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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殿上

    煌煌宫闱,檀香烟袅,举目繁奢。()碧空烟云,却不见一丝瑰丽艳阳,一室奢华亦蒙添上了晦暗的阴影。

    大殿之内,众宫婢屏息敛气地伏跪了一地,无人敢吭一声、敢动分毫,亦无人敢偷偷觑一眼殿上一袭深青绘翟祎衣、头戴九龙四凤凤冠的雍容女子。

    女子头梳凌云髻,鬓饰九钿,缀以繁密加珠翠云,凤冠沿垂一串串玉露真圆骊珠,恣意摇动之间,在皎若秋月的玉颊上投落出沉沉地阴影。就见得她玉手加额,双眸垂敛,似在假寐,却又见她细薄的唇瓣微掀,淡淡而道:“什么时辰了?”

    清幽淡雅的声音在宁谧的大殿内宛若珠玉掷地,一殿清动,跪倒在地的宫人闻声无不颤了一颤。唯见得殿阶下方,身着湖绿宫装、杏眼桃腮的年轻宫女抬首看了看殿外的天色,从容回禀:“禀皇后娘娘,已过了申时。”

    “喔?”皇后似有诧异,徐徐睁开了眼眸。赫然便见这双细敛幽长的凤目有些异于常人,瞳色竟淡了三分,显得澄澈而冰冷,更衬得阴柔华美的芙颜淡漠而疏离。

    皇后神态闲懒的轻抚云鬓,缓缓睇了眼瑟瑟发抖的宫婢们,似是忆及了什么,嫣然一笑,两颊笑涡如霞光荡漾,“你们跪着做什么?还不起身。本宫之位虽坐不久矣,却也不想留下什么苛待宫人的名声。”

    一众宫婢闻言越发惶恐,纷纷明誓:“娘娘厚德,奴婢们永不敢忘,奴婢们必誓死追随娘娘!”

    皇后似是十分苦恼的轻叹一声:“可惜了你们这一班忠心的奴才,本宫到真舍不得留下你们在这深宫内苑之中。不若我先赐你们一杯鸠酒,也好全了你们誓死追随于本宫的心愿!”

    此话方出,宫婢们无不刷白了脸,有些胆小的更是瘫软于地抽泣起来。

    殿外灰暗的天空似有阴雨来袭,皇后幽淡的眼眸中也蒙上了浓重的阴影,她状似不满的冷哼一声:“怎么?你们不愿又追随本宫了?”

    声色中不显怒气,宫婢们抖得却越发厉害,忙不迭颤声道:“奴婢们不敢!”

    唯见那束手而立的年轻宫女表情古怪的凝眸看向佯怒的皇后,微微一叹。都已到了这种时候,皇后竟然还有心戏耍宫人?

    年轻宫女无奈的清咳一声,正待提醒,忽地,她杏儿眼一转,望向了遥遥四开的朱红殿门,声色沉沉:“娘娘,人来了!”

    皇后顺声望去。果然,宽敞的大殿之外,远远便见数十名身着锁子甲的御林军气势汹汹而来。()很快,御林军一拥而入,刹那间就将坤宁殿围了个严严实实。一众宫人无不被此阵势吓得煞白了脸,瑟瑟发抖得愈发不敢作声。

    一名三旬有余的瘦高尖脸太监排众而出,手中高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态度不卑不敬的冷道:“皇后娘娘,请接旨吧!”

    曾经亲熟巴结的人,如今倒都换了副嘴脸。且不过是一旨圣谕,竟还派了殿前侍卫长亲自领军而来,她是该吓得瑟瑟发抖,还是该引以为傲?

    皇后唇边的弄笑深了几分,慢悠悠的道:“李公公,此等宣旨的阵势到是别具一格!”说话间,皇后玉立而起,凤履微提,气度雍容地敛步走下殿阶,莲步而至表情冷漠的李公公面前,那一袭华贵凤服迤逦而动,直若展翅凤凰傲然睥睨着万物。

    李公公神色间飞快的掠过一丝紧张,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却见皇后广袖拂动如风,玉手合叩于前,伏身跪下:“臣妾接旨!”

