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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祝融之劫

    那晚筵席上谢广海与张迅合力制服了颜卿妍之后,又率众去了吴允泰和郭旭元的住处,逼迫他二人就范。()吴郭二人闻听这场变故,又惊又怒,没说上几句便与众山贼动起手来,但二人均有伤在身,又力孤难支,拼杀之中,吴允泰被张迅暗器偷袭,当场毙命,郭旭元带伤遁逃。当晚众喽啰便推举了谢广海为寨主。

    这一日,谢张二人正在厅上喝酒,忽听喽啰来报,说朱仲为前来拜会,二人出寨相迎,携了朱仲为回到厅上,三人落座,添碗加筷,一起吃喝。

    张迅与朱仲为说了几日前作反之事,朱仲为最好谄谀取容,听张迅说完,立马满口诌媚之词,连赞他二人有勇有谋、胆略过人云云,谢张二人只听得皮肉发麻,鸡皮疙瘩也竖了起来,但碍于交情,不好折了他的面子,只得讪讪干笑,瞧他脸也不红一下地滔滔不绝,心中不得不暗自佩服这人厚颜拍马的功夫实已臻至化境。

    待朱仲为诌完,张迅问起了他回到官府之后的情形,朱仲为道:“小弟与那三个弟兄们回去之后,对知县老爷说那姓郝的监守自盗,与山贼合伙把官银劫了,把官兵都杀了,我们几个拼死得脱,逃了回来。知县老爷问起了是哪伙山贼所为,小弟便答不知,知县老爷又问那姓郝的逃往何处,小弟仍说不知。现在官府已押下海捕文书,四处通缉这姓郝的。不过小弟身为都监,总要担些责任,知县老爷降罪,贬了我一职,还与我吃了二十记脊杖。”说着摸了摸后背,哎呦痛叫了一声,一副矫情做作模样,跟着笑道,“不过有了这许多银钱做人事盘缠,用以打点疏通,日后想要升官也是手到擒来之事。”

    张迅正色道:“朱兄弟,估计这段日子风头会紧些,你们那份红货还是先寄放在蜚英寨较为妥当,你也少来这里为妙,等过了这阵风头,你再把银子取走,保准一个铜板也短不了。”

    朱仲为道:“两位哥哥,实不相瞒,小弟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取银子,却是为了公干。”谢、张二人同时一惊,谢广海问道:“难不成你是奉了官家之命,来拿咱们回去问案吗?”朱仲为笑道:“两位哥哥说哪里的话,小弟怎敢拿两位哥哥?再说那李知县素来胆小无为,他又怎敢来攻打蜚英寨。”

    张迅道:“哦?那兄弟是为什么公干而来?”朱仲为道:“两个月前,姜堰县的陆知县被人杀死在县衙之中,泰州府的刘知州查办此案。这戕害朝廷命官可不是儿戏,何况凶手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府衙之中行凶,刘知州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但调查了两个月仍了无头绪,过了比限,刘知州委实没了计较,只得调动了咱泰州府的厢军来姜堰县协助搜查,捉拿凶徒。这姜堰县离蜚英寨不过三十里,小弟既然到了姜堰,岂能不来这里拜会两位哥哥?”

    张迅道:“敢情是朱兄弟是拨兀前来,我和谢二哥好大的面子,来来来,喝酒!”朱仲为笑道:“张四哥这话可委实折煞小弟啦。”三人端起酒碗,满饮到底。

    谢广海撂下酒碗,一拍桌案,道:“呵!这人忒也大胆了,我原本以为咱劫了官银便已是胆大包天了,却也不敢这般大咧咧地闯进官衙之中杀官,想那行凶者必是个身怀武功之人了。也不知那陆知县和什么人结上了梁子,惹来这杀身之祸。”朱仲为道:“谢二哥说得没错,行凶之人确是身怀武功,而且武功可着实不低!”谢广海道:“那人武功很厉害?”朱仲为道:“自然厉害,这凶手闯进县衙,只杀了两个人,一个是陆知县,一个是陆知县的亲信捕头张,其时是白天,县衙内的衙役也都在场,不过他们连行凶之人的形貌、是男是女都没有看清便被一一点倒,事后他们都说只见得一个人影忽隐忽现,接着眼前一花,便不省人事了。”

    谢张二人齐声赞道:“这人好俊的身法!”

