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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5章 光明

    当承庆走进布库房时,迎接他的是一张冷漠而平淡的脸,这让他很不满。他以为,胤禨主动求约,就代表已经认输了,求他的是这种态度,他很不高兴。

    “为什么拉我到这种地方。”入夜以后的布库房总是很安静,安静到让他觉得自己鬼鬼祟祟。尤其是关上门之后,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两个人。那种唯我独尊的想法就被打碎了,让人很不踏实。

    幸好这里的烛火还很明亮和温暖,让他暂时可以忘记到这里来是为了做一件很可怕的事。

    “不然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胤禨笑笑,让开路给他走,身后不远处有一张半人高的小桌,上面摆放着各色美味佳肴,馥馥的香热气息让人无法抗拒。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椅子,两副碗筷。于是这一切表达得很明显,胤禨要在这儿款待他,他是真的很有诚心要来谈一谈,怎么样才能“同流合污”。

    “你小子,不是鸿门宴吧?”承庆敏感地嘀咕一句,抬眼时看见胤禨露出哀伤的笑容,这笑容是有些苦涩的,另外眼睛也因为这句话变得越来越红。

    说不定下一刻就能哭得乱七八糟。

    在还没成为同盟之前怎么可以这样,千万不能让完美的计划毁在自己手里呀。承庆揣测着,懊悔到马上改口:“开个玩笑嘛,你最近心情不好,我逗你玩的,干嘛呢这是,跟我还认真。来来。”这么一来,无耻的承庆倒是反客为主地来招呼他入座。

    感情火速融洽起来了,那些肮脏的勾当也就好谈了。

    “吃菜,吃菜。”胤禨先动筷子,把每道菜都先尝了一口,酒也喝了一口,才去看承庆,正好,那家伙也在偷望他,十分不放心的样子,结果因此非常不好意思。

    “不是怀疑你,小心使得万年船嘛。”纵然这屋中只有两人,承庆还是免不了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他很紧张,摸住筷子的手还有点抖呢。

    “知道,您是做大事的人,非这样不可嘛。”胤禨和蔼地微笑示意,称呼也变得亲昵:“三哥,我现在都吃了,要死,咱们也是一块儿。”

    “哎,你。”承庆刚把一个虾球扔进嘴里嚼嚼咽下去,为这句话差点没噎死。

    “我小心眼,您大人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记仇,受了的委屈,马上就要还回来。胤禨把椅子挪去身旁坐下,更亲近地倒了两杯酒,端着它:“我再干一杯,给您赔个罪吧。”

    有心机的人就是这点好,要笑就笑,要哭就哭,宛如戏子一般能耐。

    “也别这么认真。”还别说这句话配上他的表情真挺令人感动,承庆一时看恍了眼,倒觉得过意不去,很快去接手另一杯,也一饮而尽:“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就是觉得你有点捉摸不透。这不是怪你,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这酒好大劲啊,怎么一杯就……”

    一杯就已经开始晕乎,到底怎么了呢。承庆甩甩脑袋,眼前有点迷。这时胤禨扶住他,越发恭维地抬举:“三哥,其实我也知道,在这宫里,只有咱们是一路人。你说的只有我明白,我的苦也只有你明白。你别怪我不知好歹,我是过不了心里的槛。毕竟皇额娘,她对我……”

    “我知道,恩比天高嘛。哼,那又怎么样。她疼你,你难道还能当太子不成?别做梦啦。”这醇香的酒像一把勾子,扯着肚里的酒虫。承庆抗拒不了诱惑,他又饮了一杯,同时自相矛盾地道:“我不能再喝了,咱们先说话。”

    今天到这儿来,除了确定策反胤禨,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就是“串供”,毕竟这才是整个计划的关键,能不能成功扳倒承祜打垮芳儿,这才是最要紧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肯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提线木偶,那么所有的心血将不会白费。

    “嗯?你是说,将来从太子府挖出这种东西?”窃窃私语之后,胤禨很想笑,承庆的法子算不上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很烂。

