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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封棋入库(终章)

    四个月后,乌头峰。

    我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擎着梳子,憋着笑摇头晃脑地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向靖闻穿着苗家喜庆的红色小马甲,无奈地扭头瞪我:“我就知道,你准得趁机埋汰我!”

    我轻咳一声,摆出神婆的架势庄严藐视他:“新郎官儿要娇羞端庄!……看,就是因为你打岔,又得重念了吧?”

    经过四个月的纠结追赶,咱们的糙爷们向大哥,终于不负众望地在今天嫁做小鱼夫,从此化身一名合格的马倌,变着花样地骑她一辈子。

    作为他的铁杆哥们,真正的家人,我和程铮当然要赶过来观礼,并送上带着窃笑的祝福。

    终于又有爷们儿嫁出去啦,哦嚯嚯嚯嚯!

    按照苗家的风俗,“新夫”出嫁时,要由已婚的幸福友人为他梳发束发,寓意婚后如友人一般幸福美满。我不知道程铮“嫁”给我时是由谁帮他梳的头发,但这次向大哥“出嫁”,我家相公显然是不二人选。

    然而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强大的想象力已经开始勾勒出两人对镜理云鬓、含笑交流婚后心得,并不时露出如水莲花一般娇羞神色的诡异场景来。于是没等程铮开口求我帮忙,我就忙不迭拍胸脯揽下了这雷人的活计,将少爷推出了娘炮的火海,只让他在门外等我忙完。

    开玩笑,我家少爷哪能给别人梳头发?向大哥也不行!

    向靖闻无奈叹气:“玩得差不多就得了,外头还有人等着呢。”

    我笑嘻嘻地用梳子磕磕他脑壳:“耽误不了你的!——哎我说,虽然我和程铮从一开始就觉得你俩挺般配,也盼着你和小鱼能走到一起去,可我们离开埙山的时候,你们明明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这小半年过去,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咱们昨天晚上刚到乌头峰,到现在还没见着小鱼的面,不如就请向大哥受累,给我补个前情提要?”

    若是放过此等诱人八卦,我还算什么三`八红旗手?

    出乎我意料,糙爷们如向大哥这般,竟然也难得地害羞扭捏了一下,半晌软了口气告饶道:“就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呗!没什么新鲜的,别问了。”

    我转转眼珠,欲擒故纵:“行啊,不问就不问。不过向大哥你可想好了,我要是在你这儿没得着想听的,日后准得去找小鱼问个明白。至于小鱼嘛……你知道的,只要我想听,她会把你们之间一切的小秘密全部倒给我。”最后一句话,我故意说得十分暧昧,又透过铜镜同他眨了眨眼睛。

    向大哥果然慌了神,他犹豫一会,同我讨价还价:“要我说也行,但你须得保证,你不准再问小鱼!而且,她今晚不能喝一滴酒。”

    我眨巴眨巴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

    敢情,还真是日久生情啊!

    也是,要骑一辈子呢,小鱼怎么也得试试趁不趁手吧!

    没想到试归试,还得了个赠品,也不知道算是赔了还是赚了。

    向大哥尴尬地咳嗽一声:“答不答应?”

    我连连点头:“当然答应。小事一桩,你就放心吧!”

    向大哥微微颔首,犹豫一会,方垂着眼睛低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们走了之后,我和小鱼留在关外各司其职,因为负责的事物差不离,所以难免因为公事走得近了些。我看她年纪小,便多照顾她些,所以和她相处得还不错……”

    我追问:“就只是因为她年纪小?”

    向大哥苦笑:“她比你还小一岁,我看见她,总能想起你瞎了眼睛哭鼻子的可怜样子,所以确实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的,没掺杂任何男女之情。”

    我嘬着牙花子嘶了一声,心说得,我竟然不知不觉成了他的往日阴影,还险些阻了旁人姻缘,真是罪过啊罪过。

    向大哥面对着铜镜继续道:“后来有一天晚上,有个苗家姑娘突然跑到我窗下唱歌。”

    我手中动作一顿,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后脑勺。

    他犹豫一下:“我也没多想,只当是那姑娘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散心,所以就开窗和她说了几句话,又教她了一首套马歌。”

    对上歌了!我噗地喷笑出声,叉着腰大笑了半晌才抹着眼泪问他:“我猜,后来那姑娘就跑到你房里自荐枕席,你百口莫辩,顾忌着苗疆的面子,不敢当真对她下重手,又怕闹大了叫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左右支绌之际,小鱼突然怒气冲冲地跑进来替你解了围,当场宣布你是她的,他人不得肖想?”