    朱仲为又道:“这些衙役醒转之后却都念叨着两个字。”谢广海问道:“哪两个字?”朱仲为道:“骷髅。”谢张二人大奇:“骷髅?”朱仲为道:“衙役们说他们晕倒之前见到了骷髅。”谢广海惊道:“莫非是鬼不成?不然哪里有恁快的身法?”朱仲为笑道:“谢二哥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那些衙役是受了惊吓,一时魔怔了,后来他们细回想,记起那骷髅头银晃晃的,原来却是那凶徒带着一只骷髅铁面具。”谢广海愠道:“那你卖弄什么玄虚!忒也不爽快!”

    张迅道:“这倒也没什么新奇,那些面具匠人多喜欢将面具制成骷髅鬼怪模样,然后卖给杂扮散耍的艺人或卖给将军士兵,一来金属面具可作防具,防护头脸,二来那狰狞可怖的面容可以威慑敌人,听闻当朝的面涅将军狄青每逢上阵杀敌之时,便戴着一块青面獠牙的铜面具。”

    谢广海道:“后来呢?那知县和那捕头张是怎么死的?”朱仲为道:“那陆知县与捕头张的死状甚是可怖,二人皆是被一击毙命,陆知县身中一掌,掌印赤红深陷,捕头张身上则有五道割痕,割痕从咽喉斜至右胸肋下,似是被一道凌厉之极的爪风刮中。”

    谢、张二人又是惊噫出声,齐声道:“爪风?”

    朱仲为道:“这个小弟也不能作准,不过仵作已验明,说那割痕不似利器所致,五道割痕的位置和人的五指刚好吻合,但皮肉并无外翻,似乎有进无出,是以仵作推测,那是高手以极其凌厉的爪风切割出来的。”

    谢张二人惊诧不已,朱仲为一撂酒碗,道:“还不止如此呢!”谢张二人也放下碗筷,聚精会神,一脸企待之色。朱仲为道:“两位哥哥不知,仵作验尸时,还发现捕头张的尸首浑身僵硬、皮肤龟裂,便似在冰窖放了几个时辰一般,而陆知县的尸首上却有被焚烧过的焦痕。”

    谢广海道:“焦痕?是那骷髅怪客要焚尸灭迹吗?”朱仲为连连摆手,道:“若是焚尸灭迹,那捕头张的尸首僵硬又作何解?而且那陆知县的尸首只是躯干上有焦痕,四肢和头颅倒无事,二位哥哥,你们说奇了不是?”谢张二人点了点头,朱仲为续道:“还有更奇的,待仵作将这两具尸首的胸膛剖开,竟是当场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啦!两位哥哥,你们猜怎么着?”朱仲为有意要吊一吊二人的胃口,说到这关键处便卖了个关子。谢广海性子急躁,道:“嗨!你这个人啰里啰嗦!忒也不爽快了,卖什么关子?快快讲罢!”

    朱仲为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道:“那仵作剖开陆知县的尸首,竟看到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焚成焦炭之状,可比皮肤上的焦痕厉害得十倍不止!”说到这里,谢、张二人脸上已是骇然变色,朱仲为又道:“而那捕头张的内脏和血液却都被冻结,两位哥哥,你们心中可有些眉目了?”