    ——对刻有玄烨生辰八字的布偶扎针诅咒,放在新建成的太子府大梁上,然后,再以捉拿叛党余孽的借口对它进行彻底搜查,到那时,被搜出来的它将作为重要证据,被呈现在玄烨的面前。

    可这样就管用了吗。玄烨就会因此相信,是芳儿或者连同承钴一起想要谋朝篡位了吗。如果只是这样,这也太天真了吧。

    看他情不自禁地摇头,承庆的不服输的意气顿时被激发了,很兴奋地接着说下面的:“你也想得太简单啦,光这样肯定不行,你放心,那反贼会一口咬定是受索额图的指使,你要知道,当初皇阿玛要灭吴三桂的时候,他没少跟吴应熊接触。这个细节要变成把柄,他也是跑不掉的。就算承祜没有那样的心,咱们就不能让他不干净了?不会。”

    “我只是不懂,常五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你咬死承祜?还有,你说要在太子府众目睽睽之下搜到这个木偶,又是怎么做呢。”

    “你笨啊。我就不会派人穿上夜行衣假扮,只要到时说藏进太子府不就行了?其它的,我的人自然会摆平嘛。”说了不喝,承庆却又贪嘴地抿了一杯,赞道:“好香,什以前从没喝过这种,兄弟以后多送我几坛。”总是这样,一旦有人用崇拜的态度对待着他的时候,哪怕是打探,防备也会比平时降低太多。

    “当然当然。”胤禨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身后偷瞟一眼,又给他续上一杯。

    “所以我说你就放心吧。咱再说那个常五,那个常五啊,他根本就是想杀皇阿玛,你说,他本来就是要杀皇家的人,杀咱皇阿玛,他肯定杀不着了,那还不如临死拉个垫背的,至少能把承祜咬下来,他不亏本啊,那可是太子。”

    “哦,这点子是你出的?佩服佩服。”胤禨端杯再敬:“哥,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今天可是真信了。我亲眼见的,就是您呀。”

    “哪里哪里。我哪儿成啊,是我额娘和她娘家一块儿议出来的,这点子好吧?”骄傲起来的承庆还没意识到他已然语无伦次,戒备心越来越低,越来越失水准,却是话题一转,绕到胤禨的身上:“要说能忍,那这宫里,谁也不如你,你呀……”

    “哎,先别说我了。”胤禨尴尬地打消他的念头:“三哥,接着说,这点子好极了,现在是势如长虹,后面的故事我还想听呢,千万别说一半留一半让我着急。说吧,让我干什么?”

    “我呀,就是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完成心愿。你说得对,在这宫里,只有咱俩是一路人,所以,我的心愿也就是你的心愿。你呀过两天跟皇阿玛说一声,你跟明珠一起去太子府,这个木偶到时搜查出来,你就……”

    “我就做个见证?”胤禨顺水推舟地抚掌:“妙啊,妙啊,我跟保成的感情这么好,我要是见证,那朝内朝外一定没办法反驳。皇额娘这么疼我,我有什么理由要害她的儿子,更何况是太子。”

    “对喽,兄弟,所以说你聪明嘛。当然人证肯定不止你一个,不过你是最管用的。其实这也不算撒谎,咱们有‘赃物’亲眼所见,算什么诬赖呢。”

    “对啊,按常理来想,我更应该千方百计地维护他才对,可是我偏偏不与他‘同流合污’,我选择保护皇阿玛,对吗。”有样学样,胤禨跟着承庆的模式思考,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本来就是这样。咱是皇额娘的儿子,更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额娘不是亲的,可是皇阿玛是亲的。”承庆很高兴他很识时务,及时夸赞说:“所以嘛,咱得自己找出路不能往死路上走。”

    “可是,到时我就会变成‘白眼狼’,千人指万人骂,这种滋味……”胤禨幻想了一下,露出难过的表情。

    “那算什么。我跟你说,这事出来,承祜就算完了。他一完,皇额娘也完了。只要太子跟皇后倒了台,你以为保成还会管用吗,到那时,就是咱说了算。我跟你保证,我们是头功,我额娘自然就成了皇后,我当了太子,一定把你当成亲生的,最亲的,咱们同享富贵。我额娘就是你的亲额娘,你想出的气,咱先替你出。”