    李公公的脸色顿时一松,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皇后尚肯接旨,定也是不想与皇上撕破了脸。

    皇后统御后宫七年,其手段他虽未亲自领教,明的暗的却也听了不少。譬如皇后拥有一支鬼神莫测的隐卫,举凡宫中与皇后作对之人,皆被隐卫所谋害……孰真孰假他不愿探究,然自打一年前的那一夜,他亲眼目睹皇后手持宝剑刺向箫淑妃,欲置她于死地之时,他才算真正看清了这位皇后亲和外表下狠辣的一面。今日,他奉旨而来时,萧淑妃更是似笑非笑的进言请旨指给了他一队御林军随行。

    李公公思绪翻腾,手边展开明黄的御旨,扬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氏倩如族着勋庸,行合礼经,贵而不恃,皇祐元年,册封为后。李后四德兼备,唯经年无出,无以事宗庙,无以继后世。朕尊祖制定法,废黜皇后之位,降为贤妃,退居凌沧宫。钦此。”

    声势皇皇而来的,竟是为一旨废后谕旨!

    一旨圣言,满殿之人却噤若寒蝉,无不偷偷将视线往无嗔无怒的李倩如望去。一众御林军更是如临大敌一般,沉颜威目的堤防着四下,似是怕殿中会窜出什么人来。

    那杏眼宫女跪在李倩如身后,自是明白他们在小心防备什么,眼底浮起了浓浓的嘲弄。

    李倩如眸色清亮、坚毅无比,未见凄惶哀怨。她微微勾唇,如水中莲荷,沁香幽人:“臣妾领旨,谢陛下隆恩!”

    杏眼宫女上前扶起她,她慢声又道:“李公公,这之后尚有旨意到来吧!”

    李公公心中一凛,她果然知道陛下不会轻易宽恕了她。但她此刻依旧不见惊急,难道是留有后招?

    李公公心中这般想着,不禁偷偷往四下望去。

    突地,一尖细的嗓子在殿外尖声唱诺起来:“李妃接旨!”继而便见一个年轻公公大汗淋漓的奔了进来。

    李倩如轻轻一笑,松开杏眼宫女的手,复跪于地。

    “李氏外戚横蛮自恣,擅权独行,为祸社稷,李妃贵为皇妃,无以约束,反助纣其行,难堪后宫之表率,今降为庶人,逐出兰掖。钦此。”年轻公公的声音尤有些颤抖,圣旨宣罢,他胆颤心惊的看向垂目低首的李倩如。李公公更是动也不动的观察着她平静的神色,却未察觉出什么来,一如这些年来,他从未看懂过这位皇后般。

    此旨一出,殿中宫婢们又惨哭了起来,哭声震耳,好不凄凉。先前一旨,李倩如只是被废,却还是皇妃,哪知转瞬间又成了庶民,让他们该怎么办?

    李倩如容色无表的接过圣旨,叩首谢恩:“民女谢旨隆恩!”民女?当真是有些陌生的词汇。

    众人尚各有心思的当口,一跌沓的脚步声又从殿外传了进来,立即听到有人尖声宣道:“庶人李倩如接旨!”

    李倩如挑了挑眉角,明眸如丝,眼底掠出一抹笑意,仿若看到稚童在玩一出游戏。杏眼宫女脸上却浮起了不耐烦,无声咕咙一句:“还真是没完没了!”

    “民女领旨!”

    “朕特恩赐尔于霸陵抄经修持,修善净己。未经御旨,不得擅出一步。钦此。”

    “民女谢陛下宏恩!”李倩如复又瞌首谢恩,捧着三卷圣旨站起身,淡定的对三位面色各异的宣旨公公笑道:“烦请三位公公替民女回禀陛下,民女今朝一入霸陵,难见君颜……倘若有朝一日民女殁去,尚请陛下恩赐一方净土以葬。我尚需褪去凤服,还请三位公公暂且退避!”