    张迅沉吟片刻,道:“我以为行凶之人不光是那骷髅怪客一人,少说也有两人,一人是修习纯阳内力的高手,另一人是修习至阴内功的高手,杀死陆知县的高手出掌之时掌上附着着炽烈无比的纯阳真气,而以爪风杀死捕头张的高手,则在爪风中挟裹着阴寒的至阴真气,但前后者所使的手法殊无二致,皆是以巧劲将内力隔着肌肤打入二人体内,真气直侵脏腑,再由内蚀外,故而两人脏腑血脉的伤势要比肌肤更为厉害。”朱仲为拊掌道:“张四哥说得是,小弟也是这般以为。”

    谢广海这才有所醒悟,道:“爪伤、寒气……杀死捕头张的,当是玄冰爪一类的武功罢?”张迅连连摇头,道:“玄冰爪的爪力哪会有这般厉害,寒气也不会如此之盛,以爪风杀人,寒气直透脏腑,这可是极为上乘的武功,与玄冰爪这类寻常武功,相去不可以道里计。”谢广海道:“这两个人的武功忒也高了,他们究竟是何来头,江湖上可少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啊。”

    张迅道:“正是,纯阳生炽炎、至阴凝寒冰乃是练气之道的极致,听朱兄所言,这二人的内功修为显然已臻至化境,江湖上倒也有一些将寒冰掌、烈焰指这类至阴至阳的武功练至能凝冰、燃火的高手,但有功力修为也不至于这般深厚。”

    谢广海道:“他娘的,有这等武功,自然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冲进官府中杀人了!”张迅道:“那陆知县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会招惹上这等厉害的江湖人物?”朱仲为道:“这个小弟可不省得,这陆知县来姜堰县赴职不过三年,听闻他先前当的官儿比这知县要大,却不知何故被贬谪到了这里。”

    张迅道:“这陆知县政绩风评如何?会不会是什么江湖义士见他贪赃枉法,杀他乃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做处?”朱仲为道:“这陆知县确也不是个什么好官,但是天下这许多的贪官奸佞,那骷髅怪客为何不杀旁人,专挑这陆知县杀?”

    张迅道:“那倒也是,你说这陆知县以前当过比这大的官儿,后来被贬为知县,那他往日在朝廷中可有什么对头吗?”朱仲为一怔,道:“张四哥话是何意?”张迅道:“兄弟可知道朝廷中也养了许多高手吗?”

    朱仲为寻思了一会,忽有所悟,道:“张四哥的意思是这陆知县得罪了朝廷中的权要人物,便被这大人物派来的朝中高手给……”张迅道:“正是,那些朝中高手被京畿大员募揽,他们行踪诡异,专替主子办那些铲除异己之类的见不得光的事,他们极少参与江湖之事,江湖中人对他们的姓名、样貌以及家门师承知之甚少,故而这些人武功再高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声。倘若当真是这般,这桩命案兄弟可就掺和不得了。”朱仲为怔了一怔,随即会意过来,一拍桌案,惊道:“哎呀!张四哥,你可是提醒我啦!如此查下去怕是要掉脑袋的呀!如今可如何是好?”

    张迅笑道:“兄弟莫急,听兄弟适才一番叙说,这桩凶案诚然没有什么头绪,怕是连那知州老爷也头大得紧,只要查不出线索来,最后只能悬而难决,成一桩无头案。就算能查出个眉目来,那知州老爷自也不是糊涂人,这趟水有多深,想必他比咱更了然,定能适时收手,届时随便拿个江洋大盗充数,使些手段,便可结案了。”他是书吏出身,昔日耳濡目染,于这官场之中的利害关窍、进退之道颇为谙熟。

    朱仲为拊掌笑道:“佩服!佩服!张四哥这番辨析擘肌分理,当真高明,小弟将来升官发财,可要靠张四哥多加指点啦。”张迅笑道:“好说,好说,好兄弟,日后若升了官,咱们这帮兄弟可要靠你好生照应着了。”朱仲为笑道:“哥哥见外啦,都是自家兄弟,一起发财,一起吃香喝辣,一起花使银子,哈哈!”