    “唉,也对,像我这样的身份,但求无过,哪还敢想有功呢。”胤禨想得苦了脸,命运太难过,不由他不哭。

    “你看你看,我还没说重话你就这样。想事儿太多你不累啊。”同心协力,同甘共苦才是兄弟,这样的表示分明笃定会一共赴险。承庆心软了,居然真的劝慰道:“兄弟,咱不想从前,咱看现在,看将来,将来扬眉吐气的时候,谁对不起你,你就砍他!真的,砍他!”

    人说酒后吐真言,果然不假,从胤禨的角度冷眼旁观,承庆的表现威武得很呢,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

    “三哥,你醉啦。有些话咱不该说。”胤禨关心拍着他的胸口:“少喝两口,你看你呛的。”

    “我没醉我还要喝。我就想让那些看不起我的,看不起我额娘的人看看,咱到底哪点比承祜差了?凭什么他就可以当太子,我就要捡剩下的。你知道吗,我喜欢的女人,也要参加选秀,选上就是我的嫂子。到那个时候,我就要一辈子叫她嫂子,一辈子也难见一面,为什么,就因为承祜他是太子!就因为他,我就得把我最爱的女人,当成秘密藏一辈子,凭什么!”

    所有的恨是隐藏在心底的毒蛇,蛰伏着冬眠,只待最痛苦的时候跑出来,狠狠发威。

    “我知道,我知道。咱不说了,咱就要赢了,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三哥,你想过没有,这样做,有伤天理啊。你想过万一失败了……”

    “胡说,怎么可能失败,绝不!”承庆已到癫狂的边缘,一点点刺激都可能加剧,猩目如血的他,简直想杀人。

    “我错了,我错了。咱一定赢一定赢。”声音在空屋子里爆发,显得很吓人,胤禨也许是被骇倒,急忙劝他:“可是,哥,你们的胆子真的好大,那个小木偶,真的会被刻的很像皇阿玛吗?再加上生辰八字,那岂不是真的会很有效?万一真的伤害到皇阿玛,那你岂不是很不孝?你过意的去吗?”

    “我管不了了,我要当太子,我不要被人欺负。我不要被人一辈子踩在脚下,我不要!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想管,我已经受够了看人的脸色,我不要一辈子伺候他们,绝不!”承庆的心被愤怒顶撞着,他将胤禨狠狠地推开,摇着醉步向前走去。

    他的座位正对着青色的屏风,简单的屏风上面画着在池边观荷的美人,风姿不凡。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自古皆然。只要是男人就逃不脱酒色财气,一辈子为它奋斗,甚至为它死。承庆不知不觉地走过去,抹了抹眼睛,接着竟然痴心地将手摸上去:“好像她,好像她……”

    被打击到的他竟跪倒在地,搂住它哭起来,这块眼生的屏风,勾起他的伤心事,让他更加脆弱,更加需要安慰。

    是那个暗恋不成即将为承祜所有的女人么?在想象中预见这些的胤禨感到十分可悲。他提起酒壶到承庆身边让他喝个够。都是男人,也都清楚这时候能解忧的唯有它。

    “不够,再来。”一只酒壶能装多少,仰脖灌了两三口就没了,这时的承庆已经全无抵抗,一心要酒:“兄弟,去把酒坛给我,去抱酒坛来。”

    “没有,这儿没酒坛。”胤禨蹲下捏住他的下巴,语气变得尖刻又冷酷:“你要喝,自己去拿。”

    “唔。自己拿就自己拿。”承庆负气地爬起来,往门边走,可惜,这道上了锁的门,他推不开。

    “你要钥匙?在这里。”胤禨见他转身,很明白他的意思,扬了扬手。

    “给我,我要出去。”跌跌撞撞扑来的承庆,下一刻被推倒在地,他马上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你想知道?”胤禨将钥匙放在桌上,然后安静地引诱着:“乖,爬过来就给你。”

    “什么?混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好想揍他的承庆马上付诸于行动,却感到拳头轻飘飘的,一点劲儿也没有。

    糟糕,是被下药了吗?承庆极度吃惊地瞪着他,很快这猜想就得到证实。

    胤禨大方地点头:“我先吃了解药,你这家伙,很快就会……”

    “你竟敢这么对我,你疯啦。咱们可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还有满身的罪没清呢!你竟敢……”承庆笃定他为了保命一定会妥协才会兴冲冲地前来,明明萨拉来邀约时说得那么可怜,都哭着跪下来求他饶命,怎么会这样?