    李公公吞了吞口水,又觑了眼并无动静的四周,心神定了几分,“娘娘还是从速吧!奴才们办完差事也好向陛下回旨!”说罢,朝御林军点了点头,迅速退出了大殿。

    李倩如转身将圣旨交于杏眼宫女,走到殿阶之上,环视哭跪一地的宫婢们,玉白的面容一如往日雍容高华。她嗓音微扬,不显威喝却止住了一室哭闹之声,见众人抽噎无措的跪倒在地,她微一摇首,失笑道:“看来陛下一时不会要了我的性命,尔等也不必誓死追随于我了。尔等与我主仆一场,于我去后,当谨慎服侍新主,各自安命。”

    这最后一句到是有十分真挚,可惜这殿中之人如何会不知晓,李倩如这一去,他们这班下人哪还有得安命的机会。

    宫婢们自是想到此处,哭声更隆,不乏誓死追随之声。李倩如却厌烦的向杏眼宫女挥了挥手。

    杏眼宫女扁了扁嘴,似是不大愿意。踌躇片刻,还是走至殿阶上,就听她桃面甜靥陡然浮上了肃刹之气,向哭跪的宫婢们冷叱道:“隐卫听令,一柱香后,坤宁殿内一人不留!”

    “隐卫?隐卫来了!不要啊!我不想死!”闹腾的众人登时傻了眼,哭声陡滞,无不满脸惊恐的夺门而去。

    待一干宫婢们逃离之后,殿室内愈显冷清。

    “娘娘,都逃走了!”杏眼宫女叹息着望向负手而立的李倩如,“原来这莫名其妙的‘隐卫’当真如此‘得民心’!”

    李倩如回眸一笑,神色间竟有几分得意:“故而拥有‘隐卫’的前皇后才如此让人害怕畏惧,无不想除之而后快。”

    话落,她转首仰视殿额之上“坤元大有”的扁额,幽眸深深,掩下了一丝怅然与释然。她拿起凤案上的一卷画轴,指着高高在上的扁额,笑道:“采秋,替我将这画放在上面吧!”

    “您真舍得留下这幅画?”采秋接过画轴,抿了抿小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怎么相信她真舍得不要这幅画。

    李倩如指尖按在心房上,朝她眨了眨眼:“这儿都已放下,一幅画又能留下什么眷念?”

    采秋摇头叹口气,脚尖略一点地,窈窕的身段如乳燕一般掠上半空,迅疾的将画轴放入了额扁后方,继而她又翩翩落回了原地。

    李倩如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他欠我的,我不再奢求,我欠他的,今天便还了他。来世,就再无瓜葛!”尤听得音若珠玉,字字透响,蹙金翚翟袆衣如失了魂魄般,黯然地从她身上滑落,悄然飘散一地,露出一身的淡雅无华来。

    采秋露出了笑意,显是早望她如此决定。她疾步上前,锁上殿门,翻手掏出火折子,眼也未眨的将三卷圣旨点燃,然后抛向凤椅。就见燃着的圣旨方触及座面,一股粗壮的火舌霎时狂涌而出,那华贵的凤椅眨眼间便如吐火的火蛇一般,势无可挡地往四周蔓延了出去,火星燎原,点燃了她批示宫卷时的案犊、点燃了他精心所书的字画、点燃了他赐予的奇珍、点燃了他们曾相携而走过的路、点燃了那张曾霸占她心房七年的面庞……

    李倩如眼底染上了炽热的红色,在肆虐的熊熊火焰之中,她听到了梁柱燃烧的噼啪声响,听到了殿外惊天的喧嚷,听到了猛烈的撞门声……她徐徐闭上了双目,一步一步踏入了擎天大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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