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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男人四台戏

    一、陷身矿洞

    张东生在这家小煤矿当工人三个月了,头月工资就被老矿工李厚借走了一百块钱。李厚当时说下月发工资就还,可是工资都已经发了两次了,也没见他主动还。后来,张东生这才知道,原来李厚是这里有名的借钱不还的人,被他借了钱,你就认倒霉吧。

    张东生觉得一百块钱是小,可是你不能这样骗我,他决定了,今天就是拼着犯个忌讳,也要让李厚知道自己讨钱的决心。

    上午七点,开始上班了。李厚是小组长,带着张东生和大头以及周国仁进入洞中,坐上吊车,开始往数十米深的井下进发。吊车嘎吱嘎吱地下到一半时,张东生突然用头顶的矿灯直直地照在李厚的脸上:“两个月过去了,你也该还我钱了吧?”

    此言一出,吊车上的几个人都失声叫了起来,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地有一地的忌讳。这里的忌讳就是,无论多大的债务,也不能在井里讨。因为讨债者又称作讨债鬼,来到地底下遇到了鬼,这可是大大的不吉。

    “你说啥呢?懂不懂事儿?”李厚喝道,“你给我闭嘴,再敢瞎咧咧,我砸掉你一口牙!”

    见他生气了,张东生也没敢继续说下去。

    吊车到底了。这个私人小矿开采得极不规范,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划,只是顺着煤层走,等到把这层挖尽,又重新开一条道继续挖。四人来到一条矿道中,开始挖煤。

    还没挖几铲,突然间,一声闷响轰轰地从远处传来,脚下大地随之一阵颤抖,跟着,就看到一团浓烟席卷过来,浓烟中,夹杂着一股呛人的瓦斯味。头顶上,也开始扑簌簌掉下碎煤……几乎在同时,李厚大叫一声:“完了!”他拼命地奔向来时的路,但没跑出百米,便停了下来,前方没路了。瓦斯爆炸炸塌了坑道,他们就像几只被塞进竹筒里的虫子,前无去处,后无退路了。

    等到大家反应过来,个个都傻了眼。

    这时,周国仁失声痛哭了起来。李厚烦躁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哭哭哭,还没死呢!”周国仁顿时停住了。李厚又说道:“现在听我的,大家靠墙坐下来,看看身上有什么吃的东西,统统交给我保管。”说罢,他第一个坐了下来,并拿出了一个馒头和一瓶水。

    大家总共凑出了三个馒头,也就说,他们要靠这四个馒头撑到营救人员到来,虽然并不知道老板会不会救他们。听刚才那一声响,爆炸不会小,不知道矿里其他的人怎么样了。如果人多,老板来营救的机会就大一点,如果只有他们四人,只怕……身为矿工,他们听多了煤矿的种种黑暗。

    “啪”一声,李厚把自己头顶上的矿灯关了,其他三人也依此而行。顿时,四周一片漆黑。谁也没有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周国仁又开始轻轻地抽泣起来,跟着,大头也哭了。李厚踢了踢张东生,问道:“你怎么没哭?”

    张东生哼了一声,说:“早晚都要死,怕什么。”

    李厚呵呵笑了起来,说:“我看你这模样不像是家里混不下去了,咋跑到这来挖煤了?”

    张东生没说话,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不信邪,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李厚倒想得开,说:“我说各位,这祸事咱们是遇上了,该死该活,听天由命。可是,就这么坐等着死,实在不是个滋味。我看,不如我们想个什么事做吧。哭着死也是死,笑着死也是死。”

    “我看李厚说得有理。”大头接口说,“眼下我们凶多吉少,所以,我提议,每个人讲一个绝对隐私的故事。反正我们也不可能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

    此言一出,李厚击掌叫好,说:“那大头你先说吧。”

    大头说:“我先说就我先说。我这个吧,平时没啥毛病,就好喝一口酒……”

    周仁厚抢过话头说:“不是吧,我可从来没见你喝过酒。上次,大伙凑份子上饭店都没见你喝。”

    “那是后来我戒了。”

    二、情人的力量

    大头是东北某个农村的人。那地方又冷又穷,不管是老头还是大姑娘家,都喜欢喝两口酒驱寒。不过,大头的酒瘾太大了些,他每天早上一醒过来,就抄起床头的酒瓶子灌两口,一直喝到晚上睡觉。遇到没钱的时候,就在村里顺手牵羊地偷点东西,是个有名的二赖子。

