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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诺儿

    这就是一个玩笑,昏暗的灯光下,精致的子弹就好像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一样,做工极为细腻的它为卡西亚反射着极为耀眼的金光辉。卡西亚的眼角一瞟过它,便被它的光芒吸引,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

    脚步机械式的放慢,卡西亚放下行李,脑袋里麻木不能思考,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争斗,好像思想早在他捡起那把转轮手枪时就已经完全地统一了。他弯下身子,捡起子弹,厚实的手掌将子弹紧紧握在了手心,然后一面心脏“咚咚”直跳地往前走,一面将子弹放进了贴在身体的口袋里,那里还放着他此去马诺马上学的全部费用。

    冰凉的子弹与卡西亚灼热的皮肤相接触,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身前通风口呼呼灌进着夹杂冰雪的寒风,这寒风也没有子弹这般的寒冷。

    所有人都干着各自的事情,卡西亚的样子并没有任何的起眼之处。

    装载食物的货箱那里挤满了人,很多饿着肚子的人都聚集在了那里,渴望有人施舍一点食物。购买车票已经是他们能力的极限,或许大多数人还能撑过一两顿,但是之后呢?谁也说不清楚。

    卡西亚是在无数双恶狼一样的眼神下走出那几节货箱的,站在两旁的人隐隐有些躁动。浮躁的情绪弥漫充斥在整个货箱里,空气也变得烫喉咙,人们的面孔在煤气灯灯光下显得狰狞起来。

    夜深后,所有人的活动在这时都告一段落。饥饿的身体也倒在了疲惫面前,人们沉沉昏睡着。列车外面是一片寒冷的冰原,植被在冰层下没有丝毫的生机,车内也一片死气沉沉。

    卡西亚终于安稳睡了一会,但是精神高度集中的他,车厢里一有什么动静,他的睡眠极浅,也能马上反应醒来。为了以免自己怀里抱着的不多的行李遭到意外,也只能这样了。

    迎来第二天的阳光已经是快要中午的时候,通风口是货箱里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唯一相连的通道,金的阳光照**来,在黑的钢板上印出好大一块明亮的光影,些许温暖也顺着阳光蔓延进了车厢里。

    但是这温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食物货箱那里的人越来越多,好像有人已经开始哄抢其他人的食物,但是这事卡西亚暂时还未亲眼见过。但去买食物,去往一趟的路程更加艰难起来。

    而帝国重列派遣列车乘务员来查票的事,大约是在下午三时左右开始的。

    连接货箱与客运车厢的大门一直是被紧紧锁死的,并且只能由客运车厢那边单独打开。

    下午,货箱里的人都还在静静坐着发呆,然后在一阵铁链哗啦啦与蒸汽溅射的声音下,加厚的门被突然打开,后面站着六个全副武装的乘务员,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点温度,好像人形的机器,也没有配枪,只有锋利的刺剑和狰狞的铁棍,。

    他们从货箱第一节开始盘查,要求每一个人出示车票的票根。大多数人当然有,少数的人也理所当然的没有。

    碰到这种情况,求饶卖同情没有一点作用,按照他们的话,要么立刻补票,要么下车。下车当然是死路一条,因为重列根本不会停下给你下车的机会。

    有人开始一节一节车厢的往后跑,但是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货厢三层与下面两层是全部隔开的,即使藏在周围的货物柜子里,也并不能逃出六个乘务员地毯式搜查。其中有人无奈,只能摸出仅剩的钱币,也有人哀声哭泣着求饶,却在所有人都惊惧的眼神里,被强行扔下火车。

    六名乘务员来到卡西亚所在的那节车厢里时,已经是快要黄昏降临的时候。浑水摸上来的人已经在惊恐中全部跑到最后几节货箱里去了,还能安静坐在这里的人都在六名乘务员到来时,自觉拿出了票根。

