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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章 往事苍茫老来憾

    诚王早就料定会被过问,答道:“儿臣陪同贵妃娘娘,把石室里的各个角落看了个遍,以防有什么怪异之物,打扰了邙兄弟的安静时光。():。查看完毕,正待离开之时,忽然看到母妃台前的烛火即将燃尽,于是耽搁了一会儿,为母妃续了灯草,就要回来。

    只见贵妃娘娘兀自立着不动,儿臣道是为何,只听她说‘早就听人传言,这皇宫里曾有一位郦妃,出落得风采绝伦超凡脱俗,受宠至深,却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驾鹤永归,也太痛哉人心!今日见画如同见人,缘得幸会,何不相拜一番?于是贵妃娘娘捧香一柱,待到燃毕,这才出了石门……”

    诚王的眼神掠过虞帝,又补充道:“贵妃娘娘如此诚意,对前辈的缅怀和尊敬之情,直让儿臣动容不止,感喟深深。”

    虞帝听他提起郦妃,难以自在,好是不安。那番愧疚和悔意,久历年月而不减,脸色由烦躁变成了复杂黯淡。

    过了一会儿,虞帝才点了头,貌似平和地道:“真是奇了,贵妃见朕不拜,见了太后不拜,见了德妃不拜……却独独拜了诚儿母妃的画像!不知贵妃是怎样想的?”虞帝含笑看着锦儿,做出一副很是难解的表情。

    锦儿勉强打着精神,说道:“我一看到郦妃的画像,不知何缘总觉得有相通之处。意兴相投之人,权且认作故识,结成忘年拜交,并不算得稀奇。”

    虞帝听了,慨叹颇深,说道:“诚儿的母妃是个难遇的奇女子啊……朕本打算立她为后,却怪当年听了一些流言绯语,气盛恼怒之下,把刚诞下诚儿的她打入了冷宫。朕却一直难忘怀过,总是悄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躲在远处看她,她却在恶劣的环境之中,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哪想隔了些时日,朕再要去看望她时,却听宫人匆匆来报,说是郦妃失手打翻了灯,葬身在了火海之中。待朕赶去,扑灭大火,哪里还有郦妃的影子?只剩下了一堆一堆的灰烬……”

    说到这儿,虞帝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是诚王首次听到父皇说起母妃的事。他一动不动地静立着,似乎想要张口问些什么,终究没有说话。

    诚王有着太深的郁结,太悠久的怀疑,只道其中必有内幕,可是虞帝所说的这些,他也听宫人们说过,只是详情如何并不得知罢了。

    锦儿有些疑惑,不是曾听诚王说过,郦妃是暴病身亡的吗?怎么成了葬身火海?却也不好在虞帝面前对证这个。

    可是锦儿的潜意识里,总想了解诚王母妃的一些情况。

    并不纠结于死亡的方式,锦儿转移话头问道:“郦妃入住冷宫,是在诚王出生后没多久;仙驾之时,诚王不过才三岁……将近三年的时间,皇上就把诚王他们母子拆分两地了吗?我最关注的是,幼年的诚王,是如何在后宫险境中生存下来的?”

    诚王的胸口激荡起一波温暖,顺着血液流到全身各处。他痴痴呆呆地看着锦儿。

    虞帝只能忽略,装瞎作看不见,叹道:“冷宫是个偏僻而不安全的地方,朕看诚儿孤苦可怜,又原谅不得他的母妃,就把诚儿托付给了一对四处云游的‘神仙’夫妇。每月的十五那天,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诚儿送到宫里。然后朕派心腹之人,把诚儿抱到郦妃那里,远远看着他们母子相见……”

    诚王从不知道有这些事!他震住了。

    锦儿忖思,大概是那对神仙游侣的行踪飘忽不定,宫中并没有人知晓这个秘密,所以才没传出来吧。

    想那神仙夫妇必定是不凡之人,锦儿问道:“诚王是在何时彻底回宫的呢?怎么不让那对夫妇一直庇佑着呢?”