    “我不那样做,你会安心来吗。”对付不能动弹的人,更大的折磨是近在咫尺的威胁,胤禨再度走近,手一晃,便将匕首从袖中抽出。

    “不,你不会选择‘那条路’的,你的罪只有我能想办法解决,你怎么可能这么傻,唔!”无法抗拒的剧痛从腹间传来,承庆低眼看,血在往外流。

    “你错了,我是只有‘一条路’,可我不要你给我选的路,我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尤其是你,你以为你可以摆布我?”胤禨微笑地解释着,目光满含温柔:“所以,三哥,这第一刀是让你明白,我的路不是你选的,懂了吗。”

    “你,”只是第一刀而已吗,承庆完全被这可怕的想法吓呆了:“你,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不然我就会刺深一点了,傻瓜。”胤禨拔刀出来,仔细地看上面的血,快意地鄙视道:“你这种人的血也能是红的呀,我还以为它是黑的呢。”

    “难道,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胤禨难道并没有“同舟共济”的打算,这一切都只是圈套而已?可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即使真相被揭露,又有什么用呢。

    “不用想了,傻子,凭你的脑袋一辈子也不会想明白。”承庆只对了一半,真相需要被人知道,可偷听的人并不在门外,而是在“这个”房间里。

    “不可能,这里明明没有人,不可能的。”承庆抹抹眼睛,努力睁得更大些,却见不到哪里有丝毫藏人的迹象。

    “哼,白痴。”胤禨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屏风前面,用力将它向旁边推去。

    后面的墙绝无异常,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

    想要做个明白鬼就只有过去。胤禨蛮横地拖拽着这个贱|人。指点下,承庆这才发现,原来,这道墙的中间有两块砖是中空的,敲起来的声音跟别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站在墙那边的人,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这边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是谁站在那边作为亲眼听取内情的证人,已经不必多说。

    承庆惊诧得目瞪口呆。

    “想不出来,我们是怎么商量的?之前我就见过索额图,这事做起来了,我又见了德塞,还记得吗,他告诉我他的故事,就是它帮我更加下定决心……”

    那一日,在德塞的家里,在叔侄俩动情的讲述,完成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还记得我跟您说过,曾经我想杀了我阿玛的事吗,那时候,我拔了半天都不开鞘,一看原来是我手抖,最后它掉下来砸在靴上,吓得我。”那一夜既紧张又可笑,永远也忘不了,德塞再度回味却别有一番心情。

    “您阿玛醒了?”设身处地想一想,胤禨很为他担忧,抓住他的胳膊就不想撒手。

    “我哪顾得上去看啊,后来弯腰去捡刀,拿在手里,它还抖,抖得不行,我的腿也打晃,根本站不住。我想我要完了,可是我又舍不得走,所以站在床边看他,一直看一直抖。汗流得呀跟水一样。后来我突然间想明白了,我想我不能这样,不能这么干,我把他杀了,我额娘怎么办,我怎么跟她交待。我杀了他我也要死,我死了别人还要骂我,说到底他是我阿玛,我是他儿子,我这么干不行啊。我这么一想,我的手终于不抖了,腿也不晃了,然后转身往外走,直到关上门我的心都还是颤的。结果您猜怎么着,这还不算完。”

    “您阿玛发现了,找您算账了。”从现在的情况推算结果,应该不会太差,细述当时的德塞却是活灵活现。胤禨故作轻松地笑了,他也想别这么怕。

    “不是,关了门,我靠在门上,一点劲也没有了。结果,他在屋里突然就坐起来,盯着不说话。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是醒的!”