    乘务员眼神冰冷地一一扫视,眼神落在人的身上不禁让人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整节车厢里的氛围在这时无疑寒冷到了极点,人们脸苍白艰难呼着白气,喉咙干渴却没能分泌出一点唾沫来。

    大家祈祷着这些坚冰似的六人赶快离开。

    然而事情往往并非如人所愿。

    “这是谁的孩子?”这声音没有感情,没有磁性,没有哪怕一点情绪包含在内,除了响亮清澈以外,就只如同机器在轰鸣。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被吸引了过去。

    乘务员身体高大,头快要触到货顶部。他手里拿着黝黑粗糙至极的铁棍子,铁棍另一头将一个女孩的帽檐翘起,露出女孩大约六七岁稚嫩的面孔,还有精致的五官,惊艳仿若名家的工艺。一头淡金的长发很散乱,全部藏在在了衣服里面。

    她的帽子是连在衣服上的那一种样式,接近一米高的身体全部藏在了这一件完全不符合她的灰男式外衣里。因为帽檐被抬起,衣服也随着被拉起一定高度,没有穿鞋的苍白小脚丫也完全暴露在了货厢的空气里。

    女孩眼睛如同卡西亚妹妹一样漆黑无比,和黑没有尽头的天空是同一种颜。只不过这一片天空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漫天流动的星辰,更没有一丝光明,那是一片死寂的颜,是万物枯寂才能拥有的彩。

    “这是谁的孩子!”钢铁般的男子再次询问道,声音不容置疑,没人可以抗拒。

    “她还只是个孩子、、、”昏暗的车厢里有妇人祈求的声音响起,微弱的如同随时能被风吹散的烟雾。

    “你的孩子?”这是冰冷地疑问句。眼神流转过去时已经是野兽看向到手猎物的神采。

    “不是,不是,不是、、、、”妇人脊背一下子渗出冰冷汗水,呼吸顿时变得急促无比,苍白的脸变得铁青。她撇过头,根本不敢望过去哪怕一眼。柔弱的身体只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起来,然后响起无助的哭泣。

    “打开门。”车厢里所有人坠落冰窖,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

    另外的乘务员机械一般从包里取出密码卡片,顺势插进车厢边上的卡槽里。连接处顿时喷涌出蒸汽白雾,只要再拉下一旁的操纵杆,货厢门就能被打开。

    “诺儿,到这边来。”在所有人冒光的眼睛里,卡西亚身体僵硬地站起,简短的几个字却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力量。

    乘务员最终没有拉下操纵杆,六双散发寒冰气息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卡西亚一步一脚地走过来。

    卡西亚觉得这六双眼睛就是十二个黑黝黝、看不见底的炮管,仿佛里面随时都能爆射出巨大的钢铁子弹,将自己弱小的**打成碎片。但是直到最后这样血腥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的眼神威严,是巨人俯视脚下小得可怜的蚂蚁,是凶狼戏耍不能逃跑的猎物。每走一步,卡西亚都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每走一步,心里滋生的后悔也就如泉水般急剧翻涌。

    “不小心睡着了,没看紧妹妹。”卡西亚话语小心翼翼,他拿出自己的票根给乘务员过目,然后蹲在女孩面前去掏女孩单薄衣服上口袋。

    女孩眼神里没有任何光芒,茫然看着眼前名为卡西亚的陌生人。

    “诺儿,你的票呢?”

