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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心愿

    “你以为,本宫是为了长公主一人兴办女学?”

    愉贵人不解地看向皇后。

    女学,不正是皇后为了长公主进学才提议兴办的吗?

    皇后为何如此发问?

    难道,皇后是要给兴办女学找个冠冕堂皇的名义?

    皇后今晚的兴致似乎格外好,不待愉贵人作答,她已开口道:“本宫记得,你父亲是有功名的……”

    愉贵人便受宠若惊、不胜感激般地回道:“多谢娘娘抬举,家父生前乃是秀才,和两榜进士、阁老们相比,算不得什么!”

    她想了想,又巴巴地补充道:“乡野读书人罢了,和娘娘的学问相比,望尘莫及!”

    皇后闻言不悦。

    她不认同“世上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自己也并不如何满意两辈子的父母。

    但是,子女和父母有矛盾是一回事,子女通过贬抑父母来恭维他人又是一回事。

    据她所知,愉贵人的父母在愉贵人幼时便俱已早逝,尽管愉贵人的父母未能亲自照看愉贵人长大,可生死有命,他们至少留有忠仆、家财,保障了愉贵人的生活。

    愉贵人此时说起亡父,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悲痛追思,还把亡父和两榜进士、阁老们做比。

    天下士子千万,会试、殿试三年一次,能金榜题名者寥寥无几。

    科举取士,固然能考出士子们的学问,可每个人的临场发挥,都和他们的天资、师傅、际遇、见识、运道以及时局大势相关。

    两榜进士令人钦佩,落第的士子们也不该遭人轻视。

    尤其是,不该遭到他们的儿女轻视……

    但凡愉贵人对她的亡父有几分追思感念之心,此时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后感慨地看着愉贵人。

    设身处地,愉贵人一个自幼父母早逝、被拘在深闺里养大的女子,又能指望她懂多少?

    不过是虚长岁数罢了……

    她要做的,就是让更多女子能从内宅走出来,便是不能有一番作为,能多读些书、懂些道理、看看大好河山、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她从科技发达、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纪来到这里,总要做些事情。

    愉贵人不知所措地看着皇后。

    皇后放缓了语气道:“你的父亲是读书人,你家中有田产世仆,便是所谓的耕读人家……”

    愉贵人茫然地看着皇后,仿佛不知道皇后为何会说起她的家世,心底实则有些发怵……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察觉到了她的家世有异……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仅那秀才的族亲都深信她就是那位遗孤小姐,就连当地官府也不曾察觉有异,把她选送入内廷。

    征选秀女送进内廷是多么要紧的差事,若是出了大岔子,当地的官员从上到下一个也逃不了……

    真正的她早已被处以极刑,现在的她,姓名、户册、样貌,和真正的她没有丝毫关联。

    皇后绝不可能察觉出异样!

    愉贵人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却止不住地开始慌乱。

    寻常人自然察觉不出异样……

    可皇后是什么人?

    皇后自身智计过人,身后更有后党文臣士子、遍布大周的杏林春、富可敌国的北沈、以及江南藏剑山庄凌家的江湖势力!

    皇帝宠信她,皇后查她再正常不过……

    寻常人查不出来的,皇后却能查出来……

    皇后并未察觉到愉贵人的不安,继续道:“本宫曾听闻,你们南地学风昌盛,耕读人家是最受尊敬的。”

    “倘若你不是赵家的小姐……”

    倘若你不是赵家的小姐!

    愉贵人的姓氏,正是赵。

    这句话落在愉贵人耳中犹如惊雷,尽管已受了多年密训,可她到底年纪轻,骤然大惊后身子轻颤,慌乱地看向皇后。

    皇后的神情平静如初。

    愉贵人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皇后按兵不动,不过三言两语,她便自乱了阵脚!

    安知皇后的这句话是有备而来还是试探她?

    倘若皇后意在试探她,那么,她此刻的表现足以让皇后起疑……

    愉贵人不禁万分悔恨,面上却只能佯做若无其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道:“臣妾一惊一乍的,让娘娘受惊了……”

    又解释道:“臣妾自幼胆小,便是夏日里风雨声大些都不敢入睡,故而适才……”

    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皇后不置可否地看着愉贵人。

    胆子小?

    胆子小的人,敢主动寻求她的庇护?敢在六宫嫔妃前举止傲慢?敢私召镇北王妃?

    不论是谁献的、不论品相多么好多么稀罕的珍珠,胆子小的人敢一匣一匣地收?

    这般恃宠生娇的人,她不过说了一句“倘若你不是赵家的小姐”,竟惶恐若斯……

    皇后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分毫不显:“本宫的意思是,倘若你不是赵家的小姐,而是赵家的公子……”

    “那么,你大概会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支撑门户、光宗耀祖!”

    皇后顿了顿,道:“可是,因为你不是赵家的公子,而是赵家的小姐,所以,你便被养在深闺,学《女训》、做女红……”

    皇后突然问愉贵人道:“你可知道,你家中原有多少田产山林,分别种着什么,是租给佃户的还是自家打理的?”

    愉贵人茫然地看着皇后。

    她怎会知道这些?

    休要说是她,此时哪怕是那位真正的赵小姐站在皇后眼前,大概也答不上来这些问题。

    因为,依大周律,女子的资产仅有嫁妆和父亲、丈夫、长辈的馈赠,无权继承家中祖产。

    赵小姐的母亲是赵家的童养媳,母亲没有嫁妆,赵小姐便没有资产。

    像赵家这样后继无人的绝户,或是从族中过继嗣子或收养儿子,由嗣子、养子继承家产、延续香火,或是由官府接管家产、上缴朝廷。

    具体到赵家,在赵小姐幼时,族中的耆老们便已做主,把赵小姐的一位远房堂兄过继给赵秀才做了嗣子,待那嗣子成家后,赵家的世仆便把赵家的家产都移交给了他,并商定他把赵家的祖宅赠给赵小姐做嫁妆。

    赵家的区区几亩田地山林,愉贵人自是不放在眼里的,她要赵家的祖宅,不过是为了避免被那嗣子看出异样罢了。

    那嗣子却是个贪心的,不想把祖宅给赵小姐,当时为了要到那祖宅,愉贵人身边的人还用了些手段……

    愉贵人看向皇后清明的眸子,心中一动。

    移交家产的时候,倘若不是她而是真正的赵小姐,一个被养在深闺、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恐怕连那祖宅也分不到……

    明明是赵家的祖产,就因为她是“赵小姐”而不是“赵公子”,所以,便没有资格继承,只能拱手让人……

    赵小姐是赵秀才夫妇唯一的骨血,可她甚至没有资格主持自己父母的祭祀!

    皇后认真地看着愉贵人:“你和本宫俱是女子,长公主也是女子……”

    “本宫做了母亲后才晓得,有些苦自己能受,却不愿自己的儿女再受一遭。”

    “女学是为长公主办的,可也不仅是为她一人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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