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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旧识2

    更新时间2012-7-2913:15:29字数:2319

    那谷雨点头应了,打算要去安排准备。却让渝阳叫住“这些都不忙!——你坐,我问你些事。”

    灵霄在心中不由赞叹,嗯,不愧是大家子弟,客气中带着威势,办事这叫个简洁明快。

    “这一路走来,见的兵丁多过平民。南海的情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你来说一说,我们也好心里有数,别给姑丈添麻烦。”

    那谷雨本挨着渝阳下手坐了,听他这么说,又立了身起来,脸上却有些踌躇。

    “谷二哥,你坐!咱们打小的情分,怎么还这么拘束!”渝阳全当不知,只热切相劝,好似刚才那番颇有深意的话并不是他说的一般。“谷二哥跟着姑丈出来,想必记挂家里吧。这次去探姑母,见到谷叔身子健朗得很。还记得起我小时候的顽皮事,真是好记性!”

    那谷雨听提到老父亲,脸上柔和少许,笑应道:“嘿嘿,他老人家身体向来还好,就是好酒些。”

    “放心,我看你嫂子是个能干的,定然不会出岔子。每餐不过三杯酒嘛。”

    那谷雨有些惊讶,解释道:“表少爷竟然知道这个!实在是老爷子太好酒,我家嫂嫂才定了这个量。”

    灵霄听得也纳罕,这侍从家里的小事,他这个表少爷去走了一趟,竟然都门清,这心思可真不一般。

    “所以说你嫂嫂倒是个妙人!只是不知你日后能娶回个什么样的姑娘。”渝阳看似自然的一接,倒让谷雨偏黑的面庞上微微泛了红晕,看得灵霄心中只道厉害。却不想他还有一招。

    “呵呵,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怕什么,好男儿自然是要求良配的!”那神情竟全不似一个没拉过姑娘手的小青年,脸都未红一红,目光竟然都是澄澈的。看着谷雨渐次变红的脸,更是浇油:“人界有句话说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就是这个道理。你一直跟着姑丈奔波,姑母很是记情的。这次还提起,说是正要替你寻一个匹配的好姑娘呢。”

    灵霄在一旁实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却发现谷雨的表情仿佛有些“提心吊胆”?

    谷雨脸上红晕蒙了层黑气,“谷雨现在功业未成,还不敢想这些。若他日回去必向夫人禀明心意。”语气里带了几分急躁。

    渝阳端茶缓缓喝了一口,甚平和地道:“也好,大丈夫自当以功业为重。”顿了会,好似不经意地提及,“姑母现在年纪大了,老想着做媒。见我身边没有人,硬是要将嬿婉送与我。”说着也不理谷雨一脸的惊惶,“你还记得罢,小时候我偷偷跟你们兄弟去玩,总来抓我回去的那个丫头?厉害着呢,如今大了,看着还温婉了许多。”那神情仿佛有些动心。

    谷雨的面皮上又多了一层青白,抖了抖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渝阳却还一阵问:“现下我借着尚是新兵,暂且推脱了。可姑母却坚持说等我出了新兵营就给我送家来。唉,你说,到时,我是要?还是不要呢?”说着乜斜着眼去瞧谷雨早已泛紫的面皮。

    灵霄这时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想来这家伙是要借美人来收服英雄呢!于是只当他们是聊家常,绝不插嘴。心中只是奇怪,这家伙之前不是没有认出这人么,怎么又对人家事摸得这么清楚?真看不出,还有些心机呐!

    那壁谷雨好容易呐出句话来:“这,自然凭表少爷心意。”那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渝阳不客气地盯紧他的面皮,顿了顿,才道:“说来嬿婉也是好的了,我对不很喜欢,姑母的心意却不好拂逆了。”说得那谷雨身形一震,灵霄都担心他快从椅子上滑下去。

    “唉!我放她在身边不过是多养个人,实怕耽误她的青春,日后也免不了受委屈。若是有像谷二哥这样的好汉求娶,我倒乐意玉成的。”

    渝阳的这番话端地让若霜打了的谷雨又挺直了身板,眼冒精光,重新有了生机。“表少爷······”

    “好了,你先去收拾预备房间饭食,一会再来说话。”渝阳拍了拍他肩头,并不用听他多说。

    谷雨起身应了,步伐踉跄了一下又分外稳健地走了出去。

    “好手段!”灵霄看着谷雨走远,不由得冲渝阳竖起大拇指。

    渝阳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他生性倔强,若没个要挟,恐怕多话都不肯说。”然后扫了半个白眼过来,他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谷雨替二人安排的房间又往里进了一层,收拾得也干净清爽。司库衙门的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后院,这里就更无人走动,分外清静。只偶有送水送饭的一个小童进出,也不多话。午后用饭毕,那谷雨就亲奉了热茶来。

    庭院寂寂,灵霄见他二人并不说话,就也只好低头喝茶,抬头望远了。

    渝阳看了颔首垂眸而立的谷雨半晌,似乎想从他恢复了平常的脸色上看出些什么来,最后清浅一笑,道:“你坐下说罢!”

    谷雨并不推辞,大方坐了。渝阳脸上的笑意更加笃定,大概是美人计有效了,灵霄这样想着。

    “不知表少爷想知道些什么?”

    渝阳放下茶盏,沉了眸光道:“南海的情形!”

    那谷雨抬眼半迎了迎那眸光,又避开了,“南海情形不好,表少爷马上当回戍甲营,管这些······”话没说完却让渝阳强势反问住。

    “你当我是敌方探子?!要行什么诡计来害姑丈,害我龙族?!”

    谷雨愣了愣,“不,不是!”也算是自幼的玩伴,各自心性大概都了解,显然他没这么想。

    “那你这么提防着我做什么!早听说南海麻烦,但凡有本事有胆气的龙族儿男都想要出分力。我们乘着假期走这一趟,也是想了解真实情况,看看能不能尽些绵薄之力。即便是一时帮不上忙,日后回了戍甲营,也好知晓该学到怎样的本事才算有用不是?!”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让人无法回驳。

    谷雨咬了牙,说道:“南海城内的情形,表少爷来时怕是见过了。百业荒废,人心惶惶。城外就唯有加强戒备巡逻,护卫出入路径。”

    渝阳见他开了口,便就缓了缓神色,“嗯,这些一路过来都看到了。只是听闻那起鲛人手段非常,很是疑惑。来时见城门口残旧的讣告上竟然说是‘忠骨难归’。具体的遭遇事件,前后多少起?是什么情况?你都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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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章探听

    更新时间2012-7-3015:53:00字数:2307

    那谷雨沉吟了下,开口道:“这起鲛人却是不同,行事毒辣。说是早独立出去,鲛王之令都不听的。前后遭遇大概有二三十起,共折了五六十个兄弟。具体情形就真不知道了,我跟着将军来得晚,又是执掌司库的,哪里能知道其中详情。只是偶或听到些街头传言,离奇荒诞做不得准。”

    “二三十起,就死了五六十个?”灵霄忍不住问,“那起鲛人大概多少人?”要知道龙族身来体魄雄健,远不是鲛人可比,怎么可能伤亡这么大呢!要知道东海戍甲营每三百年才招入一百新兵,训练一百年后真正补充入精锐五字部的也不过四五十。南海这里才多长时间?就折损这么多兵力,还不见有些成效,只能保守防卫。可见那起鲛人若不是有过人的真本事,就是手头有什么厉害的机巧。

    谷雨回道:“每次遭遇,不过是十来个鲛人。听说鲛王提及,说万年前,也不过是将近二十人的鲛人独自离群。这一起,想来顶多不过是二三十人罢。”

    让二人都吃了一惊,这其中定有乾坤。但谷雨也说的实情,他跟着裕盛将军来得晚,要紧军情,他定然也是摸不着的。看来只好想别的法子了。灵霄正发愁,却听渝阳开口问道:“伤亡的人都是做什么的?”

    “最初几个是寻常人,那时谁都没有提防,让他们得了手。后来都是些巡守。最惨烈的一次是一个小队巡守只有一个人逃回来报信,待其他人赶去的时候,骸骨都不能找齐全了。听说灵霄龙殿震怒,要加强南海防卫,才从东、北、西三海抽调了将士过来。现在情形略好了些,暂时没有伤亡。”

    灵霄抿了抿唇,好个残秋,这样的事情竟然都还瞒着我。只觉自己这个灵霄龙主当得无趣,内中一股怒火陡然熊熊起来,只能拼命忍住。一口贝齿咬得几欲作响。

    渝阳沉吟半晌,掏出一个锦袋,推给谷雨,“务必将那个活着回来的人找来一见。”

    那谷雨脸顿时沉了,眉头紧皱,正待要推拒。却听渝阳分外笃定道:“我不信姑丈没让你去寻!我不管姑丈如何,你只管拿这个与那人,直说我游历至此,听闻此事,非常仰慕他,只盼一见。”

    谷雨张了张口,惊诧之后便是佩服恭顺的神情。

    渝阳见他拿了锦袋,又道:“若他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都尽量替他达成。——你把这话替我带到。”

    那谷雨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灵霄看了渝阳半晌,直问道:“你姑丈,之前是不是在北海任职?”

    渝阳凝神看了她一会,笑着微微点点头,“你熟知军情?”

    灵霄只笑道:“北海抚军将军的威名广播,今日能见,实在有幸。”

    渝阳见她不愿多谈,也不再追问。他世家子弟本就见多识广,见新兵营中像杜仲这样只参训半日的就只一个,待遇特殊而行踪向来不露痕迹,早就起了疑心。更难得的是杜仲如此特殊,可冷眼看去营中上下都几乎不知晓他一般。能做到如此不引人注意,岂能是容易事?早料定他必然是个深有渊源的,待某一日,自然便就明白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渐渐在同帐中显露自己的身份,这里藏了条大鱼,他这条小鱼怎么好意思也藏下去。不若露出来,免得以后引起误会。——杜仲既然敢提议南海之行,想必到时也有些助力。即便没有,若是捅了篓子,也当有人出面收拾罢。

    渝阳兀自想了一周次,心里稍许有了些底,既然来了,不若放手一试!故而对着杜仲笑得分外和气。

    灵霄让他笑得有些没底,找话来问:“咱们要不要再出趟门?”

    “嗯,”渝阳沉吟一下,“也好。咱们再各处走走。不过要早些回来,我估计谷二哥晚间就能来回信。”

    于是二人收拾一番,自出了门。

    绕了半个南海城,情形也跟之前差不多。灵霄还留心了庞眉提到的民众见的歌谣,却是一点都没察觉到。想是因为戍守加强了,怨恨之情也就渐次得到舒缓。天色不早,两人只好作罢,回了司库衙门。

    刚至房中,先前送饭的小童便进来传话,说司库大人本欲亲自备宴接风,无奈公务繁多一时回不了,就请表少爷代为招呼这位公子,务必尽兴,就跟在家里一样。

    渝阳听了只点点头便罢。灵霄却觉得这孩子说话清楚,忍不住多问了两句。那孩子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底细。原他是南海本土人氏,新近才充作小兵,分到司库衙门当差。上面见他幼小,只打发他在内院料理料理司库大人的日常生活。

    “你这么小就出来做事?家就没别的人了?”灵霄喝着茶,将八卦精神发扬光大。许是这一路没怎么说话,好容易找个能回话的,这就止不住了。渝阳本爱清静,早让她这番问话弄得不耐烦,却也不好就直接打断。不想那福全听了这话,两颗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倒让人慌了手脚。

    灵霄费力哄了好一阵,那小福全才止住泪。抽抽噎噎地说:“我打小就没了娘,是嬷嬷带大的。爹、爹爹三个月前巡海的时候让那起歹毒的鲛人给害了,家里就剩我和嬷嬷两个。嬷嬷年老做不了事,康大叔就让我到军中做了小兵。”

    二人听了心里也是吃惊,少不得安慰一番。那福全也十分懂事,反来安慰他们,“福全现在在司库衙门里做事,上下对我都很好。每月的月钱和赏钱加起来不少,能养活嬷嬷。”说罢擦干泪,行了个礼,“差点还忘了,厨房里问宴席是摆在房中,还是庭院里?”

    “就摆在房里吧!叫不用备太多,两个人吃不完。”渝阳答到。

    小福全听了,就告退出去。

    “怎么不问问详细的情形?”灵霄有些心急,这好容易碰着一个可能知道遭遇详情的人。却遭了渝阳一个白眼球。

    “毕竟是小孩子,怎么好问!既知道了,就寻他说的那康大叔,说不定更有用。”

    灵霄脸红了一红,“是我太着急,考虑不周。”

    渝阳笑着喝茶,并不在意。

    一会听得外头脚步响,厨房里一个管事带着小福全各提了个食盒走来。

    “小的见过表少爷、杜公子!”那管事很是周到,先问了好。一面打开食盒摆菜,一面笑道,“福全回来说表少爷吩咐不用太丰盛,小的也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两位公子的口味,若要什么还请吩咐!”

    转眼就是一桌子碗碟,并一个小碧玉壶的酒。灵霄没太多心思,只笑不语。渝阳看了看,“这就很好了。”说着看着小福全道:“难为他小小年纪,说话说得清楚。让厨下好好做几个菜,让他带回去孝敬他嬷嬷罢。”

    十二章索珠

    更新时间2012-7-3120:22:20字数:2228

    那管事微愣了下,又堆上笑来答应着,又让福全来谢恩。渝阳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

    灵霄看着小福全那激动得冒光的小眼,朝渝阳投去佩服的眼光。

    “有心心疼他,不若这样还落得实惠些!”渝阳笑,招呼她:“快吃吧。”

    饭菜虽也精致可口,只因二人心中有事,匆匆用过便叫撤了。一人捧一盏茶,各自在心里思量着,就盼那谷雨早些回报消息。

    直到人定时分,那谷雨才来。一身酒气,衣衫都没有换一件。灵霄猜定然是有了定数,就赶了来。便朝他身上打量,只见他脸上只是惯常的神情,不过酒后多了些酡红,看不出消息的好坏。暗赞叹,也是个能办事的人。

    “如何?”

    听渝阳问话后,那谷雨微微抬起眼,将先前渝阳给的那个锦袋掏出来放在桌上,声音仍很平稳:“先那人不肯答应,也不肯收东西。后听了公子留的那句话,才同意见面详谈。只不过,公子,他提的要求······”

    “你且说来听听。”渝阳毫不在意,“只不是弑君弑父的谋逆反叛事,我都答应他。”

    谷雨沉吟一下,说道:“他要公子给他那些阵亡的兄弟每家一锦袋大珠。”

    灵霄听了吃一惊,渝阳先前那个锦袋里面顶多是十颗中珠,同于千金。而十颗大珠,价值不啻万金。那人也太敢张口!就是搜罗遍她蓦山,她也凑不出十颗大珠来。还要每家一袋子,这得是多少钱?

    渝阳却只问,“一共是几家?”

    谷雨伸出了五个指头。渝阳点了点头,“还有什么?”

    谷雨瞪了瞪眼,垂首道:“倒没有了。只是,只是他说只在今晚交易。过了今晚,就是送了珠子去,也不会答一个问了。”

    “这是不故意刁难么?哪里来的及凑那么多珠子?”灵霄忍不住怒从中来。

    那谷雨赶忙劝道:“表少爷,他,他这个人倒没什么。就是经了那一场,性情古怪了些。容我再去劝一劝!”

    渝阳斜睨着他,“你劝了一晚,酒没少喝,可劝下来了?”

    谷雨酡红的面皮又红了一分,嗫嚅着:“没,没有!——小的无能!”弓了背立着。

    “罢了,”渝阳挥手让他直身起来,“那人也算是个讲情义的。你再走一趟,就说我说的。我感于他们兄弟情义和那些捐躯将士的英雄壮烈,并不会吝惜金玉珠宝。只是十珠之数于寻常人家无益,只怕会横财招祸。我且在旅中,一时也凑不齐这样的数目。若他愿意,我愿每家奉大珠两颗,余下将待我归家后以他们的名义按数目捐赠南海军中。你再跟他说,我等龙族儿男,并不为探奇好秘之私欲,而是想知道些敌情,看能不能尽一己之力。——若他实在不情愿,也不要再勉强。”

    渝阳一口气说完,那谷雨听了,答应着就赶着出去了。

    灵霄忍不住发急道:“渝阳,这许多钱一时哪里找得齐?”从自己包袱里摸了五颗小珠子来,“我手里就这些。不过你放心,这笔钱我也能负担一半。回去再算来。”

    渝阳正在想事情怎么办才周全,看他这样直心肠,不由得一笑,“你就别闹了。我这里大把撒钱,就是虑着有你保底呢。且收好,现在还用不上这个。等回去了,别说你要负担一半,就是你全抢过去包了,我也不拦着。”

    灵霄知道他这是要清静地谋划,便也不做声,只心里嘀咕:回去看看门前那水渊里有没有大点的珠子,得赶着捞一回啊。

    那壁渝阳沉思半晌,才对她道:“不知谷雨这趟办得成办不成,咱们都该准备着。”

    灵霄点点头,只是这一下要十颗大珠,哪里弄去?

    “我想去跟姑丈借十颗大珠。”渝阳说得略带踟蹰,见灵霄瞪大眼,一脸担心,安慰道:“放心,姑丈信我,必不会多问。”似乎说着自己的心意也更为坚定,“就便是问,我也有办法应对。”

    灵霄想了想,目前也就只有这条路可走,“行,那我就留在这里等谷二哥的消息。”

    “好,我很快就回来。”渝阳点了头,望外头去了。

    灵霄一人捧着盏半温半凉的茶,心中犹如吊桶般七上八下地。他们探问些消息这么艰难,也不知道沉星庞眉他们可还顺利。

    几盏由无数小夜明珠连缀堆成花样的花灯,映着谷雨微带喜色的脸。灵霄有些高兴又带几分吃惊地再次确认:“那人真的答应了?!”

    “真答应了,杜公子。”谷雨应着,目光却来回扫了一周。

    灵霄知他寻人,便道:“你家表少爷去想法凑珠子去了,你稍坐着歇一歇,他也就回来了。”话未落音,就听见脚步声响,转眼,渝阳就推门进来。见了谷雨,问道:“可成了?”

    谷雨忙立起身来,“成了。”

    “那就好!”说着并不进来,立在门口招呼二人,“走,咱们现在就去!”

    谷雨很是机敏,自行在前头带路。灵霄跟上渝阳,小声问:“妥当了?”

    渝阳按了按心口,低声道:“放心吧,都妥了。”二人相视一笑,紧紧跟着谷雨没入早没了人迹的街巷中。

    这是一处偏僻败落的窄巷子里的最低矮破落的小院。三间草屋勉强立着,其实左侧已坍塌了半间,中间顶上的茅草只零星剩下不到一半,只有右侧那间勉强齐整,只是门板早坏了,靠在那里,遮一半露一半。里面透出些微弱的光。风一吹,又透出一阵浓烈的酸腐发酵的酒气。灵霄有些想呕,但忍住了。暗自提了点真气护住五脏,免得一会进去就真吐了。

    屋子地面铺席,就只一张方几,上面摆了些酒肉,早已狼藉。一个蓬着发的人倒在一侧,好似睡得正酣。

    灵霄跟着渝阳在另一侧席地坐了,看谷雨去叫那人醒来。由不得多看了两眼,那人骨架颇大,但却瘦削得紧。身上穿的是南海军中惯常见的绸绿色的劲装,但袖口、腿脚都散开了,好似有些时日没换洗了。

    谷雨好容易将那人唤醒,扶起来坐。那人打了个饱嗝并呵欠,灵霄赶忙转头避开那股子酸腐味。见渝阳却仍笑着招呼:“今日得见壮士,实在荣幸。”心中好不佩服。也跟着抱拳作了一礼。

    那人却不见回礼,只直直地看过来,少顷,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珠子呢?”那声音既破且哑,好不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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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章予珠

    更新时间2012-8-120:17:48字数:2464

    “珠子呢?”那声音既破且哑,好不入耳。

    渝阳从怀里掏出两个锦袋来,推出其中一个,“这里是十颗大珠,壮士请过目。”

    那人冲谷雨点头,谷雨又望了回渝阳,这才上前打开袋子。室内顿时亮甚于白昼,那人却将眼给垂了,将闭未闭地。谷雨一一数过,报数三人可闻。数毕将锦袋束好,要放到那人跟前。却听那人道:“谷兄弟,我信你,你替我送过去罢。”说着喉头滚了两滚,轻叹道:“我哪里有面目见他们!”

    谷雨手上一顿,愣住,只看着渝阳求个主意。

    “既然这位大哥这么信你,谷二哥,你就辛苦一趟,挨家送去罢。只说是有心人指明所赠便是了。”

    谷雨点点头,拿了锦袋转身没入了暗沉的夜色中。

    “我这里也没茶水款待两位公子,有什么就赶紧问!”说着拿了桌上的酒壶直接往口里灌了一口,狡黠道:“趁我醉之前。”

    真是**,哪里还有半点军人气概!灵霄心中不由得气恼。

    “那就请壮士将那日遭遇经过细细说来。”渝阳倒满脸的心平气和。

    “细细说来?”那人睁开半只眼,冷哼一声,“小子骄狂!我这偷生怕死之辈,只晓得惊愕惶急,不晓得该如何‘细细’说。”

    灵霄知他这话里是讥讽他们二人没经历过实战,只会纸上谈兵,条分缕析。待要改口再问,却又看不过他那痞气。

    还是渝阳收放自如,“还恕我等言语不当。壮士不要计较,将当日情形尽力描绘一二。”

    许是因着收了钱,讲少许良心和信用。那人在倒壶痛饮之后,缓缓开了口,低哑粗粝的嗓音和着窗外的风声,让人只觉得心底一片清寒和刺疼。

    看着在竭斯底里地痛苦狂啸之后,渐次萎顿倒下的身形,灵霄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堪。在那样的情形下,即便是他不溜走,也不过是英烈簿上多个数字,根本不能扭转情势。

    肩头忽沉了沉,渝阳虽也震动,但这里毕竟不是久留和能说话的地方,于是拍了她的肩头,示意要走。

    两人尽量悄无声息地出去,好让那备受煎熬的灵魂能得以短暂的宁静和解脱。不想身后,那粗粝的嗓音无比坚定而清晰的响起:“带走你们的东西!”

    回身过去,那人仍是刚才的姿势,若一片耗尽生命的枯叶瘫软在地,甚而还有些不可遏止的颤抖。痛苦、自责、悔恨和酗酒,还有他人的不原谅,这些差不多已经毁了他,南海曾经最为有名最有前途的武士。若不是那偶或一睁的眼眸透出的清醒和坚决,几乎怀疑刚才那话是否出自他口。

    “这是你该得的······”渝阳顿了顿,本想还加一句,“让自己过得好点。”

    不过瞧眼下的情形几是奢望,只提步便走。灵霄到底也没有说什么,也跟着转身出门。

    “拿走!拿走——!”

    那人暴起用力抓了锦袋朝他们扔来,然后若耗尽了全力,软泥般瘫倒下去。微弱的光映着紧闭的眼角的一点水光。

    外面的风声似乎都住了,只有那人阻滞的喘息声、浑身筋骨竭力想要支撑起来的隐微的声响。还有就是那锦袋打在门边立柱上“啪”的一声,和缓缓掉落下来的声息。

    灵霄只觉得自己被那“啪”的一声,弄昏了头,身子不由自主地赶在那锦袋落地前以一个诡异的手势将它捞起,走近那人两步。似乎听到渝阳的低声的唤她,也能感到那人看着走近的自己,仿佛很是吃惊,甚而带了些敬畏。可这一切她都顾不上了。仿佛神离体外,她清楚地看到自己面色持重,声气绝然果断:“这袋珠子你实不配,也算你明白。——我龙族儿男还没有出过甘心让酒给浸死的,这两颗是你应得的,好之为之!”说着探入锦袋取两颗中珠,轻轻一挥手见,那两颗珠子早没入方几一指甲盖深。

    也不管那人如何怔愣,对着渝阳说一声“走”,将锦袋掷入渝阳怀中,径自行到了前头。

    天黑瞧不清路,这里本就七弯八拐地绕人,灵霄索性提气上了高墙,望司库衙门方向几个纵越便到了衙门口。让冷风吹了吹,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也不知渝阳当如何想。

    “进去吧!”渝阳跟得紧,看他没有直接越进内院,心里更是略松了口气。这么大脾气,这一路行来也看出他身上又有几分灵修之气,更在心中笃信他出身不凡。

    “我······”灵霄想解释解释。

    “算了,回去再说!”渝阳半搂了他肩头,拍了拍,并不十分感兴趣。角门的护卫早认出他们,开了门候着。

    灵霄跟在渝阳后头,略宽心几分。直反省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气,那样作势一番,实没有必要。只愿那人能听进去几分,日后能活得像个样子。

    南海的夜,比着蓦山要浓几分,凉几分。灵霄捧着盏热茶,却没心思品,只盼渝阳快快洗浴了出来,好商议正事。她可是只在浴桶里打了个滚就出来了。

    依稀听得一些水声,心中好不恨然,怎么比女孩子还讲究?忽又想起那人对遭遇情景的描述,灵霄可以笃定,这不是一般的偷袭,而是有意制造的杀戮。那起鲛人为何要这么做?寻仇?没有可能,各处得来的消息早排除了这一点。既然几乎能够肯定这起鲛人背后就是妖后,甚而还有那毒虺的遗腹子,那么,他们这一步棋,必然是为大局作备。他们这盘棋打算怎么下呢······

    灵霄正想得入神,不妨水晶帘一阵清音响过,竟还有几缕清净的香气悄然浮起,一回头,正对上举步迟来的渝阳。他换了件玉白长衫,散了腰,披了发,掩盖了周身凌厉气,活脱脱就一花样美男,闲逸慵懒。

    “你倒是快!”看着灵霄并未解开沾湿的发,不见褒贬地道了一句,也挨着坐了,说道:“谷二哥着了个小童来,说事情已经办好,天晚就不再进来了。”

    灵霄这才将眼睛从他身上挪开,点头嗯了嗯,直奔了主题,“那人所说,你怎么看?”

    渝阳只先倒茶喝,半晌才答:“这只是一起,贸然结论都不妥。明日先将前后二三十起,每起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遭遇到多少人,伤亡多少人,都一一打听清楚,再来看罢。”

    “详细情形不大可能都打听到吧?”灵霄有些疑惑。

    渝阳一笑,“当然。不过咱们只了解基本情况就行了。另外再寻寻福全提到的‘康大叔’问问情况,我看就差不多了。”

    灵霄垂了眼想了想,“嗯,也好。从这二三十起,怎么也能了解到一些那起鲛人的基本情况或者行事特点。这才是最有用的。——那明留在这里找谷二哥,我去南海边上去截庞眉他们,把话带到。”

    渝阳闪了眸子,很含蓄地一笑,“好!”

    “那我先去睡了!”灵霄走了几步,又回头来,一脸不放心,“要是明早我没醒,你可要叫我!别误了事!”得了渝阳的应允,这才放心撩了水晶帘子绕过屏风后上塌睡了。

    渝阳看着一晃一晃的帘子,心思也跟着起伏,杜仲,究竟是什么人呢!

    十四章会见1

    更新时间2012-8-218:08:01字数:2249

    院子里的树影缩得越来越短,也渐渐变浓。外头衙门里的声息显得热闹了几分。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杜仲怎么还没回来?渝阳替自己倒了杯茶,望着屋外分明的天光,心中不觉有些担忧起来。

    “福全,你来的时候真没见着杜公子?”

    听了问话,福全十分伶俐地从外屋进来,恭敬地立在那里,将早上所见又仔细地说一遍:“是!昨日得了爷的赏,想着要早些来伺候,就必平日早了两刻进内院。到这里差不多是卯时二刻。进来见房门开着,以为两位爷都起身了,没敢等唤人就进了屋。爷的房门是掩着的,小的不敢造次,就又转到杜爷那边看看。结果塌上并没有人。”看着渝阳追索的眼神,想了想,补充道:“小的轻唤了几声,没人应,顺手摸了摸床榻,有,有少许余温。想杜爷一早便出了门吧。”

    渝阳心里稍放心了些,既然有余温,当是自己早起先去了。想起昨夜隔墙可闻的辗转声,不由奇怪,若说杜仲他身份不一般,怎的却如此掩不住自己的真实情绪!气势汹汹地训骂那人,那口气神态显然不是普通新兵可能习成的。听了那人所说,他有意拖延相商,杜仲也是不加掩饰的困惑难安。——确有几分意思!且待以后罢,总有明白的那天。

    见福全还谨慎地候在一旁,想着一会谷雨不知是一个人回来报信还是将那‘康大叔’也一并带来,见了反而不好。便挥了挥手,“去罢。一会我也出去,你就不必在这里了。”

    福全答应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渝阳正端了茶来喝,只听得外头福全兴奋响亮的声音:“杜爷,你回来了!”

    “啊!回了!赶紧给弄些吃的来,爷可还饿着肚子呢!”

    这是杜仲的声音无疑。渝阳有些搞不清自己是喜是怒还是担忧之后的释怀,端茶盏的手都微微抖了抖。刚将茶盏放下,那茶便被人一把抢过去,仰脖子就灌了个干净。

    “唉,你也不怕烫着!”渝阳阻止不及,只能由他。待他坐定,便问:“大清早就走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好在你想在前头,他们俩还真打算今日去试探试探呢。我将咱们估摸的情形跟他们讲了,再三说定待明日碰了头再做事。你放心吧。”

    渝阳放了心,再低声问道:“他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灵霄又给自己倒了盏茶,回道:“跟咱们估计的差不多。庞眉他妹夫给的路线极清楚,他们跟了三次,都是那个路线,没有什么变动。”

    渝阳皱了皱眉,“跟得近还是远?”

    “当然不能太近,也不会太远!”灵霄很疑惑地看了眼渝阳,心道,这家伙想什么呢。跟得近还不被发现了,跟远了当然会有些危险。这个庞眉他们两个哪里有想不明白的,用得着担心么!

    “嗯,”渝阳沉吟了下,“既然没别的事,你怎么回得这么晚?路上有事?”

    “嘿,是耽误了会。”灵霄又灌下一盏茶,才觉得缓过来气,看着渝阳的神情忙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截着庞眉他们,嘱咐妥当,看他们悄悄入了海,转身没走多远,竟然碰着个人。那地方可是偏僻,一般人还真不会绕那里去。”

    “哦,那人怎么说?是做什么的?”

    “我也疑心,本想躲过去,无奈是当头碰着,他还径直奔了过来,躲不及。我——”

    正说着,远远见福全端了两碟点心进了院门,灵霄赶紧收了口。

    “杜爷,今日厨房没做什么,我上街口给买了两样点心,您看合不合口。”福全进来放了点心,恭敬回道。

    灵霄看了看,一份是绿豆糕,另一份则是冷汁鲍鱼。便拿了块绿豆糕吃,“嗯,不错。一会让你家表少爷赏你!”

    “小的都是按本分办事,当不得爷的赏。”福全小脸有些发红,回话也带了些急躁。

    灵霄一笑,“放心,你家表少爷有钱,不同替他省。”

    “好了!”渝阳出声招呼,也不知是说灵霄还是福全,“你下去罢,我跟杜公子坐一坐,也要出门了。”

    福全赶忙一礼,退了出去。

    趁着这会功夫,灵霄又吃了块鲍鱼,仔细嚼了两口,凝神品道:“嗯,这南海的鲍鱼······不错!”

    渝阳一笑,“赶紧吃几口。——那人······”

    “那人生得好模样,比你——我都不差!”灵霄本想说‘比你都不差,甚而要好’,觉得太之露,于是将自己也比了进去。“大概比咱们大少许,穿戴得很斯文。说是想到南海来游历,结果落错了云头,失了方向。又说因听说南海不很太平,那会见我们三人聚在一起,不敢过来。现在见我一个人,又不大像坏人,才大着胆子来问路。”

    灵霄想起当时情景,不由一笑,说得更欢。“我也仔细盘问了他,也没什么疑点。想着他亲见庞眉他们偷入南海,倘若一会告诉了那南海戍卫岂不麻烦。就一路领着他进了南海。怕他捣鬼,还亲送他去投了店才回来。他那身份牌上好似写的是‘青丘’什么书院的名头,几处盘查都没有为难他。想来没什么问题。”灵霄一面吞了块绿豆糕,一面兴味盎然地补充道:“你以前有没有认识些读书人?反正我是不认得。这个是第一个,嗯,感觉比人界的读书人好了不知多少。没有酸腐气,虽然文质彬彬却也看得出有些风骨!名字还极漂亮,叫‘落衣’,有诗意不?”

    渝阳见她眉飞色舞、喋喋不休,大有继续下去的架势,好似一些个傻里傻气地女儿家见了个稍微俊俏的少年郎君便是如此模样,心里既别扭又奇怪。只好止住她的话头,“好了,你快些吃。我已让谷二哥去帮着联系了,估摸着也快又消息了。”

    灵霄怔愣了下,也觉得自己这反应过度了,毕竟那里有一个男人说起另一个刚见了一面了解不深的男人,这么激动兴奋的。扯了嘴角一笑,只拣那鲍鱼吃。

    灵霄正擦了嘴角,谷雨就进来回报都安排妥当了。

    渝阳让他在前头领路,自己在后头压低了声音跟灵霄交代着大体情况。

    “昨日福全提的‘康大叔’,全名叫康有贵,是南海戍乙营中最为精锐的天字部里的一名分队长。他带的小分队与那起鲛人正面遭遇,伤亡最小,仅一人,就是福全他爹。此人资历老,为人正派也能讲几分情面。他若肯见我们,必定能探到些紧要细节。”说着还朝她眨了眨眼。

    十五章会见2

    更新时间2012-8-321:32:24字数:2340

    灵霄愣了愣神,莫非今日有美男缘,这般赤裸裸地放电?

    渝阳见她脸色渐次有了些绯红,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家伙又神思又不知跑哪里了,难不成还在想那个叫‘落衣’的?

    他这一皱眉,灵霄神思一闪,顿时就明白了,刚才,那是暗示她见面说话的时候不能太过激动,耽误了问话。忙腆着脸嘿然一笑,道:“明白,明白!”

    渝阳十分无奈,只拍了拍她肩头,好叫她魂兮归来,清醒些。

    这是一处颇有气势的酒楼,从外头看,悄然无人,并不像一般的小酒肆,早立了人在那里招揽客人。只是那洞开的大门,洒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摆的花木都十分的娇媚繁茂,无不彰显着富贵不凡的底气,哪里还怕没人来呢。

    果然进了大门,便有打扮得十分齐整的侍者上前小声问询。灵霄转了一眼大厅,只觉陈设有致,繁花修竹交错掩映,十分的清幽。里面分割出的小径通达蜿蜒,均是往各处幽室。若人一进来,几个转错,便就不见了身影,果真是一个颇具私密性的好去处。

    谷雨跟那侍者提了几个字,那侍者垂眉束手地将他们引到楼上一处房间,轻轻叩了三下门,才推开了,请他们进去。自己却留在外头,待他们都进去了,便关好门,稳步走远。

    灵霄见侍者的这个架势,不期就想起来当日栖雪神女请自己想见的情形,心里不由得紧了一紧。

    外屋没有人,绕过屏风,是一道雕花月门,两旁设了博古架子,将后面的空间又单隔了出来。谷雨领着他们进了那月门,灵霄发现地面垫高了半尺,铺了细白的软席,走上去脚步声铿然作响,想必那木板底下是空的。

    又是一道矮屏,隐约能见后头是茶室布置,里头坐了一个人。绕过矮屏,便见一个长脸黑瘦的中年汉子着了一身灰蓝的长衫正坐在方几旁一心一意地冲着茶。

    谷雨想开口招呼,让渝阳摆手止住。见那康有贵并未坐主位,便自己坐了主位,示意灵霄坐了他的左手位。谷雨也很机敏,自己背屏坐了。这样四方四人,刚刚坐定。那壁茶也分好了。只见那康有贵朗声一笑,道:“还请主人家不要怪我失礼。我泡茶的手艺不精,但这玄冰水泡的飞云茶,还是值得一品。请!”

    于是四人一并端茶,默然酣醉似地轻轻啜饮。

    一盏品过,渝阳自当开口道:“果真是绵润清新,好茶,好茶艺!康大哥太过自谦了!”

    “谬赞,谬赞!不知——”康有贵只拿眼睛去看谷雨,并不十分热络,也并不十分冷淡。叫人一时看不出他的态度。灵霄想,这也是个老江湖,不会轻易表了态,怕是要先摸摸他们的底罢。

    谷雨也是办老了事的,赶着介绍道:“康大哥,我来介绍。”先看向渝阳,“这位是我们家舅老爷的大公子,现刚入了东海戍甲营,乘着放假,来探望我家老爷。”

    渝阳笑着拱手一礼,“小弟渝阳,还请康大哥多指教!”

    那康有贵也拱手还一礼,一语便点破了渝阳的身份,“原是渝水水君的大公子,失敬,失敬!”

    倒让灵霄听得一个怔愣。渝水可是东北的大水系,曾听说其实力绝不亚于西北黄水,渝水水君的性情倒比黄水水君河伯要好许多,在仙界也是声名颇嘉的。这家伙还真算得是个簪缨世家子。于是瞧渝阳的目光也跟着闪了两闪。

    渝阳却似浑然不觉,一面跟康有贵应酬,一面十分自然地用目光抚过,示意着她别在这时添话,有什么要问就等回去再说。

    该介绍灵霄了,谷雨看过来,“这位是······”

    “这位是杜公子,我的同帐,此次与我一并来南海游历游历。”渝阳截过谷雨的话头,亲自介绍道。

    灵霄便也学着渝阳刚才的模样,拱手为礼,报了自己的名字,“小弟杜仲!”

    康有贵将她打量了几眼,也还了一礼,浅笑道:“听小兄弟这名字,倒像有些医缘的。”

    灵霄笑着望向渝阳,这话该怎么接好,要不要说自己也学点医呢?

    “康大哥真是好眼力!”渝阳赞道,“我这位兄弟现下确跟着军中常春老医官学医。”说着向灵霄悄然不觉地丢过一个眼色。

    灵霄知道这是为了让这康有贵一会也能跟他们说些见真章的话,这才不仅抖了自己的老底,还将他的明面信息都交代了个透。

    “哦?”那康有贵露出几分讶然,“医圣的徒弟,不简单啊!”

    灵霄知道自己这位师傅的名号响得很,不得不谦虚道:“只是初学,还拿不出手,并不敢张扬,没得辱没了师傅名声。”

    那康有贵又是一笑,“都是少年英雄!谷老弟,老哥哥今日当谢你引荐之功!让我也能见到这样的清俊儿郎。”说着举茶代酒,就是一盏。

    那谷雨也是精明人,两下里相会是为什么各自都清楚。听他这么一说,也端茶饮了一回,就推说有事先走。一时屋里就剩他们三人。

    渝阳依次斟了一回茶,就要开口,“康大哥······”却让康有贵抬手止住。

    “不必多言!”康有贵凝了凝眉,盯着他二人道:“二位不妨先给我透个底,打听这事究竟为何?”

    茶室顿时气流都为之一滞,灵霄知道这要答得不好,恐怕他是一个字都不好多说。这人不求财不求利,还真让人琢磨不定他究竟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迎着渝阳看过来的眼神,沉了沉心思,灵霄缓缓地冲他点了点头。

    “素闻康大哥高义,”渝阳笑道,“那我等也就不遮掩了。”说着声音又压低几分,“早听说南海情形不好,我们同帐四个议定来探个虚实。另两个同伴在外头摸一摸情况,我二人负责入城来探问消息。”渝阳说得简约,却让康有贵脸色变了一变,灵霄在一旁看着,也只觉他满脸肃色,眸光深沉,不知作何思想。

    渝阳见他容色不明,又道:“这样虽有些莽撞,但我等身为龙族男儿,实不能坐视那起鲛人为所欲为。只是想做些实事!”

    “嗯,你等就不害怕丢了性命?”康有贵自埋头喝了半盏茶,才沉声问道。

    渝阳愣了一愣,灵霄便接道:“怕,当然是怕的。因而才想着要探知多些消息,了解多点情况。做到知己知彼,不敢贸然妄动。——还请康大哥指教!”

    “哈!”康有贵沉笑一声,“倒是坦白。若是知晓了己大不如彼,又当如何?”

    “若实是这样,便自回去,加倍练,只待将来再替龙族出力尽心了。”灵霄想也没想就答道。却见渝阳的脸白了一白,好似并不太满意她这回话。

    康有贵颇觉玩味地看了她几眼,道:“你倒能伸能屈。”眼风扫过渝阳,只道:“不知渝公子是否也是这么想?”

    十六章屈伸

    更新时间2012-8-420:08:55字数:2276

    渝阳原在家中早就开始打理事务,如康有贵这样的军人早是见惯的。见他并不似一般武夫,对杜仲刚才那番“进退有余”的话并没有流露出不满和鄙薄来,便推晓他自有城府见地。于是稳了稳心神,答道:“杜仲的话听起来有些贪生怕死,丢了龙族男儿的气魄。”迎着两道探寻的目光,沉稳道:“不过,细想来,却不无道理。”

    灵霄听到这里心中一松,半个笑便爬上了嘴角。于是掩面喝茶,心道,这个家伙,总会弄些玄虚。刚才那脸色白了白,都不知是真是假了。

    “我等四人,虽谈不上万里挑一,也当是我龙族青年中的翘楚。若只为一时意气白白送了性命,于时事无补,于龙族无益,反涨了他人气焰。再说南海之情上有灵霄龙主并四海龙王绸缪,下有日夜巡守的忠心军士,也非定要靠我等之力才能支持。若是能忍得一时之困,留图将来,必能为龙族建功立业,岂低于此时!——我等来此谋事,并不为博名博利,不过是为龙族尽一分心意,让自己有分担当。”

    “好个担当!”康有贵听罢击掌而叹,一双豹眼露出精光,整个人顿时有了神采,低声道:“你们实要探知些详情我倒还帮得上忙。不过,这事确不是你们能插得上手的。”

    “先请康大哥细说详情!”灵霄忍耐不住,径直开口。

    康有贵也不推脱,径直用茶盘充当沙盘军图,用茶杯等充当标识,一面摆好南海地形图,一面指点告诉曾在哪处遭遇过,怎么个路线等等。语速极快,用语也都是军中术语,好在渝阳与灵霄二人并不只受新兵营那点训练,都能跟得上。

    “且慢!康大哥,你再说说此处地形特点。”灵霄指着茶盘上一处问道。引得旁边两人都投过了疑惑的目光,只好一面比划一面又补充道:“看这几个遭遇点,每次他们都能逃脱,外侧都有巡卫,却一点踪迹都没发现。那就只有往这个方向走。你们看,他们几次选择的方向都汇向一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应该有什么玄机!”灵霄十分笃定地点着那一处,“康大哥,这个地方地形有什么特点没有?”

    渝阳脸上有些发热,他在家早就跟了军师学过看军图摆阵势的,现下也仅仅是能够跟上康有贵的节奏,听明白他讲的什么。杜仲怎么就能在短时间里就发现疑点了呢?看康有贵的神色,这个疑点,好似还没有人提出来过。毕竟,这个地点看似与每个遭遇点都扯不上关系。但当杜仲将几条可能的逃离路线一牵连,却又是那么明晰!

    康有贵也是心中一激,这个地点,自己怎么就没有早看出来。他看着一脸坦然,好似本该如此的灵霄,心中不禁想,这样的军事素养,怎么会是普通的新兵?转而又想到既然能与渝水水君的大公子交上朋友,想必也是个人物,能有此本事,也就不足为奇了。龙族有这样的青年,也是好事!于是敛了脸上疑惑的神色,将地形尽量详尽地介绍一遍。

    “这么说这个地方既没有高山深壑,也没有幽洞暗流,只是平缓起伏的丘陵地?”灵霄很不死心地再次确认。

    “是,而且临高一望便都一览无余,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康有贵非常肯定地点头答道。众人撩起的兴头,都渐次低了下去。唯有灵霄还兀自沉思。

    渝阳见此路不通,就换了个问题,“康大哥,以你与那些鲛人交手的经验看,他们究竟是什么路数,我们伤亡怎这么大?”

    康有贵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答道:“功夫路数倒也没有什么出奇。不过其中有几个倒很可能会‘御龙术’······”语音最后就有些飘缈,仿佛并不十分笃定。

    可‘御龙术’三个字何其沉重,早引得渝阳、灵霄二人惊眸相视,什么样的奇技可当得“御龙术”之称?

    灵霄想起济北曾提过一次,却不细说,故而十分耐不得,急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难不成我龙族没有应对之法?康大哥,你快说说!”

    康有贵神思渺远,面色沉肃,这才低声道:“都知晓我龙族生来就是天地三界,宇宙八荒四海的健儿,体魄雄健、意志坚毅,轻易是伤不到的。只是万多年前,妖王勃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批能讴高调的鲛人,能以歌触控我龙族心神,使其心神激荡,丧失战斗能力,任其宰割。故而号称‘御龙术’。”

    “真这么厉害?!”灵霄很疑惑,要是这样容易被控制,那龙族早就覆亡了,那里能到今日!

    康有贵抚过自己的短髭,沉声道:“我亲见过,此术的确厉害。不过,其中也是有乾坤的。”

    灵霄和渝阳屏气凝神,静待其解。康有贵闭目敛神,仿若在梳理根由,半晌才哑声道:“万年前我虽年轻,也知道这‘御龙术’的厉害,费了些心思想要弄清楚里面的关节。好容易探问下来,只是打听到鲛人一族虽善歌,但并不是每个都能讴高调的,能讴高调的也并不是每个都愿意为妖王所驱。因而当时妖王手里会‘御龙术’的鲛人其实并不多,只是在要紧处能用罢了。但也并不是次次见效,听那些逃过此术的人说,当时只觉音高贯耳,渐次那些音调就成了亲近人的声息话语,人就渐渐发昏发呆。就是是那声音让人举剑自刎,都能不迟疑地朝自己刺下去。”

    “既这样,那些人又是怎样逃过去的?”灵霄追问道。

    康有贵微抬了眼看了她和渝阳一回,不见表情地道:“我也曾问过,只寻得逃生的两个亲问。一个说关键时自己一晃神清醒过来,搏杀了回来。另一个只说是那在耳中幻出的人的声音,尽胡说八道,一听就是假的,根本就没被迷惑住。”

    灵霄和渝阳两个听了,也觉没个头绪。各自沉思了会,竟一齐问道:“幻出的声息都是亲人的声息?”两人彼此看一回,灵霄冲渝阳点了点头,渝阳径直道:“既然要控制人心神,势必得掌握其心头所思才成。那些鲛人固然自会讴高调,干扰人耳闻心思。但是若幻出的声息不对,也达不到惑人心智的目的。若要幻出对的声息,一定要了解施术对象的生活经历,知道什么人什么事能够影响到他。这样,这样必然会对施术对象事先进行分析选定!”渝阳越说越激动,仿佛真相就到了眼前。

    康有贵寂然的脸上有了些变化,头也禁不住点了好几下。

    灵霄知道他们是推测对了,但也不能十分笃定,忙问道:“这次南海可有逃过此术的?”

    十七章推测

    更新时间2012-8-518:02:58字数:2252

    康有贵摇了摇头,恨声道:“前后二十多起,每次都是出手极快。一些鲛人负责分散兵力,另一些好似早就选定了施术人,趁势而上,转眼就将人摧折了。旁的人只能眼看着,救都救不及。得手之后,他们当有暗号一齐退得极快。”

    “追踪不到?!”灵霄沉了沉眉头,南海军士在南海地界都追踪不到,这真有些说不过去。不由得再次想到刚才确定的可疑地点,心道,那里定有问题。

    不想她这轻声疑问,又引出一番内情。

    “也是我等无能,推脱不得。但,先不说那起鲛人事先预谋精细,只说当时,确也顾不得去追了。”康有贵叹了口气,也不用催促,自己接着说道:“不知什么缘故,这起鲛人下手极狠辣,都是剖腹取心的毒招。他们去得快,被剖腹取心的人一时还未能咽气,叫人怎么忍心弃之不顾而去追索?留下来却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连最后嘱咐都说不出。······”眼里早升腾起滔天的怒意,说到这里却是将眼紧紧闭了,半晌才睁开,已是复归平常。只有那紧绷着的身躯隐隐仍透着恨意。

    灵霄想着那时场景,心里不免颤了一颤。却听渝阳颇有些紧张地问:“剖腹取心?每次都如此?”待得到肯定之后,脸上愈见阴沉,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边黑云一般,却也再不说话。

    那康有贵当他们是初闻此暴行,心中一时惊疑不定,倒认真劝了他们不要以身犯险。灵霄自是没见过渝阳如此神情,早起了疑,待要问,又碍于有人在眼前不便细说。于是只好隐忍下来,细细问了每次遭遇的时间以及间隔期的长短。发现南海加强防卫之后,别说没有伤亡,就是连鲛人的影子都没有碰到过。

    康有贵显然相信那起鲛人在南海的严密防卫下已经转移了,最后劝慰道:“眼下情势已然太平,我看诸位小兄弟就不要再费心思耗在这里。赶紧回营中销假,好好练本领,以待我龙族用兵之时再图建功扬名吧!”

    灵霄和渝阳少不得要应酬道谢几句。因说起该早日离开,何时销假的闲话,听说他们的假期尚有些日子,康有贵又道:“那倒可以等过了我们南海的赏灯节再走,你们这些小年轻可不最是喜欢这样的时候!你们都是俊俏后生,恐怕到时候花灯都接不过来!”说着一笑,感叹道:“经此一番劫乱,是该好好热闹热闹!”

    “哦,听着倒很有趣,不知这赏灯节是什么时候?”灵霄一脸的好奇。

    “明日便是了。这时候每家的女儿都要出来放花灯,每家的后生都要出来抢花灯——”说着看看他们二人,哈哈一笑,拍了拍他们的肩头,“未立业,也可以先成家嘛。我南海的女子好着呢!”说着起身来抱了抱拳,径自去了。

    灵霄看了看渝阳,撇了手道:“赶紧结账,回去再议。”

    渝阳望着虚空轻轻吐了口气,自结账不提。

    刚进屋子,灵霄便快步抢到桌案前,铺纸拈炭地要描绘方才康有贵讲过的遭遇地形图,也不抬头,口中只管嚷道:“你自先去想你的,我这里赶紧将图画出来,一会忘了就完了!”

    渝阳也不管她,只在书架前找了本书翻看起来。

    此时小福全见他们都回了来,机灵地奉了热茶来。进门还没走两步,灵霄一面低头,一面就急声道:“别过来,先放那边!”唬得小福全一只脚迈起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一脸的惊惑。

    “放到我这边来罢!”渝阳指了指身旁的小几,替福全解了围。

    “现刚过午时,不知爷用饭了没,要不要摆饭?”福全缓了缓神,问得也很小心低声。

    渝阳还没答,灵霄却埋头抢道:“摆!两荤一素再弄个汤,别太麻烦!”

    这下小福全有些弄不懂了,茶不喝,饭倒是要吃?哪个更费工夫些嘛!一双眼滴溜溜地不知该不该应,只好就放到了渝阳身上。

    渝阳一笑,“去吧,让厨下摆来就是。”

    一时饭菜摆上桌,灵霄将自己绘的简图往渝阳怀里一掷,自己倒先动起筷来。“你还是认为这里有问题?”渝阳展了图看,见他将那处平缓起伏的丘陵地特特圈出,凝眉问道。

    “除了这里再没有其他可选!”灵霄一面爽快地灌了口酒,姿态潇洒,万分笃定地道:“既然那起鲛人会御龙术,之前从未失手。怎么可能就因为南海加强了防卫就这样放弃?要是换了你,你会?”

    渝阳抿了唇,想,也当不会这样就轻易放开手。

    灵霄瞧了他的神情,颇为自得,吃两口菜,又笑问:“既然不放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动手呢?南海的防卫真就一点漏洞没有,一点机会都抓不到?”

    渝阳听了,怔愣一下,却也提了筷赶着吃了起来。

    “你倒说呀?”灵霄忍不住催,并夹了颗花生米用了半分内力掷去。

    渝阳慢手慢脚地提筷夹菜,那花生米快到眼前了,才手腕一抖,将它挡下来,却是用筷子头夹住放到了桌边上,又倒回筷子来夹菜,口中只道:“快些吃。——既然他们等着干票大的,势必要多些接触南海的人,赏灯节就是最好的时机。我一会要去见姑父,跟他说一声。”

    灵霄瘪了瘪嘴,“若不准——”

    渝阳推了碗碟,沉声道:“这也是个机会。提醒他们赏灯节注意那些外乡人、生面孔就是。不能再让那起鲛人得手了。‘剖腹挖心’你知道是什么么?”

    灵霄一愣,皱眉道:“你知道?”

    渝阳凝了凝神,“我也只是猜测。小时候看杂书,偶尔在姑父书房里瞧见过一本残书,只有薄薄十来页,里面提的却都是早已废禁的咒衍之术。当时姑父见了赶紧夺了去,只道我年纪小并不懂得是什么。其实,我都记得。”说着朝灵霄一笑,“里面提了二种唤醒解印术,可以来解开被神器或者上神施下的封印,唤醒被禁锢的能量。一种是血祭,另一种就必得用活体的心。”

    灵霄听得很出神,只觉得这跟神幻故事里的桥段怎么这么相似,真不愧是艺术源于生活。不由得啧舌长叹,不过这样就似乎可以解释那起鲛人的作为。于是叹道:“怪不得那时你的神情我就觉得不对,原是知道有这样的咒衍术。真是博学广识。”说着还抱拳一礼,夸张道:“佩服、佩服!”

    渝阳却板了脸,正色道:“一开始我本没想到,但,你知晓我姑丈善于管理庶务粮草之外,还擅长什么吗?”

    十八章计议

    更新时间2012-8-618:37:08字数:2628

    渝阳却板了脸,正色道:“一开始我本没想到,但,你知晓我姑丈善于管理庶务粮草之外,还擅长什么吗?”