    有天晚上,大头又喝多了,鬼使神差一般地跑到后山坟场去了。冷风一吹,有点儿清醒了,一看,四周乌漆抹黑的,山风呼啸而过。他打了个寒战,赶紧转身回家。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大头的头皮顿时炸开了,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家跑。可跑了没几步,就听到一声凄惨的尖叫,跟着,有个东西将他给扑倒了。大头惨叫起来,那个东西也同时尖叫了起来。这样,一声惨叫,一声尖叫,像比赛嗓门一样,此起彼伏。

    喊了大概十几嗓后,大头有些回味过来了,怀里的似乎是个人。他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双手,细细软软的,还带着体温,他感觉那双手也捏了捏他,两人同时停止了尖叫。

    大头试着问道:“你是个人?”

    “你也是个人?”这是个女人颤抖的声音。

    大头没好气地说:“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里来哭,想吓死人啊!”

    这话一出口,那女人哭了起来。大头慌了,说:“别哭别哭,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可不管他怎么问,女人都是没说话。大头的酒已经彻底醒了,想走,可是又觉得这样丢下女人太危险了,但带她回去吧,她能愿意吗?他试探着走了两步,身后的女人也跟着走了两步。大头一乐,就带着她回了家。到了家,正要开灯,但女人拉住了他。

    大头只有一张床,他想了想,摸黑从柜子里掏出一张棉被铺在地上,让女人睡床,他睡地上。地上寒冷,冷得他直打哆嗦,正要打开酒瓶喝两口,女人闻到了酒味,咳了一声。大头知道她不喜欢酒味,说来奇怪,他竟然又将酒瓶给盖上了。

    等到大头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了,而女人,竟然不知去向了。

    大头说到这,周国仁忍不住地插嘴道:“不会吧!你们在一个房间里睡了一晚上都没发生什么?我看,你小子是不敢把最重要的事说给我们听吧?”

    大头急了,发誓说:“真没发生什么事。我是这么寻思的,这女人肯定是有很伤心的事,她或许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可是我不能啊,要真那样我成畜牲了。”

    大头心想,村子离最近的村也有十几里路,外村的女人半夜里是不可能会走夜路来的。所以,只可能是本村的。一大早的,他就四处去转悠着,看到女人,就使劲地盯上一盯。村里女人泼辣,骂道:“死大头,看啥呢看?自己找个媳妇去看啊!”大头知道,昨晚的女人肯定不是她们中的一个。那个女人应该很年轻,可是,因为昨天晚上她说话时是胆颤心惊的,声音早就变了,要不然凭着声音也好找。

    几天后,大头在村尾的小河里捞鱼下酒时,听到两个洗衣服的女人在河岸上聊着。一个女人说长生的媳妇真是可怜,天天被男人打,受不了了就跑回娘家,可娘家又怕多一张嘴吃饭,硬将她连夜赶了出来。另一个女人说,我家离长生家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长生媳妇在惨叫。喝喝喝,迟早有一天会喝死他!

    大头知道这个长生媳妇,她叫小茶,年前娶进村的,当时他去蹭过酒喝,见到她时,眼珠子都差点闪了,整个村子也没见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难道,那天晚上是她?想到这,大头来到长生家门口。一眼看到小茶正在扫院子,她看到大头,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大头从来没听到这么礼貌的问话,慌忙说:“哦,没事没事。”他跑出了院子,感到自己心跳得厉害。一定是她,大头想。

    从此,大头就像得了相思病一样,三天两头地往长生家那里跑。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多看小茶一眼。日子久了,村里人都看出了些端倪,笑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大头发誓,他并不是想吃小茶,只是每次看到她,他就觉得很舒服。

    一年多后,长生有一次喝醉了,摔下悬崖,瘫了,加上他家里老娘也早瘫了,一个三口之家只有小茶还能站起来,这日子可想而知了。不过,小茶也真是好样的,自己将整个家扛了起来。不过一个女人要扛起这样的一个家庭实在太难了,这个时候,大头主动站出来,帮她干体力活。