    唔,像是她的性格,敢爱敢恨,又胆大心细。

    向靖闻尴尬地搔搔下巴:“啊,可以这么说。”

    还有内幕?我盯着他后脑勺,威胁地磨牙:“向大哥……”

    向靖闻挣扎一会,低声叹道:“双拳难敌四手,也是我太大意。”

    我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在暗示我,你当晚就被推了吧?”

    向大哥横我一眼:“没有,我点了她的睡穴。……但是我也无力解开她为我下的迷药,所以只能这样凑合着,勉强挤了一夜。”

    我啧啧连声:“后来呢?”我这俩朋友可真够奇葩的,一个倒采花,一个誓死捍卫男性贞操庄严不可侵犯?

    向大哥道:“后来她便经常深夜来找我,每次对付我的手段都不尽相同,我次次只能跟她打个平手,所以次次都是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凑合一夜。……后来埙山的事了了,她临行前又来我房里找茬。这次我倒是彻底赢了她,不过……”他声音稍顿,半晌才道,“小鱼哭着跟我表明了心意,我……我知她不是与我玩笑,心里竟然也十分欢喜,又觉得有个这样活泼大胆的媳妇虽然累些,却也有趣,所以……”说到此,又是俊脸微红。

    我点点头:“你二人心意相通、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究竟是遵从苗家的规矩还是汉家的规矩,却不过是风俗各异罢了,不必太过在意,羞涩什么的,更是大可不必。”说罢替他将最后一缕头发扎起,拧成发髻收进头巾里,跳下矮榻退后几步欣赏我的手艺,抚掌笑道,“虽不及我家少爷那般风流倜傥,却也是条精壮的汉子,牵出去足够令其他姑娘艳羡啦!”

    向靖闻斜我一眼,嘲笑道:“在你眼里,自然是程铮最好了。”

    我坦然扬头:“可不是!觉得你最好那人今天就要娶你啦,你再耐心等几个时辰就是!”说罢拉开门,和守在门外的迎亲队伍打了个招呼,便退到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向靖闻被几位苗族汉子扶着坐上步辇,一路吹吹打打地向广场去了。

    程铮待众人走远之后,方迈进竹楼,走到我身旁牵着我手暧昧地婆娑:“向靖闻后来居上,我们也该努力才是。”

    我扑哧一乐,在他后腰轻轻一捏,抬头笑看着他:“那么相公打算什么时候努力?”

    程铮轻吸一口气,反手将竹门关住,落锁。

    待我们赶到婚礼现场时,前头的祝歌部分已经结束,一个端着酒壶的红衣少女正要凑上去给小鱼倒酒。

    我连忙拉住她小声交代几句,那姑娘和我对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小步跑回库房,换了壶甘蔗汁出来,神色如常地蹭到小鱼面前为她倒满酒杯。

    我冲向靖闻比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笑吟吟走到程铮身边坐下。

    程铮伸臂圈住我,大大方方地与我耳鬓厮磨。

    药先生遥遥抛给我一个有了媳妇忘了先生的嫉妒眼神,我假装没看见。

    过了一会,萧杧拎着酒壶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笑道:“昨日见得匆忙,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和程夫人说。”

    他忙完埙山事宜后,便应逍遥老鬼之约,随苗女一起回乌头峰治疗旧日烧伤,顺便再向阿岱请教萧家刀法。因此昨日我和程铮抵达乌头峰时,便是他和药先生一起接的我们。

    我笑着与他碰了碰杯子:“要事?”

    他摇头:“不算。”

    他呷了口酒,凑近我低声道:“我找到了东方厉和楚修竹……”

    我竖起一只手制止他:“你说之前,我想先问你两个问题:一,他们还活着吗?二,他们对江湖有威胁吗?若是一为是二为否,那就不必同我说了。——他们是我的煞星,我如今最不希望的事,就是再和他们扯上半点瓜葛。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我不能要了他们性命,但这不妨碍我想象他们衣不蔽体沿街乞讨,头顶流脓脚底生疮,身染花柳命不久长,人见人恨百病缠身。”

    萧杧意外地眨眨眼睛,半晌方笑道:“程夫人较之以前……开朗了许多。”

    我摆摆手:“你以前看到的是变态的我,现在看到的才是常态的我。以前我被逼着,不得不玩深沉玩心机,跟别人勾心斗角,所以看起来是一副深沉狠毒的模样。现在我无事一身轻,自然活泼开朗,百病不生。”

    萧杧认真端详我半晌,勉强笑道:“程夫人心胸宽广!”