    灵霄只能摇头!

    “擅长研究咒衍术!”渝阳沉声,灵霄抖地明白过来,想是高层早就有此怀疑,调了裕盛来貌似担任司库,实想暗中破了对方的咒衍术。要不然南海吃紧,却也并不是很需要换个司库大人吧。

    “既这样,那你赶紧找司库大人说一说,另再打听些消息回来也好。”想明白了,灵霄就赶着推渝阳出门。

    渝阳转回头望了望桌上的杯盘,他实没吃多少啊。

    “唉,若赶得及,咱们晚上去洞庭吃,兰姨的手艺不必这好多了!你快去快回!”灵霄不由他犹豫,连哄带骗地推了渝阳出去。叫了小福全来收拾桌子,然后将自己关在屋里,又对着刚才画的简图添补沉思。

    每次都追踪不到!这里,是不是当有什么隐秘的通道呢?灵霄让自己的这个猜想给振奋不已,或者真的有通道!否则怎么解释他们如何了解那些中御龙术的人,如何抓住他们心中的软肋的?若是一个、两个倒可以说碰巧,可如今数目几近半百,势必有可靠的通道,让他们的人能够出入南海,甚至能够让他们隐身市井探知到普通军士的个人经历内心隐情。

    灵霄赶忙找来南海城中的地图,铺开来寻可能的通道出口在什么地方。比对半日,距离那丘陵地较近的是西城区和南城区的交汇处,恰是最繁花热闹的一个民居点,叫荣居里。

    灵霄心中浮起又沉下,这样的地方,一面印证这推想的可能,一面又明摆着大海捞针的渺茫。灵霄用手指笃定地点了点地图,高声唤道:“福全!”

    小福全应声而入,看着满桌案的图纸,很乖觉地在远处站定,“杜爷,可是要茶?”

    灵霄揉了揉有些跳筋的额角,“好!听说你沏茶功夫不错,不如现下演示演示?”

    小福全有些拿不准,“这沏茶可要些功夫,怕耽误杜爷的时辰。”

    “不妨,正好有些累,要歇一歇。”灵霄笑着,将案桌上的图纸叠了,到外头圆桌上坐定,“你就在这里沏,我也闻闻茶水香,醒醒神。”

    小福全见他不是说笑,躬身应了,兔子一般跑去,一会领了人捧了水和一个小巧的泥炉进来,打发了那两人去,自己点水上炉,做得也是有模有样。

    灵霄一面看一面跟他闲话,“瞧你这架势倒有几分功底!今日可要使出本事来,爷要觉得好,可是有赏钱的!”

    小福全仍是孩子心性,听了这话,微微红了脸,一面扇着炉火,一面仰脖子道:“自然会尽力,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入杜爷的眼!”

    灵霄拇指轻轻叩着桌,“小福全又机灵又能干,爷看得很入眼啊!”逗得小福全缩了脖子低头红脸的,竟有些含羞。于是又拿了些闲话问他。说了几句,便说起南海繁花热闹的地方,自然就提到了荣居里。不想小福全就住在那里,灵霄便细细问了一回。

    原来荣居里一条大街上下有五道巷子,各类商铺林立,平日里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虽不是第一等富贵豪奢之地,却也是采买便利,出入方便的好地段。原先大多数是市民商贩聚居,后来很多中下层军士都把家安置在那一带,图的是热闹便利。家里内眷或是开门做点小生意,或是替人帮工做活,多少都能补贴家用,日子过得更滋润自在一些。小福全的嬷嬷原先就在家替隔壁的绣坊做些针线补贴家用。

    “后来爹出了事,嬷嬷伤心哭坏了眼睛,就再接不了活了。”小福全有些伤怀,转而一笑,“不过现在我进了军中,日子就能过了。”

    然后静了静心,敛了容色,凝神炮制茶水。烫壶、置茶、温杯、注茶、分杯,做得一丝不乱。然后,恭敬地递了杯过来,“爷,请品茶!”

    灵霄看着他那泛着珍珠似的光芒的稚嫩而又透着坚定的脸,心里忽而就涌出了些暖意,只觉自己和渝阳他们忙乎这一阵也是值当的。

    接过来,先闻一闻,看一看,赞道:“嗯,茶香袭人,茶色诱人”低头啜饮一口,细细寻味。瞧着小福全有些忧心又有些期盼的眼光,不由轻笑道:“看来爷的赏钱是省不下来了!”说着便要掏颗小珠来给他。

    谁知小福全,嘻然一笑,飞快跑了,“谁是为了要赏钱了!”

    正好渝阳进门,瞧了这样的情形,不由得瞪了他两眼,那神情仿佛就是指责。

    灵霄也不多说,拉过渝阳将自己方才所思与从小福全那里得知的荣居里的情形一并都倒了出来。

    “最好咱们叫了沉星、庞眉过来,明晚就在这里看看情形。后半夜就要去这里埋伏着。”灵霄一面在地图上比划,一面少有地用决定性的语气说出自己最后的想法。说完才想起来,不知道渝阳这边有没有什么变化,“抚军将军怎么说?”

    渝阳凝神在方才灵霄指点的地形图上,口中却答:“姑丈那里我没细说,只提希望他能够提议赏灯节加强城内的巡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姑丈答应了。——此处距离荣居里不下十里,若要不为人知,恐怕得二十里。这么长的通道,可能吗?”

    灵霄一笑,“若早有打算,万年时光,就是一百里也都挖好了。——你能找出万年前此地的地形图么?”

    渝阳转脸看来,“你怀疑那里的丘陵有变?”

    灵霄走近在图上挥手指了几处,“论远近,这里显然不及这几处。但是你看,挖这么长的通道,沙土必然不少,往哪里去?断不会长途奔运,最好就是就地能弃。这几个地方,只有这里是丘陵地带,多几处土堆,只要表面压得密实些,也就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渝阳听了转身就走,灵霄想喊,又止住了。这家伙,定是去找地图去了。

    灵霄茶未品两盏,渝阳就回来了,手上什么都没有,神情有些飘忽不定。

    “怎么,没找着?”

    渝阳叹口气,坐下来道:“都是简图!”

    灵霄拍了拍他的肩头,“那起鲛人行事谨慎,挑这里,也该是考量这里没有地形优势,少有人关注,这才好做手脚。——恐怕咱们这猜测又真了几分!若真不是,咱们也就当是南海几日游,也不亏嘛!”

    说得渝阳哧鼻而笑,道:“也只能如此!”

    “其实要知道那起鲛人还要不要动手,还有一个办法。”灵霄笑道,“若是能知道那起鲛人需要多少数量的活体龙心来实施他们的咒衍术,算一算便就知道了。——你有没有对抚军将军提??????”

    不想渝阳一脸黑沉,很少见地打断道:“姑丈擅长这个,并不为人所知。我也是偶然发现。上头既不明示,自然有打算。我们贸然打听,反倒坏事!”

    灵霄少见他这种声色俱厉的模样,怔愣着说不上话来。只是心中琢磨,看渝阳这样,想也是深谙一些上层用人之道、办事之方的。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觉悟和意识呢?想来残秋对她这个新任龙主的培养还有很多不到位啊!

    见灵霄这个模样,渝阳不由得缓了缓声息,“好了,咱们收拾下就去洞庭。我已经跟姑丈说了要去洞庭接两名同帐一起来过赏灯节。”

    灵霄收拾了图纸,也没什么要带的,就这样和渝阳出门。见小福全候在院门前,探入怀里捻了颗珠子不轻不重地弹过去,“接着,给你过节的!”

    小福全不知何物,茫然接了,展开一看是颗璀璨莹透的上等小珠,有些欢喜又有些尴尬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道:“我,我还没到过赏灯节的年纪呢!”

    十九章赏灯

    更新时间2012-8-715:15:54字数:2305

    夜幕将临,司库衙门的后院,都能隐约听到外面街上的喧嚷和间杂着的各色声音。素日悄寂的南海,今晚也渐渐变得鲜活起来。

    “差不多该出门了吧!”一来便进了司库衙门后院的沉星神往地往外探了探头,转脸对着屋里的三人笑道:“洞庭也是有赏灯节,不过却不是这个时节。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风情,好些年没过了,不想今晚还能过一次。”

    “你是过节来了?”灵霄笑,起身从里间拿了个包袱出来,抖开却是两件质地上乘的软甲,价值该也不菲。

    “咦?还备了这个!”庞眉抢过去翻看,“怎么才两件,谁穿呢?”一时引得渝阳和沉星也都凑了过去。

    “咱们今夜就要去那里伏击,倘若真遭遇了,备着这个也算放心些!”灵霄道,纵然那些人要剖腹取心,也不能一举而成。说着撩起一点儿自己的衣角,露出里面一直并未离过身的软甲,“我跟渝阳都身上都穿了,这两件是我昨日在洞庭匆匆买的,你们俩的!”

    渝阳有些狐疑地看过来,眸子里翻着一些小浪花,他出门向来惯着软甲,一时倒忘了别人没有,杜仲怎么发现的呢?

    “快试一试去!赶着出门呐!”灵霄催着庞眉他们,对渝阳的疑惑的目光却一笑而过。

    渝阳顿了半晌,方淡淡道:“得亏你想得周到!”

    灵霄扑扇了眼眸,避过那探究的目光,扯嘴角一笑,便往隔间里去:“我去换件衣服!”

    只觉得这两日渝阳好似越来越关注自己。她在洞庭借口上街,其实并不专为买软甲,也是想去得月楼看看半夏走了没。结果并没见着人,得月楼的小伙计确实聪明,竟还记得她与半夏是同来的,只说那位公子白日总是不在,晚些才回来。灵霄估摸着这是采药去了,也稍微放了心。出来路过一家甲胄铺子,猛想起来,自己有软甲,渝阳也看着穿过一回,这才替沉星、庞眉两个买了两件回来。不想倒招了渝阳不快,难不成以为自己在卖弄人情?

    正琢磨着,外头沉星已然在催,“杜仲,你小子快点。难不成真有心去抢姑娘的花灯?”

    灵霄赶紧从包袱里胡乱扯了件外衫换了出来,一面系衣,一面问:“大小可还合适?”

    引得三人一时都看过来。灵霄低头系好衣带,只觉屋里气氛陡然有些诡异。抬眼一看,三个好似不认识一般地瞪着自己,神色好似幕云碧合,看不出阴晴。

    “怎、怎的了?”灵霄僵着脸问道。

    庞眉慢慢抬手指他,眼里渐渐有些惊艳,“你,你这小子!”

    灵霄顺着那指头往自己身上一看,抽了口冷气,娘也!身上是一件粉嫩嫩的丝锦长衫,下摆衣角上还绣着颤悠悠、娇弱扶风的玉兰枝。也不知绿蒲时何时做的,怎么又收到包袱里来的。灵霄都不用照镜,也能相见得到在这衣衫的映衬下,自己必然是被打造成一个眉目清俊、唇红齿白、飘逸出尘、雄雌难辨的俏公子!绿蒲和白芷的审美品味实在深刻地受到了那小狐狸的影响。

    怎么办?只能硬撑!

    “呃,赏灯节嘛!”灵霄扯了扯嘴角调笑:“看什么,难道怕被我比下去!”立即招来沉星与庞眉的不屑,两人一笑,兀自走在了前头。走了两步,庞眉还转头来告状道:“杜仲,沉星说‘你这幅娘娘腔,出去可要离他远点!’”

    一时将灵霄气得仰倒。

    “走罢!”渝阳在后头轻笑一声,听得出甚是愉悦。灵霄跟在后头,看他一袭水蓝华锦的衣衫,一丝也不比自己低调嘛。低头看了看身上那柔嫩地水粉色,敛了敛气,只愿南海的青年们也爱个花啊粉啊的,一会不要太扎眼。

    街巷上端的是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流光溢彩地将众人身上都似撒了层光华,是以灵霄的一身粉衣倒也不算打眼。更有许多青年男儿头上还簪了花,眸光晶亮地游走在街头。看到美貌的女子便有意无意地往人家跟前凑去,期望得到女子手里的那盏花灯。可现下时辰还早,女孩子们总是嫣然一笑就走开去,空气里都是花香粉香,灵霄嗅得有些发晕,觉得北宋时期的上元灯节怕也比不过此番眼前的热闹喧腾。

    他们的目的地是荣居里,不想人流涌动的方向亦是荣居里,据说那里搭了个灯桥,任哪个女子或者后生,都可到灯桥上一展才艺,看谁得的花灯多,谁得的花多,好选出本次赏灯节的“赏心郎”和“倾心娘”,各自还能得好些彩头。

    总算到了荣居里,灵霄站在街头望了一望,怎一个挤字了得。但人们都不以为意,脸上尽是绽满了笑。就是姑娘们的花灯都得护在胸前,怕被挤破了去。这样人山人海,怎好查探呢!

    灵霄发着愁,却也看出远近几个店铺和巷口,都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男子站了,虽有的也将自己打扮得光鲜照人,头上还簪了花,但眼神却在过往的人群里穿梭,并不在女孩们的身上多流连。这当是南海官方布下的人,数目还不少。灵霄的心稍微定了些,与其他三人送了个眼波,四人很快凑近,灵霄道:“现在人太多,咱们分开走。街尾灯桥下碰头。如何?”

    渝阳、沉星看看眼前情形都点了头,只庞眉愁声道:“杜仲,你这个小模样怎能走到灯桥下呢!”说着拿眼看了不远处正被三五个姑娘围着走不脱的一个满脸赤红的俊俏后生。

    灵霄看了过去,也觉头皮发麻。这南海的风俗实在狂放了些!小脸不觉有些发白。

    渝阳伸手将他的里衣衣襟提了提,有些粗糙的手指触到灵霄敏感的脖子上,让她只觉地要躲开。可那手很坚持,灵霄自己现下是“杜仲”,只能姑且忍一忍。直到露出一指宽的边在外衫外头,渝阳方罢手轻笑道:“你没簪花,只别去主动招惹人家姑娘便没事。”说着又如此将自己的衣衫整了整,“南海风俗,压了衣襟,头攒花簇的便是未婚男子。女子见了是可以送他花灯,讨要他头上的花的。这样露了衣襟,没簪花的,便是已婚或者订婚男子,女子纵然喜欢,也不好多纠缠。”

    庞眉、沉星等一听,赶忙跟着也将里衣衣襟拉出老高,扯去头上因觉得好玩随意在人家花摊上拣了戴的花。纷纷嚷道:“怎么不早说!”

    一时四人分散没入人流,如同水滴入海一般,不见声息。走了几步,灵霄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刚才站的位置,早被后来的人填满。举目四顾,真一个也找不到了。她虽身量不算矮,但龙族男子之中算不得高的,是以满目皆是别人的簪花或者女子高矗的发髻,视野很是有限。

    二十章生变

    更新时间2012-8-819:37:14字数:2437

    灵霄一面顺着人流往前,一面不动声色的四下观察。鲛人她倒没见过,不过也知道鲛人善歌之外,更善易容,一时怕也难分辨出来。不过残秋曾提过,鲛人下肢为一体,并不惯作步态,时间长了就会露出破绽。于是她低着头便一心看人家的步履。这样倒替她省了不少麻烦,见她是已婚装扮,但人却生得俊俏得紧,大有泼辣的女子决心要逗她一逗。可又见她总低头垂眉,又觉她是个不贪恋美色对自己心上人一心一意的好男子,于是便撤了心思,放她一马。虽仍然有些青春活泼的小女子钦慕她俊逸的风姿,会来拍他的肩头,送个小小秋波,到底也没有什么大妨碍。

    这样一路行来快到街尾了,灵霄仍一无所获。

    灯桥底下早密密匝匝围了好几圈,走不过去。灵霄想着他们几个也不会凑进去,于是就在外头游荡了一圈。却让她看到个陌生的“故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南海边上碰到的那个叫“落衣”的读书人。他今日倒低调得紧,只一身黑沉沉的长衫,没有过多纹饰。华灯下透出润泽的光却昭示出布料的不同寻常,也更加映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冷峻出众,倒看不出是个书生了。街上人山人海,他却只立在巷口一个卖花的小摊边上,眸色阴郁地看着人群,身后就是黯淡幽深的小巷。看上去好不寥落。虽打扮得刚毅凌厉,但内里还是个书生,怕是被南海这样的风俗人情给怔愣住了,灵霄不由笑了一笑。张目望了一圈,仍不见其他三人的影子,于是便想着过去打个招呼。

    刚走了两步,忽听得人群里一声喊:“呀!灯桥着火了!”,转头望去,那火竟然燃了整座灯桥,更诡异地是此时前头几处房铺竟然也顿时烈火熊熊。火苗现出奇异的幽蓝紫光,转眼就燎过了着火屋的顶。三昧真火!灵霄眯了眯眼,心中一沉,那起鲛人来了!

    那火看似烧得慢烧得夭矫曼妙,却燎物便着,南海纵然水多,可也灭不了它。只能用万年玄冰,或者天宫里的乾坤雨露来灭。无论是哪一样,都要费些时辰。——看了那些鲛人想逃!

    虽然南海布下很多人手,无奈人太多,火一起,早就乱了。灯桥底下本就人多,火起得太快,好些青年儿女被火燎到了衣衫上,扑之不灭,只能任其燎烧,绝望地嘶喊,好不凄然。灵霄咬了牙,在纷乱之中躲到街旁一个石柱后侧,暗自运了功力,化了从伏坤龙主那里得来的数十万年的内力为玄冰,悄悄替眼前呼号而过的青年们灭去身上的那冷酷夺命的火焰。

    街头那侧传来明晰的兵刃相击的声响,十几个黑影正迅速地向这边过来,一路寒光密立,惨号不断。灵霄瞥见那花摊旁卖花的一对中年夫妻看着那些黑影靠近,眼里闪着古怪的光。那落衣还立在一旁,脸色冷冽若石。

    吓傻了!

    灵霄将身旁最后难辨男女抖做一团的青年灭了火,顺手又抄起扔进旁边的巷子里。提气拔地而起,跃到落衣跟前。

    却一时气短力竭,脚下不稳,一头倒撞在了落衣的身上。只觉像撞到了一堵厚墙上,一时也没来得及多想,抓起落衣的手,却不忘提醒那对中年夫妻:“快跑!”

    谁知那对中年夫妻望着他们两个,愣是一动不动。灵霄知自己方才催功过度,如今体能不及,只能拽紧落衣的手,深深提了口气,蹿出几个起落出去。只觉得手下落衣的筋骨分外僵直冷硬,显得十分沉重。只好就近落到一处巷子的阴影里,地上落了几盏花灯,没什么人。匆匆安慰落衣道:“你别怕,这边小巷子倒还安稳,你呆着别动。一会我来接你!”说着便要跃身而起,回去看能不能帮上手。不想手腕一沉,生给拽住。灵霄十分费解,低头一看,落衣一只手正牢牢钳住自己的手腕。灵霄暗自运气再挣了挣,竟然不开,由不得吃惊道:“你有修为?”

    落衣兀自笑了一笑,好似风过花间,带着些戏谑。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嘶喊声中,显得极其邪魅。

    “你······”灵霄想问个明白,却发现他一双黑眸早往她身后看去,透出一丝狠戾,不由得也转头去看。却不料耳后一阵风过,想抬手去挡却是晚了。只觉脖子后头一疼,眼前就黑了下去。

    六个黑衣劲装的人躬身恰恰立在落衣身边。

    “走吧!”落衣提身而起,早在一箭之外。那几个黑衣人也流星一般跟了去。忽又有一个回来将软在地上的灵霄提起,再折身追去。

    灵霄觉得浑身酸痛,耳边模糊地传来些声响。

    一个冰冷的声音:“怎么带了他?”听不出多的情绪。

    “属下担心此人泄密,一时不好处置,只好先带了回来。”声音有些粗哑,显然要老些,却透着小心。

    半晌方才那个冰冷的声音才又响起:“先带下去看管,小心别露了痕迹。”

    “是!”

    灵霄感到脖子一紧,似乎别人提了衣襟拖曳而行,脚踵不时传来尖锐的碰触感。她很想睁开眼,可眼睛好似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急得她一用力,咳了一声,喉咙顿觉一松,大口的空气从那里蹿进胸腔,同时觉得身子一飘,便撞在坚硬的石块上。接着是轰然一声响,就再没了别的动静。

    灵霄静静趴在那里,先顺了顺气息,并悄然将气息游走一圈,四肢无损,心中一喜,睁开了眼眸。

    灵霄倚着墙角坐着,眼神有些空茫地在这方暗黑闷湿的空间里游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三日。却好像看不到头的时间黑流一般的漫长,若不想办法出去,迟早会损毁心神。

    这是一间非常厚实的石室,三日的时间她几乎用手探摸过这里的每一寸壁头。石室里什么都没有,原先只有摆成案桌的两方石墩一块石板,灵霄将那石板竖起来,隔出一个小空间来解决生理需要。一侧的墙面渗下细细的清流,沿着地缝又慢慢地渗透下去,是以那一侧便有些潮湿。灵霄摸出来有一侧墙上有方寸如门的细缝,也用力拍打过,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灵霄那日心力耗损,三日来除了摸石壁,就是静坐修法,现下感觉灵力已渐至充沛。只苦于没有出去的办法。脑子里不知将当日的情景回想了多少遍,最后能虏获她的人,只能是那“落衣”。虽然她当时看不到身后,也没看清眼前的情形,但她眼下的处境,让她再没有单纯童真的情怀去想那浑身透着诡异的“落衣”。也不知道南海如何,渝阳他们怎么样。三日了,恐怕外公和残秋都该得了消息罢,不知乱成什么样。

    “唉!”灵霄叹一口气,真是初入江湖,风雨多。怎么出去呢?灵霄暗自灌了十分灵力朝石壁上拍去,谁知那石壁不仅纹丝不动,反将其力分毫不减地反弹回来,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灵霄避无可避,虽即时舒展双臂想化引过去,却也免不得受那一下。心口一沉,气息一滞,便喷出口血来。

    二十一章何人

    更新时间2012-8-911:05:00字数:2269

    这石室好不古怪!她已然承了伏坤龙主的灵力,虽未完全贯通,却也非一般可比,寻常石室此时只当粉身碎骨,怎可能如此!灵霄抚着心口,又吐一口污血,刚恢复的功力又消耗只剩三分,只好坐了调息归经。

    此时却听头上洞开一口,露出一张脸来。灵霄十分怔愣,这是当晚那花摊上的大嫂。

    “我说这位公子,你可安生些罢!实话告诉你,只怕是四海龙王来了也破不开这石室。这可是万年前勃王专为伏坤准备的!”

    “你······”灵霄来不及质问,轰一声,那口又迅捷地掩上。

    灵霄唇角有一抹苦笑,原来那起鲛人在南海早有内奸。自己显然已经落入一直隐没着的万年前妖王勃残留下的人手中,难道他们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正思量着,头顶又是轰然一响,露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长眉入鬓,薄唇修鼻,眸若星子,让灵霄心头不由得一亮,腾出一丝隐微的希冀。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灵霄心中忍不住这样想,全然忘怀现在自己仍是男儿身,且是浑身邋遢几日未洗,满脸污血腥气逼人。

    那人似乎并不着紧,只冷了眼看下去,看得灵霄的心底一点一点凉下来。又不认识,凭什么会来救她!说不定还是个陷阱。正当她想软了腰背靠着石壁歇一歇的时候,那人总算开了口。

    “走吧!”声若泉洗,这是灵霄这几日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却透着明显的疏离和不耐烦。

    灵霄挣扎着还未判断出这是不是个陷阱,那人早挥一条软绸将她腰一缠,提了她起来。她以为自己衣襟领口便又要被拽一次,屏了气等着脖子上窒息的一勒。不想却是腰上一紧,那人将她拦腰抱了,横在一侧。灵霄眼前一亮接着又是一暗,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鼻灌来。原是那人系了披风,兜头盖脸地将灵霄顺势横系在了腰间。外头隐然有些脚步声,想来有人发现并追了来。

    灵霄只觉得那人加快了腾跃的步伐,颠簸得很是厉害,少不得将手脚尽力扣在那人腰间,一来免得妨碍他,一来自己也舒服点。来的人很多,灵霄听得出来,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凌厉的杀伐之气让披风鼓荡不已。这样的杀气,似乎作不了假。

    那人的手似乎隔着披风滑过了灵霄的手背,很快,说不准是有意或者无意,但让灵霄陡然决定信任他,心中多了一丝安然,好似他们两现在便是并力作战了。

    那人的功夫似乎超出灵霄的预想,一阵纷乱,起伏惨叫之后,就是一阵疾奔。灵霄颠得脑门直疼,手上却感觉有一缕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浸下来,他受伤了?!

    “唉,你怎么了?”灵霄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出声问。

    “别说话!”声音还是那么冷,只是因为一番厮斗和奔波气息有些不足,显得有些喑哑,添了丝隐微的魅惑。

    一只手隔着披风托在了她的后脑勺上,这样的确舒服多了,灵霄微微扭了脖子,调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角度,感到一股温热缓缓传来,舒服中带着些酥麻。心中一凛,却来不及了,又着了道!只能任神思麻痹,渐次昏睡过去。

    蓦山。屋外秋光宜人,室内一片静默。

    灵霄将眼看着屋外,草树轻黄,云高鸟翔,蓦山的秋光甚于春朝。

    “霄儿,你确是只知道这些?”东海的伏波龙王捋须再问,眼中满是疑惑。

    灵霄点头,“外公,那人点了我的,想也是不希望我知道太多,不想泄露身份吧!”

    “你能肯定是十分年轻的男子?”一旁的残秋问道,一面凝眉自语:“有这番手段,三界之中自是难得,倒不难查找。只是,谁能探知你的处境及时赶到?我琢磨这许久,倒找不出一个来。”

    是啊,是谁能这么及时知晓呢!渝阳他们不知自己身份,只到东海来寻杜仲家人,惊动了外公。外公他们才知道自己出事。那已是第二天了。正追查不到她的踪迹,却发现她被送回到了蓦山。

    送她回蓦山!必定是知道她身份的人。是谁?灵霄也是没有头绪。知晓她去东海戍甲营的大概也只有帝启和栖乌,可他们一人在天河戍守根本走不开,一人远在灵山怎会知晓消息?她去南海,谁都没告诉,除了半夏。可半夏?灵霄摇头,肯定不是他。且不说他的修为不高,只说亲身的气息就全然不似。

    是以听残秋这么一问,灵霄也并不十分肯定,只道:“看面容是十分年轻,但也不知是否有机巧。”说着信手在桌案上蘸了墨汁,草画了个模样。

    “面生得紧,竟未见过。龙王,你来看看?”残秋过来参看半晌,退身下去。

    伏波俯首看了,也摇头,“如此后生?怕是隐逸的故人不愿露了痕迹装扮也不一定。”听灵霄回来提起,那地方必定十分隐秘,他们找了好些日尚没个头绪,他人怎会轻易知晓。惟有深知内情的人才进得去救人。只是如何能知晓霄儿身份?伏波壁眸想了想,霄儿作“杜仲”时,身形虽幻成了男子,但也纤弱得很,加上眉眼并没有十分遮掩,若见熟了霄儿倒也能猜个八九分。但一时也没有更多头绪,便道留待日后细细打探。

    又搭着灵霄的手腕把了回脉,叹息一回,嘱咐道:“心脉伤得厉害,还得将养半月。”

    灵霄扯着苍白如玉的脸,勾出个笑弧,叫人看了好不心疼。“外公放心,我在家好好养着。只是不能按时回营······”

    “营中自有安排,你不要担心。”伏波又嘱咐了一回,这才和残秋两个一起走了。

    灵霄站在院中两棵也卷黄了叶的桃树下,望着了无人迹,碧蓝蓝的天,心中只是疑惑:当日她只是吃那石壁反弹回的凌厉一掌,耗费了些功力,虽有些血不归经,却并未损伤心脉。为何醒来却心脉横断?既然救她,为何又伤她?伤她却又不要她命?着实透着古怪。一时气短,不由得在轻凉的秋风里狠命地咳了几声。

    一侧的绿蒲抢步上来扶稳她,满目蓄泪地颤声劝道:“龙主还是进屋躺着吧!”

    灵霄拿了绢子擦了擦口角,笑:“傻丫头!哪里就怕成这样了!”到底还是跟着进了屋去。

    一处幽室,光影幢幢,布置很是豪奢。全是明珠取光,看不出个晨昏早晚。

    一个纤柔娇媚的使女搴开帘幕,极恭顺地引入一个人来,又静默地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地退了出去。来人一身玄青衣衫,面上严严实实地围了块面巾,只露出一双眉眼。静室独立,倒也不显得胆怯。

    二十二章静卧

    更新时间2012-8-1017:32:37字数:2088

    清凌凌水晶帘响,一个听着冷硬却又透了几分熟稔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说话间,一袭黑袍转到了那人跟前,大概刚刚沐浴过,衣襟松散,略露出一片白玉的胸膛,泛着珠玉般的光泽。在满室幽辉和一袭华贵黑袍的映衬下,正生发出不可名状的极致诱惑。

    玄青衣衫握了握拳,隐忍住想要退后半步的冲动,颔首道了一个“嗯”字。那样粗哑低沉竟似乎带着一丝缠绵。好似将那人自己都吓了一跳,喉结明显地动了两下,似乎想要将声音给润滑回去。

    黑袍人似乎轻轻察觉到了,用鼻息轻轻笑了一声,满室顿生绮丽。玄青衣衫终于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那人却径自转身,在以各色宝石装饰,铺着绵软华丽的锦垫的主位上斜身半躺,也不管胸前春色流泻,只伸手将遮面的黑缎般的长发拂开,露出一张若刀削斧凿又不乏精致的脸,正是“落衣”。

    黑袍人抬眼匆匆看过,又忙垂了眸子,眉头轻蹙。神情颇有些煎熬。

    落衣一双星眸透着鹰隼般的精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这才宛然露了抹淡笑,但眉目里却仍是一片寒光。随手轻掩了衣襟,这才问道:“如何?他,下手没有?”声气落在满室的珠玉里,迸出一丝寒凉。

    “下手了!他将人送到了蓦山,照心口拍了一掌。我亲验看过,确是心脉横断。”

    落衣冷笑,“他倒也舍得!”忽而坐直了身,眸色已凛,寒声道:“这消息要让另一个也知道才是!”

    玄色衣衫的人微有些迟疑,迎着落衣那寒冽的眼神,只垂了眸,应了个“是”!

    “办了这件事,你就好生呆着,莫露了痕迹!”

    “是!”

    落衣好似在看他,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半晌才道:“你放心,我许过的,必定不会食言。”

    玄色衣衫的人眸色一热,陡然抬头看去。却只有一片翻飞的衣角隐在水晶帘后。门枢轻响,方才那个侍女立在了门口。玄衣人敛了脸上多余的神色,恍若微风过后的水面,宁静无痕,静默着跟了侍女出去。

    一阵鸟鸣,声若快剪。灵霄昏沉沉地,入耳更觉得吵。待睁开眼来,竟然是满室的晨光。

    怎么睡了这么久?灵霄记得绿蒲扶自己进房,硬要她躺着歇一歇。她以为晚饭时分总归是要醒,窗外怎么却是朝霞流光,红日初升之景?灵霄眨眼看了好几眼,越发笃定。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心脉横断要比当日自己度成人劫受伤还严重?可残秋分明说无碍的,她不也只觉得浑身绵软而已,怎会昏睡不知晨昏?

    灵霄凝了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门轻轻一响,绿蒲托了一个云纹盘进来,见了这样的情景,赶忙放了手上的托盘,口中阻止道:“龙主不可!”说着人就到了床边,将灵霄挣扎着要起的肩头给轻轻压了下去。

    灵霄只觉得力竭,只能依她,笑问道:“怎么连晚饭都不给我吃,让我睡这么久?”

    绿蒲细细替她抹了抹额头上刚才用力出的细汗,满脸忧虑不忍,却又强绽了笑说笑:“谁让你好好的出门,却这样好似经了五灾八难地回来!平日养得再好,也经得住这样折腾?索性饿在屋里,盯在眼前才放心呢!”

    “不是意外之变么?来,扶我起来!”灵霄知她不过是心疼些,并不在意,只想着起来坐一坐,可能还有几分精神些。怎么比昨日倒还衰弱了几分?

    看她一阵乱动,绿蒲赶忙按住,“龙主你才敷了药,常春医官说要躺足三日才能下床呢!”

    “常春医官?”灵霄不再动,师傅老人家的医术她倒是很相信的。却是一脸不解,“昨日他不是说没事,只需静养就好。怎么又要敷药了?”只觉得心口处此时传来一丝凉又杂着一丝麻的怪异感触,忍不住便要拿手去抹。

    “不许动!”早让绿蒲将手给捉了,放回被里压好。一面拿了托盘里熬好的米粥,一面坐到床头喂她,一面说道:“昨晚月上树梢的时候,正打算叫醒龙主用饭,老医官却气喘吁吁地赶了来。先给龙主用了支静息香,又细细诊了回脉。——龙主,你没瞧见老医官那神情,眉头都快扭成一团,胡子想都要让他给捋光了,脸比暮云还黑,好不吓人!嘴里还叽里咕噜地直念叨。好像是说龙主的脉息让人故意给注入丝真气,一时没看出来实情。好在老医官医术高,总觉得有些不对,又赶来再诊了一次,这才赶紧用药。否则啊,晚了,恐怕气脉阻滞,以后再习不了心法!”

    灵霄听了心中很是震惊,还故意扰乱她的脉息?是谁既不想取她性命,又希望她成个废人?好狠的心!不由得咬紧一口贝齿,心头一阵愤恨,却是一阵奇痛啮上心口,叫她不由得轻呼一声,瞬间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绿蒲一阵手忙脚乱地安抚照拂,一炷香后,这疼痛才慢慢淡去,灵霄也才得以喘息平定。

    “龙主,你千万别动气啊,身子要紧!纵不管怎样的奸贼妖孽,总得要养好身子再做计议!”绿蒲红了眼眶,低声劝道。

    灵霄吃力地拍拍她的手,点点头。

    绿蒲转而为笑,又拿了粥来喂,“这粥里可是加了老医官给的秘制药丸,可得都吃了!”

    灵霄感觉那阵疼痛一丝丝抽离,整个身子都绵软了下去,知晓自己此次伤得诡异不轻,也十分配合地吞咽着。

    绿蒲见了十分高兴,但又怕她耐不住卧床,索性一并将常春医官嘱咐的话都转述了一遍,“这三日不能见风,只在房中静躺。敷药处不见风、不见光、不见水,更不能有一丝的震动差错。否则,纵然表面看养好了,内里也是心脉不通,真气运行不了的!”

    灵霄很不死心地道:“若要如厕怎么办?”

    绿蒲一脸欣然,自门口拿了两个圆腹敞口的玉壶进来,“我都备好了,龙主喜欢用哪个?”

    灵霄一脸愕然,这是要过三日没有隐私没有尊严的日子了?!她一定要将算计她的那人给找出来!

    二十三章青鸟1

    更新时间2012-8-1112:37:35字数:2249

    好容易挨满了三日,灵霄无比期待常春医官的到来,她可有好些要问他。谁知又是一支静息香,药换了,人走了,她睡了。

    望着满室晨光,灵霄想不通为何常春医官对她避而不见?是嫌弃她这个徒弟太丢他老人家颜面?还是怕她问他不想答或者不能答甚而不愿答的问题?

    “龙主醒了?”绿蒲倒是一脸喜气,兀自说了一串。“老医官说龙主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但还是不要出屋子,尽量躺着歇息。”

    “嗯!”灵霄想着自己的心思,并不见得有几分雀跃,招来绿蒲一丝疑惑,不是总嚷着躺废了么,怎么现在能起了却这个神情!少不得趋步过来细细询问:“龙主?要不要扶你起来坐一坐?”

    “嗯!”灵霄继续神思渺然,任绿蒲摆弄瓷娃娃般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扶起靠坐在床头。

    绿蒲体贴地将一个软垫垫在她的后腰处,“龙主,这样行吗?”

    灵霄这才注目到眼前,盯着绿蒲,问道:“常春医官什么时候再来?”

    “怕是不来了吧!”绿蒲道,“老医官说龙主恢复得不错,给了十粒药丸,说后日洗去敷药后,每日吃一粒,连服十日,心脉便就续好了。还特意嘱咐说用药期间不能动气,也不能用力。——没说再来!”

    这老狐狸!灵霄心中有些笃定,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说,才故意避开她的。叹息一番,也是无可奈何。总归都要等伤好后再说。也不知道渝阳他们几个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于是问道:“这几日黄豆豆呢,怎么不见他?”

    绿蒲将窗户又掩了掩,怕晨风太凉,只笑道:“我和白芷怕他太聒噪,扰得龙主不得安生,打发他去找小玉堃玩了两日。昨晚刚回来,见你睡了就没进来。现在正在院子外头忙呢,说要给你搭个帐子,好坐到院子里来看风景,省得在屋里憋闷。”

    灵霄静心听了听,隐约是有黄豆豆的声气。只是不能用内力,现下又浑身绵软,比凡人都不能及,是以并未能听出来。

    “快别叫他瞎忙了,没的将我那两株桃树给折腾坏了。你叫他进来!”

    绿蒲应了,赶着出去叫。不一会便听得黄豆豆捏着嗓子细细地喊,“霄儿!”灵霄睁开刚刚阖上养神的眼眸,只见黄豆豆怯怯地立在门口,眼中竟含了泪光。

    “做什么?我好着呢!”灵霄抬了臂招他过来。正觉得有些吃力,黄豆豆刚好将他细软的脖子伸过来,轻轻靠在她肩头,她下垂的手臂就正好抚在了黄豆豆厚软的背羽上。手指上涌起一点暖意,顺着手指渐渐就渗透到了心底。灵霄任黄豆豆将满脸的茸毛在自己的脸和脖子上摩挲,眼底便有些酸,赶紧闭了眼,深深叹口气。她是有些想念这样的家人式的温暖了,她的确很有些想她美丽青春并不逊于她的娘亲了,尤其在这样的病榻之上!

    觉察眼底的酸楚更甚,灵霄赶忙敛了心神,拍了拍黄豆豆很有肉感的背脊,软声安慰:“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黄豆豆只不管,仍是赖在她肩头上,却很小心地提了重量不压下来。

    “好啦!不是男子汉么,怎么又儿女情长起来了?——我可还有事要你办呢!”

    在灵霄半是哀求半是激将的刺激下,黄豆豆好半天才万般不舍地抬起头来,翅膀尖胡乱抹了把脸,也看不出有没有泪,呢喃道:“说吧,什么事!”

    灵霄在他耳畔低语一声,黄豆豆点了点头,径直去了。灵霄只觉得累,阖上眼,竟不觉睡沉过去。

    “呀,这是怎么了?”这是绿蒲的声音,带着些惊疑。

    “拿了个小贼!”黄豆豆的动静,“敢在蓦山鬼鬼祟祟,你也不怕你黄爷将你炖了!”

    听得此话,灵霄不由得一笑,这黄豆豆什么时候开始以“爷”自居了?撇开贵族气,走了江湖路?这样想着笑着,人就慢慢睁开了眼。窗上垂了纱幕,但屋里的光线仍很充足,大概快到午时了。此时也不闻那所谓小贼的辩解求饶,只是叽啾一阵鸟鸣。

    “怎么回事?”灵霄向着外头问道。

    几阵脚步响,绿蒲先进来扶她坐起。黄豆豆得意洋洋地跟在后头,翅膀尖上正立了只小小的全身青蓝色,翅尖尾羽上间有蓝白色花点的蔫搭着脑袋的鸟。灵霄虽没有火眼晶晶,也看得出这只鸟浑身也是透着灵气,恐怕比黄豆豆高几个层次,怎么却让他给逮了?

    遂将眼看了黄豆豆。黄豆豆将那鸟倒提了脚,露出系在脚上的用红绳牵起的两只小银铃铛来。原是用了锁仙绳!灵霄叹口气道:“给你这锁仙绳不过是怕你受人欺负,好让你作防备用。怎么今日倒去绑这么只玲珑可怜的鸟儿回来?”

    “昨日我回来就见它在咱们屋子外头起起落落,既不寻食,也不找伴的,看着又面生,就留了心。今日我方回来,竟远远见她立在你窗口上,正往里探头探脑!可不是哪里来的探子?!”说着将那小鸟往当空一抛,那鸟受了锁仙绳,哪里挣脱得开,只能哀鸣两声,缩了脖子,软绵绵眼看着就要落在地上。

    “先放了它,再来问话!”灵霄想去接一接,无奈浑身无力,赶紧出声道。

    黄豆豆却稍等了会,在那鸟将要落地那一瞬才将它捞起。那鸟兀自哆嗦着,鸣啼已不成调,看来吓得不轻。

    “说罢,哪里来的探子?老实说了,爷还饶你不死!”黄豆豆收了锁仙绳,将那鸟用一根翅羽掂在尖上,怒声而问。

    不想那鸟抖了抖,就势滚落在地,却化成个蓝衣的小童子,头上两只总角早散乱了,一下蹿到守在灵霄床边的绿蒲身后,口中只叫:“绿蒲姐姐救我!”

    绿蒲满脸疑惑,转身拉了那小童,仔细看了一番,吃惊道:“哎呀,青鸟?!”

    那小童听得绿蒲唤一声,早忍不住揉眼遮面地放声哭起来,竟是万分的委屈。

    “龙主,他是跟在婆娑身边的一个小童,前番见过几次。”绿蒲一面哄那童子,一面告诉他的身份,一面又是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了?莫不是婆娑有什么信来?怎么不直接来寻我呐?”

    可那小童只是哭,怎么都不答话。

    “你先带他下去洗面收拾下,一会再来回话。”灵霄禁不住他响亮的童音,赶紧吩咐先带出去。

    “唉?怎么这样就饶了他?打小不教育好,以后必定是个贼人!”黄豆豆犹不甘心,但见灵霄一个凌厉眼神,赶紧收住了。

    灵霄看他半晌,才问道:“可见到了人?”

    二十四章青鸟2

    更新时间2012-8-1217:08:24字数:2181

    黄豆豆点头,却很扭捏道:“见到三公子了,不过,三公子说龙王不让他来蓦山,怕扰了龙主的静养。三公子还说,知道龙主忧心什么,说让龙主只管放心就是,他们都好!”

    灵霄低头琢磨片刻,淡淡一笑,都好,就好!

    抬头见黄豆豆还一脸纯真地望着自己,轻叹口气,叮嘱道:“以后不要太莽撞,那锁仙绳可不能轻易用。”怕黄豆豆还不听,又道:“你只道锁仙绳能锁仙,但若遇到大神仙就不管用了,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哦。”

    黄豆豆一时没消化过来这信息,兀自呆着。自拿了这锁仙绳后,他自我膨胀不知多少倍,以为天底下什么人他都能绑了来。今日霄儿怎么又改了口了?

    “好了,去叫绿蒲带那童子进来。”灵霄轻轻拍了拍黄豆豆支过来的脑袋,嘴角爬了丝狡黠的笑意。

    灵霄看着另洗了脸、梳了头的小童,一双灵光毕现的眼珠,黑溜溜地,甚是可爱。语态便透着些亲柔。

    “你是谁?叫什么?怎么偷偷摸摸地到这里来?”

    那童子仍是不说,只忽闪着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如同一只翩飞的蝶,大抵有些怯意。

    “你要不说,——”灵霄拖长音调慢慢道:“我就让绿蒲将你送至天宫雍和殿,让当值的执事官来问你。”

    那小童抖了抖,却仍是不说。

    绿蒲见机也道:“快说罢。龙主并不为难你。若送到执事官那里,必定不能讲情面。到时候问你一个擅离职守,私自出走的罪名,看不将你取了灵力,打回原形去!”

    听了此话,那小童才开了口,口齿也很伶俐,三言两语便交代了个清楚。

    “小的叫青鸟,蒙婆娑侍者养育,修炼千年列居仙班之尾。平日跟随婆娑侍者在启元殿里做个小小的应答童子。前些日子,帝孙戍守天河去了,殿里上下只留了我来看屋子。因为,因为长日无聊,才,才四处游逛。不想到了这里,惊扰了龙主。还请龙主赎罪!”

    说着便十分恭敬地伏地叩头。

    灵霄垂了眼睑,似听未听,半晌才抬了眼来,“你年纪小,总会贪玩一些,倒没什么。只以后不能乱创,小心惹出祸事。”转而对绿蒲道:“送他去罢!”

    那青鸟乖觉地起来,甚恭敬地拜别,自离去不提。

    灵霄又半躺了下去,心中琢磨:看着小童模样倒不是轻易能吓唬的。既是昨日都在外面转悠,断不是乱游乱逛。恐怕······灵霄闭目轻笑,青鸟传信的典故,眼下应得正好!他,真如此着紧自己?虽是疑惑,但心底也涌起一丝甜意。

    方迷糊一阵,就听得外头一个清丽的声音。

    “绿蒲姐姐在么?”说着便是推开院门的声响。

    “白芷姐姐在家么?”又是声问询,人却是往她屋子这边来了。

    灵霄睁开眼,今日真是热闹得紧!

    “都在忙什么呢,我可自己进来了!远客来到,还不奉杯茶来?”那宛若黄鹂出林的清丽嗓音径自演着戏。人却是经了堂屋,直往她这个屋子走来。

    绿蒲送那青鸟去了,看样子黄豆豆和白芷都不在家。灵霄挣扎着坐起来,少不得要亲自应对。

    刚倚靠床头坐定,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黄衫白裙,装扮绮丽的美貌女子立在了门口。甫见灵霄,先是一滞便灿然一笑,福身作礼。

    “哎呀,不知龙主在房中歇息,春兰莽撞,还请龙主见谅!”说话爽利,并不见一丝忐忑,反倒透着些欢喜。

    灵霄轻轻浅浅地一笑,“原是春兰姑娘!多谢你常送灵花清露来!”

    那春兰见机又往房里迈了两步来搭话。“唉,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奉了栖雪神女的命。神女走时特意嘱咐了,说她虽人不在这里,却不能让龙主短了灵花清露用。”

    灵霄轻叹道:“栖雪神女真是心地纯善,只不想遭此横祸。她近来还好罢?”

    “谁说不是呢!只盼能慢慢好将起来。”提起栖雪,那春兰果真有几分真心,拿了手帕去抹眼角的泪光。可能也觉太过失礼,马上又敛了凄色,叹一声:“谁想到能出那样的意外呢,真真是天妒红颜”,却对灵霄道:“龙主这是怎么了,看脸色倒似很不好的样子。”

    灵霄神色清明,笑道:“没什么!前日不慎让条毒虫咬了,除了毒也就没什么事。只是他们不放心,硬是要逼我躺着。如今正好你又送了清露来,多喝两杯,余毒都该散尽了。”

    “哎呀!竟有这样的事!可惜不能早知晓,不然也该带些清毒益身丸来,更对症些!到底是伤在哪里了?”说着竟走了两步要上来探看。

    灵霄浑身没力,怕她看出破绽,忙道:“唉,不打紧的,没得污了仙子的眼!”虽是如此,那春兰竟是不听,灵霄也只能眼睁睁见她走近。

    “谁在里头?”白芷的声息少见的厉害,人跟着就飘进了屋子,抢步挡在了春兰前头。一双水目正担忧地看过来。灵霄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白芷神情才稍见松缓些,“龙主还是不要费神,躺着歇息罢!”说着扶着灵霄躺下,掖好被角。这才转身拉了春兰出去。身板僵硬,透着丝紧张和一些不喜,语气却还十分亲热。

    “春兰妹妹来了?咱们外面坐去!前次你说的那个花样子,我都给你绞好了,只等你来呢······”

    灵霄听了,心中感慨:唉,这丫头也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些心眼,也会待人处事了。只是这春兰说是来送清露,怎么径直往她房里创?提到栖雪又十分动情,莫非······唉,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各自都使了本事!其中几分真情,几番谋虑,谁能说得清呢!

    灵霄只觉一阵头疼,躬身缩背,昏沉沉睡去。

    不知是什么东西扫在她的脸上,慢慢地游移。灵霄睡得沉,根本不想醒来,可那缓慢的游移渐渐变得无比真实,难道屋里进了虫子?灵霄虽没有异类歧视,终归是接受不了与虫共眠,只能挥手在脸上微痒处拂了拂。

    接着睡!常春佬是不是担心她卧床难熬时日,就下药只管让她昏睡?她真是怀疑。

    怎么还动?灵霄估摸准了,扬手过去,不想却落入一处暖而坚实的所在。虽不能用力,灵霄也条件反射地反手捏过去,骨节分明、皮薄肉厚、略带粗糙,这分明是手掌,一个男人的手掌!

    二十五章试探

    更新时间2012-8-1313:10:17字数:2253

    谁,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进来?

    迎着她有些惊异的眼,是一张熟悉而又透着陌生的脸,正是当在天河戍守的帝孙启。他一身素色长衫,暗室中竟焕出光泽来,堪称绝世的风华。只是眼角眉梢略带了疲惫,眼目中更有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灵霄瞬时眼中的惊异渐次化为了淡淡的欢喜,苍白的唇角爬上了笑意,“你来了!”嗓音因为久睡,显得有些干涩,在这静谧的室内响起,竟有了缠绵的滋味。天早已黑了,室内只有远处一颗小珠吐出一点光泽来,比窗外透进的月色浓不到哪里去。满室便如同罩在淡淡的轻纱里,显得分外朦胧婉约。

    她动了动,想要坐起来,却让一只大手抚在额头,“你别动!”声音也是嘶哑得紧,透着隐隐的一丝疲累和忧心。目光如瀑一般倾泻下来,满满地落在她的身上,竟有几分压迫之感。

    灵霄开阖了几下眼睫,只觉招架不住这样的溢满深情的目光,微微别过头寻了个借口,要些水喝。

    启的手指画过她的眉头,牵唇一笑,低声应道:“你别动!等着!”似含了说不清的魔力,果真让她动弹不得。

    “来,”他一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脑后,微微将她的头抬起,一手拿了茶杯体贴地凑到她的唇边。整个胸膛也跟着便压将下来,距离她的鼻尖不过一寸。兜头兜脑地一股浓烈的男儿气息,让灵霄浑身僵滞,心跳都快了半拍,她这刚续上的心脉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激情。只能别过脸去,低低地喘息几口,道:“你扶我坐起来罢,没妨碍的。”

    启只好放下茶杯,低头看她,侧转的脸更显出清瘦和苍白,唯一有生气地便是她不断颤动着的细密软翘的睫毛,如同风中舞动的一双蝶翅,轻灵却带着一些脆弱。心底某一处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地方,此时似乎正悄然裂开,涌出既熟悉又陌生的一阵心疼、怜惜和着紧来,一如当年在劫阵中见到她一般地让人心窒。

    他以为她已经大了,足够承受伤痛和挫折,可是,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却是如此的起落煎熬?

    灵霄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目光的重量,悄悄回了眸来看,只觉他神情凝滞,却不知思飞何处。只好低低地叫了一声,“启,启······”

    “我倒喜欢你这样低低地唤我名字。”说着,灵霄便被他轻轻搂坐在怀里,“来喝水!”仿佛并没有刚才的短暂出神。

    灵霄低头啜饮了两口,轻轻推开,对他道:“我靠着软垫坐着就成了。你也渴了吧?我让人给你沏茶来!”说着便挺了腰,离了他胸膛,想要叫人来。

    却被一只有力的臂给搂回来,搂得更紧,透过彼此的衣衫,她都能觉察到他微烫的体温。

    “还是霄儿心疼我!我喝这个就成。”说着将手里方才灵霄触口的茶杯那端特特转过去,一口将水饮尽。眼光甚是暧昧戏谑地落到她的唇角上。

    灵霄脸登时一热,不可遏制地就想起当日那晚的那个缠绵的吻来,那种绮靡甜软,生生让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霄儿这是怎么了?”启忙放了茶杯,低头查看。只见她脸颊微微桃花色,眼角唇边都带了春意,颔首垂眸却是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原本担忧的心一松,涌起地便是一阵缠绵意。唇角带了笑意,看了方才自己的小伎俩起了作用,想起当日品尝到的甜美,禁不住也心旗摇荡,冲着那抹淡淡朱红,俯身而去。

    灵霄本不自在,听他这么一问,少不得侧头来看。一点朱红正凑到他的唇齿下,被逮个正着。

    “呀”惊呼一声,却正好让人攻城略地。

    帝启不由自主地轻轻阖上眼眸,去全身心的感知品味口中的芬芳。身上惯例是被捶打了几下,他紧了紧手臂,并不以为意。只是,怎么怀中的人儿似乎抖得有些不寻常?帝启不舍而疑惑的睁开了眼:灵霄刚才绯红的脸庞现下却是苍白得紧,不见半丝生气。赶忙松开些手,上下检视,口中急道:“霄儿?霄儿?你怎么了?”

    灵霄吃力地呼吸几口气,任帝启将自己妥当地安置躺去。半晌,待呼吸顺畅,四肢有了点力气,才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受,受不了!”

    帝启一脸愧色,“是我不好!——怎么伤得这么重?让我看看!”说着一手便搭在灵霄的脉上,屏气凝神地听了好一阵,脸上神色若罩了层黑纱一般,愁思中透着浓烈的忿恨之意。

    “左不过是着了人家的算计。”灵霄轻轻抽了手出来,瞅着他笑道:“我这样的残身败体怕是侍奉不了帝孙了,还请帝孙另择良妃罢!”

    “怎么说这样的话?!”帝启神色一凛,忽而又软了嗓子安慰道:“不过是心脉断了,好好养,不怕养不好!”

    灵霄盯着他的脸,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帝孙说得好不轻巧!方才没觉得我这脉象与寻常的心脉横断有不同?”看着帝启眼角微挣,又道:“我是被人一掌横断了心脉,接着又让人强行注入灵力遮掩,拖延了疗治的时辰。就便是真接续上了,也使不出几分灵力,如同凡人,怎么能与帝孙匹配?······”

    “别说这些傻话!”帝启止住她,轻轻握了她的手,“好好将养,纵然、纵然是不好,也没什么要紧,我会照顾你!”