    一开始小茶不愿意,不过大头死乞白赖地非得做,小茶也就渐渐接受了。不过,长生不干了,他虽然废了,可到底还是个男人,他就用世上最恶毒的话来骂小茶。骂多了,小茶也就习惯了,反正,长生现在打不到她,最重要的是,她问心无愧。她跟大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尽管有时甚至她主动了,但大头却没有。就像那天晚上,她其实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报复长生的,但没想到大头这个二赖子竟然比君子还君子。

    又过了些日子,长生突然得了一场疾病,送去医院一看,这病得要长期吃药。靠在地里刨的那些钱根本不够花销的,小茶有点想放弃治疗了,可是大头不干,尽管他想跟小茶在一起,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生死掉。他对小茶说:“我出去打工赚钱,你在家给他治病,能治好,说明他命不该死。治不好,咱将他风光大葬,再娶你过门。”

    三、母亲的猛药

    李厚伸手使劲地拍了拍大头的肩膀,称赞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不错!”他打开矿灯,取出一个馒头来,先掰了一半,把另一半重新放进口袋里,再把那一边一分为四,又拿出水来,往瓶盖里倒了一点点,对大头说:“大头,来,你先喝。”

    大头喝完后,李厚又倒了一瓶盖水给周国仁。周国仁不满地说:“我这水怎么比大头的少很多啊?”李厚说:“那你讲个故事,要能盖过他的,我给你满满一杯。”周国仁说:“讲就讲。”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讲。李厚叫住他,说:“等等,今天有点累了,先睡一觉吧。”

    周国仁一觉醒来,听到他们三个都已经醒了。其实大家都是被饿醒的,矿工都是大食客,平日里大家一顿五六个馒头都觉得没尽兴,现在一顿只吃了八分之一个馒头,哪能不饿呢。周国仁摸了摸肚子,说:“我宁愿做个饱死鬼,也不愿挨饿。”

    李厚说:“你先把故事讲了吧,讲得好,大家一起吃。”

    “好。”周国仁清了清嗓子,开讲了。

    周国仁从小就能吃。八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到父亲的一个朋友那里去。父亲的朋友是卖发糕的。吃过发糕的人都知道,那玩意有圆有方,厚得跟砖头一样。父亲跟朋友聊完了,再看周国仁,已经躺在地上了,满满三屉能供四五个成年人吃饱的发糕全进了他的肚子里。要不是父亲及时将他送进医院,活活就给撑死了。

    周国仁每时每刻都感到饿,几乎是逮到什么就吃什么。这其实是种病,但父母还以为他长身体呢,就想尽办法让他吃。到了他十八岁那年,终于,父亲因为把自己的食物都给他吃了,自己给饿死了。老娘也是饿得奄奄一息的,周国仁恨自己怎么这么能吃,可他一边恨自己,一边还得找吃的。

    有一天,一个叫王三的人找到周国仁,王三对他说:“你跟我走吧,一日三餐,管你吃饱。”周国仁听说能吃饱,想也没想,就丢下老娘跟他去了。

    到了地点后,周国仁才知道王三原来是家饭店的老板。王三对他说:“周国仁,你也不用在这干活,我每天给你一百块钱,随便你四处逛我不管你,只要你每天早中晚都去香满楼吃自助餐就行了。”王三跟他说了自助餐的吃法,然后掏了一百块钱,指着对面的那家饭店对他说:“就是那家了,现在快中午了,你去吃饭吧。”

    周国仁将信将疑地过去一看,好家伙,饭店大堂里满满一圈食物吃的东西。他赶紧交了十八块钱餐费,然后就按照王三说的那样,可着劲地夹东西。吃了一轮又一轮,等他捧着大肚子出了香满楼后,那一圈的自助餐已经没剩多少了。王三听说了他的战况,乐得大赞他有前途。

    连着一个多月,周国仁每天一到点就到香满楼去吃饭。终于有一天,他再次跨进香满楼时,却被人拦住了:“先生,我们这里已经不卖自助餐了。”

    香满楼不卖自助餐了,王三的饭店却开始卖自助餐了,生意很是红火。但王三不再让周国仁进店,丢给了他一百块钱后,让他从此以后别再来找他了。

    听到这里,李厚三人已经笑得支不起腰来了,李厚笑骂道:“你个憨子,你以为那王三有那么好?他就是想用你来挤垮那家香满楼呢!”