    虞帝摇摇头道:“大概是在梵儿出生前后。那些日子,朕无暇往冷宫去看郦妃,再传来消息时,郦妃就逝去了。郦妃离世不久,那对夫妇来宫送回诚儿,说他已具备照顾自己的能力,还让朕为他准备一座好的府宅,朕都依言照办了……记得那对夫妇,最后是在梵儿的满月宴上现身,穿得破破烂烂,嘴里胡言乱语,说这孩子一旦笑时,便是天下乱象之时,还要化了梵儿出家。朕的母后当时气盛,说道太平繁邦怎会有乱,就把他们赶了出去……从那时起一十几年,他们了无影踪,朕再也没有找到过。”

    锦儿忽而想起,邶风曾经向她讲述过梵王的这段往事,却没想到那对荒诞不羁的和尚夫妇,竟是诚王的养护人!

    “那皇上托付诚王的时候,是在何处逢着他们夫妇的呢?”锦儿困得打个哈欠,却还是强打精神,要把疑惑问完。

    “中原地带有座青峰山,朕年轻的时候路经此地,与那‘眷侣寺’里的得道夫妇交厚,每年派人施了很多斋供在寺庙里。但是每年,去送斋供的官员都汇报说,不见有人相迎相送。在诚儿满月之时,朕亲自去了一趟寺里,还昔年许下的供,得与他们相见。那对和尚夫妇说笑,要设得一个僧衔牌位,给虞家的人留着。郦妃因罪触犯宫规之后,朕就把诚儿寄托在了他们那里。”

    诚王久久不可置信,他在幼年竟有这些遭际奇遇!脱口问道:“不知儿臣的母妃是因何事,触怒了父皇?”

    虞帝的神色茫茫,似在回忆着多么久远的事情,悲凉地道:“你的母妃在年轻时,曾与西北维也国的太子相爱,后来维也太子登基,内乱干戈,背弃了与你母妃的海誓山盟……恰逢朕去郦国访问,对你那憔悴落寞的母妃一见倾情,很快便娶她到了虞国。

    后来维也太子定下江山,成为王者,前来郦国求婚,才知罗敷有夫,只得含憾作罢。朕却不想,你的母妃一直对那维也国王旧情难断,联系不绝,朕却蒙在鼓里。一年之后,郦妃诞下了你,朕正打算封她为后,可是一只从维也国飞来的信鸽,令朕彻底放弃了念头。

    这时又有地方官员,在路拦截了一只信鸽送入宫来,正是你的母妃写给维也国王的信!大意是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甚至还怂恿维也国王整顿兵力,绕过郦国来灭掉虞,救她脱离苦海!……”

    说到这里,虞帝不自禁地激动起来,青筋暴出:“朕实在是忍不下了!就算她有多么的先入为主,又有多么的恨朕,但已经是当了母亲的人啊,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虞帝的脸上尽是痛苦与不甘之情。

    诚王/震惊地睁着眼睛,边退边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母妃……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直到退得抵上了墙,诚王才失声吼道:“那只信鸽是谁拦截下的?儿臣要再问个清楚!……还有那封书信在哪?本王要亲眼看看,一字一句的亲自审核一遍!”

    锦儿看他接近崩溃的边缘,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轻轻安慰着道:“先静下神,听皇上把话说完。”

    虞帝闭了眼睛,说道:“那位截了信鸽的官员,看了信后,觉得情况紧急,连夜策马赶到皇城向朕启奏,禀明事态之后,就因劳累困顿吐血身亡……那封书信,朕在一怒之下撕了个粉碎,投入了火炉之中!”

    虞帝顿了一会儿,又道:“朕随即就去了你的母妃那里,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都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她却不知悔改,异常冷漠地看着朕,一个字都不肯招认!朕把她贬入了冷宫之中,却还惦念着她,明里去看过她,暗里去访过她,希望她能主动承认,把这一切都说清楚,哪怕低头认个错,朕就赦免了她!可是她每天都闲适自得,养花弄草的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惟独对朕不冷不热不加理睬!朕一直在等着她放下骄傲,为她的错向朕服软求饶,可是……”

    虞帝甩了一下袖子,好像气急败坏的样子,声音却苍老了下去:“然而朕并不知,她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灯草翻倒在地引起了一场大火,她都没有力气逃出……”

