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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剑胎

    中州之央,便是鹿山。()

    鹿山古来产铁,又因山中产炭,古来多有军府在此开矿取铁,锻造兵刃。又因此处山高路险,猛兽横行,动乱之时,又易聚集贼寇,故此民风彪悍,家家户户都藏兵刃,武风盛行。

    只是鹿山老矿历经千年,早已枯竭,本朝却不已经再在此开铁,唐越沿着开山取铁的古道一路进山,人烟渐渐稀薄,只有几处村落,还有些猎户在此聚居。

    这般走了三五日,古道都已崩坏,再走数日,面前却露出一个小村来。

    这村不甚大,约莫四五户人家,十几亩水田。

    唐越见了这小村,嘴上一笑,往中间那间大院走去。

    开门的是个魁伟的壮汉,四十几岁膜样,浑身*,腰围一条皮裙,脚下踏着一对草鞋,手中提着一柄五六十斤的大锤。

    “师弟!”

    那壮汉见了唐越,面上露出欢喜的表情来,道:“你如何回来了?”

    唐越一笑,道:“有件棘手的事情,要找师父帮忙。”

    壮汉一听,露出为难神色,道:“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年出走的时候,师父可是发了大脾气,如今他每次听到你的名字,都要大怒一场,你如今回来,只怕不好交代。”

    唐越笑道:“无妨,师父那里我自有说法,你先引我去见他。”

    壮汉将锤子放到一边,让开门来,道:“待会见着师父面时,他若有说什么,你休要和他争辩,只是承认便是。师父面上虽然恶你,但心中实是喜爱你的,只是恨你当年硬要出走,如今只要你说些软和话来,他也不会硬要将你赶出去的。”

    唐越笑道:“师兄说的话,唐越都省得。”

    壮汉见他答应,这才引着唐越进了门。

    却见院子中间,搭了一个棚子,炉火正旺,一个干瘦老汉坐在炉子旁,手持一个小壶,一口一口小啜。

    “来的可是陈王府的人?”老头正闭目养神中,也不睁眼,道:“告诉他,宝剑还需磨洗,半年后再来问。”

    壮汉忙上前小心道:“是唐越师弟回来了。()”

    老头闻听此言,双眼猛地一睁,随后却又一闭,冷冷道:“回来作甚?不是说我这里耽误了他修道吗?”

    “师父,师弟那时年轻,师父不要怪罪,如今既然回来,也是知道过错了。”

    壮汉连忙求情,对着唐越低声道:“快些与师父赔罪。”

    唐越却走上前,将老汉手里的小壶拿过来放在一旁,笑道:“这些个浊酒,有什么喝头,尝尝徒儿这天城玉京坊的陈酿。”

    便从腰上解下葫芦,放在老汉手中。

    “哼!”

    老汉望了唐越一眼,随手拧开葫芦喝了一口,道:“你如今回来,不是打算归师吧?说,有什么要找为师的,若是来我这里求剑之类,便早些绝了心思。”

    “师父休要这般小气。”

    唐越听了那老汉的话,却浑似无闻,笑道:“师父果是个慧眼如炬的人,徒儿此来,倒真是有事相求。”

    “哦?”

    老汉只是抓着葫芦轻啜。

    唐越道:“徒儿想找二十年前留下的那口铁胎炼一柄法剑。”

    老汉手上一抖,眉头便皱了起来。

    还未等那老汉口开,旁边的壮汉却呆不住了,上前对唐越道:“法剑?师弟,你那剑胎乃是赤阳神铁,至阳至锐,最合你的命相,师父为你开了三十口井,千辛万苦寻来的,养在坤阳池里二十年不曾动,就是为了你回来时锻造命剑所用,你竟然要用它来铸炼法剑!”

    唐越还未说话,老汉却长叹一声,摇摇头,道:“马连,你下去。”

    说罢,放下葫芦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唐越道:“我便知道你此行回来,不是要回头。这赤阳神铁,当年便是为了给你锻造命剑才寻来的,如今你要拿走,也说得过去。”

    老汉这话,虽然说得冷淡,但唐越那里听不出话语中的落寞滋味,只是他并不是那优柔的人,心中虽然有愧,但决定却丝毫不变,沉默片刻,道:“多谢师父成全。”

    老汉点点头,也不说话,领着唐越便往屋后走去。

    屋后是个洞穴,乃是一个老矿,黑魆魆也不知道多深,老汉走在前头,唐越走在身后。两人也不说话,一条石道弯弯曲曲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前面一点红光出现,再往前时,便觉得热浪扑面而来。