    周国仁说:“我哪能不知道啊,可心里也还是很感谢他的,毕竟他让他吃了一个半月的饱饭。”

    大头问道:“可是,你现在的饭量并不大啊,我一顿五个馒头,你才三个。”

    “故事还没讲完呢。”周国仁说。

    周国仁被王三赶走后,寻思着也没地方可去了,还是回家去吧。到了家里一看,发现老娘的生活竟然很滋润,一问才知道,原来有个老板不仅带她去看了病,还给了她一大笔钱。周国仁按照那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才知道那老板竟然是香满楼的老板。

    周国仁很困惑,按说自己也算是挤垮香满楼自助餐的罪魁祸首,他为什么还要以德报怨呢?但问起老板来,老板却什么也没说。倒是老娘隐隐地察觉到了,她要周国仁不要再去香满楼那吃饭了。周国仁还是不明白,因为王三已经赶他走了,他就是想吃也吃不了了。那老板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代价呢?

    不过很快,周国仁就知道原因了,因为王三又来找他了,说香满楼又开始做自助餐了。王三想再次请他出山,老规矩,一天一百块钱。

    周国仁虽然很感激香满楼,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肚子,就跟老娘说自己要出门了。老娘听了没什么反应。到了晚上,周国仁回到家中,闻到了一股久违的肉香。他打开锅盖,一看,里面浮着一块足有半斤重的肉,口水顿时就掉了下来,三两口就给吞到肚子里了。

    这时,老娘出来了。她对显得很不好意思的周国仁:“没事,这肉本来就是给你吃的。”

    周国仁这才看到老娘拄着拐杖,她的大腿上包着白布,上面浸满了鲜血。周国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头皮一炸,失声问道:“那、那是什么肉?”

    “香满楼老板是个好人,你不能再去害他们了。人活在这世上,靠啥也不如靠自己的一双手。你长大了,也该靠自己的手生存了。这是我从老人那里得来的一个药方……”老娘絮絮叨叨的一直没正面回答,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已经证实了周国仁的猜想,顿时,他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涌,哇哇吐起来。一连吐了半个多小时,苦胆水都吐光了。

    李厚吃到这,吃惊地说:“你真吃了你娘的……”

    周国仁轻轻一笑,说:“我一直以为是,可是后来才知道不是。不过,说来奇怪,从那以后,我的食量就正常了。我想到老娘说的那句话,我长大了,也该靠自己的手来生存了。于是,就到这来了。”

    李厚长叹道:“你能变为正常人,多亏了你母亲的一剂猛药。母子连心,骨肉相连,该喝一杯!”于是,他拿出水来,给周国仁倒了满满一杯瓶盖的水。周国仁像喝酒一样,仰起脖子咕咚一声一饮而尽,只差没有叫“好酒”了。

    随后,李厚拿出那一半馒头,四个人分了吃了。吃完之后,李厚关掉矿灯,对张东生说:“东生,下次该你了。你准备准备,现在睡觉。”

    四、朋友的信任

    一觉醒睡,张东生开始讲故事了。

    张东生有叫个许汉的邻居,两人从小就手拉着手上学堂,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过,张东生读书不如许汉,他高考没考上,而许汉却上了一家著名的大学。

    高考落榜后,张东生就去了一家汽修厂当学徒,五年后,他已经是厂里最好的工人了。后来,他为了有更好的发展,跳槽到另一个城市里去打工了。

    有一次,张东生开着一辆来修的奔驰车试车,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时,突然有个人直直地往他车上撞。好在他车技不错,赶紧刹住了车,开门下车查看。

    那个撞车的人正趴在地上抱着腿“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听到有人来,头也不抬地说:“你把我腿撞伤了,你说该怎么办吧?”张东生顿时就愣在了那里,失声叫道:“许汉?”

    许汉打死也没想到,他“碰瓷”竟然碰到了老朋友。而张东生也绝不会想到,他一直以为前程似锦的老朋友,现在却沦落到要以“碰瓷”为生了。张东生将许汉拉到一旁的小饭店里,几杯酒之后,才了解了许汉这几年的经历。

    许汉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待在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里。人是有惰性的,闲散的日子过久了,也就失去了对生活的激情。但日子还得过下去,许汉就“自学成才”的在电视的法制节目上学会了“碰瓷”这门“技术”。许汉很疑惑地问:“东明,你咋会开奔驰了呢?发财了吗?”