    灵霄微微别开了眼,这样的浓情她纵然愿意相信,却也不能任由自己让人肆意骗了去。虽然她寻不出一点他与救她那人有关联的疑点,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是那么不同。可是,可是方才靠在他怀里的那种触感,分明又有几分相似。这样的时候,她不可能不疑心,不可能不去试探。只是,仿佛这试探都是徒劳。

    灵霄轻轻叹口气,问道:“怎么今日又来了?”

    帝启轻蹙了眉,却牵唇一笑戏谑道:“不愿意见我?还是知道自己现在丑,不想让我见?——傻霄儿,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什么样你都见过?”灵霄瞪大了眼。

    “嘿,不过是说从小到大的模样!”帝启抽手比划了下她由小豆丁到如今的身形变化。

    许是卧床几日嗅觉听觉都格外灵敏,他说话的声息带着明显的遮掩,而在浓烈的疲累风尘之后隐没的淡淡气息,更勾起灵霄似曾相识的回忆。

    “你在东窗外偷看过我沐浴?”灵霄脱口而出,自己心头都不由得直跳。她犹记得自己沐浴时偶尔闻到过的那抹若有似无的气息,分明就是他!脸不由得涨得通红。

    二十六章撞破

    更新时间2012-8-1417:31:10字数:2237

    “别动气!小心身体!”帝启赶着要帮她顺顺胸口的气。但让灵霄坚决地用手挡开了,“别碰我!”看他的眼神都似冒着火。

    “我,我只是偶然碰到过一两回,并不是故意的。何况,你也掩、掩着窗,顶多听听水声!”帝启露出少有的羞赧,实是怕她气坏了自己身子,才不得已应下来。“再说,你是我的正妃,早晚不都是要看着的!”

    “你——”灵霄怒气上扬,看着他那一脸坦然,却又发不出来。于是换了个话题,“那青鸟怎么回事?”

    “霄儿不是审问了么?”帝启轻笑着,一面握了她的手帮她顺顺经脉,一面道:“人都让你捉了,我可不得来亲自跟你谢罪!”见灵霄不为所动,继续柔声道:“我戍守天河,也放不下你,就让青鸟时时来探看,报个信息,好叫我放心。若不然,怎么知晓你伤重如此?”说着点了点她的鼻头,“真叫人不放心!”

    灵霄躲了躲,鼻头在他手指尖上滑走,回道:“既知伤重,也不带些好药来?别人可是比你想得周到些!”

    “别人?哪个别人?”帝启挑了眉头问。

    灵霄嫣然一笑,眼波含春,“别说你不知道有个兰的常往蓦山来。”

    帝启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停,面上却仍是含着笑意:“你是说栖乌?托人送些不打紧的小玩意,哪里及得上我亲身问候的殷勤?”

    灵霄微微阖了眼眸,心中叹道:果然!两个都在她这里放了耳目,她竟如今才知晓。果真是自己粗疏大意,活该让人算计得似今天这般要死不活。

    “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帝启温热的手就抚在了她的额上。

    灵霄并不动,也不睁眼,只轻轻叹息一气,低声道:“累了,想歇一歇。我没事了,你走罢!”

    那温热的手并不离开,反在她的面上游走,慢慢勾画她的眉眼。一点一触当中,带着眷恋不舍。

    走罢,灵霄正要催他,不想却被他深深地又带着明显克制的吻住。灼热的唇舌只在她的两片红唇上恣情,却不深入半分。灵霄只觉得唇瓣上传来的美好,与心脉处揪起的细微的窒痛,混合便成了一剂麻药,只是头昏身软。

    好半天,帝启总算放开了她的娇红,吐息低语道:“霄儿······”说不尽地诱惑爱欲。

    “啪嗒”一声清响,窗好似让夜风吹开了,涌进一股微凉的冷气,瞬间便冲散了一室的桃色春意。

    灵霄只觉得帝启的身姿稍微僵直了下,缓缓立起去,带着明显的防备和不快。是什么人来了?不由得偏了头往帝启身后探去。

    却只是一室岑寂的冷风。

    正躺回去,拉高锦被遮了自己微微发烫的唇,要催他离开。却听得外头分明传来绿蒲的的问好声。

    又是谁来了?

    接着是绿蒲向这边来的脚步声,灵霄拿眼觑他,原本正待要走的,却在她的床头端坐了下来。

    门扉轻响,接着便是绿蒲进来的脚步,先是一滞,当是看到了床头坐的帝孙。灵霄有些局促,不知要怎么跟绿蒲解释眼前的情形。可绿蒲就这样静静地垂了眼睑,福了一福,静声宁气地禀报道:“龙主,灵山栖乌公子来求一见。”仿佛那床头的帝孙就跟是一直设在床头上的某个摆设一样,毫不见惊诧不解。

    灵霄怔愣了一下,脸忍不住就红了起来,怪她没想到,虽绿蒲她们修为不高,谁来谁走并非次次都发现不了。想起自己那次出关她们还曾报来,有人夜访过。莫不是都以为她和帝孙间有些什么,才都扮作不知,任她们佳期幽会!

    少顷才正了正色,“请他进来!——绿蒲,设座,请两位公子坐!”

    绿蒲点头应了,甚有颜色地过来扶起灵霄坐靠在床头。当然这样帝孙就只好让到一边,叫绿蒲让到了书桌旁坐了。

    灵霄不着痕迹一笑,这丫头真是贴心机灵,轻声道:“请进来吧,去沏好茶来!”

    绿蒲转身出去时,还特意从柜子里拿了两颗大珠,高高摆在架上,室内登时明若白昼。愣是让室中的孤男和寡女看不出一丝的不妥当来。

    “你这使女,”帝启玩味地看着绿蒲这一串的动作神情,轻浅叹道,“有些意思!”灵霄横过他一眼,有些摸不准他为何要赖在这里不走,也不与他答话。

    “公子请!”外头是绿蒲清丽的声音,接着便是步履声,然后便见栖乌立在了门口。

    许久未见,他容颜未改,却不似当日的风情。只这一眼,灵霄便觉出两人之间似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疏冷。心底蓦然就有些难受,就是那次知他特来道别却未见成也不曾涌起的遗憾,此时竟若秋夜里蓦山渐渐腾起的山岚一般,悄然而起。

    他先扫过坐在一旁的帝孙,然后抖眉牵唇地一笑,道:“霄儿!”便没有别的话。

    灵霄一时有些疑惑,那记忆中狡猾、无赖的小狐狸,决计不会这么跟她说话。虽仍是叫着“霄儿”,可她听得出,其中实在没有太多的情谊。他就静立在那里,满面清明地瞧着她,什么都不问。她却无端地觉得心慌和羞愧,口齿不清地解释,“不,不小心受了点伤,——帝孙刚巧也来看看······”

    她话音刚落,帝启的脸上就晦暗不明起来,夜风进来,鼓了他的袍袖,透出丝冷意来。

    幸而绿蒲此时进来献茶,否则灵霄也不知如何收场。

    茶过一巡,栖乌再度开口:“听说霄儿不当心让毒虫给咬了,姐姐嘱咐我送了两丸灵山的秘药,每日磨五分化在水里饮下,不说是解毒,就是心脉横断也能续接得好。”说完自怀里掏出个精巧的盒子,递给了立在一旁侍奉的绿蒲。眼角若有似无地扫过灵霄的面庞,只让她觉得脸红。

    他定然是知道了自己真实的病情!灵霄汪着一双眸,里面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清波,望定了栖乌。有话难言,说的怕就是眼前的这个滋味吧。

    栖乌仿若不觉,只看着帝孙轻笑道:“帝孙的消息果然快!只是不知帝孙可带了什么来探病?”

    帝孙将手上的茶杯放了,回笑道:“来得匆忙,倒不如栖乌细心。只是我这份心,霄儿当是明白的罢!”说着一双含情目幽幽望向灵霄。

    灵霄一时嗫喏,不知如何回他。

    栖乌却是一番朗笑,然后才低了嗓子问道:“帝孙的这份心,我竟看不明白呢!”说着眯了眼眸兀自轻笑,却是带了隐微的深意。

    灵霄听得迷糊,仿若两人在说什么她不懂得的谜语。

    二十七章交锋

    更新时间2012-8-1515:27:42字数:2198

    灵霄听得迷糊,仿若两人在说什么她不懂得的谜语。

    帝启脸色不变,身姿却陡然僵直了些,唇角虽含了笑意,吐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周身发凉,“本帝孙的心意,并不是要人人都能懂得。”

    “是我妄自揣测了,还请帝孙见谅!”栖乌虽在致歉,却听不出一丝歉意来,果然还有下文。“只是帝孙明知天宫与龙族势必一争,如何要用自己的私情去羁绊别人呢?这就是帝孙所说的‘那份心’么?栖乌倒真的不明白了。”

    帝启的脸色终而变成了黑沉,冷笑道:“别忘了,你灵山也是隶属天宫。若真有那一日,只怕你就要做个先锋将军,冲在前头!”

    栖乌却依然是一副清淡的笑颜,“若帝孙能拿到支配灵山的兵符,在下自当尽责!——只是帝孙怎不跟霄儿说说,你在天河都做些什么?”

    帝启终而立起了身来,横眉冷声道:“军国大事自当守秘!你休挑拨我跟霄儿的情谊!”转身走了几步,揉了揉正傻愣着的灵霄的发,柔声道:“你好好养着,不要多思伤神!——我走了,得空便来看你!”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出门。

    灵霄好半晌才回过神,“你,你知道了些什么?”声音竟然有不可控的颤抖,她的心,终究有一丝害怕,害怕听到不能不面对的真实。

    栖乌静静地看着她,直隔着这么远,在她若黑水银里眼瞳里望见自己的身影,才缓缓道:“霄儿,我知道的是,你不能爱他!”

    灵霄笑了一笑,却是两滴盈透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却又要嫁与他!是不是?”这样的话,残秋说过,外公说过,如今栖乌也这样说了。她心里记挂的是幼时的那个启哥哥,而现在要应对的却是一个满腹心思谋划的帝孙启。是,她明白两个人彼此的身份,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的任性胡为。可是,她不愿,她的一片真心、她如水的情怀和她珍视的婚姻,都被谋算在其中。她抬手,狠狠地抹着自己的唇,方才的丝丝甜蜜现在化成了利刃,刺痛着她的心。谁能够分得清方才,以及往日的柔情,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谋虑呢?她不是圣人,能够确保自己在这样的温柔里不会失了心!要爱,不能!要逃开,不许!要相敌,如今龙族忧心妖界,怕不会主动发难!

    她这龙主做得如此的憋屈,无用!是啊,她能做什么呢?不过是让这身皮囊受些调戏罢了,她怎么还能觉得委屈?!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宁可洒血搏杀,也不愿用自己的身体、情感、婚姻做筹码去换取谋斗中的利益。这不是她想要的!

    灵霄的手终于被捉拦了下来,脸上颤颤不断的泪珠也被一一温柔的拭去。

    “霄儿!”栖乌轻声唤道,却也盛满了无奈与无尽的感伤。

    灵霄望着他,眸光也渐渐凝到他的脸上,才发现那张清俊的脸上也蒙上了一丝烟尘。望了半晌,才轻轻叹口气,低声问道:“你到了许久了吧?”

    原本握住她手的那手臂沉了一沉。果然是早到了,方才那番缠磨也怕是看尽了罢。

    栖乌并不答她,只轻轻握紧她的手,眼波翻涌着光华,反问她:“方才,你······是在做戏?”

    灵霄只当看不到他眼中的异样,别过脸去,让夜风轻轻地撩起脸颊边的发,久久才笑道:“我也分不清了,何时真,何时假!”说罢掉过头来,鼻息差点触到他的脸颊上,问他:“你分得清吗?”

    栖乌愣在那里,连呼吸都似乎忘了。

    “你瞧,”灵霄笑,“你也分不清的!咱们,都分不清!”竟似带着历经万丈红尘的苍凉与灰心。

    栖乌暖着她冰凉的手,垂了眼眸,缓缓说道:“那是因为咱们都不是只为自己活的人,有太多的不得已。可是,”他抬起眼来,定定地看住灵霄,“霄儿,对着你,我永远分得清自己在做什么。”

    灵霄也定定地望着他,读着他眼眸中复杂的情思。是啊,他不得已,他必须守护住灵山,正如她,必须守护龙族。他分得清,所以,他宁愿跟自己嬉皮调笑,却并不曾许下若言;这比许下了,却做不到,是不是要好些?他宁愿独自画那些自己看了都不免动容的画册,却并不曾主动透露过一点痕迹;这比那感觉不到真实温度的甜言蜜语,是不是要真些?他宁愿看着她在别人怀中缠绵,却只是提醒她不能失了自己的心;这比起拈酸吃醋、霸道使气,是不是要体贴些?······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灵霄轻声地问回去,眼波一动不动地放在栖乌的脸上。

    栖乌眸光闪烁一阵,轻轻地将她的手放进锦被里,退坐回刚才的位置,喝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唇角带了一抹凄然的笑意,“我在给你送救命的药!”

    灵霄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床头软垫上,笑得若飘零的桃花一般惹人心酸。

    栖乌见了,眸色深了半分,沉嗓又道:“我在与你话别!——也是告白!”他这后头的话,让灵霄心头猛然一震,十分疑惑地看着他。

    他却展眉一笑,仿若春风里早开的一树梨花,“霄儿,你可知道我们灵山的白狐最要紧的一项本事是什么?”

    灵霄讶于他这瞬间的风华,呆子一般,轻轻摇头。

    “魅惑!”栖乌轻轻吐出两个字,直让灵霄觉得一阵晕眩,仿佛自己便就中了这样极致的魅惑。可却耳清目明地听着栖乌说道:“可是,对着心爱的人,却是使不出来。我一开始便想魅惑你,霄儿。可是,我使不出来!——姐姐,也使不出来!”最后一句声音很低,仿佛呓语,带着浓烈的悲伤无奈。她也知道栖雪对帝孙,也是动了真情。

    “所以,我们只能回灵山,回去尽一分小小的责任。”栖乌继续说道,他眸光杳然,不知思接何处,只听他道:“当日不曾来与霄儿辞别,如今倒好,补上心里也就不那么惦记了。我今日说这一番话,并不想让霄儿记我的好,领我的情。我既回了灵山,也就再帮不上什么忙,只可担保灵山在天宫和龙族之争当中,不偏不倚罢了。”

    灵霄心中却十分明白,他这是尽最大的力在护卫自己,眼中便不由得有些泪光涌出。却让栖乌止住道:“你不要哭,不值当!我不过是一个胆怯无能的人罢了,不值得你来掉眼泪。”

    二十八章归营

    更新时间2012-8-1618:20:02字数:2442

    栖乌却神情冷然地止住灵霄,轻叹道:“你不要哭,不值当!我不过是一个胆怯无能的人罢了,不值得你来掉眼泪。”

    灵霄终于没忍住,泪落如珠。想起在人世,她也曾这样默默地、真心地、甚至卑微地,爱恋一个人,所以,她懂得,这样的的一份心,该多么值得珍惜。只是她此时无心、无情、也无法回应。只能报之以泪,减轻心中的负疚。

    栖乌叹息着,上前来替她擦泪,手抚在她的脸上,不忍就离去,只低声道:“霄儿,若是有一天,假如有那么一天,你不再想承担这些,倦了,累了。我愿意,我愿意,也抛下这一身所有,陪你,浪迹天涯!”

    说完,竟连个别字都没有,风一般地,从窗户跃了出去。好似怕慢了那么半分,就再也走不了了。

    灵霄恍若不觉,只兀自念着四个字“浪迹天涯”,好似个绮丽美梦,口齿间一逗留,片刻便若烟霞流云一般散了。

    山中静好,养了半月,灵霄也慢慢好将起来。许是常春医官的医术高超,许是栖乌的药丸神效,许是帝启接连派人送的珍奇补品起了效用。总之,这一日,常春医官来把了回脉,终而抖眉笑了。灵霄在其示意下胆战心惊地运了回气,心脉处虽仍有明显的阻滞微痛,倒也勉强可以行得过去。

    “好得差不多了,每日这样静静运行一个小周天,待觉得好些便可再加一层。如是逐渐递加,再有一月,也就好尽了。”常春医官一面说,一面收拾了药箱,就要走人。

    灵霄忙拦住,口中叫道“师,师傅!”心底着实虚得慌,她这徒弟实是个虚名。

    不想这心虚的颤音,听在常春医官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只见他停了脚步,微微侧身道:“龙主,还是不要这样称老夫。老夫自问除了受了你拜师时的茶水,实没教过你什么。只是当时不知龙主身份,贸然受了,还请龙主见谅则个!”说着竟是躬身一揖,一头霜发盈了灵霄满眼。

    “不,不必如此。其实我,我······”灵霄一时并不知如何自白,她只是打算真心学些本事,不想再丢他老人家的声名。

    可今日常春佬并不容她多做解释,提了药箱,道:“龙主自是爽利大度,并不与我老头儿计较。那么,便告辞了!”说着登了云头箭一般地去了。

    灵霄只觉诧异,为何这常春佬一径只避着她,瞧着好似多一句都不愿跟她啰嗦一般。兀自沉思良久,也不得解。只下意识轻抚斜斜插在发上的桃木簪,低语道:“桃木,你说这是为何呢?”

    那简单古拙的桃木簪上原本含苞的一枝桃枝,竟渐次舒展开绽。山风进屋轻旋,只无人见。

    灵霄急于归营,也不等晚成带了伏波的口谕来接,第二日便自己换了东海戍甲营新兵的衣装要出门。却让绿蒲白芷一人一碗汤水给绊住。一个说这是疗伤的良药,定然得喝;一个说这是养身的补品,一定得饮。灵霄无法,待粗了脖子灌下两碗汤水下去,只觉得腹内鼓胀难受,少不得歇一歇才能驾云。这样早就误了营中早的时辰。灵霄只得幻了形用晚成给的令牌入了辕门,先去跟晚成打了个招呼,让他知会上层,安排妥当她缺席归来的理由。接着又乘着巡营的不备,悄悄潜回了营帐,只等渝阳他们练回来。

    听着外头熟悉的口号声、步伐声,灵霄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竟然不知不觉就歪在铺上睡了过去。

    怎么耳边的练声都停了?灵霄皱了皱眉,倏忽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倒是三张神态各异却都目光灼灼的脸!

    “你,你们都回来了!”灵霄赶忙爬起身来,吸入的却是口熟悉呛人的酸汗味,一时不由扶额甩头地有些发晕。

    “哎呀!”三人一声惊呼,都围了上来。灵霄憋一口气,将他们三人往外推了一步半步,别过脸去叹道:“别过来,身上臭死了,都不知道洗洗!”

    三人闻言怔愣一下,不由都放声笑了。不知谁道:“就知道你这家伙娇气,如今可算是漏了馅儿!”

    灵霄仍是别着脸,“赶紧退开些,险被你们给熏死了!”

    三人又是一阵笑,不过也依言退开了些,只是庞眉嬉笑道:“又不是娘们儿,真是!老子要不是看在你小子受了伤的份上,定然搂你一搂,让你好好尝尝这滋味!”听得灵霄脸上一阵发白。

    “想是他伤未好完,比寻常要敏感些!”渝阳出来圆场,“还是打了热水洗洗,再来说话吧!左右杜仲回来了,一时也走不了!”手脚麻利地将各自的面巾和脸盆赛在各自怀里,却转头对灵霄道:“杜仲,方才令兵来传话,说让你自己去诸文书那里补好假条并归营的文书,一并交到郎将手上。明日就才算正式归营了!”说着又招呼了另两人去洗浴,“让杜仲去销假!等咱们洗完,他也就回来了。到时候什么话说不得!”说着冲灵霄微微一笑,拖着人就走了。

    灵霄也咧了嘴,回他一笑。只觉得渝阳此番待自己倒甚是贴心、甚是亲热。大概是在南海独自相处了几日,情分自然就更好了些。这才在脑力搜了搜对诸文书的印象,好似一个低调得几乎没什么特色的中年文人,不过办事好似很利索,当日他入营也是经他手,倒也干脆麻利。

    这样一面想着,一面就到了文书日常办公的小帐外头。因没有一个传令的小兵,灵霄只好自己先掀开帘子缝瞧了一眼,好似有人,就高了嗓子在外头甚恭敬地报了自己名号求见。

    “进来!”这声音倒也温和。

    灵霄依言进去,抬眼见就诸文书一人立在案桌前不知写画着什么,神情很是宁和。于是很有眼色地静候一旁,也不多话。

    不过一盏茶功夫,诸文书才温和地开了口:“可是因在家混闹贪玩,伤了心脉不能归营的杜仲?如今可是好利索了?!”

    灵霄这才知晓了自己请假的理由,娘也,这不是抹黑她么!她虽为曾立功,好歹也不是贪玩才弄出的这身伤呐!脸不由抽了抽,也低眉红脸地应了个“是!”

    诸文书倒也和气,只倚着军中规矩叮咛了几句,提笔写了补假和销假两份文书,只让她在末尾签了个名。末了两份文书却不给她,灵霄只好白了一张小脸,作出害怕小心状,提醒道:“郎将哪里······”

    “郎将今日不在营中,这个我替你转交罢。”诸文书一面收了那两份文书,一面笑道,“明日就算正式归营了,你自己好好准备准备!以后切不可太贪玩冒险!”

    灵霄听了心中一松,笑意满脸,赶紧应了,退身出来。不想今日运道这般好,还以为郎将那里怕是躲不过一阵责骂,竟让她就这样过关了!脚似快活得不听使唤,蹦跶着一步一跳地往帐中回去。路上碰上些个熟人,兴高采烈地地招呼着。惹得身后一阵议论:杜仲这小子运气太好!自己贪玩伤了心脉,请假这许多日竟没甚责罚!瞧把这小子高兴得,小心脚下不稳,栽他满嘴泥!

    二十九章归营2

    更新时间2012-8-1717:05:55字数:2422

    灵霄心中高兴,哪里听得到别人的议论,就是帐中明显的水响,她都没多想,依然一头扎了进去。

    满眼都是白、红、黑!

    不想渝阳他们三个竟然在帐中抹身,说是抹身其实也跟冲凉没甚区别了。都将自己脱得精光,撩起水,正洗得热闹。白的是身,红的是身上让水烫出的印,黑的嘛,黑的就是······

    灵霄呆在那里,忙敛了眉,但早晚了,该看的不该看的,映了满眼。

    渝阳洗得快,正要端了水出来倒,见她立在帐门口,惊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没甚为难吧?”

    灵霄偷眼看,还好毕竟是大家子,穿了裤头,虽也半湿,曲线毕露地。便将眼抬高些,颤着声气道:“你,你们,这,这是······”

    “他们就怕少见你一会,硬是要打了热水回来抹身。这不,湿了半个营帐,一会还得收拾收拾!”

    正说着,庞眉和沉星两个见她回来了,不管不顾地也凑了过来。灵霄不小心便就见两人一抹黑中还闪着点白,顿时尖叫一声,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唉,杜仲,你干啥去?!”庞眉一脸的不可置信,兀自嘀咕道:“都是大老爷们,怕甚!”

    沉星也在一旁笑,觉得杜仲这反应挺好玩,口上却刺着庞眉,“赶紧收拾收拾!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皮厚得紧!”

    却听帐外头道:“皮厚也不要紧,就怕是太黑,看着没的恶心!”原是灵霄并没跑太远,自己又慢慢踱回来了。否则一会她倒不好解释,自己怎会如此反应。听了沉星的话,忍不住搭了一句。

    渝阳笑着出来将盆里的污水泼了,也立在帐子外头,“听到没?这是嫌你太黑,看着不美呢!赶紧穿上吧!”

    “老子又不是那些傅粉画唇的娈童粉头,要那么白干甚!”里头传来庞眉气咻咻地声气,“想是你小子回了几日东海,见惯了那些白嫩的妖童媛女,倒忘了咱们东海男儿的本形!”

    说归说,不一会,帘子一掀,庞眉和沉星两人出来倒水。上身依然是光着,倒也是穿好了裤子。灵霄径直松了一口气,少不得上去陪了好些笑脸与好话。

    庞眉憋着气,并不理她。渝阳和沉星两个也不管他俩,只说笑着收拾营帐。一时收拾好了,渝阳才冲他们俩喊道:“别拿腔了,差不多就得!赶紧进来吧!”

    庞眉这才气咻咻地进来,口中嚷道:“奶奶地!赔不是也没个诚意!老子让你看了去,怎么也该给点补偿吧!人家相媳妇没相中,还要给两匹缎子压惊呢!”

    灵霄跟在后头听了一呆,道:“我怎么不知道相媳妇没相中还要给压惊的缎子?庞眉,你回家相媳妇了?是你没相中人家,还是人家没相中你呀?”

    引得庞眉回头黑了脸直咬牙!偏她问得一本正经,挑不出茬来。

    一时沉星扑上去,擂了他好几拳,“好啊,说是兄弟,这样的大事都不说!还是杜仲机灵,给听出来了!你老实说,究竟是怎样?是哪家姑娘,人怎么样?”

    一时闹得庞眉分不出神来记挂她。

    灵霄得了片刻空,这才想起今日是带了几样吃食来的。赶紧从包袱里取出五六个纸包裹来,一一开了放在桌上,招呼那边闹在一处的三人来吃。也算是解救了庞眉一次,也算是与他赔礼。于是四人这才围着坐了,一面吃些东西,一面说话。

    灵霄先是打听了南海的情况,知道南海此次伤亡并不算严重,且并没有出现剖腹挖心的情状,心里也就放了心。好奇问了当日晚上如何发动起来的,他们三人竟也是不甚明了,火起后有人嘶喊,然后就斗在了一起。只后来清点,倒有几户人家不见了踪迹,也不知是去投了亲,还是乱中让人给掳掠了去。

    灵霄心里暗自疑惑,好几户人家难不成都是那妖界的探子?!

    “杜仲,当日不见了你,可把我们急死了!你不知道,当时,渝阳都绷不住,红了眼睛四处找!好在没在灰烬里发现可疑的尸骸,不然都不知他小子能干出什么事来!要不是听说你找到了,他定然还耗在南海不肯走!”

    灵霄正发呆,猛听沉星说了这一些话,心中既是感怀,又有些吃惊。沉星虽说得简略,但灵霄也能想见当时情形,他们几个的小谋划必然也是被发现了,少不得是得禁管挨罚。哪里还能纵性妄为?按理渝阳最是理性自持的,这般不管不顾,倒让灵霄心头若撒了把花椒粉一般,热辣辣、呛生生、涩麻麻地。只是她已然处在这样的困局当中,怎好再无辜拖累他人。于是打叠起心情,学着庞眉平日那没心没肺的样,嘿然笑道:“那是当然,咱们可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里有你们平安,倒不管我死活的?!只是阳哥的一片兄弟情,让你说得跟断袖一般缠绵,你他娘地没安好心!”说着就照沉星胸口重重擂一拳,引得他一阵夸张惨叫。

    不想庞眉不知死活地在一旁道:“我也觉得当日渝阳那情形是有点不同,咋就没想起用断袖情来比?杜仲,还是你小子机灵,纵没看见,也能形容个八九分。”

    渝阳脸上终究挂不住,也照庞眉身上擂过去,“叫你浑说!”一脸羞红的模样,倒让人疑心是真的!

    庞眉一面躲一面嚷:“你虽生得好,杜仲也不差,还怕配不上你么?”

    灵霄和沉星都看出渝阳有些动了气,赶上来拉。

    “就他寻我,你们没寻?难不成你们跟我都断袖呢?瞧你这样,我要真断,也断不会跟你断的!”灵霄一席话,倒也问得庞眉无言,听得沉星和渝阳心中具是一颤。

    灵霄只好憨然一笑,“吓他的!”瞧着三人都颇狐疑,索性肃面道:“好吧。我跟你们三人都断断,绝不会厚此薄彼。成了吧?”

    四人相觑半晌,一齐都笑起来。

    好一会才收住,三人又问了些她当日如何失踪,如何被寻到的话。灵霄只说自己混乱当中跟一群黑衣人遇上,力弱不敌,被抓了去。后大概是瞧她无用,拍断了心脉就扔下了。好在发现得及时,如今也养得差不多好了。听得三人跟着一惊一叹,让灵霄好不自得。以后若真要去浪迹天涯,倒还能有个说书的糊口本事。

    一时到了午饭时辰,开饭的柝声传来,灵霄才将将讲完。以为庞眉定然会箭一般地拿了饭盆冲出帐去,谁知三人都静默不动,只怔愣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的珍宝。

    “开,开饭了哦!”灵霄好意地提醒。

    庞眉直了直背,叹道:“唉,杜仲,你命可真大!心脉真的接续好了?”说着爪子就要往她心口处摸。

    灵霄赶忙捂住侧身要躲,“好了,真好了!”一脸的防备样,让庞眉终而讪讪地垂了手。“走,咱们快打饭去!好久没吃咱营中的饭菜,想念得紧,想念得紧!”

    引得三人都侧目过来,要知道营中饭菜没别的特色,只是分量足、油水大、肉多!这么想念营中饭菜,可怜见的,该是喝了多少苦汤水汤药啊!

    三十章难寻

    更新时间2012-8-1817:18:46字数:2685

    四人手里各拿了饭盆,一齐往食堂去。四处都是往食堂狂奔猛蹿地军士,怕创了她,三人特特围了个圈,将她护在中间,走得甚是稳妥。引得周围来去的军士疑惑不已,一劲往灵霄身上脸上打量,却又看不出名堂来。有那些心急口臭地,就骂一句,气咻咻地走开了。三人难得的好脾气,谁都没搭理那些人,一心一意地护好她。

    这样一步一脚印,终于到了食堂。打饭的人已经不多了,庞眉抢过灵霄的饭盆,“你去找地方坐着等!”沉星见状,十分迅捷地将自己的饭盆往渝阳手里一塞,“你去替我打,我陪着杜仲,省得让这些猴子给撞了!”渝阳原本挑起的眉,听了此话,又缓缓放了下去,还应了个“好”字。

    就这样,灵霄让沉星小心翼翼地牵着寻了处宽敞地方坐下。一会打饭的两人也过来了。

    食堂的饭菜虽比不上白芷的手艺,倒也比她在人世吃的各类食堂好了许多。于是甚是欣然地接了饭盆,准备动手。

    不想才晃了一眼,饭盆上瞬时叠了三大块肥腻腻的大肉。望着三人期待的眼,灵霄苦笑道:“常春医官说,不,不能吃太油腻了!”

    “这点怕什么!你可得好好养养!”本来沉星、渝阳还是有点犹豫地,谁知让庞眉这么一说,又都坚定了想法。

    灵霄张口结舌却想不出理由来拒绝,她总不能撒娇撒痴吧!只能默默拉过饭盆,垂头叹气地,抱着比早晨喝汤水还要沉痛的心情,准备受了这兄弟的关爱。为什么关爱总要通过食物来体现呢?凡人讲食色,性也。怎么仙界还这样?!

    许是那一低头的无奈,打动了人。

    一双筷子伸过来,将三块大肉一一送回各人碗里。“重病初癒,确不好太过油腻!”

    灵霄感激地望了渝阳,用力地点头,“是啊,是啊!常春医官就这样说的!”

    庞眉这才作罢。一时饭毕,回至帐中,又说了些近日练进度的话。下午练的时辰就到了,灵霄照例不用去,于是收拾了三包吃食,往军医处寻半夏来。想着自己当日那么任性地一走,还不知他会如何生气呢!

    军医处还是往日光景。静谧、药香、捣药声,混杂一处就成了一种能叫人神静心明的特别气息。

    咦,怎么那营帐里的窗帘子这个时候还放着,难不成半夏如今添了午睡的习惯?灵霄掀开门帘,只觉一阵轻尘扑得鼻息怪痒,只能别了头,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待睁开眼,仔细一瞧,帐子里根本没有人,就是半夏平日坐卧的铺上只剩一个军中惯发的蓝布褥子,被子等卧具都清了个干净。灵霄起眼去看分给自己的那张上铺,她虽没用一次,却是枕头被子叠得整齐,上面还搭着白芷绣的一方素白的隔尘巾子。阳光从她身后的洞开的帐口射进来,又细微的尘埃不断飞扬。这帐子,当空了些日子了。半夏是去哪里了呢?

    灵霄慢慢进得帐来,随手拉开了窗格的帘子,更多的阳光进来,更显得这帐里少有人气。

    去哪里了呢?纷飞的粉尘弄得她怪不舒服,索性打了盆水来抹屋,一面细细地捡看。里间是常春医官的,他长日不在,看着跟平日也没什么不同。照例是满屋的书,泛着药草香。灵霄也细细打扫一遍,只见当日来给自己诊脉带的药箱倒在,大体是回来过。

    于是又换了水,打扫外间。书架上的医书太多,灵霄也看不出少了多了。药柜里的药也杂,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是有两个药柜里散着好些磨好的药粉,像是要制什么却没来得及制好的模样。整理完下来,灵霄发现半夏只留了三样东西下来,一是平日喝水的杯子,当然也让她偶尔拿了来喝过,如今收在方桌下的小抽屉里和她的杯子放在一处。一是军中统一样式的饭盆,也洗好了和杯子放在一处。另一样便是当日去洞庭时背的模样古朴的藤匣,里面还有些许干了的泥痕,并没有洗就落了灰,静立在药柜一侧背阴处。

    灵霄将那藤匣拿出去刷洗,抚过附着在上的一层灰,心里也就渐渐有些明白。当是半夏先走了,常春佬才放回药箱。瞧样子,半夏走得急,但也还简单收拾了东西。不知为何,灵霄只隐隐觉得半夏是不会再回来了,纵然她并不愿意。

    常春肯定知道半夏为何走,他为何不跟她提一提,还老避着她?莫非就跟半夏走有关系?莫非是她累得半夏走的?!灵霄心头一凉,怪不得常春佬气得都不让她叫师傅了。

    灵霄觉得身后有道细细的目光,扭头一看,营帐角边上露出一个孩童的脑袋来,身上是对他来说大得有些离谱的军装,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过来!”灵霄冲他招手。那小孩却飞快地缩了回去。

    军中哪里来的小孩,灵霄有些奇怪,将洗尽的藤匣晾在帐门边,进去拿了包吃食出来。果然,那小孩又探了头出来。

    灵霄将藤匣反放了,将吃食摊放在上头,自己回去拎了条凳往帐门口一放,坐在上头,笑吟吟地招呼那小孩来吃。

    那小孩看看灵霄,又看看藤匣上的吃食,咽了咽口水,竟是没动。

    灵霄将藤匣往他那边推了推,这样藤匣离她得有六步远,离那孩子约有十来步。灵霄学着一般兵丁逗弄的模样,招呼道:“想吃就过来!这个胆子都没有,怎么还在营中混?”

    “我又不是军人!”那小孩终于还了句嘴!

    “不是军人,怎么穿着军装?耍赖可是要挨板子的!”灵霄逗他。

    “没耍赖,不信你去食堂问!今天,只是没有衣服换,胖头师傅才找了这身给我穿的!”那孩童急了,倒些许让灵霄猜出个大概。食堂的胖头师傅是伙房的掌勺师傅,人缘很好,这孩子怕是哪家的没人看管,胖头师傅就帮着照管几天罢了。

    “嗯!胖头师傅倒是信得过。算你没耍赖吧!来,这包核桃酥算是奖你的了!”灵霄见他还不敢过来,又道:“这可是上好的核桃酥,便是胖头师傅也不定能做得来这个味道呢!好些人吃得连舌头都咬掉了。你不敢吃,是怕也咬掉舌头吧?”

    “你才怕呢!”小孩子终于气咻咻地迈了几步,又有些胆怯又有些扮强,见灵霄只是坐在那里,终而到了藤匣边上,抓了一块往嘴里塞去。

    “怎么样?没骗你吧!”

    “好吃是好吃,但也不至于咬掉舌头!”那小孩说着还将一节混了核桃酥的舌头伸出来作证。

    灵霄不由抚掌笑,“你厉害,这些都是你的了。慢慢吃罢!”

    那小孩一面往嘴里又塞一块,一面见灵霄笑,满嘴含糊地道:“你笑起来好看,这帐里原来住的大哥哥就老不笑,他笑起来也该很好看。”

    “你认识这帐里住的大哥哥?”

    那小孩点头,“胖头师傅说这大哥哥腿脚不是很方便,总让我给送饭来。”

    灵霄听了一呆,她怎么没看出来呢!也是,她看到的半夏都是坐着的多,不过也有走几步的时候,并未觉得不妥啊。于是轻凝了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谁知那孩子偏头答:“一直啊!只要我来这里玩,胖头师傅都让我送饭来!不过最近大哥哥突然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担心他没饭吃,过来看了好几趟,都没有人。——以后你就住这帐子了吗?”

    灵霄愣了愣神,也不应他。那孩子见了,抓了两块酥,扭头就跑了。

    灵霄在军医处其他地方也打听了,都没人知道半夏去那里了,都是一脸平静地说“大概是出去采药,或者游学罢。常春医官好像是说他都学得差不多了,该出去好好历练历练。”又拿东西哄了一次那孩子,知道半夏大概是二十来天前不见的。其他一概都没有消息。

    三十一章光阴

    更新时间2012-8-1917:57:04字数:2032

    灵霄因为下午没甚去处,照例来军医处,这药帐中坐坐。发现书架上摞着一摞详尽的辨药、制药的手稿。便渐渐用心琢磨起来。常春佬偶尔也回来,却也不甚管她,话都不肯与她多少两句。待她蒙头混脑地险险通过了小医官的药理这门试后,也扔给她一些制药的小条子,都是她平日熬死熬活做不出来的错误指正。于是她又蒙混过了制药这一关。

    此时时光已然穿梭过了三十年,只等十年后来考最后的一关,完成一次合格的诊病疗治的过程。包括诊病、开药、制药这一系列活动。于是整日没事她便要替人把一回脉,不仅整个新兵营被她扰个遍,就连黄豆豆毛茸茸的翅膀都没逃过去。故而新兵营人人爱学反擒拿的招式,且进益颇快,这让教头们私底下痛快喝了一次酒,只道杜仲这小子总算对新兵营有所贡献了。

    妖界依然不安稳,暗流涌动。不过天宫、龙族都还竭力维护着眼前的太平,只是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局势总归有一天会被打破,不过是看哪家准备得更好更充分罢了。帝孙照例时不时送些东西来,灵霄晚上要么不回去,要么回去也早早去了自己的那个洞子里,倒也一直没再与他相见。也许她这样的态度也让帝孙冷了心,渐渐的也再不写一些风花雪夜的诗词过来。栖乌倒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是那春兰还一直往蓦山送着灵花清露,说也只说起栖雪的伤情,竟是渐渐好了些。

    话说新兵营的百年训也还只剩二十年不到,如今不仅要练阵法,还开始修习搏杀绝技。特意从五字部挑了有绝技的将领,几乎一人一个教头,轮次练下来,十八般武艺都要过一遍。将这一百兵丁练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过了大半年,这才慢慢有了些起色。

    这一日下了,四人结伴回帐,各自洗浴一番,横在自己铺上还喘着气。

    “再这么练下去,我娘都快不认得我了!”庞眉无比追忆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原来的肥膘早化成了几块结实的肌肉,皱了眉看了一眼,很有些鄙夷和忧心“如今瘦成这个样子,相的媳妇不会不要我了罢?”

    “嘿嘿,要我就得退婚!明明定的是块圆乎的树杆子,结果你给送块硬板子去,这不是亏了么!”一旁的沉星搭腔,一脸的不怀好意,看着庞眉越发皱下去的眉头,更是快意几分。

    渝阳只笑了两声,并未答话。

    灵霄闭着眼躺着正养神,不知脑里忽然闯进许多年前,还在人世的时候,上大学跟同寝夜聊,一同学说起对自己男朋友的忧心——肚子那么大,每次那什么,最先接触的是他的肚皮,而不是威猛的小dii,真别扭,还同时表达了对腹肌男的无限神往和倾慕。深得大家赞同。许是此时气氛跟那会夜聊气氛太过相当,都是说私密体己话的时候,谁不说谁就不道德。于是,她便不过大脑地道:“放心吧!你媳妇见着了你现在这模样,肯定欢喜得不得了。原先也太胖了,洞房的时候,是用肚子顶,还是小dii顶?这下你媳妇就不怕了,哈哈,腰腹有力,重点突出。”

    一席话说得听的三人登时傻了,这,这也太具体了!虽然军中也有荤话,但好歹都是没成亲的,哪里这样生猛!好半晌,庞眉才红了脸,猛将枕头砸过来。灵霄“哎哟”一声坐起来,睁眼看着眼前的人,才慢慢有些脸红。

    “杜仲,没看出来啊!平日里尽装老实!是不是试过了?你这身板,我都疑心那底下的长全没有,来,让我瞧瞧!”沉星闹着就要扑过来扯她裤子。“对,瞧一瞧!”庞眉也要过来帮忙。

    灵霄哪里敌得过,只往渝阳身后躲,直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管你!我今儿定是要瞧瞧你的!让你小子还笑我!”庞眉一点不买账,与沉星两人一人一头,就围堵上来。

    “阳哥,阳哥!救命啊!”灵霄见形势不对,光脚就跳上渝阳的床铺,愣是将身子挤在他身后,背后靠着墙,双手紧紧搭在渝阳肩头。

    怎么竟有些抖?渝阳原本也是看他们闹,只觉得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比一般男子都要纤细轻柔,还微微打着颤,看着像是极怕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怕成这样?正要转头看,却见灵霄一只白皙纤细的脚挨着自己的小腿,在自己算不得粗黑的小腿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那几个脚趾细巧圆润如珠,再往上白玉似的脚腕和异常滑腻白皙的小腿——这时那两个已然欺身上来,灵霄暗叫不妙,她只会幻外形,内在的器官却是没换,若真让扒了裤子,这可不是玩的!若真让抓过去,只是使出真本事将他俩撂倒,那这身份可就包不住了。唉,怎么都是个死局!心中一叹,只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更紧地攀住渝阳,闭了眼睛缩在后头,“救命啊!”

    渝阳这才收了心思,挡手来劝。正在争执,帐帘忽然叫挑开了,一个传令兵立在那里喊“谁是杜仲?”并未将眼前的混乱放心上,想是见惯了这样的缠斗胡闹。

    灵霄赶忙跳出来应声。

    “叫你快去军医处!”

    灵霄一面胡乱套了衣服,一面飞快奔了出去,“哥哥们,回见啊!”绝然不顾庞眉咬牙切齿的模样。

    军医处那里早没人管她了,定然又是紧急帐议罢。灵霄错身几个纵越,赶到了大帐外。

    出示了令牌,掀帘进去,只有外公和军师无言在。灵霄一步一步走近,敏锐的感觉到,今日这气氛不同于往日。

    无言冲她行了一礼,默默退了出去。临了那一个眼神,只让灵霄觉得肩膀沉了一沉。好似带着期盼,却又有着浓浓的担忧。撩开又放下的帐帘,起落之间透进的光线在外公,东海伏波龙王的面上划出一道明暗相间的线,显得分为诡异。

    三十二章惊变

    更新时间2012-8-2214:15:21字数:2227

    灵霄照例问了好行了礼,伏波龙王似乎神思并不在眼下,只轻轻摆手,示意她看在他的面前的一叠信笺,一双眼远远地投向虚空,涌出一片浓忧。

    “······妖界渐成一气,已暗奉前妖王勃之子,无痕为新王。······”

    “······妖王无痕与帝孙天河密会,暂未能探知详情······”

    “······妖王旗帜直指龙族。檄文附录如下:······伏坤龙主因一己之私,不顾天规妄动杀念,虐杀俯首系颈之人。以至妖界失其主,宵小乱其名;弱妻失其依,襁褓失其护。······无痕虽不才,亦非孱弱之辈。今率十万之众,欲为父正名。······此实系家族恩怨,无关其他。今昭告三界,求全孝子之心。”

    灵霄看着手上这三张信笺,一时心头乱若滚水,说不上话来。

    风起云涌了这么些年,虽知早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些都摆在眼前的时候,灵霄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天帝果真算得好,先让龙族与妖界斗着,无论谁赢,天宫都是最后的赢家。

    灵霄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笺,“妖王无痕与帝孙天河密会”,她以为她会难过,却不想心底只是凉,像高山顶上一年覆一年的雪渐渐凝成的厚冰,只是觉得沉得慌,但是没有一丝刺痛。灵霄将信笺放回案上,静静立在一旁,并不多话。想来四海的龙王并残秋早已商量过了。

    伏波龙王不知何时收回了渺远的目光,正细细盯在灵霄的身上,似不想放过一丝的神情变幻。

    帐中没有一丝其他声息,灵霄垂着眸,似乎都能听得到自己眼睫上下忽闪的微小之声。她觉察到了外公投注来的目光,并不着急说话。不知为何,神思忽然飘远,想起自己以前老是听半截就会忍不住问的,如今倒也被打磨成了这样火烧眉毛却能闲立缈思的性子。这是什么时候变的呢?她还真不知道。在这样的短暂而又显得悠长的静谧之中,灵霄心底微微觉得好似自己与伏波、残秋之间似乎有了不同。她是什么时候不再习惯依赖他们,向他们撒娇了?是娘亲走了后?是他们不再当她是小女孩,剖白出她应有的担当,要她既要接受帝孙的示好,又要为最坏的结果负责守好自己的真心,这些之后吗?还是在她习惯跟同帐弟兄嬉闹和向头上的桃花簪倾吐心事以后呢?······

    不管什么时候,灵霄微微吐了口气,这便是成长,做神仙和做凡人没什么不同。

    许是灵霄的神情举动还算让伏波龙主满意,只见他脸上竟然带了些欣慰的神情,甚和蔼的道:“这些年,你也总算懂事了。——你怎么看?”

    灵霄也噙着一点笑意,算是回应他的夸赞,又很内敛地收紧下巴,不紧不慢地答道:“乘着妖王的檄文还未传开,还是要派人去天帝那里问个明白。”

    “哦?为何还要去问?”伏波听她说得平和,有些微微吃惊。

    “当年伏坤龙主诛杀那妖王勃的事情,天帝是一清二楚。如果天帝能够出来清明视听,一场误会也就解开了,没有后面的事。如果天帝不出声,那么,当年的情形还有好些仙家都是一清二楚,他们怎么想怎么看,恐怕天帝讨不到好去。虽于实也没什么大用,但总归人心有个相背喜恶,以后行事,也得方便。”灵霄简明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心中只是奇怪,这样要紧时候,外公怎么还只跟自己闲话。

    “哈哈,果真聪颖!”伏波闻言一笑,“残秋已经去了,现下就等回信。不过天帝左右是不肯出来说话的,不过是为将来打算罢了。这是我们四海并残秋五个老头,计议了半日才定下的。难为你一下也能想到,只是还不太周全罢了。”

    灵霄听了有些吃惊,这些消息看了是昨日便收到了,他们五人商议定了,才叫了她来知会的罢。觉得有些不对味,但又无话可说,就算是昨日叫了她来,她能有更好的主意办法么?于是敛了心头的那股惊异,微微笑道:“多亏外公你们替我谋划,才有霄儿今日。霄儿只觉得身上的担子重得紧,自己无能担不起来,反倒给亲长们添麻烦。若是,若是有那么一日,叫霄儿卸下这担子才好呢!”

    伏波闻言一笑,抚了抚胡须,幽深眸光定在灵霄的脸上,笑道:“霄儿怎么这么想?”

    灵霄只觉得心中一刺,倒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装出说了气话不好意思的模样,红脸低头不说话。

    “不要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龙主之位,可不是说让就能让出去的。——好了,你说说,这接着还要怎么做?”

    灵霄低头应了,想了会,才答:“怕只能整顿兵马,准备一战了。”

    “还有呢?”伏波沉声追问。

    灵霄愁眉皱脸一会,道:“行军布阵霄儿自问尚未精通,只愿冲锋在前,不叫人小看了去。”

    伏波看着她,沉了沉眉,摆手道:“也难为你!新兵训练不足百年,确实少了行军布阵的练。罢了,回去收拾收拾先回蓦山去。若真要起兵,你自然要以龙主的身份出征,不好混在新兵里头。”

    灵霄应了出来,看着氤氲的暮色,心头似绕过一层又一层的浓云。但愿是她多了心。

    灵霄没回营帐,而是去寻了三哥晚成。

    晚成的帐中,设置很是简陋,因是单住,比寻常士兵的帐中只是少了几张床铺,多了一案桌椅并几张地形图。

    待晚成挥手退下随身的一名军士,灵霄先说了几句两人都知道的情势,才问道:“三哥,大哥二哥最近都在忙什么?眼看大变在即,他们要不要入军?”

    晚成沉吟了会,沉声道:“天帝这一招果真狠辣,虽早就备着有这番冲突,却不想是这样为难的情势。大哥向来打理东海事务,虽有军职,却久不在军中。这次恐怕也不会入军。二哥近些年我都少见他——”说着朝灵霄神秘一笑,压低声在她耳边道:“他虽没对我说破,但这些年看行迹,我估摸着他恐怕接手了四海军中密探密信的事务。”

    见灵霄瞪大眼睛,显是吃了一惊,又道:“我还知道他自己又组了个叫‘风音’的顶尖密探组织,人早就安插好了的!唉,没看出来啊,二哥那么风流,竟然是搞情报的老手!”

    灵霄看着晚成叹息的样,也跟着叹息一回。心中却跟明镜一般,能谋这么深远的,哪里会是二哥。

    三十三应对

    更新时间2012-8-2217:57:25字数:2075

    最后晚成总结道:“恐怕最后摆在明面上的,就只有我!自你入了新兵营,我也日日在军中混着。老爷子估摸着早就预见有这么一天,将我放在军中,也好表明我东海的态度。自然南海、北海、西海的那三位老爷子怎么也都得照着来。有王族嫡系的子孙在军中,也能巩固军心鼓舞士气。再说他们都老了,若没有些历练和军功,以后咱们怎么压服得下军中的人。恐怕,这次,你这个龙主也是要亲征?”

    灵霄迎着晚成望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果然,这些年大家都长大了,就是三哥也会看老爷子们的谋划了。口上应道:“外公让我收拾了先回蓦山,不日就以龙主身份再回来誓师。”

    “唉,”晚成叹了口气,将一只手如同小时一般放在她的脑门上,按了按,“可怜你还这么小······”

    灵霄心中一酸,却躲了笑道:“怎么像个老头子似地!你又能比我大多少呢!”

    晚成看着她,欲说无言,只好狠力在她肩上拍了两拍,“回去将那身软甲穿上,切莫离身!”看着灵霄似不在意地点头应着,究竟不放心,补道:“你可知那软甲的来历?这可是当年伏坤龙主,就是你亲外公,亲自寻了上古的遗留下的神兽的筋络和着鲛衣熬出的胶质,编织而成。除非淬炼万年的神器,否则不能伤之分毫。就是修炼了十万年的灵力,也是穿透不过的。”

    灵霄听了也有些吃惊,后悔去南海没有穿了那件去。却故意做了生气的模样,“前次问你,你不是说不知道么!”

    晚成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时却也不知道,我也是一次陪老爷子喝酒,偶然提起,他说漏了听的。后来知道了,不是怕你穿了,四处去惹祸,就没告诉你。”

    “算你说得有点道理!听你说,好似外公也不愿意告诉你,为什么?这软甲可是当年伏坤龙主做了送给,呃,龙主夫人的?”灵霄不知道怎么叫那柔奴,还想了一想。

    “正是。这可是一件宝物,老爷子不说,大概是怕你知道了,以后霸着不还回来!哈哈!”

    灵霄看着晚成的可恨的样,心道,怕他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吧。便故意使了气,道声“走了”,便想抽身走人。

    谁知又让晚成给拉住,嘱咐半天,从穿戴、兵器、军图再到军中的各个关系。其中一份真情,倒让灵霄颇为感怀。

    虽她名为龙主,可要真勉强能领得了军,除了靠四海龙王并残秋的扶持,还得靠自己去理清军中的种种关系。灵霄就这样想着心事,寻了个蹩脚借口作别同帐的三个兄弟,回了蓦山。至于营中善后,便是晚成的事了。

    第二日,灵霄等来了残秋。

    果然,天帝不肯澄清真相,万般推脱,只说是两家私怨,他不便插手。

    “天河有什么古怪?”灵霄听闻,直接问道。迎着残秋探寻的目光,少不得解释道:“既然现今还有那么多经历打乱,知晓真相的仙家,天帝竟不愿出面澄清,难免不叫人埋怨。若没有其他难处或者好处,按理,天帝不会将自己的短处露得如此明显。残秋,你说呢?”

    残秋点头,脸上更沉了两分,“天河?天河······,莫非······”登时神色大变。

    “莫非如何?可是怎么了?”灵霄急问道。

    残秋抬手止住她,自己在屋里来回踱了好几个来回,忽而拍一下手,立时上了云头就走了。丢下灵霄一人不得其解,只抬头望着虚空,觉得自己若困在一处,听任别人摆布的玩偶。怎么能如此想?灵霄甩甩头,压下心头的想法。

    只在屋中静等。

    到了晚间,残秋果然又来。

    这次却不容她多问多说,只匆匆交代此战定不可免,就让她试穿盔甲,挑选兵器。

    那一身赤金的盔甲打造得十分的精细,穿在身上倒也不显厚笨。只是她已经有了贴身的软甲,再着这一身,很觉得累赘。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残秋在一旁沉了眉道:“此甲虽没有神用,总添一份英武阳刚之气。十代以来,尚无,嗯,女子誓师领兵,必得准备完全才好。”

    灵霄从那一声“嗯”,便听出来,残秋到底有些忧心她的性别,想来四海的龙族都有此忧心罢。穿上这个,做做样子也是好的。于是应个“好”字,仔细挑残秋自不周山精心带了来的种种兵刃。

    样样拿在手上耍上一回,心中总是不觉称意。索性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桃木簪道:“算了,到时我便用这个吧!想要什么,它都能应心而成,不比这些差!”