    “啊?”那么全程济度一定是知情无疑了。居然可以忍耐孽子的放肆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呢,后来一定会有惨重的惩罚吧?

    “没有。接下来好几天他既不打我也不骂我,他根本不理我。我心里慌的呀简直要命。后来我们谁也没再提,就这么过去了。”

    人贵在自悔和自悟,打骂的效果只能一时,附加的可能是更多的仇恨与敌视,得不偿失。

    听完这些,胤禨若有所思地点头,惋惜地道:“谢谢您,可惜,我不能跟皇阿玛说这些。”

    “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放不下的。您别怕,皇上怪您,有我呢。”虽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不同的位置被不同的心态占领,幸好此刻已经突破。德塞听这声音就知道,胤禨的心已经被爱拽了回来。

    不管这个世界多么无情,想想最重要的皇额娘,那便什么都可以忍受。

    “谢谢。”胤禨放开手臂,泪如雨下。在此之前,他绝不能想象,居然还有德塞这样的人能够懂得他,愿意开导他。

    “现在也许您不全懂,将来等您更大一些的时候,就会明白阿玛和额娘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胤禨,要为他们让自己活出个样儿来,要为了你自己活出个样儿来,让他们知道您的光彩,让您自己也知道。总会有一天,您会像现在的我这样,回想起这一切,到那时,您就会知道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永远也不后悔。”

    “我跟您的处境不一样,伯伯,皇阿玛不喜欢我额娘。我做得再好,他也只看到一半儿。”胤禨侧过脸来看他,笑容有些苦涩地解释:“我是说我的亲额娘。”

    德塞的心顿时猛颤,脱口而出:“怎么知道的?”

    “还用问吗。”胤禨揉揉被泪水蛰疼的眼:“他老防着我,老觉得我是坏人,对我比别人生分。”结果,胤禨就真的一步步越变越“坏”。

    “不,皇上不会这么想。”被埋没的往事就让它走吧,德塞不敢提跟清芸的旧情,立刻向胤禨证明:“他不是那种人。”

    “不管他了,我已经不怕了,伯伯,我有我的办法,本来还在犹豫,现在我要告诉您,伯伯,我有办法救皇额娘和承祜,我要说出来,我已经在动手了。”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就是这个秘密的全部。

    暗道是早就存在的,当初,莫名地出现在屏风后面睡觉,以至于后来被德塞和福全发现装傻充愣躲过一劫的胤禨,原也以为,这个秘密,可以保留一辈子。他不是用正常来到这里,当然不可以被发现端倪。这个暗道是当年福临还在时便设下,为了预防多尔衮逼宫的逃生密道,是苏麻无意中透露,她以为一个小孩子,不会记得那么多。胤禨也以为,可以一辈子装作不知道,然后在伤心痛苦时自己一个人跑来减压,倒苦水。

    可是,没想到,时至今日,能够用它完成一件更重要的,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为什么缉拿常五那天索额图没有出现,那根本只是要将常五当成诱饵留给明珠而已。挽留补救都不能阻止的野心,倒不如将它顺水推舟,推往另一个方向来打倒它。

    这样一个少年,谁会是他的对手,为自己选一条绝路,只为把仇人全部拉下马,普天之下,谁舍得这样豁出去?

    谁肯信呢,即便当前,这一切的一切都近在眼前,承庆也被他吓疯了。

    “你,不可能。难道说,天哪。这些都是你们安排的?你们安排好的,等我上钩吗?你不但想害我,还想害我额娘?不可能!”身上的痛楚在提醒承庆,让他又害怕地叫起来:“皇阿玛,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快来救我,快来救我!白眼狼要杀我,我错了,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您不舍得我死的,对不对!该死的是他,您别搞错了,快杀了他,他是个疯子,快杀了他!”