    张东生笑了起来,说:“我一个修车的,哪来的财发?这是客人的。”

    许汉得知张东生现在在一家高档车修理厂里工作,月工资足以跟白领相比,眼睛顿时就直了。

    这以后,许汉就经常去张东生的修理厂里去玩,他对车的防盗系统格外感兴趣。张东生对他毫无戒心,不仅把车的防盗系统原理跟他说了,还每次都请他吃饭。有一天晚上,许汉回请张东生去他的出租屋喝酒。席间,许汉感慨万分,说:“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大学生如今混得竟然比你还差了”。张东生劝说道:“你大学读了五年,可是我呢,当学徒也当了五年,所以你不要觉得委屈。”

    这一晚,张东生喝醉了。一觉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张东生来到了厂里,一看,好多警察,问了才知道昨晚厂里失窃,十几辆来修理的高档车给人偷走了。警察分析现场,门锁没被撬,而且,作案者对现场非常熟悉,估计是内贼干的。老板气坏了,让所有有钥匙的员工都把钥匙交出来让警方对比,张东生一摸口袋,心里一沉,他的钥匙不在了。

    显然,是许汉偷走了他的钥匙,他早有预谋要偷走这些车了。张东生担心受到牵连,找了个借口出了厂,跑到许汉家去,可在里面待了两天,也没见他回来。张东生情知再等下去也枉然了,于是,他又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听到这里,李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一跑,不就等于告诉别人,这案子是你做的了吗?”

    张东生叹了口气,说:“当时哪想到了这个,就想着那些车的价值了,那就是把我卖十次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啊!”

    大头问道:“那后来呢?”

    “不久,我看到了我的通缉令被贴在了电线杆上。我每天像老鼠一样生活在城市的角落里,只是想找到许汉。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我真的在大街上看到他了。当时他正在过马路,我愤怒地从后面叫了他一声。他一看是我,立即折回朝我跑来,快跑到我身边时,绿灯亮了,一辆车飞驰而来,跟着我看到他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然后摔在了地上。他没死,人却废了。在他的朋友那里,我意外地得知,车并不是许汉偷的,他只是听了我说的‘你大学读了五年,可是我呢,当学徒也当了五年,所以你不要觉得委屈。’这句话后憣然悔悟,去了市郊找工作了,而且,他找到了。他一直在找我想跟我说这个喜讯,却没要想到我已经断定是他是小偷了。”张东生抹了一把泪水,说,“我不该误会一个从小长到大的朋友,而且还把他害成那样子。而且,因为他无法给我作证,那天晚上我在他那里喝酒,警方一直没有撤销对我的通缉。我只能躲到了这里来,这也算是老天给我的报应了。如果有一天,我重归自由,会把赚到的所有的钱都给他作为补偿。”

    “难怪你那么恨我欠你的钱。”李厚长叹一声,说:“从小到大的交情了,你该了解他才是。真不该啊!”

    张东生抱住了头,陷入了痛苦之中。李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如果你还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去自首。你没做过的,就不要怕。”

    五、我亲亲的儿子

    第四天,李厚开始讲故事了。

    李厚曾经有个非常幸福的家,妻子贤惠,儿子聪明,不过,这个情况在他下岗后就变了。李厚过去一个月有一千多块钱工资,加上妻子的八九百块工资,已经在能他们那个小县城里过得很好了。但下岗后,日子一下子就难熬起来了。而这时,李厚因为在家无聊,跟人学会了打牌。从一开始玩一两毛钱到后来的一两百块钱,很快,家里的积蓄就用完了。赌瘾上来的李厚甚至偷走了给儿子上学报名的钱。

    妻子在李厚一次又一次不负责任的忏悔之后,心开始改变了。妻子跟另外一个男人混在了一起,这时候,李厚才发现,自己在家中已经毫无地位了,连十岁的儿子也接受了那个男人。

    不久,李厚离婚了,儿子归妻子,他每月有探望三次的权利,可是,当他去看儿子时,儿子竟然对他不理不睬的。他自暴自弃,变本加厉地去赌,直至有一天,他的房子输光了,才开始后悔起来。于是,他去工地做了小工,每个月赚到钱都花在跟儿子沟通感情上。儿子毕竟是孩子,慢慢地接受了他。