    谢广海道:“还是朱兄弟够义气,不似那姓颜的小妮子,娘的,她霸占寨主这么久,又不准咱们玩尖斗,又不准劫水码子,劫了火点的银钱还要分与那些泥腿子,平日里弟兄们被她盯得死死的,一点肥缺都没有,忒也憋屈了!”朱仲为最喜帮衬凑趣,当下抓住机会,说道:“如今谢二哥做了寨主,日后这些兄弟们自然是跟着老哥吃香喝辣、逍遥快活啦!”谢广海得意道:“那自不必说。”

    朱仲为忽然神色一正,道:“两位哥哥,那姓郝的在牢中可安生着吗?”谢广海喝得微醺,龌龊一笑,道:“你且宽心好了,怕是此刻他都舍不得走啦,保不齐他正和那小浪蹄子干什么好事呢,哈哈!”朱仲为也哈哈大笑,道:“谢二哥的主意当真高明,让那姓郝的去调教那婆娘,这孤男寡女共囚一室,待他们成就了好事,嘿嘿!他们还要感激谢二哥这媒人呢!”

    张迅道:“好兄弟,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人?这几日我们也没动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就等你的主意呢。”朱仲为面现狠相,冷冷道:“姓郝的不可留!”

    便在这时,忽然外面跑进一个喽啰,惶然叫道:“祸事啦!颜寨主她……颜寨主她……”谢广海勃然大怒,喝道:“放屁!老子是寨主!”喽啰一惊,唯唯诺诺道:“是是是,谢二爷是寨主。”

    张迅问道:“何事慌张,直得如此?”喽啰道:“颜……颜……她和那军官从牢中逃出来啦!”三人大惊,同时站起,谢广海骂道:“你们这些蠢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地连个人都看不住!”喽啰道:“我们本来守在牢房外面,可是五当家突然淌了进来,冲进牢中,将他们两个都放了出来。”谢广海骂道:“娘的,郭老五这厮还没死吗?”张迅问道:“他们逃出多远了?”喽啰道:“还未杀出山寨,还……还有,山寨南边走水啦!”

    张迅大吃一惊,道:“速速招齐弟兄,一半人去救火,一半人去截住他们!朱兄弟,你且耐静则个,我们了完这档子事儿便回来与你吃酒。”朱仲为道:“我也去,那姓郝的若是逃走了,于我也有莫大干系。”三人取了兵刃,出得厅堂,朝山寨大门奔去。

    原来那晚郭旭元负伤逃走,在山下寻了一处山洞,将养几日,不等痊愈,便悄悄摸上山寨,捉了一名山贼喽啰,问明了囚禁颜卿妍的所在之后,悄悄在山寨南面放了一把火,造出混乱,自己则相机杀向北面牢房。

    且说这一日郝汉与颜卿妍在牢中正愁闷不已,忽听得外面阵阵嘈杂,还夹杂着金石相击之声,正诧异间,却见一个人冲进牢房之中,赫然正是郭旭元。郭旭元起手挥刀,砍断了牢门锁链,说道:“四姐,咱们快走!”

    颜卿妍心中一喜,道:“好!”刚走出两步,又想起郝汉来,回头道:“狗官,快跟我们一块儿逃出去。”郝汉笑道:“看不出你这贼婆娘倒有些良心,不枉咱们这几日共囚之谊。”颜卿妍道:“你这人没个半刻正经,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说笑,快走罢。”

    三人刚出得牢房,迎面便见几个山贼喽啰杀来。颜卿妍道:“各位弟兄,念在昔日之情,不要阻我。”这几个喽啰颇为踌躇,他们皆知颜卿妍武功了得,不敢冲撞,只得放他们过去。

    奔出一段,又遇二十多个喽啰阻拦,颜卿妍仍旧那般劝说,但这回对方恃着人多,哪里肯听,不由分说地便交上了手。颜卿妍施展织云引梭手的擒拿手法从一名山贼手中缴夺了一柄大环刀,扔给郝汉,自己则夺了一柄长剑。

    料理掉这伙喽啰,颜卿妍问道:“五弟,大哥哪儿去了?”郭旭元一脸凄然,咬牙切齿道:“那晚那两个畜牲嗾众作反,去逼我们二人就范,吴大哥和我力拒不从,吴大哥便被他们给杀了!”颜卿妍胸口一窒,泪水泫然,半晌才恨恨道:“大哥的仇,定要那两个奸贼血债血还!”