    残秋瞪了瞪眼,竟也点了头,只是嘱咐道:“这是神器,可要仔细点!——那龙玉环不得贸然用!”

    灵霄笑着答应,亲手沏茶,想要与他问些四海军中各自特点和人情,不想只提了个头,就让残秋给止住。只说其中说来繁复得紧,以后再说。竟茶也不等喝,就径直走了。

    灵霄看着一壶热茶冒出的氤氲之气,只觉得残秋待自己真的有了不同。

    如同一夜秋风扫落叶,龙族与妖界因当年恩怨,今朝必有一战的消息,一下传遍三界。

    虽有许多仙家知天帝不愿出面说话,心中不满。但想起万年前的血腥惨烈,看看眼前繁花着锦的富贵祥和,谁也不敢提让天界也卷入这场恩怨里去。更有天帝暗自运作,便出现了赞颂天帝顾全大局、泽披苍生的强大舆论。一时倒弹压住了各处仙府,都静观其变。

    灵霄在蓦山住了四日,收了三张纸条。一张是栖乌的,只说若言不变,自己当心。一张是帝启的,倒洋洋洒洒写了好些,都是为难歉意的话。灵霄看过,也就扔到一边。还有一张竟是小玉堃的,童稚可爱,直说想跟着去杀敌,要请她帮忙。吓得她把黄豆豆叫来一顿嘱咐,给他一张限制诀,务必看好小玉堃,这才放了心。

    到了第五日,灵霄身着戎装,一身铠甲,在四海龙王的亲迎之下,到了龙族陈兵列阵的地方,弱水之滨。

    三十四章点兵

    更新时间2012-8-2310:02:11字数:2230

    其实因龙族散居四海,没有连贯的疆域之别。若一旦开战,恐怕也是四海各自担负各自疆域的作战任务。如今陈兵此处,不过是为了这个誓师大会,让众人见见她这个龙主,也能鼓舞鼓舞士气。

    弱水之地偏荒得紧,四海的十万龙兵倒都能列得下来。灵霄本来忧心若同帐兄弟若认出了她,可该怎么解说,不想到了一看,各处都是精兵在前,新兵营都放在最后头。灵霄站在高高的帅台上,也只能望见新兵营的旗帜。

    轮到她说话了,虽早有一份话稿,可当她慢慢走到十万将士面前,看着招展的旗帜,远处静水深流的河,天际垂天之云。心中便蓦山升腾出一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无定河边的枯骨、将军头上的白发、深闺里红颜空帏等等纷争的片段涌向她的眼前,让她陡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将是一场真实而残酷的战争。任何漂亮的语言都不能说明它的正义,任何悲戚的哀叹都不能道清它将带来的创伤。

    也许是她静默的时间太长,底下的将士开始有了一些动和低语,而一旁残秋与四海的龙王更是清嗓哼鼻地提醒她。

    灵霄运了灵气,将自己的声息远远送出,确保最远的士卒都能听清。

    “我龙族自烛龙老祖以来,皆以静心守正为本。历代龙主德行、武功兼修并立,皆可垂世为范。当日妖王勃屡次作乱,伏坤龙主奋力诛杀,才有三界这万年的宁和太平!如今,妖界欺我龙族主幼力弱,妄言欺天,意欲凌范,狼子之心,不言自明!灵霄虽为女流之辈,亦知先祖之名不可任人污秽,我龙族之人不能任人欺凌!灵霄学艺未精,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愿与我龙族十万儿郎并立迎敌,捍我龙族声名,守护家园宁和!”

    “捍我龙族声名,守护家园宁和!”

    “捍我龙族声名,守护家园宁和!”

    “捍我龙族声名,守护家园宁和!”一时底下将士同口齐呼,真有撼山动地之势。

    灵霄掩了内心的激荡和眼底的晶光,迎着残秋并四海龙王惊异、赞赏驳杂的目光,沉稳地退了下来。

    而后便是点将祭酒。灵霄一旁听着,确合自己所想无差,正是四海各自护卫一方,彼此勾连扶持,布置得也算周密。一时旌旗猎猎,四海各自领兵受命而去。灵霄自然跟了伏波并残秋进了东海戍甲营的大帐。

    一时奉茶毕,帐中只有他们三人。伏波放了茶盏,徐徐问道:“霄儿那时如何弃了话稿?”

    灵霄倒不知外公如此在意此时,竟还问起,但也照实答道:“我站在那里,对着十万将士,陡然觉得讲稿里的话倒不适宜了。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意气,就应口而出讲了那一番话。如今,我竟都忘了个大半。可是有什么不妥当处?”

    “嗯,甚好!倒不失我龙族儿郎意气!”话虽是赞赏的,灵霄总觉得外公似乎有些不喜,可又说不上具体哪一处来。只好撇开不提,径直便问对自己的安排。她除了冒为新兵一名,按龙主身份,却并未兼任军职。此次的统军大将军仍是伏波兼任。

    她这一问,倒让伏波和残秋两人沉吟一番,不知如何作答。

    “难不成只是让我适当的时候以龙主身份露个面,说两句话而已?!”灵霄心中难免有些薄怒,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残秋这才说道:“霄儿,你自己也说学艺未精——这也是为你好!为大局考虑!倘若有个失算,都会对军心有着巨大的影响。”

    灵霄横眉而笑:“确实是为我好,为大局考虑!既如此,我这个龙主不就是个摆设,何苦日夜让我苦修苦练?!”

    她倒是第一次这么鲜明地违逆二人,倒让他们吃了一惊。半晌,伏波龙王才沉声道:“你想如何?”

    “我愿以新兵杜仲身份回新兵营,亲身参与此战。”灵霄答得干脆。

    伏波沉思片刻,应道:“也好!”

    “那么,我就去了!”灵霄梗着一口气,也没行礼,兀自出帐而去。

    “龙王,你······”残秋看着灵霄远去的背影,低声想问询个究竟,却让伏波龙王摆手止住。

    “你没看出来?这丫头大了,主意也大了!”伏波意味深长的叹道。

    “为何不让她跟着五字部的精兵强将?借此机会好好历练一番,也好学些行兵布阵的本事。毕竟龙主之位须得······”

    “残秋!”伏波打断他,提醒道:“十代以来并无女子做龙主!”

    残秋面容一惊,“你······可,只有霄儿身有彩甲。”

    “青儿又产一子。”伏波压低声息道,看着残秋惊异的眸光,眼中透出笑意,低声道:“她坚持要去寻那人,那时,我便想若是将那人接上仙界,二人之子会不会······果真,那孩子身上也有彩甲。”

    “果,果真?”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残秋千万年来首次觉得有些嗓子发紧。

    伏波点点头,“一片银甲!”

    残秋呆愣着,想着自烛龙父神抚育他成人以来,从未有同时同代,有两个同时生出彩甲的情形出现。现今却是怎么了,母子三人每人身上一片彩甲?!芩青虽有一片金甲,但早已过了三千岁,断非龙主之选。灵霄未至三千岁,只有一片赤甲,只等过了三千岁生出金银二甲来。怎么会无端又生出个带银甲的孩子?

    “确是古今未有之事,也让我坚信龙族老祖之灵记挂着后代子孙,不忍见我龙族后继无人,才有此番波折。”伏波兀自叹息一番,却以更为坚定的语气说道:“残秋,不论你如何想,我是真心为我龙族打算。龙主还是男子来担当得好!否则天帝真要联姻,霄儿的心,早晚都是······”

    “这是多久的事?”

    伏波看着残秋渐次静默的神情,不由一笑,拍拍他肩头,“你放心,我也会替霄儿打算,毕竟是亲眼看大的孩子!”听着残秋轻轻叹口气,知道这是差不多同意了,才低声道:“不过才三十来年。不过那孩子身子分外强健,比一般的都显大,模样也与霄儿有几分相似。我想着,······,唉!等过了眼前这个坎,再说罢!”

    残秋似乎会意了伏波话中所指,想想天帝的种种算计,最后只低声呢喃道:“霄儿是个好孩子,她会明白咱们的。”似是劝慰又是决心,也不告辞,径直便走了出去。

    伏波看着残秋远去,神色莫辨,有些后悔今日自己说得太多也太过仓促。

    三十五章帮手

    更新时间2012-8-2315:10:57字数:2449

    灵霄回至帐中,倒让庞眉三个惊喜不已,只叹她没福听龙主那一番谈不上激越,实是敲打人心的话。灵霄也没跟他们多缠,因有了经验,径直去寻了诸文书办了收假归营的文书。这次运道也好,郎将正被上峰叫了去议事,也没有人多问。

    因是非常时期,灵霄也不再往军医处跑,老老实实跟着新兵营早晚练。第二日上午,他们新兵虽练如故,但也能听到外头兵马调遣的繁忙,想着自己也能上阵杀敌,个个都激动不已。果然,下午郎将训话。但因他们尚未晚成百年训练,只当做后备队,前方若有折损,才能让他们填补。不少新兵都叹,“倒让人白高兴一场。”结果让郎将听了,又集合他们狠狠训诫一番。又隔出了常规练,新增了许多对抗性强的战场搏击训练。这样十来日下来,每个人都似脱了层皮一般。

    灵霄隐了灵力跟着每日苦练,倒也觉得勉力能够吃得消。因并未有人传递消息,前方的战况并不十分明了,心里有些焦急。只是听军中士卒中私底下的一些传言,四海跟妖兵都有了交锋,各有输赢。他们新兵营已经有十来个人补进了五字部,引了许多新兵的艳羡。

    这一日练完,灵霄想着心事渐渐落在后头。不想肩头被人轻轻一拍,抬眼看,却是渝阳。

    “想不想多了解些前方的情形?”

    想当然想,但既然大帐里不寻她,她便不好主动去问。于是挑眉问他,“你有门路?”

    渝阳又凑近了些,低声道:“军医处!”

    灵霄恍然大悟,谁能对前方情形最了解?当然是前方下来的伤兵。且过去看看伤亡情况,战势也能估摸个大概。又看看渝阳,正冲着她笑得含蓄。怪不得找她,想是用得上她身上军医处的令牌。

    “走吧!”灵霄挥手,领着渝阳先去换了一身军医处不起眼的小医官的衣衫,然后七弯八拐地往军医处行去。

    如今有了战事,军医处来往进出的人多了许多。值守的老护卫倒还认得灵霄,匆匆查看了她的令牌让他们进去,还寒暄道:“这两日伤兵多,杜医官也过来帮忙了?”

    灵霄一愣,回道:“杜仲尚未被授予医官之职,当不起这么称呼。不过是过来帮帮小忙。”

    那老护卫甚是憨直,只对他们挥手道:“谁不知你是医圣高徒!赶紧去吧,刚送来好些伤兵,里头怕是正忙乱呢!”

    灵霄拱了拱手,与渝阳沉眉相视一眼,马上领着他匆匆进去。

    军医处往日的静谧和药香早被浓郁的血腥气和高高低低的各种呻吟声、叫喊声、脚步声给取代了去。就是白净的营帐也被血污染成了杂色。灵霄匆匆转了一遍,发现平日用来储存药草的那一片帐挪出来作了轻伤员的歇息之所;平日里各个医官栖居的小帐似乎成了重症室,传出的有惨烈的呼号,时不时还有满身血污的伤员被抬出抬进。

    灵霄一时有些发愣,战争,从未如此真切地呈现出它嗜血的本质。却听渝阳在她耳边低声道:“杜仲,你去看看能不能帮上手。我四处去看看,顺便寻些伤兵问问情形。”这才回神过来,点了点头,“我大概就在这一片,”扬手指了指自己的药帐方向,“到时你来寻我。”

    渝阳定神左右看了,默记在心,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灵霄见自己的那方药帐也有人出入,忙过去看一看。不想掀开帘子,就看到平日喝茶吃饭的方桌跟制药的长条桌给拼放在一处,摆在中间,成了大大的作台。平日见首不见尾的常春佬正立在一侧给一名浑身血污裸着上身的士卒缝合胸腔,起落的放着荧光的韧线,应是传说中的冰魄蚕丝。因为龙族的体质异于寻常,一般的物线根本缝合不了龙族的骨肉肌里。只是这冰魄蚕丝非常难得,灵霄也只听半夏提过,并未见过。如今见了少不得有些发怔。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净手帮忙!”常春佬一声断喝,激得她一机灵,赶忙在就着放在一旁的净手琼汤洗了手,顾不得太多,直用灵力化干了它,走上前去。

    “剩下你来缝!”常春佬将手上还剩下好长一大截的系着皓银针的冰魄蚕丝

    径直交在她手里,回头对着外头吼:“再抬一个来!”

    又是一个血糊糊士卒被抬进来。

    “医圣!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参领······”两个抬人进来的士卒跪地告求。

    “嚎什么!还不出去!”常春佬爆喝一声,一旁的两个小医官赶紧上来将人拉出去。

    参领?!三哥在军中也是参领之职,战况看了并不乐观!灵霄暗了暗眸光,仔细瞧了那人脚上的军靴并自己手上这人脚上的,果然都是有一定军衔的青年将领。能送到常春佬手上,能用冰魄蚕丝,当然不是小士卒能享有的待遇。

    那人也是当胸不知被什么利刃给劈开,待那两个小医官将他衣衫剥去,灵霄只觉几乎可见其内里各个脏器。人早就昏迷过去。

    常春佬直接掰开其伤口,伸手往里摸了摸,皱眉道:“又是这样的伤!还好没伤及内脏!”转头吩咐两个小医官道:“备麻沸散,准备缝合!”见灵霄手头实在不很利索,免不得提点道:“照着前头针脚深浅,手要稳,针要准,线要均!”

    灵霄赶紧收了心思,专心手上针线。只是心底到底有些翻腾,毕竟这满屋的血腥味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快要收线了,灵霄知这冰魄蚕丝与别的不同,收线手法也当是不同。抬头正要问,不想常春佬却放了手头的缝合,过来结过她手中的针线,“看仔细了!”说着手挽繁花,一个平顺妥当的结也就好了。

    “记住了吗?”

    灵霄暗道:最好再来一次,这么快,记住了也不熟啊。但看着常春佬暗沉的面色,只能硬着头皮点了头。

    “你去缝那个!”常春佬指了指对面他刚缝合了几针的那个青年参领,转头吩咐两个小医官给这个缝合好的敷药包扎,又叫外头抬人进来。

    灵霄看得目瞪口呆,这不是流水作业?!亏这老头儿能想出来。心里盘算着战势,还是很认真地做手头上的事。待灵霄数着自己大概缝合了有七八人,才听得常春医官叫她洗手净面到里间喝茶。

    两杯热茶下肚,灵霄才觉缓些神来,脖子腰背都有些酸疼。正想跟常春医官探问些情形,不想就来报说要请常春佬去瞧个难症。

    “这几日若有空闲就过来帮把手!”常春佬留了这一句话给她。灵霄想了想,也不敢十分肯定这是认她这个徒弟呢,还是不认。看着天色不早,赶忙出来寻渝阳。

    走了没两步,就见渝阳在那里帮着分流伤员,干得蛮像那么回事。过去轻轻拽了,两人结伴出来,又换了衣衫,这才回到帐中。

    庞眉和沉星两个正望眼欲穿地等着,桌上还摆着给他们打回来的饭菜。灵霄这才知道渝阳这是“兵分两路”的手法。庞眉和沉星两个早等不及,也不等他们吃完,就将两人乘着黄昏饭时这会在撤防下来的士卒那里打听到情形给交代了个明白。

    三十六章兵败

    更新时间2012-8-2422:23:33字数:2255

    原来从昨日始,妖兵忽然增派了人手,攻势凌厉,连连伤了好些个青年小将。今日五字部精锐全部都派了出去,才勉强抵挡住了,只是没有胜算的把握。

    “既然咱们这里这么吃紧,那妖兵总归是有限的,总有地方不吃紧,好歹能增援过来罢。到时候里外夹击,看不打他个落花流水!”灵霄见他们神色颇有些低沉,想着要鼓舞鼓舞精神,于是如此分析了番。

    “既是两军交战,谁能让你轻易有了援兵!”庞眉说着,顺便给了她个鄙夷眼神。

    沉星一旁接道:“我可听说妖兵在西海、南海攻势不算猛。不过西海本就兵少力弱,离得又远。若是想派援军,数目肯定多不了,怕是在路上都能被妖兵包了饺子。南海离得不算远,可让那起鲛人闹了几十年,又担心真有地洞能够直通内城,肯定也是丝毫不敢大意。”

    灵霄听了一时吃不下饭去,看了妖界是早就算计好了的。正端着碗发呆,一块上好的花肉就到了自己碗里,渝阳冲她笑道:“你方才忙了那么一阵,赶紧多吃些。”灵霄想着明日的重训,可能还要去军医处帮手,必得多吃些才有力气。于是又埋头苦吃。

    “唉,你们那头情况如何?听说伤亡不小呢!”沉星追问道。

    灵霄正要抬头,渝阳却先开了口。“战地后头有个医疗营,一般的士卒都是送往那里医治。只有重伤的,和需要休养的才送回军医处。”这个她倒不知道,于是也静静听着。

    “听那些士卒说妖兵阵型变化十分诡异,稍不留意就能卷了一个营的人合围而攻,外头的人兵戈朝外阻止援救,不消一刻钟就能吞了一个营。另外听说今日那妖军中来了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持一柄青光斧戟,不知多少将士折在他手上。”

    看来今日那些参领大多都是伤在那人手下,果然是个厉害的。灵霄心中寻思着,匆匆扒完手中饭菜,正要打水来漱口,忽听得外头一阵角声,呜呜咽咽地叫人心惊。

    各个帐中都有人涌出来,争相询问出了什么事。他们三个却让渝阳拉进营帐,沉面冷声地嘱咐道:“这角声无事不会轻易被吹鸣起来,定是出了大事。你们且在帐中,有郎将安排,我出去看看。”

    说着也不待他们回应,撩帐而出,在渐浓的夜色中,身法诡异,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庞眉张口看了,半晌才掩下帐帘,低声道:“这小子,这,这是深藏不露啊!”

    沉星拍了拍他,“在南海你就没看出来?世家公子,怎么都会些高深精妙的本家私底的心法秘术。”

    灵霄往外探头看了看,诸文书已然派人来回巡视训诫,外头的人都各自归帐中。只是看诸文书那沉沉的眸光,恐怕事情真有些不好。

    灵霄给他们各自递了杯水,安抚道:“唉,阳哥人脉究竟比咱们都宽些,等他回来看是什么情形吧。”自己心里却也是打着鼓,直想奔至大帐,问个明白。但是外公终究没有许她在战时有这个特权,也并未派人来寻,她还真不好贸然就去。

    军中的梆柝敲响,该是灭灯歇息的时候。他们三个万般不舍地灭了等,在床板上反复烙饼,急等渝阳回来。

    只觉帐帘轻动,涌进一丝冷风,定睛一看渝阳已然在帐内了。三人正要说话,却让渝阳止住。等他轻手轻脚地喝水歇下,三人都已经坐了起来。

    “怎么样?”灵霄实等不得,开口低声问道。

    渝阳沉吟半晌,才吐出四个字来:“北海兵败!”

    引得庞眉几个倒抽一口冷气。灵霄更是心都凉了大半。要知道北海,北海不仅是兵力仅此于东海的一支劲旅,更是东海太子妃的娘家。北海兵败,对于东海,甚至整个龙族都有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

    灵霄听不清庞眉他们几个追问什么,收拾好自己哆嗦着的一颗心,勉强静下来将战事想了个来回。低声呢喃道:“这是谋划好的!下一步定是东海······”

    渝阳一下扒开围着自己的两人,捉住灵霄的手臂问:“杜仲,你说什么?什么谋划好的?”

    灵霄从自己的冥思中清醒过来,反手紧握住渝阳的手:“快,咱们得看地图。妖王恐怕早就算计好了,先扰南海牵制它不能驰援。一旦开战,西海自顾不暇,小兵力牵制。重兵应对东海、北海。东海势强,先是相持。他们定是集中能人精兵才在几日内拿下北海,前些日的胶着不过是迷人耳目。南海、西海他们已视为囊中之物,明日定然是重兵来攻我东海!哦,不,当是今日就开始了。北海当是昨夜里就守不住了吧!”

    渝阳掩不住满面的惊讶,点头道:“是!昨夜北海大军溃败,死伤无数,龙宫也被攻下。所幸龙王并几个公子、小公子在死士的护卫下,暮色时分安然到了戍甲营中。那阵角鸣,便是昭告。——此时要看地图?”

    灵霄点头,“看看能否找出一线生机!”

    “好!”渝阳应了一声,挥手在帐内结了个结界,结界里明若白昼。

    庞眉、沉星在一旁听他二人对答一番,已知情势紧急。待见渝阳使出灵力法术,虽是吃惊,倒也能接受。

    灵霄见渝阳如此露了一手,料定他恐怕也察觉自己多少会些,便也不再藏隐,挥手在帐中化一大案并四海军图,自己埋头在上头寻划着。渝阳眼光闪了两闪,也凑上前去。庞眉、沉星大大吃了一惊,却也不再多问,两人皱着眉头立在一旁各自沉思。

    灵霄先在南海军图上标划出自己当初怀疑有古怪的那片丘陵地,递给渝阳道:“你先想办法叫人送这个给你姑父裕盛将军,请他务必派人细细查看。倘若发现有密道全部封堵。密道所通之处附近加强监视。在那次事故中失踪的人口若有出现,全部拘捕审讯。——这虽然于眼前军情无补,好歹能够分一分对方的精神,也能防备他们偷袭南海。”

    灵霄又埋头看北海和东海的军图,兀自道:“你快去快回!”

    听得庞眉、沉星一阵发愣,这到南海,怎么个快去快回法,况且外头妖兵陈列若墙,出不出得去还得另说呢。

    渝阳只是微微皱眉,怕她竟估摸到了他另一个身份,不由得带着一份吃惊。不过马上也敛了面色,出帐不提。

    “哎哟,我说杜仲,外头那么多妖兵,你怎么让他就这样出去?且不说他没有出入令牌,就算他能偷偷出了大营,怎么也不能绕过那么些排得水泄不通的妖兵啊!这可怎么好······”

    三十七章来人

    更新时间2012-8-2514:47:40字数:2474

    沉星正忍不住聒噪着,却见渝阳回来了。三脚两步迎上去,“你,你,怎么就回来了!没出得去?”

    “回来了!”渝阳安抚下他,行到灵霄身旁,道:“放心。”

    灵霄“嗯”了一声,招呼他们来看地形图。

    “这是咱们戍甲营,三面靠山,只有正面辕门通达外头。虽说稳固,可若妖兵列阵如铁,堵死辕门,咱们纵然有千般本事也使不出来,只能一营一营地被人吃掉。我估摸着,明日定会派精兵通密道,从外围夹击,以求逼退妖兵,让我军能有布阵的地域空间。妖兵的阵型倒并不诡异,只是咱们足够的空间摆阵破解。”灵霄一面沉眉比划,一面解说,心头又过着伏坤龙主教习自己时指点的行军布阵的要点,怕有什么遗漏。思量毕,解说完,冲他们问道:“你们看呢?”

    “你,你怎么知道有密道?”庞眉问道。

    灵霄喝了口水,笑道:“我其实也不知道。咱们东海经营戍甲营多少年?虽说有地形之固,但也有地形之不足。为了弥补这不足,定然会打通密道以作弥补。否则不是叫人强兵压境,来个瓮中捉鳖了?所以我推测,必定会有密道。”

    “是有点道理!”沉星在一旁应道。

    “那咱们能做些什么?”

    灵霄看着渝阳,摇了摇头,叹息道:“只能看看明日情势如何。若是能上战场,倒也能杀几个敌。”

    “不打算送出去?”渝阳指着她鬼划的军情分析图。

    灵霄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我能想到的,上面必然也想到了。且看情形如何罢。”

    “那,睡吧,天不早了!”渝阳挥手收了结界,帐内又是一片漆黑。灵霄叹了口气,挥手也化走了案桌和图纸,兀自倒在铺上,心头万绪,竟也渐渐睡去。

    第二日醒来,庞眉、沉星两个倒围着他们俩人转了几圈,欲言又止。渝阳就招了自己幼承家学,有点修为。灵霄也有样学样,直说自己一番际遇,跟着个得了道的师傅学了点手法。这才将二人敷衍住,只不让他们外传。二人也是高兴,只说有他两个在身旁便是遇敌也是不怕了,一口答应,并不多话。

    遭遇

    许是北海兵败的消息军中已是尽知,虽无人谈论,可心头头犹如压了块大石,是以军中的气氛就更为沉闷冷肃。新兵营上午又被派出好些人去各处增补人手,下午他们到了校场,却只剩下三十来个了。

    灵霄与渝阳相互换了神情,都知晓前方情势恐怕真有些不好。就未曾亲训他们的郎将在诸文书的陪同下,正用一双虎眼炯炯地一个个地将他们看了一遍,正要开口训话,一个身着紫袍一身铁衣的士卒快步过来,低声唤了一声“郎将”,便亮了令牌,躬身在其身旁耳语一阵。离得远,看不清令牌的样式,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郎将的眉头定是抖了一抖,灵霄看得分明。她乘机打量着来人,军靴上也有纹饰,看来军衔不很低。腰刀上的系的丝绦分明沾染了血迹。阵前下来的人?又是要增兵的?

    果然郎将一挥手,点着灵霄她们同帐四个,四人均是激动不已,却不想郎将说:“你们留着看营地,其他都跟着这位传令官走!好好干,不要丢咱新兵营的脸!”

    看着那些一脸激动又满身严肃的同营兄弟一个个昂首挺胸地从她们四个跟前离去,庞眉早就急得跳脚,却又不敢违逆郎将,将一张脸憋得通红,只哧哧喘气。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诸文书搬东西去!”郎将早没刚才训话的心情,少有的迁怒,冲他们四个吼了一嗓子,自己几步就进了营中主帐。整个新兵营都十分惧怕和崇敬这个名头很大、脾气火爆的郎将,平日少有亲近的机会,如今他们捞着了,虽是一句吼,但也觉得无比幸福、兴奋,当然也有些惧怕。一时都愣了,没回过神来。

    “哼,哼!”诸文书文雅地将他们唤回神来,“走吧!”领着他们往办公的帐中去。

    “哎,单留下咱们是为什么?”沉星悄声问。

    “谁知道!”庞眉嘟囔着,不愿多想。

    “许是因为他,”灵霄先发制人,指着渝阳道:“身份太特殊,不便冒险。又不好只留他,便就连我们都留了。”

    渝阳听了挑眉冲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却并不多言。叫沉星、庞眉二人深信不疑,只是无比遗憾,失了上战场杀敌的机会。

    说着进了诸文书的帐中,只见平日放满了文书资料的大书架已空了一半,地上摆着好几口大箱子,有的已经加锁贴封,有的敞开里头填了大半箱东西,有的则是空空的,什么也没装。

    这,这是要大包袱走人?前方战况如此不济了?!灵霄不由得皱了眉。

    “诸文书,这是?”渝阳径直问道。

    “嗬,不过是整理整理文档。该封存封存,该上交上交。反正这些天我是闲着,总归是要做点事。”诸文书说得云淡风轻,一张面皮若宁静无波的镜面,灵霄也看不出是真是假。只好跟着他们三人,按诸文书的吩咐将各自标识不同的文书整理分箱封存。灵霄一面干,一面打量诸文书,他仍是一副风雨不经的模样,坐在案头不时写点什么。当真无事?灵霄慢慢又将一颗心放下。

    “冷叔——!”

    帐外忽然响起一阵兵甲碰撞的细微声、踉跄的脚步声并着一声嘶哑的呼声。

    灵霄几个想出去看,又怕被诸文书说,都放了手头的事,侧耳听着动静。诸文书也停了笔。

    “安儿?怎么是你?!”

    这是郎将的声音。

    “冷叔!”接着是一阵沉闷几阵脚步响,估计是来人甚是疲累栽倒在地,又叫郎将给扶将起来。

    “安儿?醒醒!撑住!安儿?”

    诸文书抢几步出去,灵霄他们也跟了出去。果然见帐外一个身着铁甲遍身血迹的儿郎斜在郎将怀里。

    “快,帮手抬进去!”诸文书见状,吩咐他们四个。灵霄因猜战事,落在后头,见人手够了,转身去自己帐中将备在帐中的一个医药箱拎了过去。见郎将将人安放在自己铺上,不由得泛了眼眸,看了此人跟郎将的交情甚深。因都知晓她多少会些医术,便任由她把脉除衣甲的检查。

    “他怎么样?”看着除下来的血衣,素日严酷无情的郎将竟忍不住来问。

    灵霄一面让庞眉、沉星两个去食堂取米熬粥,一面让渝阳帮手将人翻了个身,果然见他后背有一尺来长的伤口,深可见骨,只道:“若这处处理好,人便无事。”

    郎将显然知晓情势紧急,颓然兀坐一旁,半晌才咬了牙道:“查,看他身上有东西没有!”诸文书上前细细查看除下的衣甲。

    灵霄本欲亲自往军医处借皓银针和冰魄蚕丝,听了这一句,就想留下来看看详情。于是问郎将要了令牌让渝阳去借。自己一面帮那人清理伤口,一面留意着诸文书这边的情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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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章跟随

    更新时间2012-8-2522:38:49字数:2276

    结果除了那人的身份令牌,却是什么都没有。

    灵霄远远看那令牌的颜色样式,竟像是五字部中卯字部的令牌。这人四肢筋脉疲累乏力,像是久历苦战。五字部是东海军中精锐,而卯字部则是精锐中的精英,上面该不会贸然用他们去打相持战吧?重伤在背部,人又来寻郎将,逃逸?定然不是,这其中必有缘故!

    正思量着,渝阳已借得东西回来了。灵霄打开他带回来的药箱一看,那常春佬还算大方,缝合需用的一应事物都是全的。人虽昏了,但也用了麻药,穿针引线地缝合好,敷药包扎。灵霄一径做来,已是满头大汗。回身一看,郎将就在不远处细细看着,却并不多话。

    看他十分担心,灵霄便道:“请郎将放心,伤口处理好了,没有大碍。”

    “人什么时候能醒?”郎将依旧是一幅冷面,却带了深重的愁绪和急迫,“能不能让他快些醒来?”

    灵霄想起自己还有一小瓶子灵花清露,原本是带来让自己补充体力的,一直顶着没用。不知对这人体能恢复有没有帮助。只能应道:“那我试试看。”在自己的药箱里寻了来往那人口里灌了好些。幸而那人知晓吞咽,倒也不心疼浪费。

    这时恰好庞眉两个送了热粥来,灵霄又喂了一小碗。

    眼看时辰又过了三刻,郎将又踱过来问询,“怎么样了?”

    灵霄知他着急,便假做把脉,觉得那人脉象有力了些,便暗自指尖灌了一点灵力进去,一时迫得那人,“嗯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眸。

    “安儿!”郎将哪里忍得住,早抢过身去,一把将那人揽住。灵霄退至一侧,因存了听信的心思,不肯走得太远。

    那人睁眼瞧清了人,开口道:“冷,冷叔——快,快——呼哧呼哧——”只是气息虚弱,话难成句。

    “孩子,别急。慢慢说,叔听着!”

    灵霄盯着郎将脸上少见的慈爱之色,心头满是诧异。

    “我爹领着我们一百人走密道,从,从后面截杀妖兵——呼哧、呼哧——不想,妖兵,似早有所备,困······”那人拽紧郎将的衣角,眼珠直迸,却说不出话。

    灵霄赶忙上去又灌下两口清露,心里禁不住黑沉下来。

    “困住了?!你爹遣你来寻我的?!什么时候的事?他说什么了?”郎将连连喝问。

    那人点了点头,挣扎着嘶哑吐道:“昨夜,······爹说,说,冷叔借兵,走,间——间道,幼时,援——救······”断续几个字,说完,人又昏死过去。

    灵霄赶紧搭脉,脉象十分微弱且驳杂混乱,不可再用强力催动了。

    郎将瞪目道:“保不保得住?”

    灵霄点点头,补道:“不过至少要静养三个月!”

    郎将立起身来,陡然一帐杀气,对诸文书道,“你照看着!你们——”将他们四个看了个遍,最后落到灵霄身上片刻,“四个,回去穿戴好跟我走!”

    “郎将——”诸文书似乎想阻止,不想郎将大喝一声,“快!”似发尽上指。四人脱兔一般冲了出去。

    四人均有些震慑受惊,动作不免慌乱,好在平日训练有素,也算快捷。灵霄还在百乱之中套好了自己的软甲,又嘱咐他们都一一穿上,反正南海的时候都备齐了的,多分保障多分生机。

    郎将也是一身甲衣,颜色虽有些陈旧,可上面兽纹威武可怖,见之生惧。更将他衬托得犹若战神,不可小觑。手一挥,四道劲力直扑他们面门,各自挡了,只有渝阳和灵霄看清来物,伸手接住,却是把样式简陋寒光外露的短刀。庞眉、沉星二人也赶紧捡起握在手上。

    “跟我来!”郎将兀自走在前头,他们四个悄无声息地跟着。

    此时已是日暮,重重营帐之中,七弯八拐,灵霄发现他们已到了营地的边缘。也不知郎将如何走的,竟是一个巡逻护卫都没碰着。再走了一刻,他们已经彻底出了营地,来得一处山石洞边。

    “坐下!”郎将解开包袱,递过来,却是几个大馒头。他们依次拿了两个就地坐着啃着,不时偷瞄下郎将。

    见他们这样犹疑又不敢问,郎将一面啃馒头,一面低声叹口气,问道:“心里害怕吗?”

    庞眉摇摇头,沉星和渝阳都是一笑,灵霄只是啃馒头,她真是饿了。

    郎将一笑,好似满意他们的胆气,再问:“知道去干嘛吗?”

    “不就是去杀敌呗!”沉星抢道。

    郎将妙目将他们四个看了一遍,“还有几分胆色!本来想留着你们,不曾想倒还叫你们跟着我去那最凶险处。真不怕?”

    “怕甚!早就想让那妖兵尝尝爷的手段!”庞眉豪气道,“当日在南海要不是你俩拦着,我早就冲上去······”

    他们创南海的事,上头虽有知道的,但营中似无人知晓。沉星见他说漏了,杀鸡抹脖地给他使眼色,好歹让他住了话头。几人颇有些忐忑地看向郎将,不想郎将却似没听见,只嘿然一笑,颇有赞赏之意。招得庞眉一阵得意。

    “你们都是好样的!”郎将道,“身手也不错。眼前的战势想必你们也清楚,不用我多说。昨夜军中派了精兵从密道出,欲杀敌人个措手不及。谁想早让人谋算到了。安儿的爹,与我一同长大,一同进戍甲营,当年啊······”郎将神思渺然一阵,叹息道:“恐怕比你们几个还淘气。”说着将他们四个看着,让人觉得心底的私密都让他看了去,就是渝阳面上都不由有些羞红。“他的功夫不在我之下,用兵也是极妥当,如今派安儿来寻我,恐怕——”郎将就此顿住,低低叹惋了一声。

    “难道是给他留一丝生机?”灵霄问道,看着郎将轻轻点头,心道:那人背上的伤何其险重,可见回来也是不易。竟相对来说有一丝生机,那可见那支精锐精英遭遇到了何其严酷的敌情。

    “也是来求援兵。”郎将道,“那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有同生共死之约。如今营中也只有你们四个,若是害怕,现在,只管回去——”

    “怎——”

    庞眉又要接话,却让郎将止住,“你们按理还不到上战场的时候,也,都是家里人的心肝。我和我兄弟舍不得安儿,以此心度你们家人,也应是同理同情。所以,要回去的,只管回去。若我冷峻还有命回转,依然把你们视作我的好儿郎!”

    一时说完,四下寂然。风都好似止住了,各自揣着一颗活跃的心琢磨着郎将这番入情入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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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多更一章,感谢各位书友支持推荐!

    三十九章潜行

    更新时间2012-8-2615:51:39字数:2285

    灵霄在脑里反复思量一回,捻起一块巴掌大小的坚石,低声而笃定地道:“我,愿意跟随郎将,驰援杀敌。若有违背,愿如此石!”掌中坚石应声而碎。

    郎将沉静地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接着渝阳、庞眉、沉星都照这样子,或捏或踢,总共四块石头粉身碎骨,见证了他们的决心。

    “好!真是好样的!”郎将话中带着一丝感怀激荡,“既这样,我就跟你们说明白。戍甲营共有十条密道,安儿他们走的其中一条。今日四处要求增兵添员,想必其他几处也是这个情况。若是继续走同样的路去,只能是人手叠增,咱们才五个人,纵然以一敌百,也没有大用。如今,我要带你们走一条险路,这也是当年跟我那兄弟偶然间发现的。它所通之处,是营地四面一处丘陵,目前应是敌方的一处营地。若能成功,咱们便能解围救人,甚至扭转当前困局。但此路也关系到我戍甲营的安危,不能泄露丝毫,所以才不得已要试一试你们的真心。”

    “我等定然守口如瓶!”四人再次答道。

    郎将一笑,扔过一个包袱来,撤出块布条一面往自己手上绕,一面道:“将手上绑好布条,照这个样子”说着伸手过来讲解了几个要点,“那是两山之间的间道,多是靠峭壁插刀而攀,手上务必要使得上劲!”四人听了,绑得更是用心。

    灵霄曾跟着晚成看过营地附近的地形,都是连绵得不见一丝缝隙的巨石峰峦,这所谓间道,只能是两山之间灌木荆棘中掩藏得轻易发现不了的蛛丝缝隙。

    “就是这里!”郎将在一处密布青藤的巨石底下拍了两拍,叫住了他们。

    眼前这块巨石浑然天成,矗立高远,哪里来的间隙?

    只见郎将腾跃而上,将一处青藤连根带泥地拔下,露出一处洞口。一时草泥俱下,那洞口又宽了些。郎将先投身钻入,灵霄拍了庞眉,跟在后头,接着是沉星,渝阳殿后。

    洞中十分狭窄,几处庞眉几乎不能过去,都是灵霄在后头偷偷用了化形术,生拉活踹地将他推过。大约过了三刻,才见些光影。出得洞来一看,却是在起伏连绵的山坞里,四处都是山,不知来处,亦不见出处。

    郎将扔过一个皮囊来,让他们一人喝一口,却是烈酒。辣得三人眨眼吐舌,郎将却笑,“出征酒喝得最丢人,就数你们这样的!”紧接就肃了面容,吐了“跟来!”两个字,沿着陡峭的山壁,或攀或凿地,行至一处尺来宽的陡直往上的缝隙处。转头嘱咐他们:“注意两侧或有凿印可以借力。”说着侧身挤进去,攀登往上。

    “这,咋能进得去?”庞眉在后头苦着脸,不敢尝试。灵霄在后有偷偷拈了身法诀,推他,“上去吧,难不成你比郎将还魁伟不成?”其实论身量,庞眉实要宽厚些,只是因为郎将素来的威名,让人觉得自然是郎将魁伟。

    庞眉只得闭了眼睛,硬着头皮往里一挤,自然刚好,且两旁都是山崖,低头都不能看清楚的,自然不知道其中变化。于是喜不禁地叫道:“哎!真的行呢!”

    灵霄紧跟在后头,催道:“快跟上,脚上的泥都到我嘴里了!”见庞眉攀得吃紧,少不得在后头恰到好处地托以托,顶一顶。沉星也有些吃力,好在有渝阳看顾,也算爬得顺利。

    出得这山隙,竟已到了此峰之巅,只是四周上峰若聚,还有许多更高处。夜色深了,山风割脸,耳畔是响若雷鸣的水打空壑声,附近是有大瀑流罢。

    跟在郎将后头,小心走过一段,一阵水雾袭来,便见一条阔大的瀑流横在眼前,底下是剑芒般上指的山石间聚着一口深潭,水流很急,打着旋子又冲出山石间去。看似无路了。

    “咱们得跳到那块山石上去!”郎将指着掩在剑芒山石下头的一块略平整的石头。灵霄不由得抽了口冷气,这太是个技术活了!这险山恶水地,就非得那一点,却正好掩在锋棱山尖下头,偏了一点就废了。

    郎将也不跟他们废话,纵身而下,正好落在那石头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一丛草木掩着的山缝里钻了。

    灵霄听着后头庞眉和沉星越发急促的喘息声,只觉得郎将这一手,玩得真是狠。只好屏气凝神,望准目标跳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见庞眉莽撞地闭着眼不管不顾地跳了下来。实顾不得许多,信手激过一束瀑流,将他将将冲托过来,自己跃起接下。

    “哈!”庞眉睁眼,狠命拍她,“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说着冲沉星喊道:“没啥好怕的,只管跳!”

    灵霄顿时哭笑不得,只好如此一番接了沉星。渝阳倒不用她心,只是落下来时,瞅她笑得不同于往日。

    灵霄也知道自己这一手显出的灵修之力已在他之上,往日的借口早站不住脚。只闷头作不知状,催着三人追赶郎将。

    钻过山缝,郎将早立在一面陡立的山壁上,留给他们的是短刀凿出的一个个,他们一样靠着短刀攀过山壁,早已累得手软气粗。郎将又将皮囊扔过来,这次谁都没客气,大口喝了,虽是火辣,但也觉得痛快。

    郎将收了皮囊,用脚将他们踢起来,低声道:“快到了,打起精神来!”

    灵霄索性将自己剩的那半瓶灵花清露拿出来,递给大伙一人喝了一口,帮着恢复体力。不知是临敌的兴奋,还是她那清露的功效,大伙动作都轻捷了许多,就是呼吸声也没先前那么粗浊。他们顺着一棵粗壮繁茂的青藤朝着夜岚中瞧不见底的山脚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灵霄脚上一紧,就让郎将拉进一处山凹。

    “别说话,看顾后头!”

    灵霄来不及看外头,但也感觉到不远处颇有声息和走动声,想已经是到了地头,不远处真是敌方营地。于是压低声息警戒后头三人,依法将他们挨次接落下来隐蔽好身形。

    在郎将的示意下,他们都谨慎地就近找好掩体,察看地形。

    灵霄仗着身法,凑得近些,看得也清楚。此处应是一支敌方精兵的宿营地,里头大小营帐不过二十顶,却布置得颇有章法,隐有阵势,冒然进去只能有去无回。外围和里头都有两人一组的巡卫,大概十组。灵霄看了一阵,发现每组巡卫看似力单势薄,但不到一炷香的间隔,两组巡卫必然相逢,倘若动其中一组,很快就会被发觉。灵霄心中暗自恼恨,也不知是何人布局。不过由此也可推知,这也是一支苦战过后亟需休整的营队,否则也不会如此苦心布置,以求更多的士卒能得到休整。

    四十章袭敌

    更新时间2012-10-123:14:36字数:2389

    待灵霄回去,其他人都在等她。各自交代了侦察情况,灵霄也将自己的看法说了。

    郎将在地上划了几笔,也不管他们四个能不能看清,直道:“咱们在这,前方是敌营。这里是东海密道出口地之一。”

    灵霄和渝阳都有灵力,目力强,看得清。庞眉、沉星两个就有些为难,灵霄不动神色地跟着郎将所言,在各处用附近含了矿质的砂石摆放,他俩也能勉强看见。

    “妖兵在这里截杀我兄弟已经一夜一天了,必定疲累。”郎将继续说道,灵霄有些吃惊他怎么就笃定被眼前敌军困截的就是他那兄弟的队伍,但见他说得笃定,也不便多问。

    “庞眉、沉星,你们二人去左右两侧,各烧一顶营帐,火势一定要起来。然后回来这里,你们俩碰头,堵在这里,若有人跑来就杀。”

    灵霄点头,这是照顾他们二人,合力堵在营外头,杀些胆小怕事的。再说胆小怕事的兵丁,大多没啥本事。灵霄看郎将的眼神不由得热了两分,原来郎将肃杀的面孔下还是一片菩萨的慈爱心肠,不叫他两个贸然送死。

    “你俩跟着我进营,杀他个措手不及。我那兄弟见了火起,若是还有口气,必定也会点兵来应。这样,我们虽然人少,也有几分胜算。虽杀不尽,也能撕开个口子,接应他们冲出来。”

    四人都点头应了。

    “你们的兵器呢?”郎将从怀里掏出一对拳头大小,精金连缀的流星锤,在锤顶一抹,圆锤周身又吐出两寸长的锐刺。寒光闪闪,甚是锋锐。

    四人看了一回,渝阳自袖里掏出一把折扇,也不知按了哪里机关,那扇面沿子也吐出寸来长的锐锋,轻轻扇来,也是劲风阵阵。灵霄只好先装着挠头,将桃木簪藏在手中,然后假模假式在怀里掏,应心让那桃木化成截短棍。看着郎将微渺的眼神,赶忙前后捣鼓一阵,化成长棍,前端又冒出个精锐枪头来,这才罢休。心想,用时再看要它化成什么样顺手吧。然后将它又收成短棍藏在怀里,轻轻按了按,以示安抚。只觉心头一阵轻荡,不由高兴,她的桃木越发有灵性了,竟懂得回应。

    庞眉、沉星二人确是没带,只那短刀充数。郎将点头道:“敌人手上有的是好兵器,你们凭本事取去吧!不过不可恋战,放了火赶紧回这里碰头!”又将皮囊里的酒让他们喝尽,一行五人悄无声息地奔进夜色里。

    灵霄他们三人各干掉一组巡卫后不久,就见两侧火起,敌营喧乱一阵很快有序地往两侧集结。三人登时越进营中一阵痛杀,吸引兵力回援,给庞眉、沉星他们争取脱身的时间。

    灵霄第一次亲身搏杀,一开始难免下手软,倒让回援来的妖兵缠得支应不暇。手上的长枪便有些施展不开,眼看着敌人的刀刃渐渐近了身。

    “哧——”的一声响,灵霄只觉后腰上钝钝的被什么兵器给拉了一道。只能狠了狠心,运了灵力将跟前纠缠得分外狠戾的两个士卒一枪挑开去,乘着空隙摸了一把后腰,人就半侧了身,眼眸早寻到了才刚偷袭自己的人!

    其实不用去寻,那人就立在那里,睥睨着她,好似优秀而成竹在胸的猎手在出手前打量着自己的猎物一般,满是怜悯又玩味。灵霄也不敢大意,刚才软甲上触手可感的浅痕,微微让她吃惊。若是寻常的铠甲,可能早就让他裂甲伤身了。此人身手定是不凡!灵霄在心头暗叹一声,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打扮与其他妖兵不同,虽一身黑衣,衣襟和袖口都有金线绣纹,外头罩一身银色精甲,更显得气度不凡。

    看来是个头目!怨不得众妖兵见他们二人对峙,便都不再欺身上来了。只可惜头戴战盔,细软的银甲遮面,见不到眉目。不过凭他负手侧立的风姿,灵霄以为一定是个青年儿郎。只是他负手在后,暂时还不知他用的什么兵器,也不知要不要将手上这用得并不怎么称手的长枪给另化了。初临战场,灵霄显然还没学会把握战机,就这样神思飘忽地等待着对方出手。

    “小心!”远处厮杀的渝阳忽吼了一嗓子,灵霄元神归壳,便见一柄冷光四溢的斧戟就劈砍到了眼前。忙横了长枪挡荡开去,只觉虎口震麻,两臂酸软。灵霄稳了脚步,长枪斜指,灵力渐运。

    青光斧戟!灵霄的眸光不由得沉了一沉。伤兵口中那个厉害角色难道就是眼前这人?那些剖身透骨的伤就是这一柄斧戟所赐?在灵霄的犹疑中,那人唇角轻扬,还冲她勾了勾手。

    这是示意此次让她先攻么?!

    灵霄有些弄不明白这些战场细则,只是牢记“敌不动,我不动”的训诫,抿了唇,静立在那里。

    那人渐渐收了玩味逗弄的表情,也横了斧戟,静立相峙。

    两旁的厮杀声渐至惨烈,灵霄听得出,虽然妖兵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但郎将和渝阳都不是泛泛之辈,纠缠的时间一长,妖兵的死伤就大了。即使不交手,但对峙中的眼神和气势也很消耗心力。但如果能就这样牵制对方一个高手,灵霄也觉得值当了。不过对方显然不会让她如愿。当远处依稀传来第一声厮杀声,那人眸色清冷得在这月色下也看得分明,看灵霄的眼神竟然带着一丝笑意又带着浓烈的杀气。

    这是怎样纠结的眼神啊!灵霄一面慨叹,一面早就迎上去接下了对方凌厉地几招攻势。只因那人攻势太过迅疾,灵霄也就只能全心应战,心头闪过的一丝迷蒙的恍悟瞬间就消散了,只让她觉得心里微微有些发空。

    几番争斗下来,灵霄明显有些吃紧,不过因身着软甲的便宜,倒也无甚大碍。倒是那人偶受了灵霄一记枪头,肩头护甲被削去一大块,衣衫上浸出些许血色来。许是这样的小胜来得太过突然,一直处于被动接招状态的灵霄,就立在那里喘息,全没有乘胜追击的意识。

    “杜仲!怎么样?”厮杀声中,传来渝阳的问询。灵霄盯着眼前的对手,答道,“没事!”

    “别磨蹭!跟上来!”郎将一声断喝,引得灵霄不由得分神去看了两眼。远处的厮杀声并不十分激越,想来也没有太充足的战斗力,郎将这是着急要杀出条血路来,解救被围困在那头的将士。他已然杀在了前头,倘若不跟上,他们三个彼此不能照应,腹背受敌,到底危险。灵霄紧了紧手上的长枪,心头默道:“好桃木,这次可得好好表现!”只觉手心微热,那是桃木给她的回应呢。灵霄用指腹轻轻摩挲了它一下,跃身而上,直枪挑去,已然是灌注了几分灵力,迅捷若电。那人眼看难敌,就势一滚,险险地避将过去,头盔叫长枪上的灵气震飞而落,飞扬出一头缎带般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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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更了。泾又会坚持写完故事。假期日更。各位,假期愉快!

    四十一章苦战1

    更新时间2012-10-222:47:51字数:2495

    见一击不中,灵霄心头暗叫声可惜。不过看他头盔飞落,倒也乐得一见其庐山面目。不想那人扬起脸来,脸上竟然戴着一张精巧的银色面罩,只见其鼻尖及嘴角,一时也辨不出美丑。只是那人轻抚了长发,挺出斧戟,薄唇轻吐出一个“好!”字来的不愠不火的气度,倒让灵霄生出几分赞赏。

    郎将和渝阳已然杀在了前头,若不紧跟上,便会被妖兵分割包围。灵霄提口气往前突进,那人又纠缠上来,这番招式更是凶险狠辣,力道也强了不少。修为不错!灵霄打叠起精神来应对,只是没甚经验,只能“敌强我强”的对付。灵力渐渐从三分增至五分,甚而到了八九分。交手当中各有胜负,身上都带了些伤。幸而有那软甲,灵霄身上并无大碍。那人虽未有重伤,但铠甲凌乱、衣衫破裂,倒显得惨烈些。不过只要看他收放适宜的步伐,就知晓这显然并未伤及根本。灵霄心头暗暗有些吃惊,想不出这三界之中,青年一辈还有这样的高手!就是帝启,恐怕也未能说一定就强过他去!这是什么人呢?头盔之下还覆面具,不欲人识么?!

    许是有些出神,倒叫那人瞧出了破绽,一斧戟正面劈来。灵霄回身急避,举枪相挡却是不及。心中不由发急,好在桃木甚有灵性,应心而成一支粗壮的短锏,在那斧戟落到肩头时生生接住。不过那戟尖却正挑在颈项上,那人就势一拉,灵霄侧脸却没躲过,锁骨上一阵火辣,却仍觉劲风扑面,只心道:不好,此番定然得断了锁骨!

    不想手头短锏猛然弹落出手,灵霄只觉眼前一阵疾风掠过,便被挡在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之后。他似乎并无兵器,只是轻轻抬手,便逼得那银面人退开几步。

    “丫头?”

    这声音怎么这样的慵懒绵糯,好似在下午暖阳里就着茶水的氤氲气息眯缝了会眼,将醒未醒之时,寻自己身边的玩耍的一个小丫头。灵霄眨了眨眼,分外确定并不认识眼前此人,也拿不准这是在问她(毕竟,她现在是男装“杜仲”),但却鬼使神差地应道:“没事!”

    “你走,这里我来打发!”

    灵霄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他脸上一定带了笑意。在这样月黑风高夜,满天腥风血雨中,听到一个这样的话,的确是让人心头一暖。只是看他随风飞转的乱发,月色下泛着白光的一身长衫,灵霄还是有些担心。不过前方已有妖兵从背后截杀渝阳他们,灵霄狠了狠心,待要提步上去解围。只是手中短锏不知落到哪里去了,赤着一张脸,急寻,“桃木!桃木!”

    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动了动,将那短锏递过来。“桃木!”灵霄扑上去接了,狠狠地揉搓了几把,好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口中道:“这里就拜托侠士了!保重!”人就越了出去。

    银面人欲起身去截,却让眼前这个随风化出的人挥挥衣袖给拦了下来。心知他修为不低,于是朗声而问:“这位仙家可是铁了心要插手妖界与龙族之争?!”

    “我倒想插一手,无奈当初应允了人,插不得手!”那人笑道。

    “那还请别处赏玩,小心此处血腥,倒坏了仙家的兴致!”

    “不必,不必!我倒还爱些热闹!”

    银面人薄唇冷抿,“那么,休怪了!”说着,便是灵力充沛的一掌迫来。

    “我便陪你玩玩!”那人直是云淡风轻,只是身姿手法说不出的柔美绰约,又别蕴风骨遒劲。

    先不说这番惊天破石,只说灵霄与渝阳、郎将首尾呼应,愣是杀了条血路,与被围困的东海五字部某营汇合。

    “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来!”

    “咱们说好要生死同与!”