    口袋里当然没有任何东西,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好像票根掉了,你看我的票根都在,那诺儿的票、、、”卡西亚敢发誓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这样迟钝过,从来没有这样疼通过。虽然一早就不报任何希望,但是当女孩口袋里并没有票根这个事实真实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从自己心底散发出来的凉气。

    “一百斤,二千二百圣币。”无情的话语让卡西亚全身一个哆嗦,手脚仅有的温暖也荡然无存,只有一个砰砰直跳地心脏还在苟延残喘的起搏着。六七岁的女孩哪能有这样的重量,但是身后传来的话语里的份量却不是卡西亚能抗拒的。他想要辩解,涌到嗓子眼的勇气最后还是被遏制在了喉咙里。

    手中的钱币还保留着卡西亚自己的体温,但是被一只带着白手套的坚硬手掌拿走,残留在上面的温度最后也消失了。

    六名乘务员的皮鞋踩在钢板上蹦蹦作响,直到这声音淹没在了通风口呼呼的风声里,卡西亚还是没有任何想站起来的力量。

    他心里后悔,他心里害怕,他心里想要大声哭泣,他心里想要大声宣泄,他性情温和如同晌午里爱晒太阳的小猫,他心怀不忍看见拼命扑向灯火而猛撞玻璃窗的飞蛾也会伤感。他心里认定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懦夫,所以外表上言行上就一定要表现得坚毅强韧来做它的伪装。

    蹲在那里很久,直到双腿发麻,然后双腿失去知觉。身后的车厢不知何时传来了吓人的惨叫,企图反抗的人全部被扔下了列车。

    今夜没有人愿意起身去点燃煤气灯,只有通风口落下来的皎洁月光将货厢里照亮。

    卡西亚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各种情绪心情混杂胸口沉闷无比,心中的后悔与沉闷却不能消散多少。

    直到第二天黎明到来,卡西亚也没能合上眼睛。他脚下是他宝贵的行李,怀里却已经躺着一个体重异常的女孩。女孩穿上了卡西亚厚实的备用衣服,荡在空中的小脚也套上了临时粗糙改制的鞋子,此刻正沉沉睡在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女孩睡得太沉,眼睛紧紧闭着,到了中午也没有想要睁开的迹象,长长的睫毛好像挂在眼皮下面,随着低声梦呓微微晃动。她的鼻息很长很沉,如同深海里能撕裂海流的黑巨鲸,每一次呼吸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卡西亚仔细看着女孩睡觉静谧的面孔,又想起了已经远在边疆的妹妹来。现在还是寒冬,莉莉娅这时也是紧紧裹着被子,窝成一团躺在火炉旁睡觉,还不愿起来。想来初春来临的时候,莉莉娅也要到小城里的学校开始上学了。

    这时怀里睡着女孩动了动,卡西亚眼睛里的光彩重新回到货厢里。

    女该终于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天空,现在也终于有了一点光彩。

    “你叫什么名字?”卡西亚声音无比温和,可能是方才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语气安静温柔,虽然没有让人沉迷的磁性。

    “诺儿。”浅浅的声音从女孩嘴里传出,带着没有睡饱的模糊,她又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睡觉姿势,再次闭上了眼睛。

    卡西亚张着嘴巴,眼神一度晃动,一度迷茫然后再变得无比清澈,想要再询问什么来,看着再次睡下的女孩最终还是没能再吐出下文。

    于是,下午时分,卡西亚去往食物货厢的单薄身影边,又多了一个女孩的模样,他一手抱着行李,一手牵着女孩,缓慢行走在越发拥挤不堪的前几节货厢里。空气里充满了躁动的意味,只要一小点火星子,就能将所有助燃物引燃!

    有人更加小心翼翼,饿狼们眼神里不再是凶光,而是无止尽的贪婪。

    重列没有一点要停靠站台的迹象,所有的情绪与心情都在昏暗的货厢里继续发酵着。

    卡西亚脸难看的回来了,女孩诺儿坐在他旁边就着温热的水一点点啃食着面包。他自然地倚靠着背后的货物木板,行李箱里多了接下来几天的食物,他不想再去那几节车厢了,守在那里的人们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在决定一个猎物。于是少年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下,但是脑海里全是那些饥寒交迫的人们贪恋扭曲的脸。

    所以在货厢角落的黑暗里,想起了一声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音,卡西亚哆嗦着手将黄铜壳子弹放进了转轮手枪的蜂巢式弹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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