    郝汉插口道:“报仇也要等脱险了再说,眼下还是快些逃命罢。”郭旭元望向郝汉,神情颇是古怪,道:“四姐,你怎么会和这狗官关在一处?他……他这些天不曾欺侮你罢?”不等颜卿妍答话,郝汉抢着道:“你四姐可凶蛮得紧,她不欺侮我,就谢天谢地啦。”

    颜卿妍啐道:“呸!颠倒是非!明明是你这轻薄鬼对我……”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再也说不下去。郭旭元见状,心中大急,问道:“四姐,他怎生欺侮你了?”说着握紧刀柄,对郝汉怒目而视。郝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喂,贼婆娘,我几时欺侮你了?话可不能这般乱讲。”颜卿妍道:“好好好,是我欺侮你,跟你夹缠不清了!”

    郭旭元见他二人言语间这般亲熟,心中没来由地生起一阵妒意,看郝汉时眼中满是憎恶之色,他沉声道:“四姐,咱们快走罢!”心下暗想:“待会儿若是打起来,我可不理会这狗官,让他被喽啰杀死最好。”

    三人当下朝山寨外奔去,一路上又遇到了许多喽啰阻拦,待来到山寨大门时,门外忽然涌出五六十个喽啰,将三人团团围住。三人奋力拼杀,忽听有人喊道:“千万不可放走他们!”三人循声望去,见喊话的正是张迅,谢广海、朱仲为也一并来了,颜卿妍见到这几人,登时气往上冲,眼睛也红了,喝道:“谢老二、张老三,还大哥的命来!”郝汉也骂道:“朱仲为,你这含鸟猢狲,有种就别缩在后头,让我一刀剁了你!”他三人原本正往寨外突围,这时猛然见得这三人,又立刻掉头往回杀去,出手也狠厉得多了。

    谢广海、张迅晓得颜卿妍武功高强,朱仲为对郝汉的刀法也颇为忌惮,三人都不敢上前,只是在人群外发号施令。眼见郝汉三人越杀越勇,颜卿妍边杀边喊道:“谢广海、张迅,我颜卿妍今日与你们拔香头,恩断义绝!誓要为吴大哥手刃你们这两个枭獍之徒!”

    谢广海拎住一个喽啰的后颈,喝道:“快去把其他人都调过来!”那喽啰道:“其他弟兄正在救火,倘若寨中无人,怕是制不住那火头啦。”谢广海骂道:“老子叫你去你便去,这许多废话,留一两人救火便是了,叫其他人都过来!”喽啰不敢拗违,应了一声,转身跑开,不过多时便带着八十多名山贼喽啰回来加入战团,只留了五人在那救火。

    谢广海哪里晓得那火势如何,这蜚英寨位于山顶之上,风急气畅,加之蜚英寨的布局紧凑,屋舍厅堂一间连着一间,火势蔓延迅速,只一盏茶工夫,便连成了一条迤逦的火龙。这山上又无河流,山贼们平日里吃水洗漱、浆洗衣衫就靠几口水井,现下提水救火的只有五人,哪里扑得灭这冲天大火?

    救火的那五人眼见这火势越来越大,无计可施,正没作理会处,忽地一人大声叫道:“快来看!这里……这里有好多银两啊!”其他四人闻声凑去,果然见一间屋舍中堆了几口箱子,一口箱盖被掀开,里面码满了银元宝,五人当下打开其他几口箱子,见里面所装的尽是些金银、首饰等财物。这间储藏财宝的屋舍本是个极其隐秘的所在,平日里只有山寨的五个当家知晓,而且除了五位当家之外,更不准许其他人擅入,若不是这人为了救火而误闯其内,当真不会知晓山寨中还有这么个藏宝的所在。

    五人面面相觑,见了这许多财宝,都不由地吞了几口涎水,双手发抖,隔了半晌,一人说道:“这火越烧越大,根本没法儿救了,咱们索性便……便将这些财宝携走,逃出山寨,反正这山寨也保不住了,留在这作甚?”其他四人均点头称是,当下便各自脱下衣衫,卷了大把珍贵财宝,负在背上,向山寨外逃去。