    我呵呵一笑:“我以前被魔教怎样陷害愚弄,你大概也是知道的。我往日里但凡有一点想不开,只怕早就疯了傻了,或是彻底遁入魔道,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魔教妖女,哪还有今日这般逍遥,可以与夫君一起归隐田园,双宿双栖?正如当日无音大师所说,只有放下,方能自在。”

    程铮搭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然而片刻后又放松下来,捉住我指肚轻轻婆娑。

    我心念一动,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眼底一片坦荡,竟是也彻底释然了。

    萧杧闻言,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半晌又叹道:“说到无音大师,向盟主他……仍在少室山养病,整个人痴痴呆呆的,不知今夕何夕,大好的一个人算是就此废了。我哥虽然知道楚修竹没死,然而也是整日郁郁寡欢,只知习练刀法,虽没什么过激反应,却也一直没有走出阴霾。——想来也唯有等时日久了,我哥和向盟主方能稍稍释怀。”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劝他:“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我能够没心没肺,是因为我爱的人恰巧也爱我,而且一直不离不弃。除此之外,其他都不甚重要。他们没我这样幸运,所以只得日日煎熬,旁人纵是替他们难过焦急,也是帮不了什么的。……你已是个大人,此次又为正道出力不少,若由你出面重建萧家,得到的助力只怕比你哥还要多些。你不能事事依靠他,便索性自己做主吧!”

    萧杧垂着眉沉吟不语,半晌,他提壶为自己满上酒,双手举杯向我和程铮笑道:“多谢程夫人指点!萧杧祝贤伉俪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我和程铮也双双举杯,笑道:“承你吉言。”

    这一次,我们又没在苗疆待上多久,便因为着急回止啼谷继续经营我们的小家而早早与苗疆众人告辞,就此踏上归程。

    药先生笑眯眯地同我们道别,又煞有介事地嘱咐程铮:“我既已退隐苗疆,药王的名头便说不得要你来担着了。别说,你这副冷脸倒是天生适合做个古怪神医,到时候闯出名号来了,要记得说你是我的徒儿啊!——哦对了,再提醒你们一回:生了娃儿一定要先送来给我玩玩,我也不白玩,机关岐黄蛊毒阵法,我什么都教!待我养到十七八岁、教出一身本领了再还给你们。你们放心,我定……哎哎,你们别跑啊!听我说完啊!年岁好商量!十五出师!再不行十三岁总可以了吧?哎不管学不学我的本事,生了孩子一定要带来让我看看啊!……”

    所以,有这样一个不是师父的师父,大多数时间还是挺愁人的一件事。

    好在我和程铮抗打击的能力都比较强。

    回去的路上,我们竟在官道边的茶肆里碰上了两个灰眼珠的埙人。

    那两人一老一少,老的似是有些功夫,然而形容憔悴,似是已近油尽灯枯,少的才不过六七岁左右,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两人只一起乘了头青骡赶路,歇脚时也只叫了一碗茶。老人只捧着喝了一口,便将剩下的悉数喂给了孩子。

    孩子咕咚咕咚灌完水,又一边给老人打扇,一边奶声奶气地问:“爷爷你方才还没说完呢,你说的埙神,是真的有吗?”

    那老人点点头,笃定道:“有。虽然埙山毁了,但真神依旧在,他只是暂时离开我们而已。总有一天,真神会重返人间,将一切秩序打散重建,褒扬所有善,惩罚所有恶。”

    小孩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追问:“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老人慨然道:“信奉即是善,背离即是恶。埙山因善而生,因恶而毁。但终有一日,埙山会再临于世!”

    程铮盯着茶汤,凝眉不语。

    我挽着他手臂笑道:“人有善恶两性,物有善恶两面,只要有江湖,善与恶之争便永无止息。今日魔教被咱们斩草除根,明日便有新的魔教再生根发芽。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以后的故事,便由后人去谱写了。我们只需做好八个字: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程铮莞尔,他抽出手点点我鼻尖,扔下几枚铜板将我抱回马上。少顷,自己也翻身上马,在我耳边轻轻笑道:“如娘子所愿,我们这就回家,身体力行。”

    从此以后,我跟我的亲亲相公面朝山谷,驯狼斗鹰,终于过上了有时一次,有时许多次的安宁生活。

    所谓幸福,不过如此。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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