    看着诚王,虞帝的眼里有愧疚也有痛楚:“从那以后,为了不让旧事引起伤感干扰朝政,朕就下了禁令,对外称你母妃暴病身亡,宫里再也不许有人提起郦妃,违者立斩……等你渐渐懂事,忽然向朕问你母妃的灵位在哪,朕一时接受不了,向你吼道‘她是不配拥有牌位的’……

    有些事情,朕从来都没忘过,所以不必再来刻意纪念,那样只能徒增伤感罢了。朕也觉得,对你的话过分了些,曾想向你说明,可你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对朕提过你母妃的事。等朕听信闲言碎语,说你有一间密室,屯积了金银财宝、兵器武械准备造反的时候,朕包围了诚府,才知那是你为母妃设的牌位之地……朕那一刻知道,你对朕的耿介,在很早以前就形成了。”

    锦儿和诚王听起这些过往,都沉默在了原地。

    虞帝说道:“朕又能怎么做呢?也只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从没有忘记去保护你,可是直到……”

    虞帝说到这儿,戛然止住话尾,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后来这段,实是虞帝最难启齿的事。看到天仙一般、眉眼又有几分类似郦妃的锦儿,虞帝旧情复燃新情横增,设下一局一局的圈套,直把锦儿夺到身旁,自私地留下苦害相思的诚儿。甚至在矛盾最激烈的时候,他想过囚禁或废掉诚儿。

    虞帝有些发冷出汗。走到现在,他也不知爱的是郦妃还是锦儿了。

    因为郦妃的缘故,他对锦儿难以放弃。却又因为锦儿的缘故,他想废掉他和郦妃的儿子。这是一番非常纠结的感情。

    待虞帝从忆旧回到现实,不动声色地从诚王身边拉过锦儿,说道:“朕的后位,为了你的母妃,已经悬空了快二十年……也算偿还的了。择日,朕也该立贵妃为新后了。”

    锦儿对于这话早已不惊。诚王的心却如被摧,还没从母妃的事里消化过来,却又被虞帝这句击得溃乱不堪。

    他正要上前理论,说出锦儿的身份,告诫父皇不要再荒唐下去。锦儿察觉诚王的意图,忙用眼神阻止,请他勿要失去理智。

    在锦儿恬淡安静的表情里,诚王勉强恢复了些以往的镇定。

    是啊,锦儿都已经是贵妃了,再被封为皇后又能如何?诚王混乱地想。

    忍住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绝对不能让父皇心生警惕,断了以后的路!

    诚王暗恨,只怪锦儿的引力太大!直接跳到贵妃,又从贵妃跳到皇后。

    却不知道锦儿是怎样想的……只得再凑着机会,问问锦儿,不然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尽头!诚王立在原地忖思。

    虞帝看了一眼锦儿,又看了一眼诚王。看到两人都很淡定,反而让他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共同的大计,被他们商定好了似的。

    锦儿困得就要站不住了,对虞帝道:“快扶了我,去外面看看珀儿他们两个……”

    虞帝早就看她脸色不对,还以为她被那些旧事震住了呢,现在看来不是。虞帝担忧起来:“朕的贵妃,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锦儿说道:“没有用的,太医从来治不了我的病。我好瞌睡,快把珀儿他们安置住了,让我睡觉……”

    虞帝想起太医曾说,锦儿可能越睡时间越长、甚至一睡不复醒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却又不知该当如何。只能抱紧了她,不让她滑倒睡着。

    诚王也意识到事态不好,只道是锦儿昨晚休息不好,困倦不支……原来是生病了。诚王恨不能扯开虞帝,自己抱了锦儿找梵弟去!

    可是哪里有他插手插足的机会?就在诚王惶惶焦躁的时候,锦儿轻声唤道:“诚王……诚王……”

    诚王两步跨去,来到她的面前,心脏剧烈跳动,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就生病了,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我?不是瞌睡了吗,怎么突然病了起来?”