    灵霄自后头上来的时候,正逢上这样的,两个浑身血污的汉子彼此朗声笑谈,眼眸中尽是许以性命的笃定与信任。灵霄看得心向往之,不由得也望了眼渝阳,他们同帐四人若再一起共几番生死,不怕培养不出这样的兄弟情谊来。不想渝阳那厮也灼灼地看过来,落在身上似乎火辣辣地疼。

    “你怎么样?”

    灵霄看着凑过来的渝阳的目光落在自己肩头上,这才想起这火辣辣地原是伤口疼。这才扯了衣襟斜眼瞅了一眼,不由得“嘶——”了一声。那青光斧戟果然了得,只一点锋刃便见了骨,右侧锁骨怕是有些骨裂了!

    渝阳伸手就在她腰间摸索,灵霄拧了身躲,急道:“唉,你做,做什么?”

    渝阳沉了沉眸,这才停了手,“你带了药!赶紧敷些!”

    “哦!没事!都没流血了!”灵霄环视了一周,压低嗓子道:“带的药不多,需用药的人却多,不能浪费啊!”灵霄见他不应,只使眼色让他往四周看。许是见两处会师,妖兵多少有些士气低迷。那银面人应是叫方才那位侠士给绊住了,妖兵一时也没个头脑,只迅速移动,想将他们全部都包围下来。倒是个可供他们休憩的宝贵空隙。

    “你看,这些人各自都是浑身浴血,六、十······”灵霄嘴里叽咕着,点着人数。“五字部里一营该是百人,看看,如今不足二十。其中还有七八个伤号,那三个基本没有自保之力——”灵霄斜了下巴示意渝阳顺着角度去看,叹息道:“郎将这兄弟倒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如此困境突围,还能带着伤兵。——我去给他们上药,你赶紧提醒郎将好歹弄个阵型出来,否则妖兵一冲,便散了。到时候上哪里捞去!”说罢,使劲拍拍渝阳的肩,嘱咐道:“一会要当心!负伤了可没药了!”然后一副揪心痛肠的模样,从腰间掏出个鸡蛋大小的瓷瓶,往那三个伤重的士卒走去。

    借着行医敷药的名头和勉强过得去的接骨疗伤的手艺,灵霄处置了几个伤员,又给一些劳体乏力的士卒各自点了一滴灵花清露。一面鼓舞士气,一面顺手也打听出了这营兵出了密道后的遭遇。果真是甫一露头,便遭了妖兵的围攻。妖兵的布兵排阵显是对龙兵了如指掌,一队精兵,就这样不到两日就被吃得个零碎!

    是谁,在这个时候通敌卖族?!灵霄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疑惑和怒火,蹲身要给伤得最重的那名士卒口中滴灵花清露。不想却让他吃力地抬手挡住。

    “怎么了?这可是‘医圣’的宝贝,保管止疼生力。来,给你滴两滴!”灵霄伸手去扶,袖口却让他紧紧扯住,不给滴。

    “这么好的宝贝,就,别,浪费在······”那人满脸血污,衬得一双眼十分晶亮。灵霄刚才替他包扎腿伤的时候把了脉,知道他还伤了肺腑,早不能搏杀了。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毅力,能坚持到这会。如今十分支持不住,软躺下来,怕是再难自己站起来了。伤重又托耗着强行用力,就算是治好了,也再不能入营作战了。

    “还是,给,别的兄弟吧!”那人停歇了好一会,才说完一句话。他身旁蹲立着的兄弟听了,别过头去,铁塔般的男儿匆匆抹了把泪,转头来劝道:“别的兄弟都用了呐!你也用点吧,撑着一口气,总好杀了这些妖兵,得胜回去见你老娘!说不定,家里早定下个小娇娘给你做媳妇呢!”

    四十二章苦战2

    更新时间2012-10-319:31:45字数:2225

    灵霄见状,心头只觉热得烫眼,哑了嗓子跟着劝道:“是啊,来,喝两滴!就有劲再杀他几个妖兵了!”

    那人眸光渐渐有些散,脸上却带了艰难的笑意,坚决地摇头,喘息着拉了身旁兄弟的手,“老娘——”

    身旁的那名汉子,忙点头应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咱们娘!”热泪再忍不住,就那样直直地砸在那人的脸上,滚成一道血痕。那人原本涣散的眸光又微微闪了一闪,笑道:“好!好兄弟!······那······小娇娘,也给你——”话未完,气息就断了!

    那铁塔的汉子赤红了双眼,却并没有出一声悲号。只仔细给怀里的人理了凌乱的发,将人轻轻地放下。抽出随身的短刀在那人心口割下一片鳞甲来,一面替他理着残缺的铠甲,一面低声道:“兄弟!你就放心歇下吧,这片心甲我替你带回给咱娘,告诉她老人家,她,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灵霄不忍再看下去,一双眼挣得赤红滚圆。可惜我龙族这么好的儿郎啊!不到两日的时间里,我龙族失了多少这样的好儿郎!他们哪一个不是骁勇能战的铁血汉子?他们哪一个身后没有牵心挂肠的老母娇妻?竟这样白白丧生在敌军编织好的陷阱里!是谁?是谁罔顾我龙族儿郎的性命!是谁在葬送我龙族千万年来的安宁!?

    “不论他是谁!我都绝不允许!绝不!”

    灵霄在心中默默呐喊!第一次,打心底迫切地要去扛起不周山灵霄龙殿龙主的担子来。

    “杜仲!”渝阳一声招呼,让灵霄回过神来。“咱们跟在郎将后头,护住侧翼,几个伤员护在里头。”渝阳低声交代着临时的阵法,灵霄扫眼过去,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郎将与他那过命相交的兄弟一人在前,一人断后;她与渝阳身上都是轻伤,护住两翼。空隙处有三五个勉力支持的士卒帮手,其他士卒一人护一个伤兵在最里头。

    妖兵堆叠人马,开始慢慢合围过来。在这寂黑的夜中,若成片的蝗虫啮噬稻禾一般,只听得“簌簌”作响。

    灵霄紧了紧手头的短锏,寻思着长枪能更早挑刺几个敌军,心念一动,就换了手势,只等桃木应心而化。不想手头的短锏却冷然不变。莫不是方才用得狠了,累得桃木受了伤?灵霄展指抚过锏身,并未见明显痕迹,少不得低声唤道:“桃木,桃木!”仍不见有纹丝变动。妖兵的兵刃已到了眼前,灵霄只得挥了短锏迎上去。

    交战不到一盏茶功夫,却听得一阵角鸣凄呜而起,众妖兵听了,竟速然集结,兵刃前指,一层一层地退了下去。倒叫灵霄她们一阵惊疑,有士卒提步要追,早让郎将止住。敌强我弱,不是追击的好时候。待黑云起了几重又翻滚而去,月色又清清透透地洒下来的时候,这片丘陵上就只剩下她们。若不是映着远处妖兵营帐的浓烟火光,有满眼的尸痕血污,几乎让人以为方才不过是待黄粱熟时不经意做的个噩梦。

    这队妖兵进退迅疾整肃,断非寻常士卒可比。战势尚未见分晓,甚至妖兵还据优势,为何急于退兵?灵霄心里暗自追问,却也没个头绪。怕只能是遇到比取得即将到手的胜利更为关键的紧急情势!

    “你们扶着伤员先去那山脚下休整!”冷峻虎目扫荡过这片战场半晌,发出了指令,“你们两个巡视战场,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半个时辰后来山脚下汇合!”渝阳和灵霄两个应了,商议了个中线,各自负责一边开始了巡视。

    巡视战场并不是件美差,灵霄强自压了心神,止了鼻息,仔细检视着。深觉短锏之弊,只盼化根长棍也好。神思这么一晃而过,并未抱什么期望。不想那短锏这番倒很爽快,应心而成了一柄长棍。“臭桃木!刚才怎么还罢工?想玩死你龙主我么!”灵霄心头暗骂,手上却是很温情地摩挲了一番。检视起来也觉顺畅舒心了许多。

    听渝阳那边偶或传来一两声喑哑不明的声息,灵霄明白那是在给未断气的敌军作了结。按理,是应当有俘虏保护条例的。不过,灵霄也明白,在对方已然要对你实施灭族亡种的攻击之时,还讲这个是过迂了。更何况,这是妖界与龙族,背后还有仙界的霸权和生存权之争,没有讲人性这一说!但她还是在心底默默祈祷,别让她碰到还能喘气的敌军。许是这祈祷真有了用,一路检视过来,真正是风平浪静。当然福祸相依、得失相对,灵霄也没能发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只是寻到了那银面人飞落的一片肩头护甲,灵霄顺手捡了起来。毕竟是自己的战利品,权作留恋罢。左右看了一遍,愣是没发现那人飞落的头盔,想是自己捡了回去。作为首领,在战场上丢了头盔,可算是很失脸面的事。

    巡视完毕,与渝阳碰头,发现他手上倒提拎着几块令牌。接过细看,也并不见特别之处。

    待两人回到山脚,沉星、庞眉二人也早到了。四人彼此问询相互检视一番,还好,衣衫虽破损得厉害,人却都没甚大碍。两人一时向郎将回了话,交上渝阳收来的几块令牌。郎将翻看了一眼,沉思半晌,问道:“你们看,如今该当如何?”

    二人彼此看了一回,渝阳答道:“如今不知其他各处情形如何,伤兵也亟需救治。不如先回至大营安置,再听军中派遣。”

    郎将浓眉微蹙,看了一眼一旁正慰问部属安抚伤员的兄弟,问灵霄道:“你说!”

    灵霄转念想了一瞬,答道:“郎将是替那位——”灵霄拿眼看过去,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校尉!逢春校尉!”郎将并不看她,只将眼投向远处黢黑的暗夜,口中低声说道。

    校尉!比郎将的军衔还高了两个级次。也是,郎将虽也带一百人,不过是新兵。人家可是领着东海五字部中的精锐营,担子重,官职自然也该高些。只是郎将的本事倒并不在其下,怎么倒被闲置到新兵营来了!定然是脾气不好,不讨上司与同袍欢喜。灵霄心里跑马,脸上却是一脸恭敬,继续道:“啊,逢春校尉。此次虽然折兵而返,中间又夹带着私相传递的事,但,郎将别忘了,妖兵可是撤军了!咱们只要派人回去报信,军中是顾着责问咱们细节,还是忙着抽派兵力来巩固防卫这片军事要地?”

    四十三章议归

    更新时间2012-10-419:04:12字数:2233

    冷峻闻言,挑了挑眉,总算将眼转了过来,示意她继续说。

    “军情紧急,军中定是急于派兵来守。逢春校尉苦战取胜,纵然体恤他伤重,不用他来防守此地,也不会在此时为难于他,于军心不利。至于其中细节,只要咱们应对得当,私相传递也可以成为同仇敌忾、共赴生死的佳话。”灵霄顿了一顿,见郎将脸上并无异色,又大着胆子提示道:“直说逢春校尉派人回营求援,郎将你见情势危急,点近兵力,及时援救——当然,走的是逢春校尉他们走的密道——然后在危急关头,合力退敌!”

    冷峻沉吟道:“嗯,咱们怎么来的除了我们四个和逢春,他人并不知晓。如今军情紧急,要瞒下来,也容易。只要······”灵霄正等着下文,不想郎将却住了声,半晌才道:“是,这时候断不会有获胜斩将之事。——保得住逢春性命便罢。”抬手一挥,“你去嘱咐嘱咐他们三个,别漏了口风。”说罢起来自与那逢春校尉低声商论。

    郎将的话风中,似乎透着些古怪。军中难不成还分了几股势力,彼此倾轧争斗,论人不论事?!灵霄心中带着些许迷蒙不定,自去寻庞眉他们,细细嘱咐了一番。

    灵霄这边话刚嘱咐完,就见郎将在那边招了手,逢春校尉带着尚能行动的部属或抬或扶着伤兵,走在了前头。他们四个便默默地跟上。

    说是密道,实是用障眼术隐在山中的一条穿山隧道。一路畅行,回至军营将将天明。密道出口竟唯有两名衣衫不同的散兵把守,望见有人来了,竟然不及问询便急慌慌撤回报信。灵霄心头沉了沉,不知那两个散兵是遵命行事,还是怯懦难抑。

    还是郎将与那逢春校尉见多识广,并不以为意,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神色自若地各自领着部属分道而去。

    必是二人商议定的,灵霄这样想着,就听得庞眉道:“咦?就这样走啦?——怎么连句谢都没有?!咱们虽······”话未完,便被渝阳拉了袖子止住。郎将肃面行在前头,这时只低声吼了句:“赶紧回营!”脚下步子更行得急迫了三分。好似后头有什么人拿了夺命符在追一般。

    “啰嗦什么!赶紧地!”

    “让你去杀敌,是为得人家一个谢么?”

    “哎,怎么,成我的不是了!我可不是那意思,我······”

    听得渝阳、沉星一时劝不下庞眉,灵霄怕他们来回说漏了什么,让人听了去,便干脆抓了庞眉胳膊,做出横眉冷对的样子,“嚷嚷什么!”拖着他疾步而去。

    快近新兵营,郎将顿步回顾道:“径直回帐,别四处瞎窜!”

    灵霄及时停了步,却不妨叫庞眉给撞了个趔趄。渝阳代四人应了,待郎将去了片刻才又领着三人不引人注目地回了帐中。

    新兵营还是空荡荡的,不过偶有几个帐中传来低低的呻吟,怕是受了伤叫送回营来安置的。

    四人经了这一场,哪里在帐中坐得住。正八目交错着,各自打着主意,却听外头响起了诸文书的声息。

    “哼,哼!”先是几声鼻息,“几位都在罢?”这可不是明知故问么!书生就是能装,要讲究个礼。若换了他们,早径直掀帘子进来了。

    “哎!”沉星身形一闪,早撩开帘子作不甚荣幸状,“诸文书!快,快请进!”诸文书这才慢慢踱进来,走了两步,将四人身上挨次巡视个遍,不坐也不说话,眯缝着一双细白眼,不知想些什么。

    “杵着干嘛!还不快搬椅子来请诸文书上坐!”沉星抢步上来吼他们一嗓子,见帐中除了他们的床铺实没甚坐具,转身要去搬帐口用来堆臭袜子放澡盆子的陈旧污垢的那把歪椅子。

    诸文书适时地睁开了眼,十分客气而又坚决地止道:“不必!郎将让我来带个话。”

    四人听了,不由得都站挺直了些。

    “你们四个都是好样的!”诸文书很满意地开口道,迎着四道犹疑的目光,眼波躲了躲,道:“郎将的原话是:‘那几个还成,有血性、讲情义,没丢老子的人!’”

    四人这才相视笑了。是嘛,这才是郎将说的话。

    “哼!”诸文书轻哼一声,肃容道:“如今咱们营中空虚,伤号也有好几个,一时看顾不过来。郎将说杜仲学医,你们同帐几个虽未学,也好歹耳濡目染过,都去搭把手。”

    一听这话,庞眉脸抽了抽,刚想推脱,瞅见其他几个眼色,生生止住了。

    沉星倒接了话,“嘿嘿,这个嘛,是该忙把手。——只是,文书,前方战况如何,你给说说呗!”

    四人正翘首以待,不想却被泼了盆冷水。

    “现在什么时候?!妄议军情可是大罪!”诸文书嘴上虽狠戾,面色倒不怎么改。沉星只好讪讪作罢。

    “你们都老实着些!——你们快去帮忙罢!现下药材紧张,杜仲跟军医处熟,我开个药材单子,你想办法弄些回来!”诸文书说罢,转身出帐。留他们四人面面相觑,正没个眉目,就听诸文书在外头催。只好都出了帐。

    灵霄跟在诸文书后头,却被引进了郎将的帐中。冷峻正沉了眉守在床榻旁,榻上死寂般的躺着的是昨日来报信的青年。

    “郎将!”灵霄低声问安。

    “哦,来了!”冷峻似正晃神,这才招呼道:“你来看看!怎么到现在都没有醒过?”

    灵霄尽力让自己静气凝神下来,细细诊了脉,又裂开衣衫,查看了下伤势,接着低头又想了会才回道:“伤口处理虽晚了些,却没甚要紧。只是伤太重,要看个体的身体情况甚至是心理意志能不能支撑得住。”灵霄说着,看郎将脸上白了一白,咬牙继续道:“不过,脉象上看是心力衰竭之状。”

    冷峻似半晌才寻味过来,硬了身板哑了嗓子问:“这么说,究竟,能不能醒?”

    不愧是了得人物,只抓关键。灵霄内心无力地耸耸肩,想说“这谁知道!”对着郎将一身冷厉之气,心头不由得颤了颤,低声道:“昨日用的药都是上好的。如今,我再,再去弄些。军医处那里也有好几个这样重伤的,我去瞧瞧有没有醒来的。看他们都用了什么药,想了什么方。”然后一脸无辜可怜地往向郎将,狠狠心道:“要不,我将常春医官请来亲自瞧瞧?”她可实在没招了。暗叹:做神仙就不懂‘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么!这神仙实与凡人没甚区别,放在相对空间里,都脆弱若一根苇草!

    四十四寻因

    更新时间2012-10-617:06:55字数:2231

    “还是······就你罢。”半晌,郎将口里才讷出几个字,好似决定得颇为艰难。

    灵霄低眉想了想,大概是为了不给逢春校尉招麻烦罢。于是行了个礼,退出帐来,自往军医处去。

    军医处伤患比那日还多了两层,因上下人员处置起来已有了章法,倒也不显得繁乱。伤号之间也相互照拂,或彼此低声笑谈,或寂寞地检拭各自兵刃,几不见有号泣悲鸣之人。只偶或从疗治的帐篷里传来一些竭力隐忍的呻吟。灵霄见了不由点头赞叹,心道:目前战势虽不利,到底,龙族男儿的精神都还在。只要能集中兵力,僵持过妖兵的这次密道围困,胜败就有了个奔头。只是不知从其他密道出去的龙兵战况如何!

    灵霄叹一口气,掀帘进了帐。常春佬那日用来打下手的两名小医官正歪了脖子趴在桌上小憩。其中一个听见响动抬眼见灵霄进来,就轻轻起了身来低声问好。另一个睡得沉,鼻息迟缓地响起,更衬得一帐静谧。无端就让灵霄想起了半夏在的日子,这帐中就常是这样的氛围。

    “杜、杜医官,这······”醒来的那名小医官见同伴不醒,很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手的。”灵霄摆手让他坐,轻声道。

    “昨夜忙了一宿,才刚能歇歇。杜医官可是要寻常春师尊?”那小医官十分伶俐,婉曲地解释着,见灵霄一双眸子尽往内帐里打量,又回道:“师尊并不在帐中,交代说是去巡视病患。”

    “病患?”

    见灵霄不解,那小医官就身过来低声耳语道:“前日救治的几名重伤将领,昨日去了两个,还有三个均昏迷不醒。师尊放心不下,得空便亲自巡视去了。”

    “可是被劈开胸腹的······”

    那小医官点点头,“都是军中得力的将领,中军将军亲自过问了,安置在紧里边最静最宽敞的医帐里。”

    灵霄拍拍他肩头,道声谢,出帐寻去。

    果真便在那紧里边最静最宽敞的医帐外头见到正仰头望天沉思的常春佬。

    “师傅!”灵霄恭恭敬敬地低声问安。

    “嗯!”常春佬想是出神得久了,竟没有惯常那样冷哼避开,而是坦然受了灵霄这一礼,还应了个“嗯”字。虽有些疏离,却也让灵霄欣喜了半晌。好歹,这是认了她这个徒弟不是。

    “进去瞧瞧罢!”常春佬继续望天。

    灵霄抬眸等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要教导她如何诊治疑难杂症了!这才应了,兴奋地掀帘子进去。

    大概过了两刻,却似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沉眉皱脸地出来。常春佬还在望天。不过此刻,灵霄大概明白他老人家望天的心情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美好。

    “说说!”常春佬的声息并不大,听在灵霄耳里,却成了极苛责的导师面试题。

    “胸腹部的伤口没有异常。但脉象都是心脉衰竭之象,并伴有低热之症。”灵霄尽量简短地报出自己的答案。

    “如何处置?”

    灵霄沉吟半天,讷道:“许是创伤太重,用九转续命丹帮着添补添补血气,等,等两天看看,说不准就醒了。”

    常春佬仍是望天,低声道:“昨日已抬出去两个——都是我东海的好儿郎······”

    灵霄又急又愧,脸都红了,这些儿郎怕是等不到醒的那天。只是不明白为何当日缝合之时心脉都无事,缝合好之后心脉倒渐渐衰竭下去?原因是什么?

    “师、师傅,”灵霄肥着胆子问:“你,您,您老人家仔细想想,用药之中,有没有损伤心脉的可能?”

    常春佬眸光沉了沉,摇头,“小老儿用药自当用心。”

    “开胸剖腹的外伤,若处置得当,心脉不大可能日渐衰竭罢?”灵霄问得犹疑,“如今外伤无事,心脉却不可挽回地衰竭下去。难不成当时心脉也直接受了损伤?”

    灵霄似乎有所顿悟,“难不成,像、像上次我那样,心脉横断,却被遮掩了,一时看不出来?!”

    闻言,常春垂下的白眉都直了起来。旋踵折回医帐中,挨次细细把了一回脉。

    “怎样?”待见常春佬收了手,静默独坐了半晌。灵霄忍不住追问。

    “如今病体极为虚弱,脉象一时也看不准。”常春佬沉吟答道。

    “那怎么办?”灵霄直挠头。

    常春佬声音又沉了半分,“现下,唯有打开胸腔,真真看一眼心脉处的情形,才能知晓真相。”

    “啊!”灵霄忍不住惊呼。病体极虚弱,如何经得住这样折腾!再说中军将军已亲自过问,常春佬身上压力颇大。这时,再耗损一个,啧啧,医圣的名头也就掉地了。

    见常春佬难得的沉重表情,灵霄忽灵光一闪,急道:“昨日抬出去的两个呢?”

    常春佬一双小眼,精光闪了闪,“或许······快!”说着,人就出去了。

    灵霄紧跟其后,七弯八拐竟是进了一处隐秘的山洞之中。灵霄只知一路下行,当是进入山腹之中。气温也越走越觉冰冻寒冷,竟至滴水成冰之境。好在她修为尚可,并不觉寒冷不适。

    许是见她疑惑不解,常春佬难得开口替她解了疑。

    原来寻常士卒医治无效身亡之后,寻常便是送回家中安葬。如今战时,只能是留份牌并心甲等信物转送回家,尸身便统一送往化身池,化得个一干二净。若是有些身份的将领,便都暂时送往寒冰窟留存本身,待他日再统一安葬或送回家中安葬。

    说话便到了一扇圆月形盘龙纹的石窟门前,早有护卫前来喝问。常春佬拿了身份牌,说明要查看尸身。六个个护卫嘀咕一番,还算恭敬地放了他们进去。并有两名护卫一路随行,应常春佬的要求推出了昨日送来的那两名将领的本身。

    灵霄顾及那两名护卫的心理接受力,特特用了障眼法,不叫他们瞧见常春佬干的勾当。

    常春佬兀自动手,并不管她。只对着剖开的两具尸身仔细看了半晌,叹了一声,“果然!”然后默然无声地认真缝合好创口,整理好他们身上的衣衫。最后,冲灵霄挥一挥衣袖,抬步就走。灵霄赶忙撤了障眼法,快步跟上。剩下那两名不知所以然的护卫两厢瞪一回眼,只道医圣行事果然是很有些不同,只担心那两具尸身指不定就活过来了,还盯着看了几个时辰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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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补昨日,今日晚些更上。断了一月,动笔起来有些艰涩,还请列位看官谅解则个!

    四十五求药

    更新时间2012-10-623:20:44字数:2534

    灵霄紧追着常春佬,心里斟酌着怎么开口。不想他老人家竟主动叹道:“妖兵此次用心之细,所谋之深,的确让人料想不到!”

    “师傅,”灵霄稍喘息平定,小心问道:“你是指战局还是伤情······”

    话未完,生生就让常春佬一双冷眼给堵个正着,那眼神里甚至带着些哀悯痛惜。灵霄一个错神,就有些弄不清他老人家是忧心大局,还是替她这个空担个虚名的龙主个人哀伤。

    “心脉是后头被人拍断,又特意注了些修为遮掩,一时不好察觉。”常春佬一面往回赶,一面低声叹道:“手法倒是与你当日如出一辙,只是经手的人修为差了许多。否则他们大概没人撑得过一日。”

    战场杀敌还这么费心机?!这是为什么?!灵霄心头暗自思量着:看伤势,这几个将领都不是敌方对手,为何只是重伤而不取其性命?更要暗地里拍断心脉,还叫龙兵能护送回来就医?所谋何在?

    五人中两人已死,中军将军过问,常春佬······

    常春佬号为“医圣”,龙军中声誉甚高。龙兵在战场上勇毅敢战,一方面是因其勇武热血,一方面也是因着军医处良医良药皆备,更有医圣坐镇,增了心中底气,受伤挂彩也并不以为意。

    莫非妖兵是要败毁常春佬的声名,打破普通龙兵对医圣的景仰信任,从而打击我龙族男儿对族群的自信,渐至低迷其斗志,甚至达到动摇其战胜信心的目的?!

    灵霄心头不由一震。虽说这般推演的确有些夸张其实,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细微末节亦可能左右战局。更何况人心之变呢!真真是用心细致,谋虑深远。不想常春这一向不问外事、痴心药学医理的老头儿竟能如此敏锐的看到敌方谋虑,于是再看常春佬的眼神就又多了层敬重和一丝与有荣焉的仰慕自豪。只是心头疑惑:战争中自有死伤,为何中军将军就如此着急,直接过问并有问责之意?便是爱才怜将,也不至于如此不给常春佬脸面。莫不是······

    心头一个激灵,灵霄赶紧拉住自己跑野马跑得太的思绪。中军将军若信不过,东海也差不多没人信得过了。那可是跟了前两代龙主驰骋沙场,为龙族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军。其品性公正刚直,绝无背叛龙族之可能。否则,外公怎么会将整个戍甲营平日都交与他主持?!

    这样想着,人就跟着常春佬径直到了自家药帐中。常春佬叫那两个小医官守着门口,带了灵霄进了原不怎么待见灵霄去的内帐。内帐空间不大,又堆满了常春佬不断搜罗来的各类古怪药材和稀罕药典,立两个人,甚显拥挤。若是半夏在,定能将这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灵霄心里叹口气,也不知道他怎就忽地不见了!常春佬怎一直闭口不提?灵霄下定决心张嘴问,说出来却是:“师傅,要我做什么?”

    灵霄心底自嘲,原早就该知道自己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怎还要生一丝抵抗的心思呢!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受么!忽想起很久以前读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农村的好女子坎坷的一生,大体上就是:顺来的悄没声息地受了,逆来的也低眉顺眼地受了下来。如今,她做了神仙,成了龙主,回头看看自己走的路,可不还是这样的么!想来,这天上人间、仙凡妖鬼,大类如此。谁又能真正任性随心地过完一生!

    “跟我来!”常春佬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鼓囊囊的药袋,冷声冷气地叫她。灵霄甩了甩脑袋,让自己从玄思回到眼前。

    不知哪里藏了机关,靠边的长条桌底下露出个坑来,几级阶梯引向地下深处,里面微微透出些海珠的微光。想是常春佬早就经营好的一处密室。

    灵霄眨巴了两下眼,勉强保持着平常宁静的神情,跟着常春佬行将下去。身后一阵轻响,那坑口便合上了。灵霄左右打量,还好不是精铁石壁,悄然松了口气。毕竟,被困在石室里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美好,她可不想旧梦重温。

    不足百步,便到了一个开阔所在。赫然便是间设施齐备,布置妥当的制药室。

    常春佬将药袋往当中的大方案上一扔,指着一旁的切刀,便让灵霄干活。一时切药,一时磨粉,一时烧炉炼制,灵霄忙得手脚不歇。本打算乘机多问多学的心思,就成功地被高负荷的劳动疲惫给消解殆尽。

    灵霄靠自己内在的生物钟估计,大概已经忙乎了五六个时辰。这时,才听得常春佬儿低低地说了声:“好了!”

    熄火开炉一看,银白的磁盘里卧着二十来粒指头尖大小的乌黑药丸。

    “这就好了?”灵霄有些犹疑,忙乎半天,用了好些灵霄只在药典里见过的珍惜药材,做出来的这么些小药丸,是不是太过朴素和普通了?“师傅,这药丸叫什么名?”

    常春佬一面用竹夹子将药丸一粒粒收进一个小瓷瓶里,一面回道:“还没来得及取名。”

    灵霄瞪了瞪眼,又问:“上次给我的也是这个?”招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怎么能一样?!你们伤情一样?”常春佬语调平和,却让灵霄顿生惭愧之感。咬了舌头,不再问话,只在一旁收拾药材,抹干净各类用具。

    “那罐子留着!”常春佬将瓷瓶收在怀里,叫住正收拾东西的灵霄。灵霄将一个小西瓜大小的陶罐递过来,常春佬却不接,只让她捧着。自己拿了片宽竹片往炉壁上刮出一块粘湿黑稠的东西,将它控落在罐里。如是几番,炉壁刮了个遍,陶罐刚好装满。

    “师傅,这,这是······”灵霄没忍住,又问开了。

    这次常春佬倒很有为师诲人不倦的风范,“是外敷用的。烧炉子都是用的好药材啊!——唉,攒了好些年的好东西了。”似有不禁叹惋心痛之意,药痴本性略显。

    灵霄本不想做那夺人所爱之事,无奈想着郎将帐中的人,少不得腆着脸皮张口求药。

    “师傅,我,我们营中有个兄弟昨日也受了这样的重伤。我照着你教的手法处置了伤口,如今也是高热不醒。想来也是与药帐中的几个青年将领是一样的情况罢。能不能,匀,匀些药与他?”灵霄瞅着常春佬古井无波的面皮,求道:“师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给了罢!虽说他职务不高,按理分不到如此好药。但您老人家看在他少年敢为,愿为族舍命的壮行上,就许了罢!医者,当无分别心······”

    “我说了不给?”常春佬终于被聒噪得表了个态。

    灵霄顿时眉开眼笑,从旁寻了张油毡纸就要来分药。

    “慢来,慢来!”常春佬搂着药罐不舍放手。终而还是让灵霄嬉皮笑脸、甜言蜜语地一一分了去。

    “药罐里的敷在心口处,大致跟你上次心脉上敷药差不多。三日一换,连敷三次,再看看脉象如何。不能挪动,要有禁忌······”常春佬一面分药,一面嘱咐。

    “知道,知道!伤处不见风、不见光、不见水。人也不能挪动半分。”灵霄一面心满意足地收好药,一面应道。难得的师徒和睦图景。

    待从密室里出来,果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了。想着郎将肃黑的面,灵霄急吼吼告辞而去。留个匆忙的背影去受着常春佬兀自心疼、微微后悔和叹息的目光。

    四十六透风

    更新时间2012-10-721:37:46字数:2475

    灵霄刚出得军医处,在一个拐角处让人猛拽了手。灵霄想都没想抬手挡开,已是用了灵力,周身陡然生出一丝凛然之气。

    “许久不见,真还长本事了!”来人轻笑道。

    听了此话,灵霄忙顿了手,一双眼几乎不大相信眼前所见。“济北?!”瞧着济北那张俊美不减半分的脸和含笑的眼,灵霄心下欢喜,早换了称呼凑上去。

    “二哥!你怎么来了?三哥不是说你不入军的么。”

    济北并不答话,只携了她的手,拉她进了侧面的一个小帐。这是一方普通的宿帐,只拥挤着摆了四张床铺,别无他物。床铺上并无被褥,看来尚无人住。灵霄今日听那小医官说起因伤员增多,打算在军医处附近挪出了十个宿帐来安顿伤兵。想来这便是其中一个了。便随了济北,坐下说话。

    “霄儿一向可好?”济北还是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文艺腔重。

    “好,很好!”灵霄点头笑,嘿然盯着济北上下打量,“就是不若小时,能常见到哥哥们,怪想的。”

    济北斜了一双含情目也细细看了她一回,只觉那张小脸依稀还是重前一派纯粹天真的模样,晃神便想起那日在蓦山见她小小的身子卧在大床上,受了那么重的伤,见了他们兄弟三人愣是撑着全身力气地雀跃欢喜,叫人心头暖得发紧。只是,如今,难为她······也不知日后,她还能不能这样毫无芥蒂地对着他们笑······

    眉睫微微,济北神思回到眼前。身姿特意放软了些,闲话道:“拿的什么宝贝,怎都不舍得放下?害怕二哥抢了去不曾?”

    灵霄兀自低头,怀里还紧抱着那小药罐呢。也并不放下,歪头笑答:“这几日新兵营增援各处,也好多弟兄受伤。这是刚讨来的好药呢!”

    “学了这些年,还真学成个郎中了!”济北轻轻感慨,似唏嘘似笑谑。

    “不过是略知道些草药。二哥怎么也来笑我?”灵霄答着便肃了面容,认真问道:“二哥特意寻我?可有什么事?”

    济北依旧是一副淡情微笑模样,只是心里微微乱了半丝。他也不能肯定,自己这是偶遇,还是来特寻。只是他知晓,若今日不来跟霄儿说些话,恐怕,这一生他心头都不能安生。但嘴上仍是真假难辨地道:“现下什么时候,还能来特意寻你!远远见着像是你,就过来了。”

    “二哥,现在究竟是怎样情形?北海败了,伤亡如何?眼下咱们是怎么计议的?”灵霄忧心战事,却又不得知详情,正是心焦的时候。

    济北神色微怔,却是伸手想如幼时一般抚她的小脸,看着灵霄渐透青春秀面因着男装多了几分坚毅之色,究竟不同幼时了。于是手指轻划过面颊落在她的肩头上,按了两按,柔了声道:“霄儿,你也不要怪老爷子。不让你插手军务,也是——也是为你好。”

    灵霄眸光闪了闪,坦然道:“二哥,我知道的!——只是难免忧心,又不好去缠磨外公,才问二哥的。”

    济北的手终是将灵霄的脸捧上,仔细端详片刻,又用大拇指重重地顺着她的一双弯眉压过。这才回道:“北海是败了。不过,霄儿放心,不会影响我龙族大局!”说罢才放开她的小脸,不知打袖里还是怀里掏出包东西递过来,“听说你爱吃无忧宫那里仿人界的酱牛肉,许久没吃到了罢?喏,给你带的!”

    灵霄面上欢喜的接过来,心中却是疑惑:北海是大哥与二哥的母族外家,如何说起兵败来似并无伤悲?见济北支开了话头,也知不能再问。纵问,怕也问不出真相来。于是只是道谢,问候东海众人,说些家常闲话。

    约一盏茶功夫,差不多也就问候得差不多了。灵霄记挂着伤号,又探问不出什么消息,便打算要辞别走人了。

    这当口,却听济北稳坐了慢悠悠地说道:“霄儿问候了这么些亲眷,怎么倒漏了最亲最该问的一位?”说着挑了桃花眼看过来。

    灵霄当然知道,这是责她为何不记挂着自己的亲娘亲呢。只是,一别几近百年,纵然是心中思念,也早习惯不说出口了。灵霄微微低眉坐去,只盯着手里的药罐子,尽力用先前轻松说笑的口吻回道:“先前不是问过二哥?是二哥让我不要记挂的。再说娘亲去那里,自然都是安排得十分妥当,也不用霄儿担心。当日说是短则几十年,长则百年。算来,娘亲该回来了罢?”如此想着,灵霄渐敛去委屈的神色,仰头盼问:“我、我······那爹爹也一并回来么?”虽觉咬舌别扭,灵霄终归还是说出了“爹爹”两个字来。

    那闪亮的眸光让济北微微避开了眼,却悠悠泼凉水道:“原是这么说。只是人世都讲个三生三世吧。如果姑姑跟姑丈想要携手历经人间热闹繁华、看遍人世的万丈红尘,再迁延个二三百年也是不一定的。”

    一番话甚为有理,说得灵霄一时也回不上话来。只是苦了脸自己呢喃:“先前不是说好的么······三生三世,只顾自己快活!······唉,算了,中间也分别千年了······”

    灵霄抬头起来见济北还瞧着她,于是挤出个笑来,“算了!现在回来少不得跟着担惊受怕,还不如让他们在人世过些安宁日子呢!迟早要回来的,二三百年也不算太长。”

    济北心中暗觉愧疚,口上却笑谑道:“没看出来,还是个孝顺孩子!”

    “那是!”灵霄接口道:“你告诉娘亲,若有弟弟妹妹让她到时都一并带回来,别补好意思。我还是个好姐姐呢!”

    不想济北听了,俊脸明显僵了一瞬,都叫灵霄给看了出来。

    “怎么了,二哥?”

    济北一面竭力放松神色,恢复了万般不在心、自有出尘清贵气的桃花色,一面道:“哦,并没什么。倒是你,怎的沾染了军中的粗鄙习气,如此说笑尊长!”

    灵霄吐舌一笑,未作别思。口中还认错不迭,一如幼时撒娇情景。

    济北冷眼看了,心头终究不忍。沉吟许久,终而说道:“听说昨夜你跟着冷峻郎将私自驰援卯字部一营?”

    灵霄不意济北提起此事,先有些吃惊。转而思及三哥曾提过,济北接受了龙族的信息收集和情报工作,知晓此事便是当然。于是低眉顺眼地点头默认了,拿不准济北知晓多少,并不敢多话。

    “虽说驰援还算成功,但毕竟不合军中规矩。此事必会起些波澜,你要有个准备。”

    灵霄点点头,心里大概明白济北今日来截道的缘由,就是想给她先透个风,怕她觉得委屈。不由得心头一暖,只觉与二哥这几十年的疏离霎时便添补好了。

    济北见灵霄有些懵懂,更显得老实可怜的模样,少不得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军中各种势力也很复杂,你现在在军中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新兵,免不了受到影响。如果新兵营不让呆,要往各处分派,你就要求去五字部的子字营。自然有人看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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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日更完毕!明日上班,还不知工作任务如何。每周三更及以上,泾又会努力结文的!

    四十七分营

    更新时间2012-10-821:49:12字数:2390

    灵霄很是为难,那五字部中数子字营最强,而其下特设的子字营则更是东海声名最响的王牌特别军,随便一个都是以一当百,哪里是那么随意就能进的!

    “这,这能成么?”

    济北气定神闲地道:“一定成!”

    “那好罢。”灵霄只着头皮答应,问道,“这次,郎将会不会受罚?”

    “你就别管那些事了。军中派系之争由来已久,若让对方抓到了把柄,也只能怨自己办事不周全。”济北显然并不想灵霄牵扯进太深,打定主意要将她洗洗捞出来。

    灵霄也知道龙军这些年并无服众之主,各派势力各有消长,其中盘根错节,哪里理得清。再说现下大敌当前,也不是内部整风的好时机。也不再多说,径直道谢告辞。

    “多谢二哥照拂,霄儿定能照顾好自己,不叫哥哥担心。”说罢将济北又打量一眼,嘱咐道:“霄儿也知道二哥身上担子也重,务必要保重自身。等闲了,记得找霄儿赏花品酒去!”

    济北笑笑,这丫头还记得幼时之约。

    “二哥,那我就先走了!”说着,灵霄掀了帐帘就要出去。

    “霄儿!”济北在后头唤道。

    灵霄手里掀着帘子,回头望向济北。有些诧异素来潇洒不羁的济北今日怎就婆妈起来。

    “战时刀剑无情,一定要小心!”

    灵霄笑着点头,“放心吧!”

    “日后······你,日后,我寻你赏花品酒,你一定得来!”

    “嗯!”灵霄大声应了,不再与他磨蹭,果断地闪身出了帐。

    济北听着渐行渐远的步履声,脸上早上了层寒霜色,在眼角一丝水光中,悄无声息地低语:“到那一日,霄儿,你不要怨二哥······”

    灵霄赶回新兵营中,径直先替郎将帐中那年青将领敷药、喂药。只是心中且自疑惑。妖兵既是在密道出口陈兵以待,两军相逢必是惨烈激战。就是派他回营请援,也当是逢春参领临时起意。两军鏖战中,敌方定不会放人走脱求援。何苦还玩这一手?先前的几个伤员已足够能败坏常春佬的声名了。灵霄想起那铠甲之下,面戴银甲的人,无论是从他的修为、招式,还是兵器,都能肯定,他,就是伤这些将领的人。能在激战中拿捏得如此精准的力度,让人重伤而又有治愈之望,其修为定然不低。可常春佬却说拍伤心脉又遮掩的人······难不成还是配合作业?两人合作?知道拍伤心脉又能遮掩了叫人看不出的,定然是通晓医理之人。竟还瞒得过常春佬,似比上次伤她的人手法还高妙罢。

    “如何?”身后响起郎将略显疲哑的声音。灵霄匆匆收了思绪,回身细细说了详情。郎将听了,面色稍缓,兀自在案后坐了,却涌出一身倦意。这两日昼夜奔忙,体能精神也损耗太过罢。

    “那,我就先出去了。”灵霄低声禀明,轻脚轻手地正欲退出去。

    却听郎将叹息一声,叫住她,“杜仲,现下各处都要增添人手。新兵营已接到谕令,凡能作战之兵都要分派下去。”

    灵霄乍一听还有些发怔,为何跟她说这个?却见郎将向来冰冷的面上此时却是一副愧疚之色,再想着济北的话,心中顿时就明白了。这就是上面的责罚罢,架空郎将,让他无兵可用,就再不可能干出私自动兵驰援的事了。

    “你,可有,想去的去处?”

    灵霄眨了眨眼,却是探问的口气:“五字部子字营,能,能去得成?”

    不想郎将一点都没犹豫,直接点了头。

    灵霄心头一悔,早知这么容易,便拉上同帐他们三个。“那他们三个,能跟我一块去么?”

    郎将显然想到她能这么问,沉吟半晌,“恐怕······若是······,这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灵霄恍悟,子字营名头响,作战也苦,并不是人人都思的好去处。不过她倒能打包票同帐三个定是愿意的。但,郎将已说了要问各自的意思,灵霄也不好多纠缠。问明是明日就要分派下去,就径直去寻渝阳三人商议去了。

    四人计议半天,只觉能在一处当然好,若实在不能,就争取都进五字部,好能上阵杀敌。

    果然郎将依次叫了人进去问询。只待第二日早训,诸文书拿了相关文书来,才知道灵霄和庞眉进了子字营,渝阳和沉星去了卯字部下的一个营。四人虽不能同处,如今这样也还是欢喜。灵霄心里大致明白卯字营损耗严重,自是需人。而她能去五字部子字部下的子字营,这个享誉龙族的特设营,当是济北招呼了,才收人进去罢。

    不及他想,四人各自收拾好行囊,跟着两营来的人,分路而去。

    庞眉素来健谈,路上就与来领他们的一个中年士卒搭上了话。那人生得魁梧,又透着一股子憨直,与庞眉甚为对眼。将庞眉腰膀子使劲捏了两把,很是夸赞了一番。只看灵霄瘦伶仃的模样,倒也不是厌弃,只是略蹙了眉道:“如今新兵抢手,咱们营得了个壮士,就要搭上你这么个瘦猴。——啧啧,算你运气!要在平日,你这样的断是进来不了。”说着将灵霄的手臂也捏了一把,叹道:“啊呀!这么细?有什么力气!只怕常日的演练都经不住!”一双浊眼直透着挑剔和吓唬,引得灵霄一阵不满,只是不好直言驳他。

    庞眉见她脸上不好看,知是有些着恼,就上来将那不长眼的士卒拉开些,“这位哥哥,你莫担心!杜仲看着瘦,身手确是很好的。日后你就知道了。”说着就那别的事来岔开话头。

    就这样闲话着,便到了子字营。外头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气氛确显得整肃些,自带着一股子锐气。灵霄知道子字营作为东海的王牌,尚未派出作战,能在现下情势下保持如此军容和斗志,确不简单。倒有些想见一见领兵之人——流墨。新兵总是仰慕英雄人物,而流墨就是其中最得新兵心爱神慕的一个传奇。传说中他偶逢高人,幼承绝学,修得一身上层本事。又精通兵法,练兵卓然,深得部下爱戴。更难得的是生得俊雅风流,待下谦和有礼。所以成为东海这千八百年里最闪亮的一颗新星,年纪轻轻地就升任为参领,管治着子字营。新兵们总是叹惋,要不是三界这万年来都风平浪静,凭流墨的本事,做个将军也是容易的。如今战事近在眼前,不知这流墨将如何作为。灵霄心中想着,不觉便已被领至营中参领的大帐外头,静候召唤拜帐认将。这也是龙军里的规矩,省得将不知兵,用起来遗落了人才。

    两人在流墨的大帐外候了两刻,才有小兵出来传话。竟是免了帐见,让各自分伍归队,立时参加日训。

    这一分伍归队,灵霄跟庞眉两个又分开了。好在是相邻的两伍,宿帐也是在一处,且就他们二人。放了行李,也没个人打听规矩,就硬着头皮到了营中校场参训。

    四十八立身

    更新时间2012-10-1023:05:22字数:2263

    两人所在伍的伍长各领了他们去。眼下不过是列伍拳的常规日训,灵霄一面动作,一面打量着四周情形。他们这里刚好十伍,就是五十人。另一处喊杀声不断,却是在进行格杀对抗训练。远远看着非常激烈,不时有人被擒拿摔倒,甚至还有人伤了腿脚,血流如注。白刃真刀?不愧是子字营。灵霄在心头暗叹,想要数数多少人,却有些糊涂。按军中建制,一营百人。那边看上去不止七八十人,加上他们这里五十,难不成子字营是大编制!果真是特设营。

    乘着短暂休憩的时间,灵霄主动寻了伍长,套个近乎,也好多了解这子字营里的情形,省得两眼一抹黑,没个着落。

    伍长是个壮年汉子,不过浑身却透着一股子活泛劲,那双眼珠子在灵霄身上逛了个来回,似猎手打量猎物般,竟还微微虚合了合。灵霄打好腹稿的搭讪就有些不合情形,于是只好摆出一副老实生涩模样,冲他行了一礼。

    “嗯!是个懂规矩的。”伍长大喇喇受了这礼,也不叫起,只管接了一个殷勤过来服侍的兵丁递过来的湿毛巾擦脸。

    待擦了脸,在那兵丁搬来的一把家常的小矮椅上舒坦靠了,喝上口热茶。见灵霄还恭谨地在一旁微弯了腰,等着叫起,这才假意责备道:“哎呀,既跟了我,就是自家人。怎么还那么客套拘礼?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我待下严苛无情呢!”

    “哪能呢!谁不知道咱们伍长最是体恤下情,宽缓慈善的。”一旁服侍的兵丁抢着卖好。

    灵霄偷着打量了一眼,那兵丁生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腰背都曲着,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哪里有半点铁军精锐的神采!灵霄心下就有些不对付,却是疑惑子字营里怎么会有如此做派的人。初来咋到,面上也不好十分表露出来。只是就着这话,自己挺了腰起来。许是神情里多少泄了情绪,那伍长本就是个通情晓意的灵活人,哪里不知道灵霄这个愣头青的心思。便想挫挫她的锐气,于是半笑不笑地道:“听说你身手不错,不若露两手,也好叫兄弟们见识见识!”

    灵霄情知不妥,正要推辞。不想那尖嘴猴腮的兵丁早就吆喝开了,“来,来,都让开点。新来的要耍两手!谁来陪着练一场啊?伍长可说了,胜者有赏!”

    灵霄一听,这哪里是想看她身手!这是成心要将她树成靶子,无论胜负,她都没法在伍中与他人亲近了。见伍长听任那人吆喝,只嘴角噙了笑意,自在品着茶。这摆明就是要看她笑话。人渐渐围了过来,同伍的另两个都凑到伍长身旁,

    呼喝,“伍长,胜了真有赏啊?若弄伤了,怎么好?”

    “唉,怕什么!只管去!伤了只能怨技不如人,还能赖别人不成?”那兵丁在一旁煽风。

    “真的?”其中一个年青的大汉向伍长确认。

    “既然大家都想见识见识新来杜仲兄弟的本事,我也不好拦着。都让开些,也好让人施展本事。”说着朝灵霄冷了面皮笑道,“杜兄弟,请吧!”

    正在休憩的五十来人都聚拢过来,要想在子字营立足,这一场比试是推脱不过的。灵霄朝想要过来帮手的庞眉微微摇了摇头,上前,朗声应了个“是”,便走进围出的空场,望向伍长身旁立着的三人,问道:“不知哪位愿意下场来陪杜仲演练演练?”

    那个年青的大汉想要上前,却不知让谁扯住。那尖嘴猴腮的得了伍长的示意,紧了紧腰带,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蔑笑道:“念你刚从新兵营分来,也不为难你。小爷我就陪你练两手。若是输了,从今后就当老老实实地听讲听话。另外么,每月还要给哥哥们奉些教习费来,也不让大家白教导你一场。”

    听了此话,旁边围看的一些兵丁发出不屑又见怪不怪的哂笑。

    灵霄并不多话,只点头,道一声:“好!”却透着一股子戾气。

    “哼!还嘴硬!小子,这可不是你们新兵营,都是假模假式。待会尝了爷的硬手段,别哭着叫娘!······”那尖嘴猴腮的兵丁还要斥骂,却让一旁的看热闹的人打断了催促。

    “猴六,不是光说不练!上,上啊!”

    “这新来的脚步稳,看架势像是个内行呢。我说猴六,你可别不敢上啊!”

    ······

    那猴六听了,亮开架势,就扑了过来。

    灵霄见他使的长拳,也就用拳式接了几个来回。本以为那猴六没什么真本事,不想确是使得好拳法,灵霄稳稳跟他过着招。那猴六不想灵霄能接下他的几招绝杀秘技,心下发急,那拳越发出得快,出得凌乱。灵霄见识得差不多了,也没了跟他缠磨的心思,一个快手擒拿,就将他反折了手臂,锁了喉头,拿下。

    “好!”

    在一片叫好声中,伍长的脸色早就暗了下来。灵霄周到地向四周捧拳见礼,对着声音特别响亮的庞眉更是一笑。

    “嗯,身上不错。只是猴六刚好近日伤了腰,未能显出本事。杜仲兄弟恐怕没能尽兴,不如再来一场如何?”

    那伍长此话一出,众人都渐次息了说笑,大概都看出来,这是有心难为这新来的。只都不好插话,于是都去看灵霄如何应对。

    灵霄倒是爽快,点头道,“愿听伍长安排。”倒引得一些熟知那伍长为人的人一阵叹息,担心她这个新兵蛋子不知天高地厚,总归会败在这车轮大战里。毕竟,能在子字营混的,谁没个看家本事。一时议论四起,气氛更显紧张。方才在一侧练习搏击格杀的士卒也正好休憩,听这边叫嚷得闹热,也有些围了过来。

    这次是那个年轻的大汉,临出来前,那伍长还跟他耳语一阵。看得人不禁更为身形瘦弱的灵霄担心。

    灵霄倒浑不在意,依旧是行礼示意对方先攻。那大汉也不客气,呐喊一声,箭步冲来,临近才亮出一双短棍,直取灵霄胸口要处。眼看就躲避不及,围看的兵丁少不得发出一阵唏嘘声。

    只是眨眼的功夫,灵霄扭了身已逼过这一袭。两人又转身斗在一处,灵霄赤手空拳,已经空手受了几棍。众人随着情势变化,一会慨叹,一会惊呼,倒也算得此起彼伏,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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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取每周能五更!

    四十九立身2

    更新时间2012-10-1417:13:05字数:2345

    毕竟那棍子打在身上仍是疼,灵霄颈项底下还带着伤,不想多纠缠,又怕太过露了锋芒。少不得提了精神,走避闪躲,时不时回击几下,总算是打掉了他手上的棍子。那大汉却是个倔强的,总是不要命一般又扑上来。灵霄愣是让他给实实在在的擂了几记拳头,只觉胸闷气堵。心想:不愧是子字营的人。可惜没脑子,跟了这么个伍长,只把蛮力用在自己人身上。实不想自己被他给擂得内伤,于是暗运了灵力,看准时机,稳稳地将那汉子交手擒拿住。那汉子拼命挣了几挣,实挣不开,面红耳赤地喘着气,只一脸愧疚地望向那伍长。

    灵霄见了,觉得这汉子还算知晓廉耻,手上一送,将他放了。那汉子踉跄几步,低眉垂脑地往一旁溜了出去。

    那伍长狠摔了手上的茶壶,冷了脸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径直立身过来,一面挽袖,一面道:“果然好身手!某少不得亲自讨教讨教!”

    此言一出,若寒冰坠入热汤,众人都发出一阵冷啧声。一些胆大性直的在小声议论。

    “这不是成心么!”

    “你还不知道他?就是一把沙砾都要想榨出点油花来。不收拾了这新来的,你叫他日后哪里来茶钱、酒钱?”

    “看,这新来的还真的应了?嗯,有胆气!若是我能得这样的后生进伍,啧啧,定要好好栽培。”

    “啧,蒙龟这货是不咋地。”

    ······

    灵霄先已动了灵力,此时体内灵气正沛,耳力敏锐,原来这伍长叫“蒙龟”。真能画其神。她嘴角噙了个浅笑,照旧行了一礼。头正低了下去,那蒙龟竟乘机就来势汹汹地出了手。灵霄本就不喜此人品格,这一下更是不耻如此行径,下手不觉就狠戾了几分。若不是想着初来咋到多少要留些分寸,早就将他一招擒下。那蒙龟见灵霄只是与他虚应,自己一点掌风都没扫到她身上去,自觉无面,陡然起了邪性。原他善于暗器,双袖袖口暗藏机关,此时手腕微转,几十枚若细柳叶的薄刃上下四面地就朝灵霄飞去。

    灵霄有些吃惊,一时心头转了几回心思:最简单当然就是结界一张,便万事大吉。可这么多人看着,难免会有人怀疑小小一个新兵蛋子怎的有如此修为,纠缠下去,岂不麻烦。那就退而求其次,手脚快些,挡下这些看似细柔实则锐利无比,能破甲穿骨的薄刃。但,若用手挡却丝毫不伤,这不是也泄露修为么。若是用工具,现下上哪里寻?若用桃花簪化出,岂不更是骇人惊闻?