    石道尽头,却是一个大穴,宽阔有十几丈,中间一口六方井,六尺见方,黑岩砌成,形貌古朴,也不知是甚么年代打的,旁边一块碑石,上面书着“坤阳池”三个大字。

    池中地火不住煞气冲出来,吹得四周呼呼直响,火气不断化作翻腾,弥漫整个洞穴,好似有一个大风箱在不住鼓动一般。

    唐越走近那六方井,往下一看,却见岩浆翻腾,好似一锅沸汤,中间一颗铁蛋,用铅汞画出无数细密的符文,泛出红黄之光,在其中上下起伏。

    老汉见了那铁蛋,凝视片刻,对唐越道:“这团赤阳神铁,二十年前我便将你的精血封在其中孕养,这是你命剑的根本。如今剑胎将成,你若将它炼成法剑,此生便再无修炼命剑的机缘了,你可想好了?”

    原来这老汉的灵剑一脉,也是命修。寻常道士修命,或是打熬锻炼,抽坎填离,调和阴阳;或是采集天地灵气、五行精英,采补服食等,用以不足先天,坚固肉身,以期性命长久,历劫不坏。

    这灵剑一脉,虽然也是打坐锻炼,但与其他人不同,这一脉,浑身的功夫只集中在一口命剑上。

    但凡入门,师父便会根据命格,为徒弟寻来一块百金之精,从此徒弟便用自身真火精血滋养这块百金之精。这般日夜锤炼,长久不怠,数十年后,金精之中,杂质尽去,金气壮大,与本身精血相容无碍。此时金精已然化成一团金气,再非俗物,便将金气纳入体内,存于肺脉之中。这金气与本身肺脉之中的金气交融不二,此为练就白虎之神。这金气锐利,故此称为剑,又因此金与本命相关,故此谓之“命剑”。

    命剑在体内,与本身金气交融,此时采补锻炼,滋养金气,并用此金气取代其他四行,最后本身金精白虎之神驱逐其他四神,整肉身化成金精之体,圆坨坨,光灿灿,不朽不坏,得以长久。

    这法子说来倒也简单,只是人生百年时光,犹如云中电光,匆匆而过。这灵剑一脉孕养命剑,并非一日而成,往往细细琢磨,慢慢熬炼,所需时日十分的长久。往往一个人三四十年方才养成一口命剑,那悟性差的,终其一生,命剑无望。

    又因命剑孕养,先得抽取本身精血阳气,对肉身索取,十分之大,故此还需药物功法辅助,方才能够支撑。若先天虚弱,或者不得其法,或者急功近利、抽取太急,往往肉身精血干涸,不得命剑,先丧其身。

    故此古来走这一条路的,虽然都是师父精挑细选,先天亏损少,阳火精血充沛的,但往往十个之中都未能出来一个,大多中途精血枯竭,不得不废去修为,回归凡俗。

    修炼此法,须得自幼养剑、日夜勤工,不得丝毫懈怠,若是一日不炼,便少一分成道的希望。唐越这口剑胎,能够养成这般模样,全靠这口“坤阳池”中的地火日夜锻炼,二十年光阴,抵得上他人四十年的功夫。

    只是这坤阳池中的地火之气,却只能养上一口剑胎,老汉不给马连养剑,却用此池为唐越养这剑胎,他的用意,唐越却哪里不明白?

    唐越知道,他如今已是三十余岁,若是失了这口剑胎,再要走上此路,实在难上加难,再无可能。

    唐越看了那铁胎半天,忽然回过头,盯着老汉,轻叹一声,道:“金精坚固,可得永年乎?”

    老汉摇头道:“金精虽坚,也不可永年。”

    唐越便点点头,道:“那徒儿便不修此法了。”

    老汉道:“我这一脉,虽然不得长生的根本,但也并非虚妄。那剑胎若成,寿有二百岁,白虎之神若成,可享寿千年,如此也与长生差不多了。

    二十几年前,你上山时,我便看好你的资质,故此为你寻来这赤阳神铁。如今剑胎将要养成,你若肯炼,未必不能修成白虎之神,得寿千年,却为何舍近求远,去寻那镜花水月呢?”

    唐越笑道:“上古有大椿,八千岁为一春,八千岁为一秋,那蜉蝣若是听说,便也觉得与那长生差不多了。然而此神木,如今得见否?不得长生,便是在这红尘之中打滚,同样浑浑噩噩,千年与一日,其实并无差别。”

    老汉听了,便不再多说,手往池中一伸,也不惧怕那翻腾的岩浆,便将那神铁抓了出来,扔到地上,叹道:“此铁交与你。”

    转身便出了洞穴。

    唐越站在身后,长揖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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