    虞帝看着诚王的焦虑太过超常,不悦地道:“朕的贵妃,很久以前就得了些病症。诚儿不用担心,朕会招来各方名医,医好她的……”

    被虞帝一堵,诚王好是无奈,却又暗忿。只得暂向锦儿问道:“究竟是什么病?告诉本王,或许本王认识的有人,专治这类病呢……”

    锦儿呵欠连连,眼角有明亮的水珠滚动,却并不是流泪,她疲惫地道:“不要紧的……快把珀儿他们叫来,我有话说……”诚王不敢逆她心意,只得去叫邙寇过来。

    长清梦殿的门前,邙寇像尊石雕那般,勾头看着怀里的珀儿,恍然不觉时间的飞逝。

    诚王站到他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微微屈膝拜了。诚王摆摆手道:“快些随了本王,来到屋里说话……贵妃有事交待!”

    邙寇闻言,跟着诚王就走。来到诚王的卧室,邙寇看见锦儿靠在虞帝的肩头,病态恹恹的样子。

    邙寇顿时觉得没了主心骨,怔怔唤道:“贵妃娘娘!……”

    锦儿闻得这一呼唤,只把沉重的眼皮尽力撑开,问道:“她……珀儿醒来了吗?”

    邙寇答道:“暂且没有……但是已经有呼吸了,估计要不多久就会醒来。”

    锦儿微启着唇,轻道:“本妃可能……没有机会……看到她醒来了。你陪着她,在石室里度过生命的尽头……”邙寇急忙点头。

    锦儿又道:“记好珀儿的临终之言,照做不得违抗……”

    邙寇的心都快碎了,红着眼睛说道:“这个自然,不须贵妃交待。”

    锦儿再道一句:“珀儿若是去了,你立即出来告知本妃……不管本妃醒没有醒,你都要来,亲自告知本妃……”邙寇忍住悲痛答应。

    “还有……让诚王带你去那最美的地方……出来之后,不许告诉任何人……那里的秘密……”说完这句,锦儿已经睡了过去。

    诚王奔到虞帝跟前,颓然止住脚步,声音陡然落了下来:“锦儿!……”

    然后跪在了虞帝面前:“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去为贵妃诊治。这里的一切,儿臣会依贵妃所言,安排妥当。”

    虞帝忧心忡忡,也顾不得理会诚王,抱着锦儿转身向外冲去。

    诚王目送他们走远,却听邙寇连声的欣喜大叫:“珀儿醒了!珀儿醒了!……”

    诚王往那女子脸上一看,见她睁着迷茫而又纯净的睡眼,惺忪醒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邙寇像是怕惊醒了梦中人一般,温柔的小心翼翼的低唤:“珀儿!你真的醒来了吗?……”

    珀儿把目光凝落在他的面庞,好久才羞涩甜美地道:“是你!……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邙寇喉咙梗塞,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地道:“贵妃让我……带你回家来了……诚府就是我们的家……”

    珀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看到旁边立着的诚王,似想起了什么,问道:“锦姑娘呢?……锦姑娘哪里去了?诚王……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

    一个念头,猛然击中诚王。原来这个丫头,早就知道贵妃就是锦儿!

    天啊,难道只有本王被瞒在了鼓里?不行,一定得把事情赶紧调查清楚!诚王心里翻腾,化作苦涩一笑,对珀儿说道:“她在父皇那里,一时不能过来看望姑娘。”

    珀儿失望地道:“那她怎不……和你一起住在诚府?”

    邙寇忙岔开话题,说道:“不要问了……贵妃为你准备了一处美丽的地方,咱们现在就去……”

    珀儿的眼,亮晶晶如同星辰璀璨,喜悦染遍眉梢,问道:“在哪儿呢?……快带了我去!”

    诚王看了邙寇很久,说道:“以前你的行迹,本王都很清楚。但是看在贵妃的面,本王决定信任你这一次——记得贵妃交待的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那里的秘密……”

    邙寇面色发赧,跪下说道:“谢谢诚王宽容之心!日后若能和珀儿存活,定然粉身碎骨报答诚王!”

    诚王挥挥手道:“去吧,说些什么粉身碎骨的话。好好陪贵妃的这位姐妹活着,不要去想太多杂乱无章之事……”

    诚王启动机关,邙寇抱紧珀儿在怀,化作一人跟了进去。来到郦妃的画像前,诚王说道:“两位闭上眼睛……”

    邙寇和那珀儿,听得诚王温和隐又藏着威严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闭紧了眼。没有看到诚王如何操作,他们已经置身在了一个天然壮丽的花园地宫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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