    如此一来,灵霄当真有些纠结,手脚便慢滞下来。

    那蒙龟见状,哂然一笑,自己这手出其不意还治不住你这战场都没上过的毛头小子!

    一旁的众人都是一阵唏嘘,那调子随着薄刃的逼近就越发的尖锐,甚而带着痛惜。在这样的哀歌一般的叹息中,蒙龟脸上微有一丝愧意,但马上又恢复了傲然之态。兵不厌诈么,这也是教那小子。

    那些纷飞的薄刃眼看就到了,灵霄还是没个好决定,仗着身着软甲,一面竭力躲避,一面想纵然避之不及,也伤不了皮肉。四面观者如堵,众目灼灼,灵霄生怕漏了马脚,只用新兵营中教习招式、步伐,真真险情四生。在众人高低起伏歌吟般的慨叹中,灵霄破衫三处,堪堪避过所有薄刃。

    正待要舒一口气时,不想一声细丝般的锐响,那蒙龟竟又发过来十来支更快看着劲风更锐的短箭。众人早叫灵霄方才笨拙中又透着灵气的身法给收了心,见如此情形心头均是不耻,却来不及叫骂,都只禁不住提醒灵霄道:“小心!”

    灵霄回顾一看,真有些林冲夜奔地心情,有这么“逼”人的么!心头一怒,早管不了那许多,暗运灵力,想一掌将那些箭头都强数十倍的返还那蒙龟。却是腰上一紧,叫人拎身而起。

    耳旁众人的惊叹声、叫好声和那些短箭叮当落地的声息响成一片,灵霄只觉自己像似被当成了一只小雀仔,来人只将她拎出来,却又轻轻往空抛出去。只好凌空翻了个筋斗,尽量稳当地落身下去。好在众人反应都快,愣是让出了个空隙,容她落身。

    “小兄弟,有两下子啊!”

    “不错,不错!有胆识!”

    灵霄甫一落定,四周便有人围上来拍肩捏臂地夸赞。灵霄一面见礼,一面客气着。却听另一头群情激动地喊着:“校尉!流墨校尉来了!”

    灵霄随了众人围了两步过去。那流墨一身黑色劲装,用同色的头巾高束了发,只袖口和衣边上有金色的纹绣,低调而又标识着身份。此时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问身旁侍立的布衫直裰的文书,“怎么回事?”

    那文书瞧着是个机灵多智的,却也是跟着流墨一道来,哪里能知晓那么多。大概也是明白这话其实并不真要问他,只苦笑不答。一旁众人听得,早三言两语交代了个明白。

    “蒙龟这伍来了个新兵,他拿出伍长的威风,要考校新人呢!”

    “哪里是考校,分明就是挑事,要捞些好处!”

    “嘿嘿,比了三场。前头两场分明就是输了,这第三场他不顾自己那张老脸,亲自下场。拳脚上没胜算,就下黑手。真是叫新来的怀疑咱们子自营的名声!”

    “这不是校尉来了么!校尉自会分明奖惩以正风骨。”

    ······

    那文书见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静声下来。流墨玉面沉静,看不出个喜怒,也不管早立在一旁浑身哆嗦的蒙龟,只朝灵霄那面走了两步。众人见机,便将灵霄让到前头来。

    “杜仲拜见流墨校尉!”灵霄屈一只腿跪下去,腰背挺直地行了个军中大礼。

    “你就是杜仲?”流墨语态闲逸,“嗯,还有一个叫‘庞眉’的,一并来见见罢。”

    庞眉应声而出,跟着灵霄一并参拜下去。

    流墨将二人打量了一回,眼神清冷又锐利,半晌才道:“嗯,不错,起来说话。”

    二人闻言起身,也都不敢抬眼直视,只垂眼听训。

    只听流墨道:“蒙龟,你来说说吧。方才怎么回事?”那蒙龟自然不敢直说,碍于众人都见证了,也不敢说谎。一时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尽量遮掩地交代始末。

    灵霄一门心思要瞻仰瞻仰这传说中的英雄,哪里顾得上去听那蒙龟怎么说。方才只见了个侧影,如今就在眼前怎能错过。只一点点抬了眼眸,想瞧瞧那流墨的真面目。一双黑色描金细花藤的皮靴、还算修长的腿、从黑底绣金边的宽腰带看,腰也算细。不错,再往上,嗯,肩骨还算结实,着上宽松的黑衣还有点风流余韵。灵霄嘴角不由添了笑意,不留神就太过畅意的抬了眼,却正好撞上流墨看过来的眼,“是他说的这样吗,杜仲?”

    五十章荣升

    更新时间2012-10-1716:12:30字数:2291

    面若温玉,果真俊雅风流,传言诚不欺我。灵霄心头暗赞,嘴上却要应付问话,“只众位兄弟都说是这样,杜仲无甚异议。”

    此言一出,众人便有了不平之声。

    “校尉,蒙龟那小子是在推脱!”

    也有人赞赏杜仲的,“还是这小兄弟有胸襟,以德报怨,讲情义!”

    一时议论又起,那文书待众人发泄一阵后,又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既如此,曹文书,你回去替我拟个手令。”那流墨顿了顿,再开口时已是朗声,“蒙龟贪腐不义,撤伍长职,迁暗帐,每日加一个时辰,堪当则留用。”那蒙龟伏跪在地,甚是感泣,竟不求其他。一时上来两个士卒,将他架走。流墨朝灵霄近了两步,灵霄赶紧低下自己不很老实的眼。只觉流墨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都让自己后脖子上的汗毛都树了起来,真真感受到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杜仲,谦和礼让,身手敏捷。如今大敌当前,我营正需如此人才。特拔擢为十夫长,兼领所在伍。”

    此话一出,引来一阵赞叹艳羡。灵霄还自其中嗅出了明显的酸醋气。想这子字营纵然比别营人多,也当不过百多人,十夫长不过也就十来个。没有一点战功,没有拿得出手的绝学,怎能服众?先前众人护他,不过是厌恶护弱之心罢了。

    灵霄觉得额头上有些热,这流墨这是给她下吧。身子就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小子,还不快谢校尉栽培!”一旁的那个姓曹的文书出言提醒道,说话却有煽风点火的嫌疑,“前两日大比武,削了两名十夫长的职,营中现下只有八名十夫长。如今校尉亲自提拔你上来,可要好好干!”

    灵霄一听,心更是沉了两分。甚为恭敬地答应了,行礼致谢。

    那流墨受了礼,冲人群里叫道:“黄头,你来。”一个站在外围的中年汉子挤了过来。

    “你这两日将营中的规矩和十夫长的职责,该教的都教给他!”流墨嘱咐着,也不等那人回应,带着那文书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径直走了。

    “散了,都散了!”那叫黄头的汉子将众人驱散,叫了几个头目各自领了人去练。这才拍了灵霄的肩头,赞道:“果真英雄出少年!”见灵霄一脸的不自在,又道:“校尉的眼光不会错,他亲口提携你,哪个还敢为难于你!走,我跟你细说说咱们营中的规矩。”也不容灵霄推辞,拉了他径直往宿帐那边去。

    “来,进来!你自己坐,我去倒些热水来泡茶。”那人将灵霄让进帐子,自己却提了水壶撩帘子出去了。

    灵霄环视这方宿帐,大小与别处无异,只是帐中仅安排有一床一案,空出的一面却摆满了军中各式兵器和皮革配件。灵霄凑近看了看,虽不甚了解,也觉做工精良。她素知龙军规矩,能享有独帐的一应之中不过二三人,想来这“黄头”必是子自营的练总教习无疑。正寻思着,那黄头提了壶冒热气的水进来,见她立在中央,笑道:“杜兄弟,怎生不坐!”放下水壶,就过来拉他往案后的椅子上让。灵霄婉拒着抱拳一礼,“小弟不知是黄大哥是营中总教习,很是失礼,还请见谅!”

    “你初来咋到,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如何这么客气,倒见外了!”见灵霄实不肯坐那主位,只从旁拉了条凳让她坐。“我不过白长了岁数,略有些经历,觍颜任个教习。我看小杜兄弟风骨不俗,日后定是个有作为的。”说着倒了热茶递来。

    灵霄忙起身接了,谦逊道:“今日也是我行事莽撞,才挑起事端来,蒙校尉出手才免了在大家面前出丑。十夫长之位,实不敢想,也不能担当。还望黄教习替我······”

    话未完,却见黄教习将手上的茶碗重重掼在案上,溅出些许水花。“如此胆怯怕事,岂不丢我东海男儿的脸面!更不要说辜负了流墨校尉的一片识才之心!”

    说得灵霄脸上一阵发红,颇有些难堪。

    “你今日略吃了那蒙龟的亏,就以为我子自营上下都是这样的嘴脸?!”黄教习见灵霄脸上略有愧意,语气缓了些,“如今外敌当前,我龙主幼弱,难道小杜兄弟就没胆气出来替龙主分忧,为龙族尽力?既有出力之心,为何要推脱?还是小杜兄弟胸怀高远并不将这十夫长放在眼里?”

    这一番话说得极是狠利,责勉相兼,灵霄只能红了脸,表态道:“是我浅薄了。听教习一番教导,实惭愧的紧。如今当并立外御强敌,杜仲岂敢偷闲爱身?还请教习不厌某愚钝,费心指教一二。”

    “哈哈哈!好!龙族男儿正该如此担当!”黄教习是个爽朗汉子,听她如此说,哪里还有方才的不快。只拉了灵霄,细细跟她讲相关事宜。

    添了几次茶水,也不知时刻。忽帐帘一挑,外头天光进来,惊动专注的两人。却见那曹文书手执一卷文书,立在帐口。

    “哟,杜仲也在这里呢!”那曹文书将二人细细打量一番,这才笑着走近几步道,“刚好,这是任命的文书,校尉让我写好即刻送过来。既在这里,就拿去就任吧!杜十长!”

    灵霄一时拿不准这文书本意如何,只顺应着接了,口中道“烦扰”,并不多言。倒是黄教习热心在一旁说道:“小杜兄弟年轻,面皮薄。曹先生就不要打趣他了。——校尉划拨了哪两伍给他?”

    那曹文书面上泛着笑,“怎么,黄头爱惜俊才,舍不得了?”说着朝灵霄手上的书卷瞥一眼道,“就他原在的伍和质大哥的伍。”

    “嗯,”黄教习凝眉寻思一瞬,笑道:“也罢!虽他这一伍不怎么样,但质夫那几个都是铁铸的汉子。还是不错的了。只是少了个人,这——”

    “嘿,老哥你还是爱替人心!那你就替我领他去就任罢。”曹文书笑着摆手止住,解释道:“校尉说了,先就这九个人罢。日后增补了人,再添足。”说着对着灵霄道:“既有黄教习带你,我便回去了。校尉只让我给你带句话——”

    灵霄闻言忙肃立来听。

    “‘勇士易得,良将难求!’”那文书缓缓吐出一句,“好之为之罢。”转对黄教习抱拳,“那麻烦老哥,我就先去了!”

    “好,你忙去罢!”黄教习起身送他出帐。

    灵霄兀自在心底品着那句话,只道那流墨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若她就此栽倒,不过是失一勇士,大有后来人;若她能扛得住,便是沙里淘金,捡着个便宜将才。嗯,的确打得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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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写得是有点吃力。童稚们,给点花花来点动力吧。

    五十一上任

    更新时间2012-10-2021:09:46字数:2360

    嗯,的确打得好算盘!

    “来,快看看任命文书。”黄教习送罢回来,自灵霄手里拿过文书来展开。

    灵霄见上面是规整的军中任命范式,无甚特别处。只是用心看了看里面提及的所辖两伍的士卒名录。

    “猴益武、铁城、单陶、质夫、隆图、沈缘、卫淇、庞眉”

    “这个‘猴益武’就是第一个跟你交手那个,因他为人狡黠、滑头得紧,大家都叫他‘猴六’。”未待灵霄问,黄教习早就热心地讲开了。

    灵霄便对各人都有了个大致了解。那铁城,就是第二场跟她交手的汉子。那单陶便是与铁诚一同站在蒙龟身旁的,后见情形不对,早躲在人群里不肯露头。果然是个奸猾的,怪不得浑名叫“善逃”。只是在军中近十万年,愣是没负过伤,也没受过罚,还能进子自营。也当有些本事。灵霄一面听,一面暗自思量着。

    “质夫是这一伍的伍长。为人很是坦荡磊落,也有一身硬本事,手底下的兵也都是好兵。这庞眉与你都是新兵营出来的,你自然熟悉些。”黄教习挨次给灵霄大致介绍了,拍了拍她肩头,“虽有几个滑头些,但总归骨子里还是好的。你多花些心思,把那两个刺头收拾了也便罢了。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寻我。”不待灵霄答谢,拉着便出帐,“走,咱们现在就点兵就任去!叫那些野小子,也知道个章法。”

    校场,黄教习正对两伍的人宣读任命书。灵霄打量着眼前面目各异、神色难测的八个人,心里并没多少底。

    “来,杜十长,你给兄弟们讲两句!”黄教习招呼着。

    灵霄振奋了精神,强自镇定地上前。先是抱拳一礼,再开口道:“杜仲也知道诸位兄弟们心中对杜某还是存了疑心的,这我可以理解,换做我,也会有疑心。只是现在大敌当前,既蒙流墨校尉不弃,杜某也不能推辞。别的话杜某也不敢早说,所谓路遥知马力,咱们且看日后。只一句话,我杜仲愿与诸位弟兄结成一队,共御强敌、同生共死!”

    说着又看了众人的神情,继续道:“如今战事紧,不日就要出战,每日的练尤为重要。而杜某甫来,事务不熟,因而前头几天这每日晚间的集结训话主要就由质夫伍长和单陶大哥来做。”

    此言一出,原本静气宁面的众人出现了一丝波动,透着诧异。质夫训话便罢了,怎地还有那“善逃”?

    灵霄见状,混作不知,也不愿有人异议,因而提高声息道:“杜某愿与诸位约法三章”一下子又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第一、想要与杜某切磋的,欢迎,但前提是不能违了营中规矩。”

    “第二、以十日为一节,练得优异的,赏;练不合格的,罚。每日在对抗训练中失利的一伍,加一个时辰。”

    “第三、凡主动与他人挑衅者,加十日。再犯,则上报革除。”

    这三条本不见得有多新鲜或是严苛,只是多少都刺中了在场一些人的心中盘算,少不得引起一点涟漪。灵霄也不去理它,见差不多到了午间饭时,让众人散了。

    回至帐中,有兵丁来要将庞眉挪走,灵霄问明十夫长是二人一帐,因前番革除了两名,故而灵霄是一人居处,要将庞眉挪至别帐去挤一挤。灵霄便止住那小兵,只说无妨就眼前这般居处。那小兵也不好坚持,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庞眉一阵感慨,只说跟做梦似的。只是没想到这子字营里的人也不尽如传言,陡然就自信了许多。灵霄也不跟他分说,只笑着拉他去吃了饭,回来赶紧歇一歇中觉,盘算着下午的练可不能出了纰漏。

    可不,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下午一到校场,黄教习立在一丈高的将台上,冷声宣布:“山路行军!”

    灵霄心头咯噔一下,不明白怎么不是常规练演习了呢?身旁那猴六轻笑一声,灵霄听出这笑是有些不同。待一干人等到了一处山脚底下,灵霄便大略有些明白了。戍甲营四面都是峭立山脉,这“山路行军”既没说时间,也没有个目的地,什么时候是个头?想起跟着冷峻参领夜里翻山的辛苦,灵霄都还觉得手臂酸软。

    前面几个教头在安排行军的路线,一队一队的进去,这才轮到他们这一队。

    只见一个留了长髯的白面教头,瞅了瞅杜仲,又点了点他后头的人数,叹息道:“你们这队人少一个,也不为难了。”说着递过来一面两尺见方的旗帜,拿手遥指前方,“前面那个最矮的山头,看到没?你们就攀那个山头,徒手,只许用匕首和长绳,其他工具和法力都不许用。将这面旗帜插上山顶,每人在那里留下记号,然后再回来!”

    那山看似矮小,但距离最远。待近了,指不定就显出峥嵘本色了。灵霄对那教头照顾的话颇有些疑心,但口上只是问:“什么时辰赶回来?”

    那教头拿眼认真看了她,要笑不笑地道:“什么时辰能回来就是什么时辰。”

    接着就是几个小兵上来检查,拿走了他们这队人身上其他的武器,又每人发了一把匕首,统共给了三卷长绳。灵霄见一旁地上堆得有些布条,随手也抓了一把,领着一队人就望那山行去。

    待行远后,那黄教习不知从哪里出来。那教头凑上去小声道:“黄头,都是按你的安排行事,放心吧!”

    黄教习遥望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小的身影,点头不语。

    半个时辰后,灵霄一行人刚到那山脚下,大汗淋漓,喘息未定。灵霄只得让众人先席地休整半刻。

    “若不是他,冷教头怎会安排这么远的山头给我们?”

    “算了。还是歇歇,留着力气攀山罢。”

    “攀山?谁不知道这座山没人攀得过去!除非真变成猴子。不知道求情,竟然还问‘什么时辰回来?’我看啊,就是明日天黑都未必回得去。”

    “猴六?!说什么呢。别人没攀过罢了,咱们说不定就过了!”

    ······

    灵霄耳力好,听到猴六跟铁城、单陶三人的小声嘀咕,不动声色地将质夫让到一边来打听真假。

    “质夫大哥,我初来万事不通,还望你能多指点指点。”

    质夫听了先是爽利应了“杜十长太过自谦,有什么尽管问,我自当知无不言。”

    灵霄冲他笑笑,压低声息道:“质夫大哥如此坦诚,杜某自当感激。眼下确有些疑惑——这山,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质夫脸上神色稍滞,看没人太过注意到这边,才道:“论理这山没有什么,营中常在这几处演习训练。只是前后万年里,还没有哪队人能够顺利攀爬上去。久而久之,就有了些流言,一些人听了以讹传讹,越发耸人听闻,当不得真。”

    灵霄见他不肯直说,只道这流言不大能入耳。也不追问,只问:“那之前也当是有人攀上了此山罢?”

    五十二刺头

    更新时间2012-10-2119:14:45字数:2662

    质夫点了点头,“当年中军将军还是一名十夫长的时候,带队攀上去过,听说还勒石为纪,刻了块石碑立在那巅峰之上。”

    “此后呢?”

    质夫顿了顿,“此后,此后就只有流墨校尉在万年前,因资历和年岁的关系,请入子字营不成,一个人连夜徒手攀山,次日日暮方回。衣衫破碎、浑身血污,自言已至山巅。众人不信,彼此争执,只好报中军将军定夺。中军将军招流墨校尉入帐言谈,流墨校尉将石碑所刻一字不差地述来,得中军将军认可。至此,众人方才信服。”

    “那军中关于此山的流言是否与之相关?”

    质夫倒有些佩服灵霄能如此不遮掩的直问,思量了片刻,倒也答得爽利:“这些年太平无事,军中士卒不思自身过于安泰、身手体能皆有不足,每每攀爬此山不过,日久便心生歧思,以为能过此山者皆是命定之人,日后必能荣升腾达。这不过是莽夫鄙陋之见,杜十长不要放在心上。”

    灵霄闻言也是一笑,“既然近万年都无人能攀至,为何营中还要安排咱们来攀?”问完便目光灼灼地放在质夫脸上。

    那质夫惯在军中行走,早将灵霄的心思知会,只道:“杜十长是担心是花教头有心为难?”

    灵霄微微点了点头。

    “杜十长刚来不久,有此疑心也当是。只是历来营中山路行军常会安排攀爬此山,不会刻意回避。花教头为人我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黄教习的大弟子。”质夫仅言至此,不再多言。

    灵霄想了一回,才明白质夫这话的意思。想是见黄教习待她较亲热,又亲自来宣了任命,不好将话说透了。总之,她与黄教习是真要好,那么这花教头的安排便不会是有意为难。若不要好,??????果真是个知人情的!

    灵霄抱拳一笑,道:“多谢!”

    质夫回抱一拳,自去歇息。

    灵霄将眼前参差不齐的八名士卒打量一番,心中着实有些弄不清今日这遭安排是有意还是无心,只能打叠起精神,尽力去试一把。灵霄看了看地形,又顺着山脚走了走,才知晓这山确实不容易攀。看着能攀爬的路径往往到了中间就突然绝断出个崖壁来,千仞石壁几无可落脚借力之处。灵霄转头再看,见那猴六竟已躺倒。简直就是散漫军心!实没把握能将手下这队尚与自己隔心离情士卒带上山巅。不过借这个机会好歹也能叫那猴六吃些苦头。灵霄心底自计量一番,定好了个攀山径,便叫众人缠好匕首,准备攀山。

    “既然接了军命,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拼尽全力完成任务!这是来子自营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也是任十夫长后的第一个任务,杜仲当然想要完成,并且是漂亮地完成!但,杜仲更认为这个任务更是咱们这一队人的任务,在完成过程中更应该强调和体现团队的力量和兄弟间的帮扶。独木难支,而众志成城!一次任务的完成不可能仅凭个人的力量,正如一次战役的胜利不可能只靠一名孤胆英雄。这次攀山的任务十分艰巨,我请大家时刻谨记军人的责任和团队的互助!”

    临了,灵霄没忍住,还是进行了一次训话。但从猴六戏谑的眼波以及单陶散漫的神色上,灵霄也知道这场训话似一滴凉水如滚茶,起不了作用!一面叫了庞眉和自己一起教众人将两手都缠好了布条,大概提了绝壁时插匕攀行的要点,便领着到了选定的攀山点。

    灵霄扬臂上指,“我们从这里上去,第一步先到山腰处——看,有一个狭窄的平台的地方,在那里先作修整。然后争取过那块绝壁,若实在不行,咱们再看情形想别的办法。”

    众人听了早议论开去。

    “啊呀,那么点大,这些人上去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怎么选这么个登山点?咱们以前可都是从后头几处山势平缓的地方登的,那都没能上去。如今这么个断崖立在那里,怎么可能有别的办法过去?”

    “他这是故意刁难咱呢!弄不好命都断送了去!”

    ??????

    “军中规矩莫非各位都忘了?如今该听谁的!”灵霄见议论得不像话,黑了面放声喝问。也有几分威势,唬得一众人不敢多言。只那猴六横了胆气,故意大声回道:“军中规矩兄弟们自然知晓。既是十夫长定的攀山路径,我们底下的小兵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不过将过往旧事说来给十长作个参照,也好大家便宜。有幸能完成任务,不就如十长所说,这也是大家的荣光。——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竟有几个不知底细的,听他说得热闹冠冕,点头称是。

    这下倒显得是灵霄独断专行了。

    “既前头几次从平缓地方攀,却并未攀过。若今日又重复老路,众位难道就有必胜的把握?”

    一时也稳住了局面。那猴六却不甘心,兀自叫嚣,“虽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总归熟悉路况,更多些胜算。如今十长指了条难行的道,就有取胜的把握了?”

    “你这人好没道理!子自营的规矩就是士卒跟长官讲价钱??????”庞眉忍耐不住,抢先出声。灵霄罢手止住他,问猴六道:“你道如何?”

    猴六见灵霄来问他,便更觉灵霄是嫩脸皮没甚本事的,口气也明显刁难不敬起来:“嘿,如果杜十长坚持走这条道,兄弟们倒也不怕吃苦。就怕这苦白吃了!”

    “你他娘的想如何?给你发珠子?”庞眉听不得又跳将出来喝骂,“呸!早知道子自营里都是这号怂蛋,就是请,老子也不来!”

    这一骂,质夫那伍的几个人心中就有些不快,见那猴六眼前确实是打着代表他们的旗号招摇,便都出言劝阻。

    猴六眼看情势要变,只管喊道:“若杜十长能保证此次定能攀到山顶,咱们就是个死,也要跟着走这一遭。”

    “死?”灵霄冷笑道,“如今我族外敌当前,好男儿纵然要死,也当死在对敌的战场上!”

    那猴六自知失言,强撑了面道:“自然是十长的见识高!不过眼下,杜十长能给兄弟们一个保证吗?照十长的道理,兄弟们纵有一身力气,也要用对地方!”引得众人又觉有些道理。

    果真是个刺头,灵霄心头恨不能几步上去将他教训,却知如此更是落了下乘。只隐忍了脾气,沉声问道:“你们之前攀得最远处是到了哪里?”

    “尚未及山腰呢!”

    一个口快的接道,也是不想让猴六黑了心肠乱答,让他这新任十长为难。

    果真,那猴六在一旁道:“错了吧!早前,有人到过山腰的!”

    灵霄只问质夫道:“可是如此?”

    质夫回道:“回十长,早前另一队的十长是到过山腰,但只是他个人攀到,其他人仍是未能攀及的。既是一队的任务,自然只能算是未攀至山腰的。”

    质夫素来为人方正,又是伍长,颇有威信,分说得又明白。众人听了,都点头认同。猴六无法,只好自在一旁嘀咕“拍马屁”一类的话;让质夫手下的一个汉子用力攘了一把,便也歇了声息。

    “既这样,”灵霄凝神望向半山腰处,笃定道:“杜某便只许诺带众位兄弟到那处上去。”众人随他手所指一看,就是方才所说的半山腰处的狭窄的平台。上是千仞绝壁,下则丛莽森森掩映之下,也是起伏跌宕,并不容易攀行。

    “怎样?”灵霄将众人一一看过,“若有畏惧、不信,自可留在这里!”

    “惟十长之命是从!”质夫领头,众人跟应。

    “若是到不了该当如何?”猴六一个人立在外围,冷笑问道。

    “自当让贤!”灵霄冷声笑应。

    那猴六一笑,“咱们兄弟可都记着,杜十长到时候别不认账!”

    五十三波折

    更新时间2012-10-2222:54:33字数:2569

    那猴六一笑,“咱们兄弟可都记着,杜什长到时候别不认账!”

    灵霄并不理会,只调整着一队人攀山的秩序。前次的攀山经验让她知晓,排列组合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成败。

    倒是质夫喝了他一句:“啰嗦什么!不敢来就自呆着!”才让他消停下来。

    灵霄先让庞眉在前开路,其后接同伍几个,质夫接在后。然后是单陶、铁城、猴六,她自己殿后。绳子由庞眉、质夫、单陶三人负在身上。庞眉有了经验,虽攀了两步便是一个三丈高的石壁,也很老成的用了匕首开出几个着力点来,引着众人攀爬得还算顺畅。那猴六四顾瞻望,颇有延挨之态,奈何灵霄就在后头,他也不好十分放肆。

    如此行进约莫一个时辰,山势变荡急促,行进也就慢了下来。灵霄回头下视,只隐约见底,四处无路,想那猴六也生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稍提了气,传声道:“兄弟们稳住脚,暂且歇息片刻!”

    众人依言各随地势,或依横出蛋枝,或借凹凸的山石,或是借了匕首攀臂踏脚,彼此衔足接臂地停了下来。山风泠泠中只听得彼此间的呼吸之声。

    灵霄医术虽不见精,好歹也得了些医圣真传,故而听出约莫有三两个略露疲累之声气。见山壁左右生得一种叫“珍珠泪”的细圆草果,很是能补力饱肚,且口味酸甜,聊以慰渴。眼下虽未熟透,也呈绿白色,勉强可食。于是又道:“能空出手的,采些那绿白色的小草果子吃。”

    猴六在后嘀咕:“能吃吗?”因攀山失了些力气,也不大声。有手脚快的已然入口,嚷道:“哎呀——好,好酸!”

    却听另一个又叫道:“哎,我吃着甜呢!”

    还有那没吃着的,或是手脚都不好脱换去摘的,又嚷着叫那能够得着的喂来尝尝。一时,除了那猴六,谁都没注意到,灵霄已是从侧旁,身法高妙地攀到了前头去。

    “这果子吃了有甚用?”庞眉见她来了,也不吃惊,一手紧攀着上头一个凹进的仅可容指的石缝,一手拈了个乳白的草果,有些疑心地问她。

    灵霄伸手帮他将放在嘴边的草果拍进嘴里,笑道:“好多着呢!你就吃吧,还怕毒了你不曾!”

    庞眉细嚼了,才笑:“滋味还不错!”

    灵霄动手去解他身上的绳圈,庞眉欲推无手,只道:“唉,你,你做什么?”众人寻声看来,才发现他们这位年轻的杜什长竟不知何时攀到了前头,瞧了瞧这四处无路的峭壁,各自心头均是一凛,这般身手何曾见过!看来他们这杜什长方才大概可能并没有说大话。

    只那单陶面露浅笑,而猴六则面色阴沉,不知所思。

    “我来开路!”灵霄手取了绳子往上一扔,恰套住一棵老树干上。一手凭了绳子,一手用匕首在一侧凿可落脚的,手腕一翻,便是个巴掌大的。瞬间就凿了四个,恰能容一人立脚攀手。对庞眉道:“你我替换下,你殿后!待人都跟上了,你再跟上来。”说完,提高声气道:“兄弟们,赶路了!”言罢,进身向上攀去。

    庞眉应了,就着灵霄刚开出来的存身,一面提点着众人攀爬,一面盯牢在后头延宕的猴六。猴六心头有气,面色上也就不好看,但现在人悬在山岩上,别无他法。也知庞眉不是个好惹的,只冷眉横眼地挨身而过。庞眉接在后头,不客气地催道:“磨蹭什么?没点机灵劲,也不知怎么混进子自营的!”气得猴六倒拿了点本事出来,手脚快了许多。

    灵霄尽可能多凿些可容后头弟兄攀手蹬足的,进度倒与庞眉方才开路时差不多。不过跟在后头的各人心中都十分明白,这是这位年轻的什长在看顾他们。现下几乎无路可行、半步为艰,但因了那些恰到好处的,竟并不比先前艰难。是以众人再看灵霄那依然瘦弱的背影的时候,都带了些感叹佩服。

    晚风渐凉,山岚聚合为冷雾,湿了衣衫。其实众人身上早不知让汗给浸透几回,一整天几乎没好好歇一歇,此时让冷风寒雾一袭,便觉手脚麻软脱力,有些支持不住。灵霄听着众人呼吸粗浊短促,知是脱力难支。但见眼下正在一当风的崖壁上,不好就地歇息。只好促着众人再加把劲,往高处约略背风的一处山隙中去落脚。

    灵霄为争取快一些,也顾不得许多,也不用绳,凌空虚点,几个纵越便到了那山隙处。山隙呈斜一字,竖成缓坡嵌合在黢黑的崖壁上,足有五丈长,两尺来宽。山风也不大吹得进来,正是一个能供他们这些人藏身休憩的好去处。灵霄心头一喜,抽出用桃木杖化的匕首,在山隙的两壁上凿了若**口。这才落足下来,将匕首擦拭干净,化为桃木簪复插在发髻上,用手指轻轻点扣以示抚慰。心中只道:桃木,又让你受苦了。

    因要到这山隙要过一个两丈宽的豁口,若在平日倒并不难,只是现在都疲累不堪,加之那豁口底下更是夜风流荡,不见其底,多少有些骇人。灵霄遂将长绳抛下,唤质夫接住,让他们好一个个借助长绳荡过豁口来。

    众人见灵霄如此行事,心头都是一松,在质夫安排下一个接一个地越过豁口,攀到了山隙。最先到的是隆图,灵霄给他指了地势位置,让他安排来人自寻了地方休憩,自己却是到豁口处来接人。

    天完全黑了,山风更劲。那头就只剩质夫、庞眉、猴六和铁城四个。庞眉本是殿后,自在后头,那猴六让山风吹得受不住,早按耐不住想往前凑,无奈崖壁之上他没插队的本事。眼见就只剩铁城在前头了,哪里还耐得住,早就往前凑了半个身子去。质夫素来公正,只当没见他递过来要绳子的手,将荡过来的长绳交到了铁城手上。铁城虽生得粗壮,此时也十分疲累,接了绳子便感激地向质夫行了个注目礼。猴六没接到绳子本就憋着口气,见铁城还在那里磨蹭示好,恶念横生,竟是推了铁城一把,啐道:“磨豆腐呢?麻溜地!你猴爷可等不得——”

    话未完,见铁城竟失手坠落下去,惊得不敢言语。只瞪大了眼呆瞧着。他虽心头不满,不过是想推他一推,并未想要取他性命,毕竟同伍多年,好歹有几分情谊。

    说时迟那时快,质夫扑身过去,一手要抓绳子,一手要去抓那铁城。不想那长绳一时失了控制,游荡不定,竟是没抓住。灵霄见了,也同时飞身而下,刚好挽住质夫的手。

    众人口中早叫嚷纷纷,细看时灵霄已是一手凭绳,一手挽质夫,质夫另一手则拉着铁城。那铁城早已傻愣住了,只老实让人这样拉着,唯一双眼流露出不尽惊魄和求生的希冀。

    三个人全靠一根长绳牵扯,夜风更劲,灵霄觉得那绳便有些软,知是上头有些拉不住了。“拉牢绳!”灵霄一面喊,一面暗提灵力,奋力将手上的两人一扔,旋即一手一个地抓牢,凌空虚点,径直越过豁口,抢身到了山隙边上。那头早有人撤身让出空来,并帮手接了。

    见三人均无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心头虽对灵霄方才露出的身手十分惊异,却都不再议论,有的指点质夫、铁城两人如何相对舒适省力的安身,有的探手出去采摘些草果分给大家补充些体力。倒显出一股子刚毅团结的精神头来,让灵霄心头暗自赞赏了一回。

    五十四分酒

    更新时间2012-10-2422:16:58字数:2447

    “手伤着了没有?”灵霄立在山隙口问方才在上头负责拉绳的隆图。

    “没事,就磨破了点皮。”隆图抬了抬手,又迅速地藏在身后。

    灵霄将绳子递给一旁的沈缘,“你来拉绳。”又探头见庞眉提拎着蔫头耷脑的猴六正教训着,喊道:“赶紧让他过来!”又吩咐众人,“挪点地方出来,注意接,别再出乱子了。”

    众人一愣,眼中更添一份炽热崇敬。不想什长年纪虽轻,却有容人之量。猴六一路挑衅,又险害兄弟性命,什长却照旧拿他做同队弟兄。这才叫仁义。

    “手拿来!”灵霄往怀里掏随身带的灵花清露,原本并不打算动用,但见隆图手上缠的布条上头渗出了血迹,定然伤得不轻,若不赶紧处理,恐怕是再难攀行。又敬重他方才持绳不松的仗义、硬气,是条汉子,也不忍他受苦。

    许是灵霄一番作为已然树了威信,那隆图虽不欲伸手出来,却也不好违逆,只半遮半掩的递出半截手指来。灵霄一把抓过他一只手来,三两下扯下布条,周围得见的几个人都叹出了声。那手掌分明就被勒破,绳迹入肉三分,几可见骨。

    那猴六刚被接下来,正欲说什么,见了,也只低头缩在一边不出一声。

    “你——”都伤成这样也不出声!灵霄欲说他两句,甫一张口,却是说不出来。

    “没,没事的!”虽说是疼得紧,但隆图不惯如此作态,想将手缩回来。

    “别动!”灵霄拽紧,拿着一小瓶子清露有些为难。这伤口上浮血太多,要清洗一番才好敷药,否则这清露随着污血流散了,却起不了作用。

    恰在此时,一只用旧的酒葫芦递到了灵霄眼前。抬眼看去,却是那想来不理外事的单陶。灵霄点头接过来,手中一掂便知是满的。让隆图捧手接了一捧,清理血污伤口,又将葫芦递回单陶。

    “嘶——”隆图捧着手,却歪了脖子不断抽冷气,伤口让烈酒一沁,疼得很。灵霄用干净布条沾了酒,又将伤处擦拭干净,这才滴下清露去。

    “嘶——”

    这清露未下,隆图已是咬了牙,以为会更疼。不想当清露触伤,先是一点清凉,后竟渐渐腾出一股温热,将先前酒沁的火辣都盖了下去。不觉口里就变成了“嗯?啊!呵——”

    灵霄又拿了干净布条将他两只手都仔细缠好,“伸伸看,用不用得力?”

    隆图此时已无一丝疼痛,将两只手伸缩几下,双眼放光,“真一点事都没有了!什长,这是什么药,这么神效!”

    “医圣的秘药自然神效!”一旁刚荡过来的庞眉接口道。却引来一众人问:

    “医圣?这是医圣的秘药?!”

    “什长有医圣的秘药?!”

    “真的假的?”

    庞眉见众人不信,不乐意了,直言道:“你们都不知道?杜仲是医圣的亲传弟子,刚进新兵营就跟着开始学医了。医圣知道是谁不?就是军医处的长春老医官,那叫一个仙风道骨······”正欲继续夸赞下去,看到灵霄那快要懊恼的眼风,也只好就此打住。却又用大家能听到的声息嘀咕道:“还不让说!又不是什么坏事!早让这些人知道你的本事,省得他们错了主意,枉费心思!”说着朝一角的猴六横了一个眼波过去。

    灵霄只不理会,对众人道:“眼下尚有一半路程才能到山腰,咱们在这里歇两刻钟。若是腹饥口渴,就采些草果姑且垫一垫。”说完自在山隙口安身下来,闭目养神。

    隆图和质夫都来让她,想让她到里面暖和点的地方来。灵霄闭着眼不动身,只道:“不用了。我守在这里更放心些。你们也赶紧歇一歇罢,后面恐怕再寻不到歇处了。”

    两人听了不再多言,各自歇息不提。

    灵霄闭着眼,听着外头夜风在山崖上撞击呼啸的声音,心里盘算着后面的山路该如何攀。若是她像郎将那样带得有酒就好了,这个时候让兄弟们一人来一口,话都不用多说,就是豪气满怀,斗志昂扬了。正这样想着,似乎就闻到了酒的味道。细一听,果真是在传递着喝酒。

    灵霄心中一笑,那单陶还真是个趣人!也觉自己带的这一队兄弟似乎也并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么逊。

    肩头被人轻轻推了推,灵霄睁眼,见递到眼前的果真就是方才那只酒葫芦。接手过来,竟还有大半壶。灵霄也小口抿了一点,塞好塞子,径直将葫芦抛给缩在一角假寐,方才让众人故意漏过的猴六。

    众人不想灵霄如此传递,见那猴六又只闭目作睡状,只怕那大家都没舍得怎能么喝的一葫芦酒就这样白白地给葬送了。那葫芦恰好送到了猴六眼前,猴六却仍闭眼没反应,眼看得那酒葫芦就要落下去。那猴六正好此时一捞,险险将葫芦钩住。引得众人叹息变感叹,白白跟着揪了回心。

    猴六拿着酒葫芦,也只喝一小口,仍将它还回给单陶。单陶收了,在手上掂了掂,面上说不清是心疼还是舍得的神情,又将葫芦收进怀里放好。

    灵霄轻轻哼一声,然后对众人道:“再往后的山路更难行,又是夜里,看不真切,大家都要小心。”又道,“因不知各位兄弟的长短,先前胡乱安排了秩序。现在想问问兄弟们的意思,接下来怎么安排。谁愿在前开路,谁能在中间衔接照看,谁又愿意在后头殿后扶助?”

    众人听了,略沉静了半刻,就有人回道:“山路行军我素来是做殿后的,就让我在后头照看罢。”

    “我别的没什么,就是有把力气,投绳牵荡什么的,没问题。前后都由什长安排。”

    ······

    “我自幼承猴拳猿掌,谙熟猴越猿度之法。你们若是放心,我可以在前头探路。”

    猴六一说完,四下寂然。

    一是因为大家没想到他竟愿意做开路先锋这苦差累活,很有些惊讶。二是因他素来为人睚眦必报,又惹出几个事端来,大家一时不喜欢、也不新任他。三是因为都知晓他的拳术精湛、身法灵活,不想竟是有这样的缘故,的确是适合做个先导。因而思量不定,一时无人表态。

    只灵霄先出声问道:“果真敢在前开路?”

    猴六哂然一笑,“我猴六人品虽不怎么见得好,但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就看你敢不敢用。”

    “好!”灵霄应道,“你来开路,我在后接应你!”

    庞眉接道:“那我跟在你后头,帮着拉个绳什么的!”

    “我来居中接递!”

    ······

    各自列述本事,定下了新的攀山秩序。灵霄见各自领派得很是得当,只嘱咐道:“途中若有伤痛或是脱力、抽筋等不适,都要及时知会。咱们是一队人,就是停下来歇一歇、等一等,都是应当的。就是日后上了战场,也是要兄弟之间彼此照应的。千万别硬撑着,最后反倒引出事故。明白没有?”

    “明白了!”众人应了,由猴六打头,依次出了山隙,继续往上攀去。

    果然接着便是一簇分岭,上头怪石嶙峋,形成了犬牙交错的一条峰岭。只有越过它,才能攀上主峰所在的山岭。也才可能攀上半山腰上的平台。

    五十五登顶

    更新时间2012-10-2922:14:51字数:2344

    猴六果真有些本事,能在乱石当中寻出一条路来。可他臂力有限,开出的太过窄浅,后头的人几乎借不上力。灵霄见了一面补救,一面也探身上来与他一并开路凿,好让后头的弟兄轻松一些。遇有险隘处,便是牵绳为桥,灵霄和质夫各在两头看护。一路行来虽是辛劳万分,却也算顺遂。竟在天明时分就到了山腰的那处平台。难得一处约略可供坐卧的平石,众人均是力竭,相互枕腿搭臂地或坐或躺的喘息。

    灵霄靠着崖壁,闭目假寐,只觉双臂若蚂蚁啃啮一般渐渐有些酸麻。方才确实有些过度劳力了。她用了灵力都疲累至此,更何况其他没有修聚起灵力的弟兄。天虽渐亮起来,因山势高,风打在身上更觉入骨。还要往上爬吗?

    灵霄实在拿不定主意。

    四周是各自的喘息和衣衫在风中的烈烈声,没一个人说话。但,灵霄知道,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自己正在想的问题。万年来多少次无法企及的高度已然踏在脚下,顶峰正朝这里的每个人发出致命的诱惑,真的就能就纵意放弃?

    隐约嗅到了酒香,单陶将那酒葫芦又拿了出来,自己喝了一小口,递了出来。这子字营的人,看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灵霄暗自叹口气,打量着远在另一侧倒头瘫倒的猴六。因是开路,浑身的衣衫叫荆棘、碎石给挂得不成样子。如今只是草草地结束着裹在身上,好几处还渗出些血迹来。

    “喏!喝一口。”酒壶正好传到他那里,这次倒没有故意跳开去。边上的沈缘拿脚轻轻踢了他两下,递上酒壶。

    猴六半睁了眼,竟抬了脖子就着沈缘的手喝了半口,又软瘫下去。

    “装死呢!就累得那样了!”沈缘有些不乐意,还是让他喝了,再往下一个手上传去。

    “嘿!别理他。——开路,不容易啊!”

    ??????

    灵霄一笑,没再看下去。酒葫芦传来也只沾了沾唇就递开了。

    如今众人体能消耗得都差不多了,恐怕不能再往上走了。

    酒过一巡后,又都静歇下来。只是渐渐有几个人在挪动着小声商议什么。

    “什长?”

    灵霄一睁眼,质夫已等在一侧。见她睁了眼,低声问道:“咱们还攀不攀?”竟带了些期许。

    “兄弟们怎么说?”灵霄反问道。

    “嗯,”质夫顿了顿,“我们伍都愿意再往上走一走。铁城也愿意试一试。”

    灵霄抬眼,“猴六和单陶怎么说?”

    “猴六半天没答应,单陶说怎么样都成,最后听什长的。”

    灵霄暗自一笑,却是稍大了声气,冷肃道:“我知晓弟兄们都想攀到峰顶,扬名立威。但如今咱们已精疲力竭,靠什么再往上攀?后路必然艰险胜于前路,怎能轻易冒险?咱们一队,应为一体。既不是每个弟兄都赞同,咱们就原路返回罢。”

    “大丈夫成事,小事靠力,大事则需心决志坚。如今既到了这里,倘若试都不敢一试,怎枉称龙族男儿?后路艰险能险得过战场生死厮杀?杜什长不必顾虑,我等弟兄都不是寻常之辈,断不会就此作罢。我们定是要攀向顶峰的!”不想一路沉静稳重的隆图竟说了这么一番慷慨之辞。赢得除了猴六和单陶两人之外的一片赞同声。

    灵霄依旧道:“若有一个人不赞同,就只有返回!”

    “嘿!你两个,说句话!”庞眉应声冲猴六、单陶两个叫嚷起来。

    单陶依旧不紧不慢地抬眼道:“我没意见,都成,听什长的。”

    这下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猴六身上,纵然他有心装睡,也难以安然。只好慢腾腾坐起来,极不情愿地叹道:“攀!攀吧!”

    众人一听,齐声喊向灵霄,“什长,下令罢!”似乎都没听到猴六的下半句,“老子可不开路了!”

    灵霄心中本没拿定主意,见如此,索性也放手一搏。掏出怀里的小瓶灵花清露,让每人伸出舌头来接了一滴,然后整理匕首、绳索,准备上路。只是让猴六和质夫换了位序,好叫猴六能缓口气。

    一路上艰难困苦较于前路何止十倍,幸得有灵花清露能支撑各人体力,且能入得子字营都有些看家本事,彼此扶持。加上灵霄和质夫两个苦心经营,前后奔忙,及时补救,引领众人竟得在第三日日出时分到达峰顶。万年禁锢一朝得破,众人心头俱都激荡不已。却都只静看红日破云而出,觉山高我为峰的豪情壮怀勃然而生。众人将灵霄簇拥当中,连臂抱作一团。不知谁先长啸一声,众人跟应。一时龙吟之声涌荡群山,天地为之变色。

    “什长,看!这里好一潭子碧水。”

    众人跟着前行十来步,探头往下一看,果然山的另一侧竟直落下去,围成一汪潭渊。龙族素谙水性,打眼一看,就知此潭极深。水色青碧,隐隐笼着如烟似梦的氤氲气泽。垂面可感蒸腾而上的温润之气。果真是潭好水!灵霄心中赞道,虽无蓦山那水渊能助灵修的灵气,却也让人想洗一洗满身的疲累尘埃。

    刚这样想着,不意那猴六纵身一跃,竟是化成龙形,一头扎进了潭中。

    众人见他在潭水中嬉游得自在,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个都扯了衣衫,纷纷往水里扎去。转眼就只剩她和质夫两个。

    质夫一面松了衣衫,一面道:“洗一洗,精神些!”见她不动,又劝道:“杜兄弟,要不也一起下去洗洗?”

    灵霄苦笑推道:“你先下去,我将这些衣衫先洗一洗,一会好能穿。”

    质夫一笑,自将衣衫拿在手里,也一头扎下去。只听一阵水响,他在底下吼道:“一个个地,只图自己享受。脱下的衣衫还要什长收拾。”

    底下人这才想起,纷纷喊道:“什长,下来!衣衫丢下来就是!”

    灵霄抱着几身汗气熏天的衣衫,飞身而下,却在潭口一处浅石上落了脚。一面迫不及待地将那些衣衫扔进近旁一处浅水洼里,一面作搓洗状,推道:“就来,就来!洗好就来!”

    众人难得如此松快,也不来勉强,兀自嬉戏开去。只庞眉化身上来,还好着了底裤。灵霄只侧了脸去,道:“怎么不洗了?”

    庞眉往她身旁一坐,将脚伸进水洼里帮着踩洗衣衫,一面满不在意道:“就那么点大地方,都下来了,跟滚饺子似的,不爽快。不如过来陪你。”

    听他说的坦然实诚,灵霄心头一暖,不由得笑了,口里却数落他,“你倒还讲究起来了!”

    “那是!我可是定了媳妇的人了,还能不讲究些!再说——”

    这里庞眉话没说完,只听那潭里忽一阵水响得不同,待看过去时,却是一条枯瘦老骨的黑灰花纹翟龙自潭底咆哮而出。

    只见那老蛟龙悠然化成一个干瘦老者,立在潭旁,怒声喝问:“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扰我清净!”

    五十六所待

    更新时间2012-10-3022:52:31字数:3089

    只见那老蛟龙悠然化成一个干瘦老者,立在潭旁,怒声喝问:“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扰我清净!”

    潭中诸人先是一愣,见他老弱又言语狠戾,哪里能忍得住。不知是谁一柱水喷去,将老者从头至脚给浇了个透。引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灵霄想要制止,却哪里还听得到她的话。

    那老者也不是个好脾气的,狠命将脚一跺,道:“休怪老夫无情了!”立时化为龙形,朝潭中诸人扑去。此时众人因攀顶成功,心头正气盛,哪里受得了挑拨。大概是觉得都是年轻力壮的,不好一拥而上,只留了铁城用龙形迎对。其他要么恢复人形立在一旁观战,要么仍是龙形,只让到一旁。

    不想那老者确乎有些本事,铁城应对不过十个来回,便露出颓败之势。一旁的沈缘挺身而上,仍是难敌。卫淇、猴六、隆图见状也顾不得人多,一齐上去。顿时水花四起,乱作一团。

    灵霄看出那老者招式古拙却非常老辣,某些招式竟与伏坤龙主所授秘法相类。定然不是凡常之辈。加之能在此处静修,与东海必有深切渊源。既怕老者伤了弟兄,又怕弟兄伤了老者。心中便有些急。此时早无人能听她说,只好腾身上去,想要将老者与众人拉开来。

    灵霄又不敢化出本形,怕露了身份。而那里几个龙身扭作一团,她哪里还能近身过去拉得开来!只好立在高壁之上,提了八分灵力,深长一个龙吟,四面回响,震得众人一个怔愣。灵霄和庞眉赶忙拉开两个,又乘静吼道:“还不让开!”

    好歹算是将一场打斗平息下来。

    “你,你,你是······”那老者化回人形,对着灵霄,口不能言尽。既震惊又欢喜的模样。

    那眼神,分明就已然洞穿了她的身份。

    灵霄只能勉强打断,上前执礼道:“我是杜仲,东海子字营的十夫长。不知老人家是——?”

    话未完,只觉手腕一紧,“你跟我来!”人已叫老者扯了直往山巅上去。

    众人在后欲追,“什长!”

    灵霄朝众人摆手,嘱咐道:“你们洗好,便上来收拾整齐了!我去去就来!”

    众人一路上也见识了什长的本事,想那老头也当不是对手,去也不打紧。这才作罢,又纷纷嬉闹开了。

    山巅,云海涌动,众山觉小。

    那老者只是将灵霄来回看了个遍,眼底一点点涌出欣喜慰藉,口中只是梦呓般地呢喃着,“像,真真像!”

    灵霄在军中厮混了多年,本以为厚了不少,却也撑不住这样被人探看。只好打断问道:“老丈有礼。不知该当如何称呼?今日确是意外,并非故意搅扰老丈清修,还望见谅!”

    那老者瞪圆一双枯眼,抖着三寸稀疏的灰白胡须,颤悠悠道:“你,你,——不认得我?”

    灵霄迷惘又老实地摇了摇头。

    老者抖着嘴唇,气急得竟然说不出话来。干瘦的身板似乎也都跟着颤抖起来,在山风里摇摇欲坠。

    灵霄赶着上去扶一把,心头细细想了一回,确实不认得。似乎也并没有理由认得。怎么老者就笃定她就应当要认得他呢?!是不是认错了人!于是轻声劝道:“老丈,你不要着急。许是你认错了人——”

    话未完,只见那老丈喘颤得更厉害,赶紧转了口风,“啊,大概也许应当认得,只是晚辈一时未能想起。不然,老丈,你慢慢说与我听,如何?”

    不想老丈闻言双目一闭,两行浊泪滚珠一样掉了下来。似触到了断肠伤心处,更是情难自禁。

    灵霄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低声抚慰,“老丈!都是晚辈胡言,休往心里去。当心身体!”

    半晌,老丈强忍了心酸,自用衣袖擦了满脸泪痕。抓了灵霄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兀自长叹。

    灵霄只觉那手若枯死的红柳虬枝,嶙峋若石,却仍透着悠长岁月磨砺出的骨力。蓦地让人心头生出一阵苍凉。

    “你,便是龙主灵霄!”老者的言语甚为笃定,引得灵霄倒是一惊。

    老者见状,更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若有见过欣柔夫人的人,再见到你,定然都猜得出。”

    欣柔夫人?灵霄在心头暗想,大概便是说她的亲外祖母,伏坤龙主的夫人柔奴吧。欣柔,外公的一番深情便都在里头罢。

    “只是当初的老人,还能有几个!”老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又觉察过来,问道:“龙主,你怎么到了这里?方才你说你是什么?小小一个什长?”

    灵霄见他与外祖大有渊源,更多了分恭敬,少不得如实答了。

    “果真不叫龙主入主大帐,统率四海龙兵?!”老者闻言,眉头微蹙。半晌才长叹一声,沉吟道:“欣柔夫人所预不差啊!果然······”老者抿唇静默。渐次松开握着灵霄的手,整顿衣裳,敛肃面容,退后三步,慎重跪拜下去,口道:“不周山灵霄龙殿护殿冒堞,参拜龙主!”