    郝汉三人原本突围有望,可为了杀谢广海、张迅、朱仲为三人,久耽斗阵,对方突然间又多了许多援兵,压力陡增,心下均知再难突围,待得稍时精疲力竭之时,定然会落得个被乱刀分尸的下场,索性都一横心,三人背依背,全力施为,拼了命朝谢广海三人所在处杀去。

    忽听一名喽啰叫道:“啊呦,不好啦!山寨快被烧光了!”众喽啰闻言,都朝山寨里望去,果然见黑烟冲天,山寨已成一片火海,映得那一片天通红,众喽啰一时间都慌了神,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所措,对郝汉三人的攻势也滞缓了下来。

    这时那五个携卷财宝的喽啰正好也从山寨里逃窜出来,其他喽啰见状,便纷纷拽住这五人,问询状况,一个被烟熏得灰头土脸的喽啰叫道:“火势实在控制不住啦!”说罢便欲跑开,却被谢广海拉住,谢广海问:“你要去哪里?”喽啰嗫嚅了半天,也答不上来,谢广海喝道:“你背后背的是什么?”用力一扯,将那包袱撕开,金银珠宝登时洒了一地,周围的喽啰们都惊呼出声,围拢过去,谢广海厉声喝道:“这些金银财宝是哪儿来的?”那喽啰还未答话,周围其他喽啰已分抢了起来,谢广海骂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放下!”抡锤将一拾捡元宝的喽啰砸得脑浆迸裂,其他正在哄抢的喽啰见状,都惊得各自退开,那灰头土脸的喽啰趁机在在地上胡乱抓了几把财物,没命价地往山下跑去,心下恼恨谢广海方才喝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边跑边喊:“寨中藏有许多财宝,大伙趁着大火没烧到,赶快取些逃命去罢!”

    众山贼一听,无不动容,外围的喽啰朝山寨内慢慢挨踱过去,谢广海面露凶狠之色,用锤子指着那个被他砸死的喽啰,大声骂道:“谁敢动就跟这厮一般下场!”

    这些山贼喽啰本就是些草莽之徒,过去在绿林中厮混,行止不规、纪律惰散的恶习早已深入到骨子里,如今虽啸聚山林,拉帮结伙,仍不过是乌合之众,这时他们见了那几人携卷钱财逃难,心下踌躇不定,有几人见郝汉三人全然不顾性命,殊死拼杀,被其气势所慑,心下胆怯,心知再久耽下去,恐怕自身性命难保,干脆一丢兵刃,拔腿往寨中跑去。有了这三两人带头丢戈弃阵,其他喽啰便也不再踌躇,争先恐后地涌回寨中,霎时之间,豕突狼奔,困住郝汉三人的阵圈登时一溃而散。

    这一番变故生得突然,郝汉三人一时间竟也茫然无措,怔怔地望着这上百人慌乱奔窜,不一会,人便跑得干干净净,只剩他们呆立在原处。

    郝汉突然叫道:“哎呦!让姓朱的那厮趁乱逃走啦!”颜卿妍道:“谢广海、张迅这两个奸贼也不见了!”郝汉道:“那些喽啰尽往山寨中拥去了,这三人定是混杂在他们中间,反正喽啰们已经不听号令了,咱们不如杀回寨中,找寻那三人,各了恩怨如何?”颜卿妍道:“正是!料他们也走不脱。”

    三人当下返回寨中,见一大群喽啰正拥簇在一间冒着浓烟的房舍之外,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屋舍中拥挤,不时有捧揣着财宝的喽啰从屋中窜出。

    郝汉三人快步走近,站在屋外观瞧,见屋中的喽啰们都在争抢财宝,呼喝谩骂之声不断,场面甚是混乱。

    颜卿妍喊道:“谢广海、张迅这两个狗贼在哪里?谢广海,张迅,滚出来!”连喊数声,却见喽啰们只顾抢夺财宝,无人应答。三人正不做理会处,忽听得屋中有人大喝道:“都给老子放下!放下!”正是谢广海的声音,三人一怔,正要冲进屋中,忽听轰隆一声,一面墙壁訇然塌倒,跟着屋中传来一阵哇哇痛叫之声,似是有人被倒塌的墙壁压伤,屋中许多喽啰见状,也顾不得争抢财宝,从屋中狼狈逃窜出来。