    不会有人来救承庆。这一切都是合谋,却有意外中的意外。

    为了达成这个心愿,胤禨竟舍得连自己也出卖,这条绝路,他宛如“勾魂使者”,拽着敌人冲向黄泉。

    天哪,世上竟有这样的傻子。承庆恨得直骂:“笨蛋,你以为你保护皇额娘,她就会感激你吗,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皇阿玛不会舍得她知道!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隐瞒真相!他只会骗她,把你的死变成瞒天过海。你保住她,保住承祜,可你又得到了什么?你这个笨蛋,你以为你就不用付出代价?皇阿玛,您听见了,快杀了他,让他活着,将来谁也不是对手,杀了他呀!他是个白眼狼,快杀了他呀,啊!”

    伴随着惨叫,第二刀来了。这一刀比刚才重,刁钻地从旁侧入进了承庆的腰,胤禨愉悦的笑声,极为动听:“没错,你这个白痴到现在才知道,谁也不是我的对手吗。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从来只要取悦皇额娘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人,哼。”

    时间紧迫。已经开始的步骤,再没有别的转折方向。这事是瞒着玄烨动手的,胤禨和索额图约好,让他将抓捕常五的机会让给明珠,先假输头阵,然后,等这些人沾沾自喜,妄心动念,麻痹大意之时,自然会有“好事”上门。

    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此刻,由索额图将玄烨带到密室中,亲耳听取证据。

    在此之前,自然会有很多人受骗,为了做到最好,就连德塞也不能知悉所有。

    一旦如此,这条绝路就走不成了,并且可能将要用更多的心血来为这些贱人付出代价,甚至面临失败。

    这也就是索额图为什么坚决不同意将孙女嫁给胤禨的缘故,没有人会愿意把孙女嫁给要死的疯子作陪葬。胤禨实在是太可怕了,除了芳儿,他可以说没有任何弱点。

    因为,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所以,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却被他威胁。

    就是到了现在,索额图仍不能忘记相议时,胤禨寒冷的目光,好像一条蛇。凶残完全被纯良的表象覆盖,然而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是无可比拟的。

    哪怕即使被挫骨扬灰,他也会笑着蔑视对手,在他面前,真正可笑的是对方。他是追命的豺狼,勾魂的恶鬼,就算被挫骨扬灰也一定会带着仇人一同下地狱。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乎皇阿玛用什么借口掩盖他的死呢。

    终于醒悟了的承庆后悔太迟,软弱得像只泥鳅。

    “兄弟,你为了皇额娘,甘心用命去换,你了不起,你是她的好儿子。我比不起你,你愿意死,可是,可我不愿意,我不想死啊。求求你,放我出去吧,啊,我不想死,求求你!”好多的血,越来越重的腥气在告诉承庆,如果省力气还能活得久一点,可他偏偏要犯傻。

    “你活下来,就会咬死承祜,你的额娘也就有机会咬死皇额娘,你觉得我会这么干吗?”胤禨一语道破,将刀拔出来,拨转他的身体,让他面对面地看着自己,目光冷过寒冰:“放心,我不会跟你用同一把刀自杀,我不会让你的血弄脏我。我自己的路我自己选,至于你,那就由不得你了。”

    第三刀,将他最深刻的憎恨刺了出去。承庆瞪着惊恐的眼睛,慢慢地倒下,直到最后一刻,死不瞑目的他还不肯相信,这世上,真有人情愿一命换一命,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在这上唯一的温情。

    芳儿会是安全的,承祜和保成也是。经过这次的陷害,玄烨会更了解更肃清想要伤害他们的人,除了保护将不会再用别的态度来对待历经风雨的爱。

    这是用命换来的,它理当被好好珍惜。为了达成所有,有一个孩子,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保全的武器。

    在此之前,他演了太多的戏,演得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何真何幻。

    在佛堂里,他明明知道芳儿在偷听的时候,却故意教她误会,他的心慌只是因为被惊吓而已。他真的全心全意要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好的,永远都不会不好。

    为了这一个“好”字,一死又何妨?