    灵霄怔愣一刻,上去扶道,“老、老丈,快起来!不必如此。现下我不过是军中士卒杜仲。”

    冒堞不肯就此起身,仰头道:“龙主,请听属下细禀。”

    “起来再说!”灵霄坚持,总算将他扶起。否则怕是自己也要跟着伏跪下去才得安心。

    “龙主,我已在此清修万年,早不问外事。如今外事如何,属下无能,实帮不上忙,也不敢妄言。只请龙主万事当心,切忌勿要轻信于人。”

    灵霄慎重点点头,“老丈放心,我心里自有计较。”

    那冒堞闻言,眼底确是划过一道忧思,但也并不多言。只道:“万年前,妖王勃与伏坤龙主一场大战的旧时,龙主该当知晓了罢?”见灵霄点头,便兀自接道:“当年欣柔夫人即将临盆,伏坤龙主特让我留守龙殿看顾夫人。不想与欣柔夫人一同长大,情如姐妹的鲛人公主秋娘,受了妖王勃的指使,以探问为名骗过众人,给欣柔夫人下毒。致使欣柔夫人早产。当时龙兵与妖兵列阵相对,正是要紧之时,欣柔夫人不叫报与伏坤龙主知晓。谁料伏坤龙主与欣柔夫人早中了妖王勃下的同心咒,两人同心同命。伏坤龙主心底感知,赶回看顾欣柔夫人生产。为了让欣柔夫人顺利生产,伏坤龙主到底动用了大量灵力,幸而生下了芩青公主。无奈战情紧急,伏坤龙主不得片刻休憩便赶回前阵,与妖王勃决战。当时——”冒堞顿了一顿,收回思绪,自制道:“这些事情你也应当知晓了,我便不多说。大战之后,伏坤龙主携欣柔夫人闭关。闭关前,欣柔夫人嘱咐我替她办一件事。”说着一双眼却只放在灵霄身上。

    灵霄也不催他,只静候着。但心底早有些起伏,也不知此人之言有几分真假。

    “欣柔夫人善音律,会读心术。这是当时人所共知的。但外人不知,欣柔夫人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当时刚生产完,欣柔夫人难以准确预知。只嘱咐我就此称病归隐,在这东海戍甲营近旁的某处静水里安身,看看会不会等到来人。”

    “此处万年来,鲜少有人能登临,也是因为你的缘故?”灵霄忍不住问道。

    那老者闻言一笑,却是摇头。“我只在深潭里静修,绝不惹外事。今日也是因那些小子们闹腾实在太过厉害,一时气盛,才显身出来。——想来,定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否则,如何知晓万年所待,已然来到。”

    灵霄惊讶道:“你是在等我?”

    那冒堞仍是摇头,“欣柔夫人并未说待谁,我也不知道等的是谁。只是万年之期已到,倘若过了今日,我便不用再等。”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灵霄不明白。

    “哈哈!”冒堞捻须而笑,却十分笃定道:“见到你,我等的便就是你了。”说着向怀里掏出一个绣花锦囊,自里取出一红一黑两个圆肚小瓷瓶,指着红色的道,“这瓶子里装的是女娲娘娘当年现世时亲手制成的‘筋骨复生丸’,哪怕是仙家筋骨散尽,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只要能,服用此丸三粒,便能恢复如初。这本是女娲娘娘赠予烛龙先祖的,等传到伏坤龙主手里时,便只有三粒了。”又指着那黑色的瓷瓶,“这是三界中最厉害的药,剂量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别。是无药可解之毒,还是救人性命的解药,都在那点分毫的差别。······”

    “欣柔夫人让我将这两样东西都交予所待之人。如今,我便将这两样都交予龙主你。”说罢,人又慎重地跪拜下去,双手高高奉举上锦囊。

    灵霄看着奉到眼前的装着两个瓷瓶的锦囊,有些不大明白,为何自己的亲外祖母,欣柔夫人,非得特意让人在万年后将这两样东西交到自己手里。干嘛这么麻烦呢?女儿都能坦然地让伏波龙王照看,东西就不能也让其转交?这两样东西听着确是厉害,但,似也不是一般情况能用得上的。

    只是见那冒堞奉举得辛苦,灵霄扶起不得,才将那锦囊接过。

    五十七请战

    更新时间2012-11-122:19:28字数:2569

    冒堞朝不周山的方向行了三跪三拜的大礼,口中不断祝告:“欣柔夫人,冒堞幸不辱使命。愿龙主与夫人神灵安歇!冒堞,离守万年,这就来追随龙主与夫人了。”

    灵霄在一侧听得迷糊,伏坤龙主并欣柔夫人都已然烟逝,他该如何追随?见他祝告完毕,赶上去将那冒堞扶起,却是拽住不放。问道:“你,你如何打算?”

    那冒堞了然一笑,“龙主不必挂心。我不过是要回不周山去,伏坤龙主的龙冢还须我去打理。”

    灵霄听了,有些疑惑。龙冢?似并未听残秋提及,不过眼下也不好细问。在她怔愣间,那冒堞旋即踏云而去。

    灵霄收好锦囊,飞身而下。众人早已晾晒好衣衫,整理好了,就等她回来。众人见了都问那老头哪里去了,灵霄直说自己安抚半天,那老丈才同样暂时将此处借给他们洗用。自己出去游玩,晚些再回来。众人听了也不多问,质夫早去探好了路,说是转过这潭水,便是一片藤蔓的山壁,沿腾而下,当很快就能回到山脚。

    灵霄整顿队列,领着众人一路下行,果真在日落后不久就赶回营中。他们登顶归来,在营中引起一阵小轰动。但很快被营中响起的冷肃角鸣按压下去。聚拢来的士卒被各自的什长召集而去。灵霄嗅到了空气中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气息,却仍作从容地安排一队人各自归帐休憩整顿。无论怎样,恢复了气力再说。

    灵霄回至帐中,收拾完毕,听庞眉喊肚饿,想着大家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便派庞眉拿些小珠子去伙房看看,有没有吃的,让伙房给做点好的送来犒劳众位弟兄。

    庞眉刚走了不久,便听得黄教习在帐外头喊:“杜仲!”

    灵霄忙打起帐帘将他请进来。“正要去教习处回报,却不想倒劳教习下问。”

    黄教习在她肩头上实捏一把,赞道:“多少年没人能带队人登上那山的峰顶了!你小子果真不错!”

    “教习谬夸了。”灵霄一面请黄教习坐,一面递水过去,口中道:“都是弟兄们不辞劳苦。一路上多亏质夫、隆图、单陶、猴六这些个老练人提点。”

    那黄教习闻言,眸光微动,道:“哦,单陶那老小子平日最爱偷懒耍滑,怎么,这次倒还肯出力!”

    灵霄笑应:“谁不知道子字营的人个个都是好汉,关键时,谁不是一个顶十作百的。”

    那黄教习也不多问,沉了沉声叹了声“可惜。”灵霄不知他所谓何事,只静等下言。他这才蹙眉道:“杜兄弟取得如此佳绩,按理,是当好好表彰表彰。无奈,”说着更是压低了声息,“杜兄弟不在营中这几日,战况又变动起来。”

    “当真?”灵霄终究让挑起了兴头。

    “妖兵集结大量兵力直攻东海。如今东海已然让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只等——”黄教习举手做了个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动作,不再往下说。

    灵霄心中虽吃惊,但也多了个心眼,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头次交谈倒觉他是个耿介热肠的汉子,今日处处拿捏作态却又透着精明算计。他为何要费心跟自己说这些?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一时,哪里想得明白。只在面上应对道:“哎呀,果真如此凶险?!”

    黄教习一双冷眼细盯着灵霄,似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听她此言,面色和悦地点头,“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次,咱们也该派上用场了。”

    “教习放心!杜仲虽人微力薄,但也不敢推脱。若有差遣,万死不辞!”灵霄肃身而立,表明态度。

    “哈哈哈!好,果然是条汉子!”黄教习顿了片刻,这才笑着将她按坐下去。自己也凑近坐了,做出推心置腹地做派来。压低声音,无比惋惜道:“可惜。杜兄弟空有赤子之心而无施展之机啊!流墨校尉顾念你新来,又刚登顶归来,只欲叫你看守营地。”

    灵霄心中转了几个来回,只觉这黄教习似乎有激将之意。而她也想要再上战场,于是便故作激愤不平状,气恼道:“这怎么行!我要去向校尉陈情!”说着起身就要出去。

    还未踏出第二步,果然被拦下。

    “杜兄弟!休急!”那黄教习拉住她坐下,问道:“若校尉一定不许,又该如何?”

    灵霄做出结舌状,顿了半晌才看向黄教习,急切道:“教习,教习定然有办法!教习教我!”

    “唉。杜兄弟,战场上刀剑无情,还是留守妥当。”那黄教习却假意劝道。

    灵霄作气急状,立身起来,怒道:“教习既然不肯帮我。我就只能领着兄弟们去校尉帐外陈情去!”

    黄教习又拦下她,这才似万分为难地说道:“既然杜兄弟心意如此坚决,我也不好十分阻难。法子嘛,倒有一个,只是,稍有些冒险。”

    灵霄沉了沉眸,仍急切道:“教习,但说无妨!杜某先代弟兄们谢过教习指点!”说罢深揖下去行了个正礼。

    “哎呀!何必如此!我不过也是不忍看明珠蒙尘而已。”那黄教习假意推辞一番,这才在灵霄耳旁如此这般了一番。

    “隆图!铁城!单陶大哥!出来领食盒!什长给咱在伙房定的饭菜。都闻到没?可香着呢!”

    帐外传来庞眉的吆喝声。接着是各帐里的人出来问询的声息。

    黄教习听到这番动静,也就住了话头,只道:“营中三刻后点兵,外头可是要快着点。——不过,我这也不能打包票一定成。最后主意还是你拿定。好了,我走了。”也不让灵霄送,自掀开帘子,见众人在外头分食盒并没人主意到他,也不过去招呼,径直走了。

    灵霄兀自想了片刻,拿定了主意。出去催着众人分了食盒,赶紧吃完,一刻钟后都到她帐中来议事。

    灵霄和庞眉的宿帐涌了九名汉子,登时显得拥挤不堪。众人都是屏气凝神地,细细听灵霄分解,无半点杂音。俨然已是认定了灵霄的统领。

    灵霄将黄教习的话转述完。一字未提自己的怀疑。只问道:“兄弟们的意思呢?我说了,咱们是一个整体。战,便一起战。留,便一起留。”

    静默半晌,竟是单陶先开口。

    “这里真正上过战场的,大概就是我和质夫两个。是战,是留,我都听大家的。不过,战场上,那就是得拼个生死。可不是寻常不打紧的输赢。兄弟们各自心底要有个数。”

    一番话,叫人心里没个落处。但灵霄听得出,这实是给兄弟们提个醒,战场是何等的惨烈残酷。众人正思量着,却听猴六满不在乎地接道:“哼!别瞧不起人!汉子求的就是个轰轰烈烈,做男儿就要想当年伏坤龙主那样,敢担当!只要死得其所,有很么好怕的!就怕空活了百万年,满心都是惭愧、遗憾!当兵不出战,还当兵做什么!请战!算我一个!”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表态道:“请战!我愿请战!”

    ······

    灵霄巡视众人完毕,点头道:“好!各自归帐做好出战准备。点兵之时,我等请战!”又吩咐质夫、单陶两人提点众人必备的物品,这才让众人各自归帐准备。静下来时,才觉贸然请战是否欠妥?离开三日,军情不明。又来不及去寻三哥或者渝阳他们打探。灵霄心中还真拿不准。但只觉心底有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无法拒绝战场的诱惑。也许,是历代龙主的热血,在提醒她要为龙族尽一份力。

    点兵的角鸣已然响起。灵霄定了心神,集结一队人往校场疾步而去。

    五十八死地1

    更新时间2012-11-622:02:38字数:2672

    校场全营人携甲而立,却没半分声响。只有一个大大的“子”字营旗在夜风里呼啦啦地嘶喊着。

    流墨校尉立在高台上,静默而又犀利地审视着每个士卒。即便是在这样的夜幕里,那双宛若星子一样的眼,依然叫人看得清。他只慢慢地将眼光扫过校场,底下的每个人都觉得校尉看到我了。顿时筋骨为之一振,身姿也就更显有力坚挺。

    果然有帅才!灵霄一面在心中默赞,一面又暗自揣摩一会的应变。

    鼙鼓三响,流墨开始点派士卒。

    灵霄心头演练着请战的说辞,没仔细听他言语。只是晓得了这次是中军将军亲自点将,让子字营像一把利剑一样出其不意地直插敌军要害。此战能胜,则能定全局。灵霄心头虽有很多疑惑,却也一时没个头绪。只想如何能够请战得成。

    一时分派完毕,只待流墨校尉下令开拔。唯有此时才得一点间隙,一队人都将眼来瞅灵霄。灵霄早看不到众人,眼中只有高台上的流墨校尉。

    他看到这里了!灵霄心头一喜,抢步出列,单腿跪地,放开声量道:“校尉容禀!”

    四周军士心头一惊,却是一片寂然。

    半晌,流墨校尉比往日更为冷硬的声音才响起在远处高台。只有一个字,“说!”

    这于灵霄无异于仙乐妙音,继而仰头朗声道:“杜仲一队蒙校尉赐留营防卫之务,爱护之心甚感念之,理不当辞。但,举营弟兄皆往,杜仲等不愿在后偷生。此战虽苦,我龙族必胜!逢此立功之机,男儿断无惜命安身之意。我,杜仲,愿率全队人追随校尉,上阵杀敌,卫我龙族!”

    灵霄情急之下也没能想出更好的说辞,一时话毕,只将一双灼灼目落在远处高台的流墨身上。只是太远,灵霄盯得很用心、也很用力,只希望流墨能有一丝感念。

    “请校尉下令!”

    身后传来质夫的出列跪请之声。

    “请校尉下令!”

    ······

    一队人尽皆出列跪请。掷地有声的请命让冷硬的夜风一吹,马上就溃乱消散。只有风声和一营人隐微的吐息声。灵霄的眼终因酸涩而眨动起来,额上分明起了汗,让风一侵,凉意横生。一颗躁动的心,渐次也冷了下来。临阵抗命请战,果然只是听着传奇。哪个将帅是喜欢这样不把自己军令放在眼里的小卒!瞥见高台底下,黄教习那一双精光乍露的眼,灵霄心头隐隐涌起一些追悔,此举确莽撞了些。

    正待无望之时,却听得流墨校尉,冷声道:“准。”

    一时众人大喜过望,顿在那里不知何为。只听远处曹文书提点:“还不快归列!耽误大军开拔!”

    一众人等闻言,方彼此激动地交换了眼神,列队归列。灵霄去看黄教习,又是寻常的老实厚道模样,不见一点异样。

    一阵壮烈的角鸣,大军开拔。

    出营后入密道,约莫半个时辰急行,出得密道,已是一处荒野。远处隐约有喊杀之声。空气里都游荡着血腥气和兵器铠甲的冷涩气息。

    战场便在眼前,生死就在今朝。

    灵霄暗自嘱咐一众弟兄,战场上既要奋勇杀敌,也要彼此照顾。力争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听了此话,那铁城、卫淇那些汉子都是一笑,颇觉她啰嗦,谨慎得有些过分了。只质夫和单陶二人各自都深深的轻叹一回,看灵霄的眼光又似多了重情味。

    此时,令兵过来请灵霄前去听命。灵霄让质夫和单陶二人照看着众人,自己便跟着令兵往前去了。

    一处背风的半人高的大山石处,已有好几个什长围着流墨校尉同在看地形图。灵霄略站在外围,先听他们议论。前方是妖兵的前阵大营,据可靠消息,妖王无痕定在其中。此次子字营出击,就是要破其大营,俘获妖王。

    斩首行动?!敌军能不防备?灵霄心中大疑。妖族备此一战,等待谋划万年。无论是战前对南海的扰,还是开战后对龙族采取的战略,无不是精心谋算好的。甚至是算计到通过伪饰重伤将领,打击医圣声名,动摇军士信心。怎么可能对妖王所在大帐安危没严密筹措守备。再说就是她这个没什么大用的龙主,敌方想要寻到她身在何处也几不可能。怎就这样笃定妖王无痕今夜就在此处?

    但灵霄只是静听着一干人众商讨议论,不发一言。

    片刻,计议妥当。流墨校尉开始给各什长指派位置、任务。各什长各领命而去,最后只余灵霄一人。

    流墨似并未觉有她,只对着眼前的地形图沉思。灵霄依着方才所听派遣,斜眼就着地形图在心底推演,不觉眉头就轻蹙了起来。

    “怎么看?”流墨校尉低沉的问询,将凝神忧思的灵霄拉回至眼前。

    灵霄对着流墨校尉,反抿紧了唇线。

    “说!”目光保持在地图上逡巡的流墨,挑了挑眉稍,催道。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全不容拒绝的口吻。

    “如此,若有不测,倒是便宜了——”

    “你质疑我的布置?”话未完便被流墨带着冷冰笑意的反问打断。

    灵霄顿了顿,低头恭肃道:“小卒不敢!”心中却是有些觉得这流墨少年得意,太过自傲了些。

    “那是什么?”流墨依然只看眼前军图。声息里却是有了着力控制的怒意。

    灵霄轻轻吸一口冷夜里的气息,静声直禀:“校尉。倘若情况有变,妖王不在大帐。咱们没有了人质,一旦妖军反应过来,怕是几无归路。”

    流墨闻言,缓缓将头抬起遥望远处敌营里的点点火光。眼前的敌军少说也有三千,且是王师精锐。而他们也就百又四十六人。一旦大帐劫持或刺杀失败,······

    夜风将流墨身上的披风高高扬起,一身精甲在冷夜里也泛得出光来。他嘴角噙一点冷笑,转头过来,一双星眸此时却若利刃一般投向灵霄。“小看了你!”继而走进两步,低声切齿道:“胆子不小!竟敢怀疑中军将军亲自确认过的密报。真是,不知所谓!”

    灵霄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校尉,兵不厌诈。”便垂首弓腰地候在那里,静等发落。

    流墨眼中变换了好几种神色,终而只往军图上一处指道:“你带着你的人,守好此处,定要坚守接应过来的弟兄。否则,待回营,军法处置。”

    灵霄丝毫不为其中的威迫所动,只是用手往另一处一指,“既要接应过来的弟兄,不若守在此处。”

    流墨一看,却是就近一个三路交汇处。虽能更好接应撤离过来的人,但也要应对三路而来的敌军。就不足十人,怎应付得来?

    流墨盯着地图,却是极认真的问灵霄,“你能守得住?”

    “校尉需要我守多长时辰?”灵霄直问。

    “三刻。”

    “好。我守!”

    流墨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抬头来看她,“没有援兵。”

    灵霄点了点头,仰头问:“三刻之后,我们便可撤出?”

    流墨微微一滞,却是带出更深笑意,冲她点点头。微微抬手一挥,“去罢。子夜初刻便要行动。让弟兄们准备准备。”

    灵霄应诺而退。

    流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只叹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惜这么个好苗子。他本没打算安排人在那里接应,现如此安排也不过是为了干扰敌军。他们是注定等不到要接应的人。就算他们能在敌军三路夹击中坚持三刻,孤军深入,恐怕也撤不回来。

    流墨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战术需要,战场上总归是要有牺牲。以小换大,他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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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这可是泾又两个早晨在六点爬起来写的。真是呕心沥血呀。让各位久等,抱歉!为了始终支持我的CheeseJ及各位看官,泾又会默默坚持,倾心奉献的!

    五十九死地2

    更新时间2012-11-822:25:40字数:2608

    黎明。一处凹地。流墨巾发凌乱、一身血污,杵着同样血迹斑斑的长剑,正依着临时垒起的掩护矮墙作短暂的休憩。身旁只剩不足二十人,皆是遍身浴血,打鬼门关前过了一回的。

    流墨张了张早已干裂的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还能说什么。说不过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就葬送了百多兄弟的性命?

    流墨闭上了眼,但亲卫们最后倒下的身影依然在脑海里不断闪现。他派出五队人从五路佯攻大帐,当然受命的什长并不知晓自己仅仅是个诱饵。以为有限的牺牲定会成就自己万无一失的斩首行动。却不想五队人无一人生还,而他带着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十五名亲卫另取蹊径,却也是泥足深陷。十五名亲卫用性命搏杀出一条血路,才换得他的一线生机。若非杜仲领着一队人坚守在那三岔路口,没有接应,恐怕他也出不来。

    眼下活着的这些人,似乎都是由杜仲带人接应下来的。流墨睁开眼,暗自打量一番,果然杜仲手里的人一个都不少。只是都负了些伤。

    流墨心底不由得深深一震。这个杜仲??????他在战前怎么会料想有埋伏???????

    流墨心底一时又惊又悔,口中不由唤道:“杜仲!”

    灵霄正凭着矮墙关注着外面敌军的变动,听到流墨唤,让质夫顶了自己的位置,几步赶了过来。看着这样英雄末路的流墨,不由得有些心酸。手就往怀里掏去,却又想起自己备的灵花清露方才早已分完,如今哪里还有。只好将手垂了,俯身低问:“校尉,有何事?”

    流墨因伤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闻言又迅捷地凝聚起来,虽负了重伤,但那眸光落在灵霄身上,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情况如何?”看了她半晌,流墨才问。

    “敌军换了阵法,从四面围过来了。似乎”,灵霄顿了顿,照直道,“似乎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好,好盘算。”流墨低声冷笑,声息却难掩孱弱。“你怎么看?”

    “小卒听校尉的!”灵霄答得中规中矩。

    不想流墨却有些恼怒,“说实话!”一时气息不畅,倒沁出一口血来。

    灵霄只能听命直说:“如今敌强我弱,相差何止千倍。况弟兄们大多伤重,无力守战,眼看已是死局。”

    流墨眸光暗沉,却小声笑,“你,可以活。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说罢轻轻叹息一声,用更低的声音道:“去罢,乘敌军没攻上来,你赶紧走。”

    灵霄闻言不由一个愣神,心头却拿不准流墨如何要跟她说这样的话。低声问道:“校尉让我去哪里呢?”

    流墨觉她卖傻,笑道:“你也不必费心跟我编说辞,我也不想知道。你这一身本事,新兵营怕是再教上万年也是教不出来的。我不过是不想就这样的葬送了你小子。”顿了顿,仿佛是安慰自己一般,“假以时日,定是我龙族栋梁。”

    灵霄也不接话,又问:“校尉不想让我回去寻人报信?”

    流墨冷哼一声,“你的的那个‘万一’摆在了眼前。你能寻什么人报信去?除非??????”流墨说着陷入了沉思。

    “是中军将军?!”

    “除非你能寻到龙主。”

    灵霄和流墨几乎同时说话,又各自一愣。

    “为什么不能寻伏波龙王?”灵霄急问道,脑海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可是她就是抓不到,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流墨许是因说久了话,有些不支,索性闭了眼。口中却道:“你不会不知晓罢,中军将军是永不可能背叛伏波龙王的。——你赶紧走,他们要攻上来了。”

    灵霄闻言神思皆滞,心中待要不信,张了张嘴,却是不知从何问起。就算此时流墨能细细给她分说这其中的隐秘信据,她也未必就能立时相信。她到子字营,是二哥安排的,外公不可能不知晓。派子字营突袭,外公也不可能不知晓。而这一切不过是中军将军送给敌军的一份大礼,外公也知晓?

    她不相信。甚至都不允许自己这样猜想。

    “我不走。我要带你和弟兄们回去找中军将军当面问个明白!”灵霄发着狠,异常坚决。耳边清晰地传来敌军列阵逼近的声音,方才听着心里还有些发憷,但现在似乎成了振奋热血的战鼓。心底深处某种本性似被渐渐唤醒,灵霄只觉得热血奔涌,体内灵气横流。四周的声息都退远下去,她能听到一个雄浑而刚毅的声音在心头吟唱:“振长策兮御宇内,履至尊兮制三界。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流墨本欲再劝,却见她周身都透着坚毅果决,立在晨曦初露的一丝微光里,竟然有种不容拒绝的凌厉霸气。只缓缓点了点头。

    许是两人商议过久,或是灵霄此时神情超拔不凡,引起了其他弟兄的注意。不少人都看着这边。流墨只提了提嗓子,肃声道:“杜仲听令!”

    灵霄条件反射地伏拜下去。

    “现擢杜仲为子字营副营首,居参领,代我指挥此战。”

    此言一出,四下虽惊,但也觉在情理之中。众人上来参拜以参领礼。灵霄本想退却,但见却无可用之人,而就半红了脸受了礼,向流墨一拜,“校尉放心。杜仲定当竭力。愿与弟兄们同生共死。”

    流墨示意她起身,正欲要勉励两句,却叫质夫报讯声打断。

    “什长!敌军出来一辆战车,车上的旗帜上是个大大的‘帅’字!”质夫许是太过专注观察敌情,没留意到灵霄的升职,仍是叫旧称。话音里掩不住的是深深的担忧。

    不想灵霄听此,眼中精光一闪,喜道:“果真?!”人已奔过去亲自察看。

    果如质夫言,妖兵已将他们藏身之处围得铁桶一般。前阵相距已不足一弩之地。一辆由四匹麒麟并驱驾的穹窿战车,装饰华美。在这微弱的晨光里也能见其卓然不凡。而那战车上方飘着一方纹绣繁复的旗帜,上面确是一个大大的“帅”字。

    “来得正好!”灵霄瞪目而笑,回头对流墨道:“校尉,如今倒有了一分生机。”

    流墨却不再笑,反问:“有几成把握?”

    灵霄先望了望战车,才道:“总要搏一搏。只希望那车里头是条够分量的大鱼。”

    “不好!他们要放弩!”质夫高声警戒。

    “快!都靠过来!”灵霄一手扯一个重伤的士卒,将他们往流墨身旁一扔;一面招呼众人聚拢过来。

    有两个尚能动的,执了武器意欲冲出矮墙杀一个够本。

    灵霄见了,顾不得轻重,扑过去将二人困住,一轮胳膊就扔去一处。那两个也没摔着,只叫嚷道:“躲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人给穿了肠子!莫若让爷冲出去,也好叫那帮晓得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就是死也要??????”

    灵霄已然能听到外头妖兵弯弩之声,也来不及辩驳,只将质夫也一并拉过去,扬手就结了个大结界。她尽力让结界能厚实一些,至少能够支持个五时三刻,让妖兵暂时奈何不得。

    “将校尉护在中间,武器外指。”灵霄一面结界,一面指挥众人列个小阵。众人初是一惊,再是一愣。他们不曾想过身边还有这样的高人。但都是沙场上拼杀过来的,也有几分见识,各自寻了位置布置起来。他们知道这结界一破,便是最后一刻了。武器外指,好歹也能杀个够本不是。

    “等我回来接你们!”灵霄结界完毕,冲众人重重点头,便转身,迎着漫天黑压压飞驰过来的箭矢,飘然而去。手上不知如何多了一只长枪,让她抡得滴水不漏,闯过一片箭雨。

    六十章求生1

    更新时间2012-11-1116:44:02字数:2834

    灵霄闯过一片箭雨。

    身后传来密集的沉闷地声响,那是箭矢打在结界上又掉落下的声音。偶有几声显得分外空阔。灵霄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众妖兵不意还有人能冒着强劲的箭雨疾驰而来,惊诧声连成一片。早有士卒奔到那辆战车前报信,却不见车帐中有人出来。

    灵霄将一柄长枪直指而去,四面妖兵迅速合围上来,想要阻其靠近战车。灵霄越发笃定战车上定然有大人物,全然顾不上什么禁忌,催动十分灵力猛扑上去。那些想要来阻的妖兵哪里来得及。

    当然,战车四周自有高手护卫。当灵霄的长枪将四匹麒麟惊得有些颤颤后缩之时,早有八名精甲武士各持武器迎了上来。其中一个也拿得一柄好长枪,自恃有几分本事,兀自迎击上来。

    灵霄本欲擒王制衡,哪里有心思跟这些人纠缠。劈枪过去,虚晃半圈,枪头变挑进了那人胸前的铠甲里。那人应势闷哼一声,软倒下去。另七人彼此一骇,却又同时发力攻了上来。灵霄咬一咬牙,将枪头横扫而出,生生将那人骨肉撕开。再回首视敌时,身上已多一层狠戾。

    围在外围的妖兵都觉心头一颤。正在吃惊的当口,只听得耳边兵器相接之声驳杂密集,而眼前只见一团乱影。早已战成一团。待众人能看得清时,只见地上横倒的八具尸体。无不一枪致命,且横剖而出,血流遍地。众妖兵只觉后脖子一阵凉意,紧了紧手上兵器,却不敢上前。而各部的将领也只敢做出合围之势,却没一个胆敢冒然上前。

    “嗯,——”

    这时,车帐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是一个成熟却透着轻柔的男声,仿佛是在感慨一朵春花的凋零。

    而此时,那十来名将领却如得了死令一般,一齐向灵霄扑来。

    灵霄长啸一声,手中的长枪毫不留情。不到一盏茶功夫,将那些将领都悉数解决。只身上又多一层血污。

    灵霄不待再有人涌上来,跃身而上,手中长枪直欲刺向车帐之中。

    枪头没入车帐,却听得“叮”一声响,手臂只觉微微一震,长枪已叫人挡住了。灵霄提了灵力,横枪甩开,直将一侧车门砸得碎木飞溅。

    “大王!”四周的士卒失声惊呼。

    灵霄的眸子登时一亮,手上攻势更为凌厉。直逼得车帐里的人无处安处,回击也难以施展。

    只见车帘一陈脆响,一个青灰色身影暴起而出。

    出来就好!灵霄嘴角含一丝冷笑,且将长枪收回,待要将这素未谋面的大敌,妖王无痕,看个清楚。

    那人落身在车辕前,却将背露给了灵霄。

    故弄玄虚!灵霄冷哼一声,抖展长枪,狠戾地刺将过去。速度之快,几不可逃。逼得那人不得不回身来挡。

    “叮!”的一声,两人兵器相抵,四目相对。

    灵霄只觉心头一震,盯着眼前人的脸,似不可信一般,微微摇头,“半夏?”

    那最后一个“夏”字几不可闻,似乎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教她医术,与她厮混了五十来年,也无故消失了近五十年的师兄,半夏。

    他比以前成熟了,也健壮了不少。以前的那双采药、制药的白皙的手,如今正握着一柄青铜宽刃长剑,格挡住她的长枪。

    半夏显然早知晓外头就是她,并没有一丝惊诧。迎着灵霄震惊、惊喜忽而又迷惑、最后落为冰凉的眸光,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唯有略显颤动的眼波透出一丝的无奈何尴尬。口中只也低声叫了一句:“杜仲!”

    “扑哧”,车帐中传来一声极具魅惑而显轻逸的低笑。灵霄听出是方才叹息的那个声音。立收了长枪,紧盯着帐内。半夏也就势收了长剑,却挡身在车帐前,不动半分。

    四目交接之中,饱含多少探问质询。只是各自都分外坚持,却又不忍先动开手。

    灵霄心里记挂结界里的弟兄,到底着急。不过刹那,心里下了决心却迈不开手脚。如是三番,倒将自己逼得一脸通红。

    正不知如何好,车帐里的人也等不耐烦了。

    “‘半夏’,‘杜仲’!听着倒是一对,可惜却是假名。夏未央,动手罢!”

    灵霄闻言,眼睫振动两下,却是一笑,低低叹道:“未央?也怪好听的。”终而还是冷了脸,问:“你让不让?”

    半夏片刻见脸色变幻数次,终而还是蓄着半眼的为难不舍,慢慢地摇了摇头。

    灵霄深吸一口气,暗提了灵力。“好!今日无论谁生谁死,活着的,都要保全师傅他老人家。你可应承?”

    半夏闻言,更是情动,却闭口不答一字。

    灵霄眼底起了一丝怒意,却不肯就动手,只固执地等着回应。

    “我代他应了。”车帐里那个闲懒的声息再次响起。

    半夏这才轻声道:“谢王上成全。”而车帐里只响起一声低低嗤笑,催道:“快些!”

    灵霄确认了车帐中人的身份,哪里还等得。挑起长枪劈空而去。半夏先是不肯全力相应,无奈灵霄挑逼甚紧,无奈也只好拿出十分本事来应战。彼此颤抖了百来个回合,因到底染了旧日情谊,分不出胜负来。

    灵霄注意到车帐旁的一名传令兵闪身斜插了出去,本欲拦阻,却让半夏给拖住了手脚。过了半刻,耳中便听得一声细微而清晰的崩裂声。面色大骇,那是结界崩裂的声息。想着二十来弟兄的性命,灵霄只觉眼底一阵火辣,涌出一抹红纱,将整个视野都染得血红。不,她答应过弟兄们,会去接他们,会带他们归营!似乎那里有了不同,灵霄只觉得一股隐微的气流从丹田腾起竟直冲脑门,只觉头顶片刻酥麻之后,整个人似都让灵力膨胀起来。她似乎已不是她自己,而成了另一个人。只觉眼前便是狂澜既倒,她也能回挽;便是百川横流,她也能阻碍而东之。这方天地都能被她踏在脚下。沙场征战、飞扬杀伐,唯我是尊!

    灵霄爆喝一声,取枪直扑车帐。半夏从而来救,别无选择,长剑就指向了灵霄留给他的背心。

    灵霄似若亲见,凌空翻身,一手长枪不变其势,一手却已隔空抓起地上的一柄长剑,满注灵力朝半夏胸口刺去。此剑去得极快,当半夏的剑锋破开灵霄身上衣衫时,那柄长剑已然贯穿了他的胸口。

    半夏口吐一口污血,跪倒下去。嘴角却挂了个心满意足的笑。

    灵霄无暇他顾,一心要擒住那车帐中的妖王。长枪若虹,车帐应声而裂。一个人素衣宽袍、散发横卧,并无半分抗拒之势。

    灵霄用染血的枪头疾刺过去,临其喉而止。也不看四周纷乱直欲上来解救的妖兵,只狠戾地吐道:“退——”

    四周的妖兵瞬时静下来,无人前,也无人退半步。

    灵霄手下微沉,枪头轻轻颇了肌肤。那人的面让散乱的黑发遮住了,看不到容色变化。只素色的衣襟下让顺流而下的血渐渐染红,一点点地晕染开来,想是在给众人演示花开的过程。

    “小将军,真乃神勇。”那人低声笑叹,朝妖兵微微摆了摆手。众妖兵这才退开几步去。

    而此次,前面驾车的四匹麒麟大概感知主人有难,都昂头奋蹄地,颇有些发狂之兆。灵霄劈手捏了一个平日都不大用的控神诀施过去。因灵气充沛,神诀也就更有效用,一时这四匹麒麟便静若木鸡一般,神态安闲,不管外事。

    “好手法。”那人又是一笑。

    “正好可以让你这个主人家省心。”灵霄口上如此答,手上却将长枪下划,直抵其心脉处。所过之处衣衫尽破。

    此时天光已晓,晨风抚过,恰露出其包扎得十分精细的胸口处的伤处。看那结节处的手法,灵霄眼中微酸,只有半夏能结出这么别致漂亮又不易开的结。

    不过一眨眼,灵霄冷哼一声,将那人提起又重重摔下去,再落身下来时已是站在空出一些地方的车架后方。长枪抵在那人的背心,枪头已没入皮肤,吃肉半分。

    一缕黑发正落在抢头上,让风一吹,便断落下来。那人捻起断发,侧脸来看她。一脸柔情缱绻,低声道:“小将军难道不识故人,奈何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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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一个对泾又来说很特别的纪念日,感慨时光易逝,感叹红颜未老。祝各位都快乐、幸福!

    六十一求生2

    更新时间2012-11-1221:41:27字数:2075

    “小将军难道不识故人,奈何如此无情?”

    灵霄只若未见,只让枪头又吃进半分,血便又浸了出来。

    那人一声闷哼,却依然看她。只是眸底到底成了冷色。

    灵霄并不看他,只冷声提醒:“你既心脉受了重创,若再乱说乱动,再入半分,哼,任谁都救不了你!”

    转而用意念催动四匹麒麟驱车而前,四围的妖兵也随着亦步亦趋,只未敢妄动。如此直至结界前。

    结界前围攻的妖兵早让出一条路来,灵霄也不多话,只一手将那妖王的衣衫扯落,让众妖兵看清楚他的伤情与处境。登时响起一片惊叹声,许多妖兵大惊失色,急急呼叫道:“王上!王上?!”

    那妖王面容不改,将眼目闭了,高高抬手伸出一个握紧的拳头。众妖兵见了,方才慢慢安静下来。无痕此时已暗自咬落一口钢牙,心头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坚持要亲身督战。哪里料到这个女子竟在子自营中,更未料到不过几十年未见,她的修为更精进如此。还未想到她似乎已经摆脱幼稚心性,学会了谋斗。眼前这一手,便难让他消受。一旦受伤的消息外泄,军心不稳不说,龙族抑或天宫都会起变动。他忍辱负重近万年,费心经营的有利局势可能瞬息便丧。

    灵霄直将四匹麒麟驱进结界,自己则携了妖王无痕立在车架尾处,与四围而来的妖兵对峙着。

    “上来!”灵霄喊道。

    结界里众人早将外头情形看了个明白,彼此扶持,让几个重伤的坐到了车架前。

    “骑上麒麟!”灵霄也不回头,却恰时指挥着。

    有人心头怀疑,麒麟乃神兽,一旦认主,是不会任人骑坐的。而一旦惹怒它们,凭他们几个伤残,哪里对付得了。所以一时倒有些犹疑。

    灵霄正欲催促,却听得流墨校尉出声道:“还不快些!”

    一时四匹麒麟上各坐骑了两三人。一直负责奔劳安置的质夫朝灵霄道:“什长,好了!”

    近处能听到的妖兵心中均是一奇,此人如此了得,竟然只是小小一名什长。不愧是龙族东海的子自营,让人不可小视!还有些知晓内情的将领,看着这些浑身重伤,举动却依然有序,配合默契的龙兵,只是感叹,若非事先知情,真刀真枪与这些龙兵干,怕并不是那么好取胜。

    一时,众妖兵心中因战胜而起的对龙兵的小视之意,渐次散去。反涌起一股对灵霄这个孤胆英雄的敬佩,对眼前这群彼此信任、扶持、不离不弃、不畏生死的龙族汉子的感服。又因看清自己王上身负重伤,又利刃落身,故而此时未有一兵妄动。

    灵霄一双带着血色的鹰目扫过四处,叫质夫“你上来!”

    质夫依言,上了车架,立在灵霄身旁。不待灵霄吩咐,却是与她相背而立。全神关注着四处动静。

    灵霄散了早已残裂的结界,暗自驱动麒麟,慢慢转了个弯,朝昨夜来时的密道口退去。质夫看着前路,她则挟着无痕,压着四围妖兵想要靠近的脚步。

    无痕此时已是坐姿,除偶尔应灵霄的要求,挥手示意妖兵保持距离外,犹如偶人。

    如此惊险艰难地,总算到了密道口。密道直通的是戍甲营腹地,且弯曲多歧路,妖兵就是追也不敢太深入。

    这已是灵霄能想到的最好的退身的法子。

    不待她多说。质夫早着人将流墨校尉和其他重伤的弟兄先送进去。然后自己同几个尚能格斗的弟兄手持兵刃,护在入口。

    “你们都进去!”灵霄并不回看,但声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质夫犹疑了片刻,还是领着人进了密道。

    灵霄这才让麒麟调转车架,让自己离入口更近一些。外头的妖兵已安奈不住,慢慢压逼上来。

    沉默好久的无痕此时却出声道:“若非我心脉重伤,距今不足五日,你以为······”

    灵霄毫不客气地打断,“若非见你心脉重伤,胜之不武。我不曾想过留你性命!”

    “呵,这样?”无痕轻笑,嗓音竟带出缠绵的滋味。“我记得,你原来,并不是这样无情的人。”

    “腾!轰隆!”四匹麒麟忽然由内而外地起了火。火势爆燃而起,四匹麒麟来不及嘶鸣和挣扎,就猝然倒下。这是销魂蚀骨的焚神之火,任何一旦沾染上便只能任其吞噬,毫无扑灭的可能。除非魂消骨散。

    惊得正欲围扑上来的妖兵纷纷退避。

    灵霄趁乱抽身而去。

    无痕看着自己好容易搜罗养大的麒麟如此下场,心头不可说不怒。只觉后背一痛,那枪头已让灵霄重重抽出。

    “我,从未见过你!”

    灵霄的声音隐隐飘来。

    无痕吐出一口血来,眼前渐渐黑下去,只是想:她果真,不同了!

    妖界,王宫,无痕寝殿。烛影摇曳中,无痕睁开了眼,满额冷汗。

    一旁侍立的一名曼妙使女趋步上来,握一方温热的巾帕,要替他擦。却让无痕抬手挡开。

    那女子垂了眸,有些为难,最后还是退开半步。见他欲要起身,不敢上来拦阻,口中却柔声道:“王,木吉医官说您现在不能——”

    “夏未央呢?”无痕闻言便不再动,忍住一阵绞痛,问道。

    “未央公子伤重,已敷了药。尚未有信报,想是尚未醒来。”那女子回道,回身倒了一瓯清水奉上,“王上用些水罢。”

    无痕却似未闻,也将递至眼前的细瓷瓯视若无物,闭了眼道:“传木吉、苍青。”

    那女子神情微微一滞,只柔声应诺。待转身行了几步,却听得王上唤自己。急急转过来的一张俏脸,带了难掩的柔情和雀跃的期待。

    “灵珠”,无痕似正在想什么,没有往下说。越是沉寂得久,灵珠眼底的期盼就越是浓厚。

    “你再亲去看看未央。”无痕轻轻吐出这一句,却好似一阵凉风吹进灵珠的眼底。方才因期盼而显得分外盈透的眼,霎时若寒风摧折的庭兰一般,黯然干涸。

    不过灵珠很快收拾好了情绪,依然笑盈盈地应诺,这才轻缓退去。临出殿,还记得吩咐外面值守的使女仔细些。

    六十二报捷1

    更新时间2012-11-1320:43:28字数:2551

    “王上!”

    无痕闻言睁开眼来,看着眼前二人,“你们来了。”

    其中一个身形微胖,儒服打扮,已是中年。另一个尚未留髭须,甚是年青,身形挺拔健壮,一身轻甲越发衬他英伟不凡。此时正含了热泪,抢步半跪在无痕床前,悔恨心急不已:“王上!王上,你怎么样?都是属下的不是,不该分心,去了南海!若苍青在,断不能让王上受这样的——”

    “好了。起来吧。”无痕阻道,“木吉,还不上来为孤把脉。”

    那苍青方才止住了声,挪让到一侧。

    木吉上来,却没个可坐的地方。内殿向来只灵珠一人可以进来伺候。若平日,灵珠在,早搬了凳子过来。现下,放眼四处,也寻不到一个凳子。

    无痕本已闭目,久候不见木吉搭脉,睁眼见此情形,便拍了拍床沿,“只管坐罢!”

    木吉见苍青仍跪伏在一旁,双目含泪,兀自泫泣,哪里敢坐。口中辞谢,曲一支腿跪在床前的脚踏上,凝神静气地细细诊脉。

    无痕见状,也不多言,只闭目沉思。

    半晌,木吉才将无痕的手腕送回锦被之中。一旁的苍青急问:“如何?”

    木吉微微叹口气,迎着无痕慢慢张开的眼眸,说道:“王上前几日心脉几欲横断,幸而未央公子妙手,只需静养一月,便也无碍了。无奈又受此番波折,虽未伤及根本,但前功尽弃,必得好好保养。”略顿了顿,又道:“王上!此次切记十日内不可下床。木吉不才,医术不及未央公子,故而此次药效怕也是不及。还望王上恕罪!”说罢人已拜倒在地。

    无痕停眸看了他一瞬,笑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

    那木吉闻言急不可觉察地抖了一抖,口中称谢,并不起身。

    无痕扫眼过去见苍青也还跪着,挥手道:“都起来说话。”

    闻言,二人方才起身。

    “未央伤势如何?”

    木吉知是问他,简洁回道:“左胸下方贯穿伤,失血严重。恐怕明日才能醒。”又添一句道,“如若偏上半分,怕就伤了心脏,神鬼难救了。”

    无痕闻言,回想当时情形,不由一笑。如此也好,若真失了未央,那老头子那里恐不好交代。

    “天宫、龙族两处有没有什么动静?”

    这问的是苍青。

    “王上的伤情没瞒住,那两处该都知晓了。”苍青很是惭愧,此时却也不再滥情,与方才似换了一个人,很是冷峻地回禀着情况。

    “······东海那边已派了人过去交涉,也好将那杜仲的底细打听清楚。王上,你说东海是不是给咱来了一处苦肉计?”

    无痕闻言,唇角冷冷一笑,笃定道:“那个老家伙还有求于我,是不会贸然为变的。只怕如今这情形,他也未曾料到。只便宜了他!——天宫呢?”

    “天帝派密使送了一些珍奇好药,只说前约不变,让王上尽早养好身体。——药材,已经交给木吉医官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木吉忙道:“确是好药材。有好些还真用得到——”

    “先收在那里。用我们自己的药。”无痕插道。

    木吉收住话,答应了,讪讪地解释:“原本也没打算用······”

    无痕抬手挥了一挥,“孤尚未用药,你先去帮孤看一看,好了没。”

    木吉笑应了,转身而去。

    无痕这才叫苍青附耳过来,自己好好嘱咐了一番,才打发苍青出去。

    力争

    灵霄放了一把焚神火,乘乱撤至密道。

    “什长!”

    转头一看却是质夫,不由得皱了眉,“其他弟兄们呢?”

    “在前头,我让他们先走。”质夫答道,反复将她打量,“什长,你没事吧?”

    灵霄知他是个妥当的,闻言也稍许放了心。朝质夫摆摆手,“没事。你去前面照应着,我就来。”自己却转身在入口处,尽力结一个结界。

    质夫留待看了看,这才往前去。

    因今日灵力消耗几尽,灵霄结完结界,便觉浑身乏力。倚在山壁上歇息了片刻,才勉强撑了长枪往前追去。手掌摩挲在桃木的枪杆上,才发觉上面被兵刃留下了的条条印迹。心头便有些不舍,想起此役又颇自豪,心中喃喃低语:桃木,这次辛苦你了。看,我比上次表现好吧!

    似乎并未注意到向来与她互动的桃木,此次却纹丝不动,毫无灵气。

    灵霄的脚步不很快,前面的一众兄弟更是缓慢。不出半个时辰,灵霄便追了上来。众人此时看她犹若战神,眼中都是感激崇敬。灵霄与众人打了招呼,仍跟在后头。

    看着慢慢也落下来的流墨校尉,灵霄抽身靠过去。

    “校尉!”

    “嗯!”

    一阵沉默之后,灵霄终未沉住气,低声问道:“回去怎么办?”

    流墨忽住了脚步,将她定定地打量一番,待与众人拉开一小段距离后,才又慢慢地往前走。口中却是笑:“别忘了,现下可是由你理事,杜参领!”

    “呃——”若是不提,她倒忘了自己可是升职了。可方才众人不也是仍叫她“杜什长”么。

    看着在自己半步前,仍努力保持着一个军人的骄傲胸膛,艰难挪步的流墨。灵霄想,这担子,还是她来挑罢。不可能出错的情报确实出了问题,现在手下只有不足二十人的伤兵的流墨,怎可能有机会申诉、还牺牲的百多弟兄一个真相和公道。

    还是她来罢。

    如今龙族最高兵权归东海,而东海却在屡次反击中因信息泄露而失利。这太不正常。她需要清楚真相!也必须找出真相!

    也许,这一战,让她真的有所不同。灵霄心想,若是过去的自己,怕也只能在心里暗自生疑,却不敢去问、更不敢去寻那真相。

    “好!我来安排。”灵霄应道。

    流墨扯出一个笑意,并不说话。灵霄也不再多说,心底兀自筹划究竟该当如何。

    一行人走得很慢,却没有人提出要休憩。谁都明白,早归一刻就多一份生机。若是让有心人先得知了消息,有了筹措,恐怕那黑锅就要他们来背了。但来时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却走了近两个时辰。

    出得密道,护卫在侧的士卒见了他们的形容大吃一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子自营竟是如此不堪地归来。

    其中一个稍老成一点,似是头目,大着胆子上来探问:“流墨参领,这,这是——”

    “刺杀妖王成功了!”灵霄上来应道,“还不快去报信!”

    “真、真的!”那士卒几不敢相信耳中所听。

    一众人也似乎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这样答,谎报军功可是要处死的。却也没有人出声反对。大家早信服了灵霄,都在心底暗自猜想,如此说是何打算。流墨也只是一笑,似是默认。

    那士卒还兀自发呆,不肯相信。

    灵霄上前将那士卒的肩头沉沉一拍,似叹似赞,“子自营弟兄九死一生,幸不辱使命。烦请大哥快去报信!你看弟兄们都挂着重彩,得先去军医处处置。”

    “好,好,好!”那士卒回转过来的眼神中尽是仰慕敬佩,哪里还能不听。赶着朝身后几个人吼道:“还不快去!”

    一个小兵傻问道:“往哪里报?”

    “这么大事,当然是往——”那士卒却是一顿,自己无甚品阶,怎么敢乱创乱报。只好将眼来看灵霄和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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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这两日点击暴增,当然基数原就低,搞得泾又反复看了几遍,以为看错了。嘿嘿!很高兴。决定乘此东风,争取故事讲得快些。

    六十三报捷2

    更新时间2012-11-1416:55:06字数:2463

    “大哥放心,你只管上报。上面定然会依次报上去的。”灵霄指点道,“就说‘子自营得胜归来!’详细战报等,等流墨校尉面禀。”

    “好嘞!”那士卒很是认同,忽想起近来胜仗太少,军中士气难免低迷了些,不禁想起了久未敲响的得胜鼓,问道,“那得胜鼓敲不敲?”

    灵霄看了看流墨,点头,“敲!好好敲一场!”敲得整个军营都知晓,再想要治罪于他们,就不能那么随意了。

    “好!好!我等这就去办!”

    望着那几名士卒走远,流墨才沉声问道:“都想好了?”

    灵霄却摇了摇头,一脸坚毅,“随机应变罢了。总不能轻易就让他们糊弄了去!”

    流墨一笑,“好!”忽又稍提了声音嘱咐众人,“有关这一战,无论谁问,咱们都只认杜仲说的。明白了么?”

    众人都慎重地静默点头。

    “扑哧”一声,流墨口中呕出一口污血,身子也跟着晃了两晃。当是长时步行,疲累不堪,血不归经。

    灵霄上去抚稳,引着众人直往军医处去。

    军医处依旧忙碌,本抽不出太多人手。一来灵霄在这里好歹有些脸面,二来因着东海对子自营的普遍仰慕,一众人等都立时得到了妥当的看护处置。灵霄只将流墨引进自己在军医处的营帐,两名小医官见机,手脚麻利地预备了热水、药材等需用之物。灵霄问明常春佬的去处,便让他们退了出去。要亲自替流墨清洗处置伤口。

    “我,自己来——”流墨忍着伤痛,推拒。

    灵霄紧了紧手上的热帕,口中却道:“那我让那两个小医官进来?”

    流墨看了看她,也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她是想与他商量些紧要说辞,遂呲牙将因痛而发的呻吟化成半声轻笑,点头,“杜参领不辞劳苦,流墨也就身受了。”

    灵霄一丝不错地替他清理了前胸后背以及四肢上的各处创口,又自自己的药柜里取了灵花清露给每处创口涂抹上,止了痛。这才一面慢慢地调外敷的药膏,一面与他商议。

    “那妖王最后现身,若指情报有假,恐不容易。”灵霄似思似问,凝了眉头,一时想不到好法子。

    “恐不能直陈了。”流墨回道,眼中却带了许多信息。灵霄知晓这是担心,倘若告之不准,遭人反扑,那一班弟兄怕是没有活路。

    “那该如何?”

    “就只报刺杀成功。是你一枪刺中其要害。不能提情报的事情。——日后,暗中留意就是。”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隐隐传来鼓声。这是军中久不闻的得胜鼓。紧接就听着外头人纷纷打探。“胜了?那支部队?”······

    流墨凝思一阵,转头问她,“妖王最后——?”

    “心脉重伤。救回去也要看有无良医良药。三月之内不可能出战。”灵霄虽是低声,却十分笃定。

    “好!就便是最后探知到妖王未死,也不至于找咱们麻烦。”

    “那其他弟兄?”

    “情报的事情,他们当没有察觉。”流墨轻轻叹息,“若我早听进去你的话······”

    “世事难料,谁能尽知。校尉不必自苦。若要问责,也当问那些通敌卖族的奸邪之徒。——你歇一歇,我去看看弟兄们。”取了灵花清露自挑帐出去。

    待灵霄查看时,大多弟兄都清理包扎好了伤口。灵霄只逐个喂了一口清露,嘱咐他们乘机好好打个盹好应对上官问话。

    众人一听,心下明了。各自闭眼休憩,不再与人闲谈。

    灵霄身上只有些小伤处,并不用敷药。只觉一身衣衫血腥得紧,却苦无一个妥当地方洗浴换衣。稍许有些后悔将流墨让进了自己的药帐。只好让那两名小医官另打盆热水来,自己就在帐外稍稍清洗了手脸。

    正在擦面,却听外头一阵动。

    “人在哪里?子自营的人在哪里?”

    军医处的入口早涌进十来名戴甲持戟的士卒,均是红缨饰盔。这是戍甲营大将军大帐亲兵护卫的装束。

    “啊呀!不知金校尉亲自下降,有失远迎!”军医处的外事官,一个老实巴交的小老头趋步上前。见那人面色不蔼,一行人煞气腾腾,没行两步却都踢翻了好几处药材。更是躬身伏头地小小心道:“这里地方小,伤病多,怕污了校尉眼。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只用自己相形之下更显瘦小干枯的身躯挡在前头。

    那校尉揪起他的衣襟,冷笑:“爷办事,你也配问?”

    外事老官气息不畅,憋得满面通红,却是挣扎道:“本不该过问。可校尉到我军医处,大肆喧闹,惊扰病患,我,不得不,问,问一问!”

    那校尉哪里听,只用力将他一掼,“滚!爷办好事,自会走!”

    灵霄将那看着快跌在地上的外事官扶起,让身后小医官扶将下去。自己拦住那校尉问道:“校尉奉命来此,可有命书?”见那人神情一滞,想是没有,又问:“可有令牌?”

    那人怒道:“你是何人?敢疑心你爷爷?”

    “哼!我竟不知道一个小小护卫就敢随意妄自称‘爷’!”灵霄冷笑,“别是冒认的。腰牌拿来!”

    那校尉哪里肯,早指了长戟,狠道:“没长毛的小儿!今日也就代你爹娘教训教训你!不要以为建了芝麻点小功就横了。小子,爷告诉你,是奖是罚还不一定呢!”