    屋中人数一稀,郝汉三人一眼便瞧见了谢广海,只见他正抡着铜锤乱砸,直砸得那些兀自争抢财宝的山贼脑浆飞溅。此时屋舍已然松垮歪斜,倒塌也只在倾刻之间,还耽在屋中的这些喽啰自都是些重财轻生、欲令智昏的亡命之徒,他们本已为财宝争红了眼,这时又见谢广海对他们肆意戕杀,心中的怒意和狂性再难抑制,只听一人发一声狂吼,发疯也似地朝谢广海扑去,其他人见状,也发起狂来,有的搬起燃着火的桌椅板凳往谢广海身上招呼,有的则直接施以拳脚,登时变成了五六个喽啰一起围攻谢广海的局面。

    谢广海叫骂道:“都他妈反啦!都他妈反啦!”抡锤砸翻两名喽啰,背后却被一名喽啰用板凳猛敲了一下,板凳上的火苗一下点燃了他背后的衣衫,火苗上窜,又爬到了他的头发之上,烧得他嗷嗷痛叫,他将双锤一扔,腾出手来扑打火焰,但是火焰越烧旺,迅速吞噬了全身。

    “啊!烧死我啦!我的眼睛……啊!”谢广海的嚎叫声撕心裂肺,便如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扑撞,那几个喽啰更如着了魔一般,穷追猛打。蓦地,只听谢广海嘶吼一声,猛朝两个追打他的喽啰身上飞扑而去,顺势将他们捺倒在地。三人在地上撕扭成一团,谢广海身上的火焰也堪堪蔓延到了他们身上。过不多时,三人全身都已被火焰包裹,却兀自紧紧揪抓着彼此不放,在地上翻滚扭曲,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号,夹杂着熊熊火焰燃烧所发出的噼啪之声,情境甚是诡异可怖,站在房舍之外的郝汉三人直瞧得心惊胆颤,骇然失色。倏听噶擦一声,郝汉三人惊得一激灵,但见屋中房梁坠落,正好砸在扭打中的三人身上,紧跟着一块块烫红的瓦砾如雨点般簌簌坠落,堪堪将三人的身形与惨叫声一并掩埋了起来,紧跟着,又听轰地一声,整个屋顶轰然压将下来,火星激飞迸溅,一股灼热气浪直扑郝汉三人,逼得他们几欲窒息,他们连退几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残火余烬,心念久久不能平覆。

    颜卿妍虽对谢广海痛恨无以复加,但此刻见他这般惨死,却也不禁心生恻隐,喟然道:“谢广海背信弃义,杀害自己的结义兄弟,没想到报应如此之快,才过几日,他自己也被手下人所害,落得个如此惨厉的死法。”她见自己手创并苦心经营的蜚英寨被火焚成废墟,又见寨众人心涣散,一哄而散,心中又是失望,又是难过。

    三人当下又四下里找寻了一番,却见山贼喽啰已跑得干干净净,张迅、朱仲为两人亦无寻处。大火燃得正烈,浓烟熏呛逼人,三人只得出了山寨,心中均颇是茫然。

    郝汉道:“朱仲为和张迅也够狡猾,他二人料得咱们会在寨中人多的地方寻他们,是以先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待咱们在人群中找寻时,便趁机走脱了。”对颜卿妍道:“你这山大王是做不成了,眼下可有什么打算?”

    颜卿妍道:“如今山寨没了,谢广海也死了,张迅更不知逃到了何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呢?你这军爷的事体怕是也做不成了,那姓朱的狗官肯定已回官府诋毁与你,你回去怕是要被问罪。”

    郝汉道:“就算不诋毁我,我丢了官银,回去也吃罪不起。”略一筹思,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罢。此间不是说话处,大火定会引来官兵,咱们先行下山,再做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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