    有一天,李厚去学校探望儿子,看到前妻与那个男人也在接他。儿子出来后,毫不犹豫地向李厚走去,当时李厚激动得眼泪差点都流了下来,但前妻却冲上来将儿子拉住了。她对李厚说:“儿子跟着你能学到什么?学赌博吗?你想过没有,就算儿子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你又有什么能力去养他?靠你一个月赚的那几百块钱吗?你能给他带来好的教育吗?你能给他温暖的家吗?你又能给他一个安全的环境吗……”

    李厚被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前妻句句都直击他的痛处。张东生回去思索了几天,决定来挖煤,这个活虽然危险,但钱挣的却不少。他每个月都给儿子寄钱,儿子也早就原谅了他,每次打电话都会甜甜地叫他一声爸。为这,他觉得再苦再累也无所谓。

    张东生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一个月那么节省,按说寄给儿子足够了,可为什么还要向我们借钱?”

    李厚有点尴尬地说:“你不知道,现在大学的花费有多大。他们那个班上又都是有钱人的孩子,我不能让我儿子伤了自尊心。”

    大家都认为李厚的这个故事有点寡淡,不过,大家已经没有力气去争辩了。李厚分完了水和馒头,大家又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时间在昏昏沉沉中过去,而且,过得特别的慢。饥饿像黑暗里的一只猛兽一样,潜伏在深处,随时出来在他们的胃里咬上一口,瞬间,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寂静之中,肚子里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厚突然笑了起来,他打开矿灯。大家睁开困顿的双眼,看到他黑乎乎的手上正捏着一小块馒头,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李厚得意地说:“知道什么叫绝处逢生了吗?我偷藏了一个馒头。”李厚宣布,谁来主动讲个故事,这块馒头就给他。

    谁都知道这一小块馒头说不定就是一个希望,纷纷要求讲故事。李厚指着周国仁说:“你家里有老娘,你先说。”

    谁也不知道李厚究竟藏了多少馒头,反正周国仁吃完这一块后,大家再睡了一觉起来时,他又掏出了第二块馒头。一直到再次轮到大头时,李厚再也拿不出馒头了。

    喝完最后一滴水后,李厚打开了矿灯。他取下安全帽,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煤渣,在帽子上写着什么。大家明白,该写遗言了。于是都支撑着坐起来,像李厚那样,在帽子上写遗言。刚写完,灯突然就灭了,跟着,听到“啪”一声响,有人倒在了地上……张东生是突然之间醒了过来的,他感到有个人影过来用布将他的眼睛蒙住了,跟着,一个声音响起来:“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顿时,张东生头一歪,晕了过去。

    张东生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身边,是沉睡中的周国仁和大头。李厚呢?他叫了起来。一个护士过来,惊喜地说:“你总算醒了。真是奇迹啊,你们在井下待了十一天啊……”张东生打断了她的话,急促地问道:“还有一个人呢?”护士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去世了。”

    “这怎么可能,周国仁这么弱的身体都没事,他怎么就会死了呢?”张东生根本不相信。

    “他是饿死的。”护士说。

    张东生猛地想到,李厚最后拿的那几块馒头,都是在亮灯之间被分开的,难道,他一直就把分给他的馒头藏着没吃?是这样了,馒头不是别的东西,放在口袋里会鼓胀得很明显,但他们都没看到他的口袋有什么异常。他是想用听故事来分散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可是,他自己却饿死了。

    几天后,张东生和周国仁以及大头见到了李厚的儿子。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在面对矿上交给他的李厚的骨灰和作为遗物的安全帽,还有一大笔补偿金时,他的手第一个伸向了补偿金。然后,这个男孩像拎起一件杂物一般拎走了李厚的骨灰。至于那个写了遗言的安全帽,他从头到尾也没看过。

    三人将安全帽拿了过来,想看看李厚在临终之前写了什么。却看到上面写着:欠王升二百元。欠周小升一百五十元,欠张东生一百元……李厚跟儿子的关系有没有他说的那么好,是不是吹牛了,已经无从考究了,不过,大家收藏了这个头盔,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重新认识了李厚。这个看起来赖皮,事实上却一诺千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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