    在暗道这侧的玄烨,早已泪流满面。纵然这孩子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无法憎恨,他甚至觉得,之前的犹疑,有多么恶毒和可耻。

    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

    是的,他不如芳儿,芳儿永远都爱着这孩子,永远都爱他,绝不会怀疑他。

    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而天意,也在这一刻成全。

    来此之前,出于内心的不安,玄烨同样用安神茶哄着芳儿睡下,可现在,为什么他们这些知情的人却也要像睡着了一样,傻傻地看着他死呢。

    因为钥匙断了,插|入密室锁孔的钥匙在扭转中突然断成两截,卡死在里面。

    动手的索额图心中有数,却是一脸惊恐地回头:“皇上!大事不好!”

    “你怎么开的门,门怎么开不了?我要救他,要出去!”玄烨急得要发疯,他拍着墙只盼胤禨在听:“老六,我不怪你,你不要犯傻,听见没有!你在听吗,我会永远爱你的皇额娘,永远爱承祜和保成,他们不会有危险!你不要犯傻,不需要用什么来补偿我,你不要死!你听我说,我是疼你的,我以后会好好疼你,我再也不怀疑你了,你不要死!”

    “皇上,咱们只能退回入口出去,根本就来不及了,皇上,这钥匙怎么会断的我也不知道啊,这怎么办,哎呀!”索额图抹着眼睛哭起来,真相只有他最明白。

    宫里到处都是交易,要让各方的努力都聚合到一起,那么胤禨自然会不可避免地要告诉索额图,为什么要做出“自取灭亡”的事来换取芳儿和承祜的胜利。而这样的牺牲并不需要索额图付出太多,是很划得来的交易,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利益的索额图会让胤禨有机会活下来吗,会允许将来面对承祜一个强劲的敌手,有可能保不住太子的位子吗,会有可能拿自己的前程冒险让皇上知道他们之间有另一桩私下的可耻行为导致他的骨肉没了性命吗。

    绝不,这一刻就算玄烨再痛苦再挣扎也好,索额图也只会眼睁睁地看着。

    哪怕胤禨在绝望和孤独中死去,那也和他无关。

    所谓的救援当然会来,可是,他们一定会迟到,因为他们必须迟到。

    计划圆满,暗自庆幸的索额图确实有些羞愧,他自觉断了胤禨生路,却不知,在这时,胤禨是幸福的,当这个少年回到桌边,从怀中掏出药瓶一口吞下的时候,他是幸福的。

    在这最后一刻,他想到了芳儿,也只有她,才能让他甘心地,没有怨恨地离开。

    “我不是白眼狼,我不要,也不做白眼狼。我要他们通通猜错,我偏偏要他们猜错,谁也别想看透我。皇额娘,对不起,我要先走。”安静地坐回椅上,闭上眼,让脑海中出现的画面伴随着他,等待那最后的时光。

    打雷的那天,地震的那天,皇额娘说永远相信他的那天,那些影像,它们都自动地赶来相随,是多么美好啊。

    生命最美好的时刻,她都在呢。皇额娘永远是最完美的。

    这最后的一点时光,虽然我不能见到您,可是我爱您,皇额娘,请相信,我没有辜负您的期待,请恕孩儿不孝,今后不能承欢膝下。我的路走完了,但是您的路还很长。就这样安全地走下去吧,皇额娘,但愿我的离开,能够给您最大的安全。我相信皇阿玛的承诺,愿你们永生安好。

    我的秘密将永远只是秘密,永远。

    胸口的痛越来越沉重了呢,唇角却有着柔软的微笑,痛在往上走,延伸在血脉里,然而这也是胜利。

    想着想着,胤禨细小的心思又燃起一些贪念:如果可以再见她一面,如果可以……

    与此同时的坤宁宫内,睡在床上的芳儿突然心口一阵剧痛,睁开眼睛,惊愕地坐起来。

    守在床边的翠玉心中一惊,却笑着上前安抚:“主子,您怎么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别奇怪为什么只到这里,因为芳儿的未来已经可以想见绝对是安全,而这一刻,无论是见还是不见都很残忍,干脆就到这里吧,留个开放式的结果,有一点想象也是好的。

    近日会开新坑希望大家继续喜欢,写陈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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