    灵霄本想这校尉来怕是受了指使才这般无礼,这一番下来,也看出他本就不是个好的。戍甲营大将军大帐亲兵竟是这个德行,灵霄心头真是又惊又怒。又听他口中提了“爹娘”,更是光火。也不待那人出手,早一掌拍过去,将那人生生震开一丈,吐血倒地。

    出掌之后才觉方才耗尽的灵力,竟已恢复了六七层。似比往日快了许多。心中便有些愣神。全不管眼前的忙乱。

    那校尉带来的二十来人早围了过去,将他架起,其他人却是长戟前指,欲攻而未功。

    “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一旁刚刚缓过来的外事官见此情形,欲挣扎过来劝解。却让人自后扯住了袖袍。

    “你歇着,我去。”

    那外事官见是流墨,喜不自禁,“好,好!就拜托流墨校尉了!好好说,别动手。”

    流墨点头。先到正望着一只手掌出神的灵霄身旁。四周不明所以的都以为,此时这年轻士卒神情呆滞,大概是为自己的莽撞行径后悔不跌。流墨却不以为然,只看着她,刚清洗得干净的脸,唤道:“杜仲?”

    “啊,”灵霄这才从内心的惊喜中醒神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那头有认得流墨的,此时见了他,喊道:“流墨校尉,我等受命前来请校尉带着子自营的弟兄至大帐问话。你,你竟然放任手下,打伤我们校尉。大将军跟前,看你怎么交代!”

    “不劳费心!流墨一力承当!”流墨扬声道。

    四周便有了些叫好的声音。气得那喊话的士卒一脸通红。

    “你说‘受命’,拿出明证来!明是你等矫命而来,却诬大将军、中军将军罔顾军中法令。”灵霄高声质问。

    “杜仲?”流墨在一旁低声疑问。

    “来者不善,后头有人。”灵霄压低声,“索性将事情搞大。不能让那些人太过顺心。”

    六十四点破

    更新时间2012-11-1522:06:48字数:2589

    灵霄压低声,“索性将事情搞大。不能让那些人太过顺心。”

    流墨闻言,退在一旁不再说话。是啊,若一味忍让,倒遂了他人的意。也该给那些人提个醒,他们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要想给他们扣罪名,总归要好好思量思量。

    “你,你能依仗的不过一点军功。如今你们子字营耗损将近,就你等归来!不定是如何丢盔弃甲逃命回来的。你,你等着!”那人见灵霄脸色如石,内心惊恐,见一讨不到便宜,便想带了人走。

    灵霄怒极反静。既打定主意,哪里肯放,冷笑道:“哼!胆敢矫命在前、横闯军医处在后,骄纵狂妄冒犯我子字营军威!你们当我东海军规形如虚设?当我子字营能任人折辱?!”

    “你,你欲如何?”

    灵霄不屑看他,只跟已围过来的子字营弟兄说:“拿下!”

    子字营弟兄虽有伤在身,但服过灵花清露,体能恢复到底快些。那些人气焰已灭,未敢十分抵抗,便被擒拿下来。

    “你们这是造反!你——”那人口中犹自乱喊,让猴六扯了一团血污布条狠狠塞住。凑上来问灵霄,“什长,怎么处置?”

    灵霄递过一个安抚眼神,却是抱拳四揖,扬声对围观的众人道:“各位弟兄,此次我子字营弟兄百又四十余人奉命深入敌军王帐,刺杀妖王。全营弟兄九死一生,只为博得对妖王致命一击。今日得归的,不过眼前几个。”说着,尽力忍住哽咽,又道:“我等自知能得归来,全托牺牲弟兄的护庇,不敢有一丝骄矜居功之心。但这些人,诸位都是亲见的,实在——”

    话没说完,已有热血地接口道:“这位兄弟只管放心。若上官责问,我们自当为你做个见证!”引得四围一片应和。

    又听得有人议论——

    “方才听得得胜鼓响,定是子字营弟兄报捷的鼓声!”

    “到底是子字营啊!”

    一个伤兵拔开人群,望着灵霄急问:“全营人就你等几个归来?”

    灵霄缓缓点了点头。

    那伤兵脸色登时灰败,望空悲怆嘶喊:“大哥——!”整个人都有些踉跄。

    灵霄上前扶住,安慰道:“小兄弟,节哀!”

    那伤兵抓住灵霄的手,恍若溺水人抓住最后的希望,“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大哥素来勇武非常,说不定——”

    “小兄弟,你大哥可是高松?”流墨问道。

    那伤兵强忍了悲怆,有些呆滞地点头。

    流墨拍了拍他的肩头,肃穆道:“你大哥是好样的!是子字营的好兵!是我龙族的好儿郎!”

    那伤兵闻言,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忽而转身重重往方才说话那名士卒身上衣踹,怒骂:“丢盔弃甲?你他奶奶地丢盔弃甲!污蔑我大哥?!好男儿都倒在了战场上,你他娘地跑这里来耍横?!”最后几是发狂的嘶喊。

    一旁的猴六等那人实在挨了几踹后,才将那伤兵劝开。

    许是那些大帐亲兵素来骄横,不得人心。已有人喊道:

    “押到大将军帐前,讨个公道!”

    一时群情激愤。

    老外事官素来胆小怕事,也深知其中缘故非常,不想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颤巍巍上来想要劝阻,可哪里有人听他。只得借几分素来相识情分,小声求灵霄。灵霄与流墨交换了神色,便也就势而下,止住众人。“杜某知晓众位弟兄高义。但如今事关行动机密,不便兴师动众。这里先谢过众位!”说着拱手弯腰一礼,“我等这就去军中大帐。大将军素来公允,定能明辨秋毫。若需证词,再来相请。”说罢又是一礼,便带了子字营弟兄,押解着那一对亲兵离去。

    众人听他说得也有理,也就目送而去。待经过身旁时,不时褒扬赞佩几句。

    戍甲营,中军大帐。

    子字营士卒皆肃立在大案之前,那队亲兵则只有被灵霄震伤的头领和已被扯开堵口解开绳索的小头目两人伏跪在地。一时参见完毕,帐中一片静默。

    大案后端正坐着的正是东海龙王伏波,其后静默而立的是军师无言。却是不见中军将军。

    灵霄心头冷了一冷,今日怕问不出什么真相了。眼角溜过身旁流墨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自己也打定了主意不说话。

    跪着的那两个终有些挨不住,想要当面告状,又有些心虚。张口就有些支支吾吾地。却是让伏波止住,挥手命侍卫将他们带下去。两人弄不清情势,也不敢妄呼“饶命”,神色惊惧地让人拖了下去。

    还是无人说话,静得几乎能听得到几个人腹中传来的空响声。

    伏波这才借此开口道:“啊,想是列位壮士尚未用饭。是我疏忽了。——来,请列位壮士先去用饭。”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恭敬有礼地将众人往外引去。

    灵霄和流墨正欲跟在后头一齐出去,才听得伏波留道:“请流墨校尉和这位,杜,杜什长留步。”

    灵霄和流墨回转身来。

    “本王也尚未用午膳,不若请二位在此陪用。军情艰难,不便大肆庆功。略备菜肴,权当是替二位庆功了。”

    二人躬身回礼,“多谢大将军!内里都有些吃惊。为不落奸人谋算,他们一力报捷。但大将军既未问战况,也为看得战报(流墨尚未来得及写),怎就笃定是“庆功”?大将军行事向来稳妥,今日这是······

    两人眉目交接,只好静待其变。

    侍卫搬来两方食案,就在大案陛阶左右呈八字摆放。一时摆了七八盘菜肴,多事寻常菜式。侍者退去,军师无言权充了侍者,捧一壶酒,依序给三人都斟满一杯。

    “来!”伏波举杯,“本王代龙族子民谢二位壮士!”

    灵霄和流墨二人应声而起,也端了酒杯,却并不饮下。

    伏波放了酒杯,肃身于座,问道:“二位不欲饮此酒?这是为何啊?”似有长者之爱,亦有龙王之威。

    “此功能成,仰仗的是全营的将士。这一杯,当敬那些,牺牲的弟兄。”灵霄略有些哽咽,径直将一杯酒洒在地上。

    流墨闻言神色也是一哀,但心觉杜仲在大将军面前有些放纵。不过他愣神的原因则是听闻伏波龙王方才“本王代龙族子民”的话。能代龙族子民的唯有龙主,伏波龙王如何妄称?他心里觉得十分不妥当。但这哪里好讲,也只好将情就势,也将酒祭奠于地,低声道:“末将也如是想。”

    伏波闻言,立身起来望天一拜,也泼尽杯中酒。放招呼二人复又归坐,赞道:“难得你等情深义重!”

    无言又斟了一遍酒。灵霄不待伏波提杯,兀自禀道:“我等只是刺伤了妖王,当不得大将军如此褒奖。那无痕是死是活,可有消息了?”

    流墨有些惊诧地看她,不想她这么快就抖落出实情。如此行事,也太过莽撞。

    “哈哈哈,”伏波一阵朗笑,“子字营确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不过数日,霄儿,你让外公真真刮目相看了!”

    灵霄神色不变,起身行了个军礼,“谢外公夸赞!”垂下的眼眸里精锐之气难掩,是以有些流泻内心的动荡和不满。

    “你我爷孙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快坐。今日特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尝尝。”伏波满面慈笑。看着一旁稍有些出神的流墨,笑道:“流墨校尉向来明睿细心,竟也没察觉霄儿是女郎?真是应了那句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末将参拜灵霄龙主!”流墨此时早已听得明白,跪拜行礼,“还请龙主宽恕不敬之罪!”心下已是十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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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五设限

    更新时间2012-11-1619:10:44字数:2431

    “还请龙主宽恕不敬之罪!”心下已是十分震惊。

    灵霄有些不自在,也起了身,虚扶一把,“快请起。不知者不罪。我化名而来,反给校尉添了不少麻烦。”

    “来,来,都坐下说话。”伏波唤道,“霄儿问妖王无痕生死如何,来,满饮此杯,我告之尔等。”

    灵霄和流墨依言归坐,持酒一饮而尽。流墨眉头稍压,只觉伏波说话稍失分寸。虽他在军中尊为大将军,身为东海龙王,论亲是灵霄尊长,但灵霄毕竟是龙主,乃龙族至尊。如何只论亲长,而少了对龙主的敬畏尊崇之心?

    “据密探回报,无痕心脉重创,没三个月,上不得战场!”伏波眸中盈满喜色,“虽然不如预想,但也能为我军赢得调整的时机,也大大地鼓舞了军中士气。我已将此捷广传四海,真正四海振奋啊!来,再饮一杯。”

    酒过三巡,灵霄也填了个饱肚,放了杯筷。见外公伏波只是夸赞其功,他事不提,索性径直问道:“子字营折损几尽,军中可有安排?”

    伏波面色微滞,神情为难。“子字营是我东海王牌精锐,自是不忍其就此溃散。但,但如今军情紧急,各处都需增兵,一时也抽调不出那么多合要求的人选。”说罢轻轻叹息一番,才问道:“不知流墨校尉有何打算?”

    流墨额角跳了两跳,心知是个无可选的选择,只立身禀道:“末将愿听将军差遣。”

    伏波示意他坐下,“唉,只好暂时委屈校尉,先至九江将军军中效力可好?”

    流墨将唇抿成一条线,欲应而又不甘。

    “将军!”

    灵霄起身打断,“我有一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伏波仍带了笑意,宽和地点头,“哦,霄儿想是有妙计!就说来听听吧。”

    “如今战事绵延,好些营伍折耗几尽。又许多散兵游勇无部可归。不如召集这些剩兵残勇,挑选可用之人,加以重组训练,必成一支劲旅。”

    “嗯,流墨校尉,你认为呢?”伏波听后,思量片刻,却问流墨。

    流墨心知这是唯一机会,有了兵,才有兵权,才有机会探知隐藏在军中深处的真相。只迎着伏波望过来的眼,点头道:“末将以为龙主的主意甚好!”

    “哦,呵呵!好,既这样,那就办吧。”

    “谢大将军!”二人立身应命,颇现默契。

    “只是霄儿的身份——”伏波有些为难。

    “外公,霄儿不愿依仗龙主的身份,倒叫人不好亲近。做军中一名小兵,更合心意些。一来能更好的体恤下情,二来也能更深切了解军中建制。第三则更能体会我军精神,日后也能更好地秉承下去。”灵霄见机表明心迹。

    “嗯,”伏波捋了捋下颚的短须,似有若无地看了无言一眼,这才应道:“也好!只是辛苦了些!不过,你此次建此奇功,怕也不能只当名小卒了。”

    流墨闻言起身禀明:“因军情紧急,临敌之时,我已破格拔擢,呃——”一时不知如何称呼,略思量一阵,才继续道:“杜仲,为参领,代为处置营中事务。未能上报,还请大将军见谅。”

    “哦?已是参领?嗯,倒也恰当!”伏波含笑道。一面招手让流墨归座,一面道:“何必如此客套。军情紧急,自当便宜行事才好。既如此,那仍是由你带着她去。”

    灵霄闻言,心下欢喜,面色这才方缓和过来。

    “不过,我话可说在头里。现在各处兵员紧张,仍许给你们一个大营建制,能不能招到人就可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灵霄和流墨闻言,都慎重点了点头。

    一巡酒后,伏波又伸出五个指头来。“五日,给你们五日时间,可行?”

    “五日?”灵霄有些吃惊。这却是让伏波展眉一笑,似有弄孙之乐,却故意沉声道:“你道妖兵能让我们安宁几日?正是用兵之时,怎可能让精兵闲置。”

    灵霄有些拿不准,只哑口无声地看着流墨。

    流墨却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好!若到时候你们建制不齐,可都得去九江将军帐下听令去了!或能做个先锋,也不埋没你等一身好本事。”伏波拍案而笑。灵霄倒觉有了一丝压力,更是想将事情做成。哪里还坐得下来喝酒,起身来就欲告辞而去。

    伏波勉强又劝了两巡酒,又好好勉励嘱咐了一番,这才放他们出去。临了,又将灵霄单独叫住。

    大帐之中,只余祖孙二人。伏波将灵霄打量良久,走到她跟前,伸手替她捋飞乱的发丝。眼底隐隐涌出一丝心疼和不舍。

    灵霄此时也默默打量着他。只觉向来在心中威武高大的外公,似乎也有了些老意。身量体形未曾改变,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疲累。这场战事,终归是他最为心。终忍不住,关心道:“外公,你还好吧?别太劳了。”

    伏波闻言,手指微微一颤,将要理好的一绺发丝又散落开去。他无声地浅浅叹息,收回了手。“这把老骨头还能挨得住。倒是你,不怪外公?”

    灵霄有此惊讶,却知此话含糊,颇有深意。但还是决定遮掩过去,只笑答:“怎么会!我太年轻,正该在军中好好历练。外公不要忧心我这里。有什么事,我会去寻三哥帮忙的。”

    伏波神色看不出变化,仍是和蔼地笑:“嗯,那就好。”只凝神将她看一小会,然后豁然一笑,挥手道:“自要小心些。去吧。”

    灵霄行一礼,想起蓦山的人,问明白那里都还安宁,这才转身出去。

    “无言,你怎么看?”伏波姿态不变,只望着灵霄身影消失的帐帘处似在思量什么。听得后面脚步响,便问道。

    无言渐行渐近,最后才缓缓吐道:“实富英才。”

    伏波闻言,眼眸亮了一瞬,最后又黯了下去。缓慢而果决地摇头:“可惜!”

    无言收回眸光,不再说话。

    “你让残秋尽快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

    无言应诺而退。

    灵霄出来见流墨在大帐不远处立着,知是等自己,便快步过去。

    流墨听到脚步声,转面相向,却不知如何招呼才好。脸上便有些难得的尴尬。

    “校尉何必见外,往日如何,现今以后便如何。”灵霄低声笑道。

    流墨点点头,却不呼叫,只道:“那回去,你还是独占个营帐吧。”灵霄想说不必,却听他跟自己说起了招兵之事,也就暂且不论了。

    “子自营的营地、校场都是现成的,倒不愁没地方安置。只是如何招,招什么样的,怎么考校,这些都要细细商量。你去——”流墨想让灵霄各处走走,以来查看军情,了解溃散的兵员究竟如何。忽又思及她真实身份,又觉不妥,便顿住了话头。

    灵霄早晓其意,只笑道:“校尉去军医处将弟兄们都带回营中,布置起来。走时多领些药材药丸什么的,不定什么时候用得着。我去寻寻新兵营的弟兄,打听打听情况。晚上咱们再一起商议细则,明日就开始支起架子干事了。如何?”

    流墨点头,略嘱咐几句仔细小心,自去办事。

    灵霄想了想,决定先去寻三哥晚成打听情况。

    ——————————

    六十六招兵

    更新时间2012-11-1812:11:57字数:2598

    是夜,冷月若眉,四下寂然。

    灵霄帐内,庞眉已搬了出去。一人独卧,却是难以入眠。脑海里不自禁地将今日大帐与外公伏波会面宴饮的情形一一回放,越发觉得外公的态度似乎也模糊渺茫起来,让人看不清。

    “你竟然跟着去了前线!简直是胡闹!”

    灵霄想起三哥晚成得知自己跟着子自营上了前线,虽见她安然归来已是放心,但仍满脸怒气,冲自己嗷嗷直吼的表情,仍是心中一暖。也才知晓起初自己所在队不在出征之列的缘由,二哥济北和三哥晚成都打过招呼。但为何流墨最后又许了呢?大概是并不知内情,见她当众请征,不好坚拒失了军中锐气。那黄教习却如何要引她请征呢?灵霄心中怀疑,只可惜已亲见那黄教习倒在了妖兵的合围中,已死无对证。她只从闲谈中打听到黄教习曾做过中军将军的亲卫,而中军将军几乎在她们出战时已到西海督战去了,是外公伏波亲下的令。

    灵霄叹一口气,如今四海龙兵皆处被动,不知那些人何以还要牺牲龙族兵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岂会连这个都不明白?灵霄沉着眉头,又将临别时候,

    三哥几番挣扎,最后才说给自己的话在心头仔细寻味。

    她已出帐,三哥从后头赶上来嘱咐:“霄儿你万事皆要当心,不可轻信了人!”

    她一笑,“放心吧,三哥!我可是上过两回战场的老兵了,自会当心的!倒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只以为是自小到大见惯了的关爱之心。

    “你,你——”晚成见她全然不明,犹豫再三,最后才低声在她耳旁道:“当抓住时机,在军中亮出龙主身份!”

    她闻言一震,待要问清缘由,晚成却只将她轻轻一推,高声道:“走罢,走罢!如今大了,还那般黏人!”

    她知左右当有人在,不便多问。

    只是如今想起,心中犹自忐忑。战事初起,外公和残秋就不打算让她以龙主身份在军中行走。今日帐见,外公态度虽然遮掩,但她也看得出,依旧是不想她公开龙主身份。看如今龙族情势,以她所建之功,乘机公示身份,定能大大鼓舞士气。妖王无痕重伤,她若能以龙主身份亲临战场,要扭转战势危局也非难事。为何会不准呢?三哥此时却如此嘱咐她,该是挂心战势,一时情急?还是知晓了什么呢?

    灵霄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并不愿意往险恶的方向想。如此一来,一夜辗转,几难成梦。

    第二日顶了两个黑眼圈,叫闻言过来的渝阳和沉星两个好好嘲笑了一番。笑闹一番之后,二人才说明来意。听闻他们这里招兵,竟是要转投过来。

    “如此当然最好,咱们兄弟四人又在一处了!只是,你们卯字部那边······”灵霄有些犹豫,此时夺人壮卒,恐怕要得罪人。队伍未建,倒将军中各营都得罪了,日后怎好协作。

    “庞眉没告诉你?”沉星急道,“我们营前日出战,虽也小胜,但也折损近半。如今尚未有人经管。昨日听了庞眉之言,我们俩寻人报了个重伤上去,今日就收到了份文书,说是先在营中除名,让咱好好养病。等病好后再随军中安置。”说着冲庞眉嘻然一笑,“这还多亏庞眉。他昨日到我们营中叫嚷说子字营要招兵,几个头领怕兵源都被抢了去,这一合计,剔除伤员,也要招兵呢!”说话时,就要去掏那文书,却自袖口里带出一大卷的白条布,上面还有些暗红腥色。

    “真伤了哪里么?”灵霄赶忙问。

    “没,没!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沉星推拒道,眼神却有些闪烁。

    灵霄一把擒住他,就听得沉星半真半假地嚷“哎哟”。

    “伤哪里了?”灵霄放了手,面上却带了些着紧的怒意。

    沉星只得讪讪地指了指腰背,口中含糊道:“这里,这里。——唉,你怎么——”

    灵霄只管掀开沉星的衣衫来查看,果然背上有一处刀伤,腰上则是一片骇然的乌青。都经过了军医处置,也都妥当。这才放开手。却又转头盯着渝阳问:“你怎么样?”

    渝阳倒没遮掩,只将左手袖子一撸,露出小臂上的刀伤来。“就这一处,其他地方都还好。”

    灵霄知别处也该有伤,但见都处置过了,就不再问。只掏出自己仅剩的小半瓶灵花清露,看着二人各自分喝下去。

    “杜仲,你这是什么水?每次喝了都觉骨肉若飞,身健气清地。”沉星将空瓶递过来,忍不住好奇。

    “神仙水!”灵霄信口乱答,忽想起,如今这不就是神仙境,“神仙”二字再寻常不过,哪里能再唬住人。自己反笑起来。只想着得抽空回蓦山再寻些来。虽不能广泛使用,好歹能周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沉星跟着一笑,一挠头,也不再问。

    外头令兵来传请灵霄到流墨帐中议事。灵霄让庞眉安置沉星二人,自出去了。

    流墨与灵霄商议,为了避免在招兵上与军中各部见的矛盾,索性此次不再以“子自营”为号,改旗易帜,军饷按照寻常营部发放。多余出来的则用作营中的自建自主费用,或是奖励军功,或是抚恤伤亡。不问原先军衔出身,愿意的都能来考,考校过地便取下,一律从小兵做起。这样,一来能踏实招些有本事的人。二来,也能让一些专以投机为事,想要傍着“子自营”旗号耍威风的人自行放弃。三来,也就不会十分抢其他营部招纳的风头。

    至于新的名号,流墨坚持让灵霄来取。

    灵霄思量片刻,写下一个“骧”字,“就叫‘龙骧’如何?”

    “骧,高昂腾跃也。嗯,就是这股劲头!”流墨点头。

    二人商议既定,分头奔忙。流墨在各部颇有些熟识弟兄,走动走动,将话说开,免得伤了和气。灵霄则留在营中,负责一应事务。

    今日是头一日,围观的多,真正报名的少。灵霄将报名处和录取处都设在校场边上,一旦考校过关,当场就录取。负责考校的则是质夫、单陶和隆图三人。偶尔灵霄也上去露一手。不时引得围观众人的纷纷赞叹。待见一个俊俏后生,竟有一身本事,都打听是谁。子自营老人无人不以灵霄为豪,少不得要夸赞一番。加之昨日军中的嘉奖令都已颁行各处,无人不晓杜仲,小杜参领的英名。一时都争抢着来一睹如今军中最为年轻俊俏的杜参领的风采。

    灵霄的按桌前后,真有些围人如堵的盛况。好在都知军中规矩,并不妨碍她办事。灵霄也就任其自便了。众人更觉这小杜参领好风度,风评等级又往上涨了两个级次。

    不到日暮,报名的二十来人已考校完,当场录了十二人。质夫等开始收拾案桌,灵霄起身冲四围的看众抱拳一礼,朗声道:“诸位,今日考校已毕。若有意报考,明日请早!”

    “都回吧!回吧!”一旁的单陶乐呵呵地帮着遣散众人。

    “明日若来,小杜参领会不会亲自考校啊?”人群里有青年在同伴的促使下大声问道。

    杜仲看了看众人神情,爽然点头,笑道:“若敢与我挑战,自然是要下场的。”

    那几个青年一听哄然叫好,其他人听了,也立时约定明日还要来看。

    “哼,胳膊腿都还没好全,就敢来咱这耍把式。什长,呃,杜,参领,明日让我也下场考校罢!”被灵霄拘着做了一天文书的猴六实有些不耐烦,乘机提出交换工作的要求。

    灵霄一笑,抬眼却见一个矮瘦却又气韵卓然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竟是残秋。

    六十七借问

    更新时间2012-11-1922:14:11字数:2457

    灵霄一笑,抬眼却见一个矮瘦却又气韵卓然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竟是残秋。也不知何时到的,此时正微微含了笑意看着她,神情颇有老怀堪慰之味。

    灵霄虽有些意外,却仍难掩心底欢喜。赶紧向左右交代几句,便健步过去。越是走近,灵霄越是觉得脸有些发僵。原本做好的男儿意气的表情,渐渐就溃散开去。对着这个将自己从人世带来此处,守护着自己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师徒,胜似亲人的老者,这些日经受的疲累和偶尔涌起的惊惧挂在脸上便成了委屈。可她又不愿意表露出来,是以脸色便颇有些古怪。走近了,也就撑着只叫了一声“残秋”便不肯多说,就怕自己咽了嗓子,倒叫人笑话。

    残秋也打量她良久,也叹不过数日未见,灵霄身上确乎多了一股子坚毅果决之气,隐约真有些当年伏坤龙主的风采。一时神思渺然,半晌才道:“果然长进了!不失为龙族儿郎的率范!”

    灵霄闻言心中大畅,她可真有些时候没得残秋老儿的夸赞了。面上却不十分表露,只是问:“你怎么来了?可是不周山有事?”

    残秋须眉一抖,笑道:“既知我远道而来,小杜参领不给老朽一杯热茶?”

    灵霄这才忙着将残秋往自己的帐里让。

    一时茶毕,灵霄又才问起来因。

    残秋推脱不过,这才含糊答道:“伏波龙王派人捎信,过来商议些事情。”说着自怀里虚掏一下,手里便托出一个巴掌宽的圆腹细瓷瓶,笑问:“可知这是什么?”

    灵霄本欲再探问商议何事,见他转说其他,便也不再追问。以为不过是残秋为转移话题鼓弄个玄虚,不想细细一看,却是喜出望外,又颇觉感怀。

    那瓷瓶的圆腹一周画了几幅工笔细描,或是一个青年儿郎在写字看书望月,或是一个窈窕女子在看花治酒。那眉眼模样分明就是栖乌和栖雪的样子。

    灵霄心头一热,脱口便道:“其中可是灵花清露?”

    残秋点头笑道:“正是。我今日来时拐去了蓦山一趟,就顺道给你捎了来。绿蒲那丫头说,是昨日灵山的一个特使过来留下的。”

    “如今正好用得上!”灵霄捧过瓷瓶,细细摩挲那画上的人物。心中只是不知是栖乌还是栖雪遣人送的,唯思以后再回报这一份深情厚谊。这灵花清露虽不算罕有,却也难得治成。有了它,灵霄心头凭空多了几分勇武。她素来性格棉柔软善,战场上虽说也见惯了生死,却也十分不忍身旁人多受苦,更不敢想自己身旁的弟兄哪天会倒在自己身旁。有了这些灵花清露,她大约就能保得了身旁弟兄的性命了。

    残秋见她如此欢欣,大约也猜到了几分,微微沉了眉提醒:“霄儿,滴水成不了河。如今战事势必持久,这清露不易得,你救得了这次救得了这个,却是——”

    “残秋,我知道你的意思。”灵霄将手中的大瓷瓶小心收好,回身过来接道。“我也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可,我能顾得到这次、顾得到这个,心下便是安然。都是我龙族儿郎,是我同袍弟兄,总要尽力去顾全才好。”

    残秋见她说得认真动情,凝视半晌,似叹似惜吐出一句:“终归,太过仁心——”后头却堵在喉头,不肯再说。

    灵霄听了,似有所觉,又难知其意。只是想,若让她如同那些铁腕人物一般杀伐决断,为了目标,无不可牺牲之人,恐怕她是不能,也是不愿的。于是也一笑带过,另问起了蓦山居处闲话。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天宫。

    灵霄忍不住问:“如今战事已开,天帝是何态度?仙界各处仙家又是如何看的?”

    “天帝,对外仍是不偏不倚,假意调和罢了。不过私下里,两边他都有联系。”残秋冷笑。

    “难不成他想······”灵霄寻思片刻,惊疑道:“寻强灭弱?还是联弱除强?”

    残秋不由一笑,却不接话。低头喝一口茶,也不看她,意态甚闲地问道:“那个,帝孙启,有没有寻你?”

    灵霄一时没料到残秋老儿竟会问这个,一时有些窘迫。却也知道这是老头儿着意想问的,少不得直言道:“我一直在军中,并未回蓦山。不知他寻没寻。纵然是寻,放心,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说完有些气不匀,只觉得心头气息堵有些厉害,隐隐作痛。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残秋仍旧只看茶盏,声息却是无比的明晰清楚。顿了一顿,才似想起:“哦,绿蒲说是送了几次东西过来。吃的都没能存下,东西,就等你什么时候回去再看罢。”说罢看着灵霄的脸上似没变动,又道:“听说灵山的栖乌,还来过,并没说什么事,也没留东西。听说你不在,自闲散了会就走了。”

    灵霄也端了茶喝,竭力让自己神色不露分毫,只沉静地微微点头,“哦,是吗?那狐狸还似先时那么爱东跑西逛的。”

    “你小的时候也一样,只是,转眼也就大了。”残秋笑道。

    灵霄灿然一笑,“都是这样过来的罢。如今,小玉堃正是顽皮的年纪,倒难为他能守着不周山那么清冷的地方修习。”

    残秋听了,倒提了几件他的趣事。

    茶添三次。残秋放了茶盏,起身准备要走,却立在帐中半晌,问道:“霄儿,你可想过要在军中公开龙主的身份?”

    灵霄眉头不由得轻微颤了颤,摇头道:“如今情势这样危急,灵霄若公开龙主身份反倒不能做什么。莫不如就以杜仲之身,为龙族尽一份力。再说此等事宜,当由外公和残秋论议再定,灵霄怎会私自图思。”

    残秋闻言,将眼定定地落在她头上斜插的桃木簪上,“如此,便好。军情变幻、战事险恶,你要多加小心!”

    灵霄应了,恭敬地将残秋送出营地,才独自慢慢踱回来。一面思量着方才那番对话,又想起昨日三哥晚成的低声耳语,心头只觉似乱云飞度,却没处抓挠。外公和残秋今日商议怕与此有关,他们意欲何为呢?难道是忌惮她在军中的名气越来越大?

    灵霄只觉心底一时紧一时松,也琢磨不出个究竟。

    又是一夜难眠。到第二日少不得强打点精神起来应事。

    灵霄检视了做好的新营旗,“龙骧”两个字是她亲设计的,颇具雄浑之气。刚刚让众人在各处插上以示标识,就听得一阵喧腾。一看是昨日说要亲向她挑战的几个青年结伴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大群人。不知是来看热闹的,还是也有想报名的。

    “他娘地!真有这般不知深浅,要送来给爷爷松松筋骨的。”猴六看不得小青年的莽撞样,有些来气。

    灵霄瞪了他一眼,嘱咐众人一定要热情相待,做好接待工作。“这可关系着招兵成与不成的大事。”灵霄最后嘱咐道,“若招不满兵,咱就只能去别人营帐中讨生活了。是咱自己说了算好,还是听别人令好,你们自己心里可好掂量清楚了。虽然换了旗帜,可咱守住子字营的营地,就能守住咱子字营的精气神。若是这地盘占不住,子字营就散了!咱对得起倒在战场上的子字营弟兄?”

    六十八容清

    更新时间2012-11-2117:19:28字数:2466

    众人听了,心头有了计量。比起昨日更是亲切热情了十分。那帮子青年看了几场,心知远不如她,也就不再定要跟她挑战。一日下来,灵霄也不过下了四、五回场。待晚上,与流墨一并数一数名册,今日倒取了近五十人。五日之限还有三日,百又五十人的大营建制,却只招了六十来人。加上原本的二十人,也不过八十。如今各处也都在招兵,他们门槛高、待遇还一般,竞争起来优势不明显。两人商议,看来还得加强宣传力度,要将“龙骧营”打造成一个如同甚至超越“子字营”的王牌营,吸引想要建功立业的好青年。

    于是增派了单陶和质夫两人出去宣传,另选了两人来考校士卒。果然到第五日日暮,统共录取了百又十八人,加上她们,总共百又三十八人,勉强也算达到了大营建制。灵霄十分肯定,外公绝不会在这十来个名额上与自己为难。于是心下高兴,招呼着庞眉去伙房给大家加餐,准备晚上好好庆贺庆贺。一众人听了也十分开怀,正准备收拾了家伙,好好吃一顿酒肉。却听后头一个圆润从容甚至有些慵懒闲散的声音问道:“这里,可还要招人?”

    回头一看,却是个白衣胜雪的清俊书生,只不知是哪里来的,怎生进得了戍甲营的辕门。因他背衬夕阳晚霞,叫人一时看不清模样,只觉身量还算欣长健壮,立在那里自有种倜傥风流。

    猴六素来不喜读书人,这两日更让那些愣头青年哄闹得气闷,见了这样青年的读书人更觉讨嫌。别人都未答话,他兀自跳出来,“哪里来的穷书生!我们这招的可是以一当十的兵,快走,绝了在这里骗吃混喝的主意!”说着就要上前去赶人。走了两步,却张口结舌地顿在那里,恍若神颠魂倒一般。

    那雪衫青年也往前走了几步,恰走出了霞辉光影,显出一张脸来。众人看了,也是一呆。都在心里暗叹:天底下竟然有生得这般好看的男子!眼眉口鼻挑不出一处瑕疵,玉面含笑,犹如春花悄放。让人不由得就心中欢喜,也并不觉得这样的容貌笑颜生在这个男子身上有什么不妥。似乎他天生就该如此。但也并不觉得过分的柔媚,失了男儿气概。他骨架匀称挺拔,行步举动之中带着阅尽春色的沉静和万花只一朵的笃定。

    单陶前去将猴六拽了拽,贴他耳旁道:“看傻了?”

    猴六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我以为咱们流墨校尉已经是顶尖的风流人物,后来杜仲来了,也还行。不想竟还有比过他们的人物!啊呀,真是,天地造化啊!”

    单陶一巴掌拍过去,“天地造化出了这般人才,你还往外推?”

    猴六一个激灵,扯了嗓子朝已经往回走,并未主意到这边的灵霄喊:“参领!杜参领!又来了一个!”

    灵霄抱着一摞子名册正喜滋滋地往回走,听得这一喊,待要回喊让他们看着办,又觉不太严肃。于是只好返身回来。待走近了一看,也大吃一惊,“侠、侠士?”

    此人正是上次随风化出,帮她抵挡妖军里那持一柄长斧戟的银面人的侠士。

    那书生含笑点点头。

    灵霄不由得有些吃惊。上次因为天色暗且战事紧,没来得及细瞧,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跟流墨差不多年纪,竟还这般清雅俊美。只气度上倒更显沉静老辣。灵霄一时心中有些生疑,这人是什么来头?能虚空而出,且能绊住那银面人,功夫已然到了至境。三界之中,她还真未曾听过有谁能达至境的。只是一见此人便觉亲切可信,灵霄心头虽有警戒,但想及前次相助,便也暂且放了戒备。见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也想避过众人细细研问,便道:“侠士若不弃,可否到帐中一叙?”

    “如此甚好!”那书生点头。

    待二人并行走远,众人才回过神来。原是参领的旧相识!如此定会留下了。一时也都十分欢喜。

    灵霄帐中,已有几番交谈。那人自称容清,却不肯详说来处。只道是个自由闲散的仙家,因受过前代龙主的恩惠,又激于义愤,想为龙族出一把力。灵霄知其本事非凡,实舍不得就此错过,只得暂时作罢。只问道:“上次多承相助,只不知是怎样辈分?该如何称呼?军中素来粗莽,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那容清眼波流荡,淡然一笑:“素来隐居山中,荒野不足人知。山人难知岁月,若是参领不弃,称某一声兄长便是了。”

    灵霄眨巴了下眼睛,忽然记起头次相见他径直叫的“丫头”。他怎么知晓她身份的?如今为何又佯装不知了?

    容清见她出声,又轻轻追了一句,“如何?”

    灵霄这才晃过神来,忙不迭应了。“啊,容,容大哥你一身好本事,真的愿意到龙骧营做名小兵?”

    “本是想寻个适合的差事,奈何龙骧营只招小兵呢!”容清倒是一脸坦然。

    灵霄结了结舌,想着他出神入化的本事,便道:“那,那我跟校尉商量下,把我这参领给你做吧!”

    “不可莽撞,杜仲!”却是流墨刚巧挑开帐帘,听她话,赶忙阻止。

    “校尉,你怎么来了?连着几日各处走动,仔细脚上的伤。”灵霄前去虚扶着,请他坐下。这才与二人彼此介绍。

    “方才听质夫说来了个好的,倒与杜参领是旧识。我便来看看。”流墨对着灵霄说了缘由,复打量了容清几眼,心头也不由赞叹,只又添一份戒心。面上却是笑道:“如今一见,容兄果然是一表人才,身手定然也是好的。正是咱们龙骧营需要的将才。怪不得杜仲说要让了参领,合该我这个伤病不堪用的人让出位置来给荣兄才好。”

    容清依然一副淡然模样,适时地谦虚推辞开去。又细细答一遍流墨更为犀利的询问,依然除了他想说的信息外,其他都含糊而过,怎么也不肯透露一丝。

    流墨疑心更重,又不知他与灵霄的前番事故,故意为难道:“容兄这等人才,按理咱们就直接取了,也是正理。只是外头弟兄都是来了个了得的,立等着想要见识一番,盼着能受些教益。容兄你看——”

    “既如此,便与诸位切磋切磋。”容清一派谦和随则。

    “那就请罢!”径直挑帘出去,吩咐道:“校场预备比武!”不知谁应了下去预备。片刻外头便是人声鼎沸,纷纷都往校场涌去。

    容清细细喝了杯茶,听得外头似乎预备差不多了,起身欲要出去。

    灵霄忍不住叫住,又不好直接请手下留情,只道:“容大哥,他们,他们都没有太高修为!”

    容清顿了脚步回身过来,却是极认真地看着她,微微低下的鼻息,恰好能触动她头顶上支出的几根发丝。

    这样近的距离,灵霄似乎能嗅到他身上隐微的香气。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无端让她觉得熟悉而又安心。只是这样被盯着,终究觉得不自在,正要往后退开半步,他的声音适时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视我为兄长般可依可靠,可亲可近,而非一定要叫一声‘大哥’,倒显得生分别扭了。”

    六十九容清2

    更新时间2012-11-2221:20:26字数:2565

    “我只是希望你能视我为兄长般可依可靠,可亲可近,而非一定要叫一声‘大哥’,倒显得生分别扭了。”

    那声音竟是那样的温柔亲和,让她想起了娘亲小时候如弄自己的一双温柔的手。不觉有些出神。

    怎么头上真的有一双手在温柔地抚慰着,透着暖意,让她无比惬意的安享。似乎心里的每处纠结、尖刺,都在这抚慰中,渐渐被熨帖得妥当平顺。只是这手,比娘亲的手要大,也要温热些。是谁的手呢?

    待灵霄回过神时,只见到容清出帐的一个背影。他方才说什么?

    “明白了么?丫头,你只需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叫我‘容清’,知道么!”

    他真的知晓她的身份!灵霄心中一动,却无端地觉得很是委屈。但也只放纵了自己情绪泛滥了几秒钟,她沉沉心气,恢复了严肃坚强的模样。

    外头喝彩声已经响起,考校已然开始。灵霄收拾好情绪,赶出去看。

    “哎呀,真是了得。一手一个!”

    “你看清楚了没?我怎么没看到他怎么将隆图什长打倒的?”

    “啊,又倒了一个!”

    ······

    随着新招来的年青小兵的议论喝彩声,灵霄挤到前头,就看到容清衣带飘飘地站在那里,四周却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她挑的四名考校官。

    “有没有受伤?”灵霄赶过去扶起隆图问。

    “没,只,只是筋骨发软。”隆图强撑着答道。

    灵霄一一把了一遍脉,确是经脉阻滞之状。容清也过来,在四人手脉上抹了一把,却只对她道:“别担心。只是稍有些软麻,一刻之后便无事了。”

    四人都是子字营的老人,都提做了什长。如今当这么多新兵的面,容清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拿下,叫他们怎么好带兵!心头不快,灵霄脸色便也不大好看,只回道:“他们可都是刚受了重伤的!”

    容清脸上清淡神情总归一滞,有些讪讪的,“是我莽撞了。”

    四围听到的新兵心中倒是一凛,并不敢小看了他们什长,也觉这小杜参领有一颗爱兵若亲之心。又见容清对小杜参领如此低眉顺眼的,怕身手也是敌不过去。于是就有大胆的起哄:“杜参领下场!杜参领下场!”

    有此一呼,百人相应。纵然流墨黑了脸呵斥了几人,无奈这班青年不曾受过流墨的恩惠,也因他受伤没见识过他的身手,并不把他的话听进去。反哄闹得更是厉害。

    一时无法,灵霄紧了紧袖口,举步下场。

    围看众人分外激动,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不敢眨一下眼睛。

    容清淡然的神情有了一丝凝滞,倏忽又化开了去。只朝灵霄展开半臂,请她出手。

    灵霄知他功夫了得,也不用兵器,凝神运气半晌,这才舒展了手臂,手掌虚握,自上而下饱揽过天地气流。众人直觉风云隐动,劲风扑面。只见灵霄轻轻将掌往外推出,看似柔缓却携着强劲之气。

    本以为那容清如同方才一般,轻轻避身便是。不想他却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让人心惊。只等那掌风到了眼前,才一手拢住,口上竟带着笑道:“这一式过慢了些,倘若叫敌手得了空反手过来,不是给自己寻麻烦么。”手上不知如何动作,那股气息便被四化开去。

    众人看得不甚明白,只觉这口气好似教习训人,便都跟着笑起来。

    流墨却是看得明白,这容清当是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一时有些心骇,怕灵霄有什么闪失,想要终止较量。于是高声道:“容兄果真了得。如此便是考校过关了!请到帐中叙话罢!”

    容清还未答话,一众青年却是不依。

    “啊?这还没开始呢!”

    “是啊!参领,就让校尉和他再比两场吧。”

    ······

    “既这样,杜参领你看呢?”容清神安意闲,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做派。

    灵霄终究好奇,也想试一试他的功夫,也就随情就势,点了头。

    四周又是一阵激动,马上又安静下来。

    容清示意灵霄动手。灵霄也不推辞,将跟伏坤龙主化影学的“追风逐霞”掌一气使来。这套掌法她素来是单习,从未实用过。这一番使来,偶或露了破绽,或有几处生硬不畅,都让容清一一指列出来。

    灵霄先是有些气恼,要知这“追风逐霞”掌是龙主绝学,虽仅九式却能彼此勾连、变化无穷。这容清竟识得招式名头,且稍有疏忽就能指正出来,不知与前代龙主有着怎样的渊源。只是叫她心中脸上到底有些过不去。

    不过当灵霄听了他的话,再依言运行后真觉畅然通达,有顿悟勃进之感。心中便有了些真心的感谢佩服。不觉动用的灵力越发强劲,又另将一些隐秘绝学使了出来。那容清始终若明月清风一般从容洒脱,身法灵动飘逸,回招不带一丝狠戾却又能将灵霄稍显强硬的招式都一一化解。口中只用二人能明白的简单几个字点拨指正。

    灵霄好容易逢着个良师,容清又乐意做个益友。是以这便有些歇不下手来。

    流墨见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恐灵霄体能耗损过度,只让人鸣了金钲。二人这才渐次歇手。

    一众人等看得如痴如醉,早已不意胜负输赢。见二人过来,少不得都是一阵夸赞。流墨散了众人,见二人均无损伤,便着人请下去洗浴更衣,又预备酒宴不提。

    流墨主帐。明珠若月,映得一帐盈透敞亮。流墨居主位,灵霄和容清各居其左右。酒已过三巡,菜肴也可以饱腹。流墨早已看出这容清大概与龙殿有些渊源,是为灵霄而来。想着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此人身负绝技而又勉强可信,也就稍许安心留他。于是看向灵霄,状似商量道:“咱们龙骧营刚刚筹建,万般不全。容兄能来,实在万幸。倘若让荣兄只做名寻常士卒,实是太过委屈。你我心中都难安妥。”

    灵霄闻言,点头称是。

    “不若——”流墨顿了顿,一营建制有限,如今也只剩文书和副参领两个像样的官职。因副参领向来未设,他还愿容清与灵霄走得太近,不若放在自己身边看着放心。定了主意,才道:“军中正少个文武全才的文书,我看容兄堪任。不知——”

    “参领谬赞了!容某实无文才,也不耐烦笔墨。文书之职实当不得。”容清一向从容,这才却断然坚拒。只看着灵霄有些失望的脸,又才道:“不若让容某充任杜参领身边的一个亲兵,倒还能胜任。”

    “那怎么行!”

    灵霄几与流墨同声,只是她是讶异与不安,而流墨则是明显的戒备。

    “怎么就不行呢?”容清虽问得一派亲和,但眉宇之中却透着一股不会轻易罢休的坚持。

    “我素来不惯有亲兵服侍。就是校尉也是受了伤才配了个亲兵的。再说眼前正是缺人之际,容大哥如此好本事,怎能委屈你做这样的事情!”灵霄很认真的解释。

    “我并不觉得委屈。你素来身旁没缺过人,军中万事艰苦,正须有人从旁看顾。”容清不徐不疾,却似已打定主意。

    灵霄还要退却,却让一句“我并不觉得委屈”给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它话来。向来甘苦皆出自于一己之心,怎奈何心甘情愿四个字呢!心中虽不解他为何如此了解自己的生活,也担心再推辞下去,不定他又能抖落出什么小隐私秘密来,叫她不好意思。只好愣着一张小脸,不知该如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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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章请变

    更新时间2012-11-2317:09:17字数:2678

    眼看此事就要做成,流墨果断插话道:“亲兵实在不妥,且不说传扬出去以为我龙骧营不重人才,只外头那帮青年儿郎都会替你不平。这样罢,也不说让职的客套话了。如今营中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文书和副参领的职务,容兄不愿做文书,那么就委屈任个副参领吧。这,也不正好能帮着杜参领分担些军务。”心中只是计量,这好歹总比亲兵来得妥当些,且也不会日夜一处。

    灵霄也觉甚好,一旁帮衬。容清这才勉强应承下来。按制,副参领也是独帐,流墨便招呼值守的护卫去安排宿帐。容清闻言竟起身告辞,自去看顾。流墨正想私下嘱咐灵霄,也并不十分挽留。

    灵霄也知流墨心中有些担忧,少不得将前次战场相助之事提了提。流墨听了略微安心些,也知有些事情也非他能打探,便不再深问。只说起日后如何练兵排阵的事。

    正说着却听外头有些喧嚷。

    “干什么?校尉与参领议事,非传不得入内!”

    “唉,这位兄弟,这两个都是新晋的同营弟兄,不要这么生分嘛!”

    “我们的确有急事要见杜参领,劳烦大哥进去通报一声!”

    “唉,这是干什么!我们子字营向来不兴这个,如今改做叫‘龙骧’,但规矩是不能改的!你也不用塞了!我定是不能拿的!”

    “那你就替我们通报一声,一准就让我们进去了!”

    “说了校尉与参领在议事,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

    灵霄仔细一听,竟是渝阳他们三个在外头。顾不得先跟流墨详说,朝外头的护卫问道:“什么事?”

    “杜仲!呃——杜参领,是我们!”庞眉不待那护卫答话,径直答道。

    “校尉,外头三个是我在新兵营同帐弟兄。此时来见,定然有事。我出去看看!”灵霄这才向流墨说明,告退出来。

    三人见她出来,紧绷的面皮都松了几分。

    “有事?”灵霄低声问面目深沉的渝阳。

    “嗯!”

    “到我帐中再说。”灵霄领着三人匆匆进了自己的宿帐,都未曾主意到夜幕之下,紧挨着她的宿帐后的空地上,两个士卒正在搭一顶新帐。

    渝阳找了由头将庞眉和沉星两个打发出去,这才从怀里掏出张信笺递过来。灵霄看完手中的一张信笺,太阳不禁跳了两下狠的,扯得额头生疼。“这,可是抚军将军裕盛亲笔?”

    渝阳点头,“确是姑父亲笔,自小姑父教我识字写字,不会认错。再说,这信,是通过‘风音’传出来的,必定可靠。”

    “风音?”灵霄一时有些糊涂,似乎从哪里听过,但又不是十分明晰。

    “你、你不曾知晓?”渝阳的脸色更是发暗。

    灵霄眼波流转,沉眉思量会才道:“似乎是个专事刺探的组织,行事极为隐秘。抚军将军行事缜密怎会将这样的消息透过‘风音’给你?就不怕——难道?”两汪秋水盯着渝阳,似不敢相信。

    渝阳凝眉单膝一跪,低声道:“请龙主恕罪!我与姑丈都系‘风音’中人,以此通消息更为便利可靠些。”

    “你、你如何知晓我是——”灵霄不禁退后两步,满面震惊。

    渝阳只低头垂眉,不敢仰视半分,却也说了个清楚。“同帐多年,多少有些疑心。不过那时并不十分知晓。只是当日誓师时,听着声息像,才敢往这方面想。我在‘风音’有些位份,有了方向,着意打听也就知晓了。”

    “你将这密信与我看,可是打算让我发兵去救抚军将军?”灵霄问,随即又低落叹道:“可惜如今我不过是小小一名参领,手上能用之兵不足二百。怕尚未至南海,便被妖兵半路剿杀殆尽了。”眼却是紧盯着渝阳,想从中辨析出一些讯息来。

    “龙主!”听了灵霄这一番试探怀疑的话,渝阳心头终有些激荡,“我们渝水水府向来忠心待主,不敢有一点私心。从伏坤龙主闭关到灵霄龙主你就任,万年光阴中恪尽职守,不敢有一丝松懈。因龙主不理事,四海龙军勾连派系,谋图私利不在少数。各处水君多多少少都参与其中,意图扩展。我渝水上下三代人皆不为所动,以至于得罪权柄,牵连姑丈空有将军之衔却无兵可带。这些,龙主都可去查证,渝阳不敢有半句虚言。”

    灵霄听了半信半疑,倒也渐渐静心下来仔细思量。渝阳平息了片刻情绪,放缓语气,隐忍着继续陈情道:“龙主在军中多时,这些情形多少也该耳闻。姑丈早觉南海军中不妥,苦于没有明证。因为南海实难寻领兵之将,这才勉强让姑丈领了三千散兵。姑丈接手不过三日便急令出兵迎敌。将不知兵、兵不信将,不是姑丈素习军务,身旁又有两个可靠人帮衬,早乱了手脚。好在姑丈熟知兵法通晓地理,先行查看指定宿营处,察觉不妥改了改别处扎营。否则,早就让妖兵暗算了去。如今三千人已耗损近半,妖兵则有增援之势,若不救援,只怕、只怕······”情急之处,一时哽咽不能言语。

    灵霄也知他自小在姑姑姑丈身旁长大,情同父子,一时也无法安慰,只在他肩头拍一拍,将他扶起。眼中风云涌动,最后沉静下来,定神问:“抚军将军果真肯定南海有人通敌?”

    “姑丈不是妄言的人,若没有铁证,定不会带给我这样的信笺。言语之中已有诀别之意。”渝阳笃定答道,“若能救下姑丈,便有人证。若不尽早寻出那通敌之人,与妖族之战,恐怕难以取胜呐,龙主!”

    渝阳看出灵霄颇有些动容,紧接道:“龙主难道未发觉东海之中也有不妥么?”

    灵霄对上渝阳的目光,“你是说——”

    “是!”渝阳很是肯定,“龙主,定要早做绝断!如今四海龙兵内里派系错杂,彼此角力。因大敌当前不得不表面连成一气,私底下依然以私利为重。放任下去龙族危矣。”

    灵霄沉思着坐下,朝渝阳摆手道:“如今我的身份尚未公开,就像往常那样叫我‘杜仲’吧。——只是,你得了这样的消息何以不找大将军?龙族之兵现由大将军统率,要出兵,也要他发令才行。”

    “大将军也是替龙主暂统,若你亮出身份,军中儿郎是莫不听从的。再说,我也信不过大将军。”渝阳答得干脆直白。

    “莫非你、你——”灵霄惊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是!我已联络了五字部各营中的青年将士,约莫有五千人可与同生共死!”渝阳虽微低了头,身板却挺得笔直,带着与生俱来坚定。

    灵霄呆滞半晌,才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你——”却没有接下去,少时收敛了神思,正色问道:“这些人为何能与你生死同盟?”

    “并不是与我,而是与龙主!”渝阳剑眉飞扬,十分坚定地答道,“军中上位者日益陈腐,往往以私乱公。看得清的青年将士心头早已不满。加之开战以来,上位者派兵遣将毫无章法,白白葬送士卒性命,不思自省,反责罪于下。甚至于机密行动竟让敌军获知,使得我军在战事上屡屡受挫,士气低迷,军心动摇。若不是前几日刺杀妖王事成的捷迅,军中恐怕早就出了乱子。我不过因势利导,将心怀壮志的青年将士们联络起来而已。他们效忠的对象是代表希望和公正严明秩序的灵霄龙主,他们仰慕的英雄乃是忠于龙主的青年少将杜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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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楠竹、楠竹怎么就写不出来呢!气恼萎顿中```

    七十一请变2

    更新时间2012-11-2520:04:25字数:2606

    “啊!果真?”灵霄也知开展以来龙兵兵败往往出乎意料,早有疑心。一旦被明白告知,却又不愿相信。也不想还有那么多青年儿郎能爱戴支持自己这么个弱质无势的龙主,更不曾想到杜仲的声名在青年将士中影响如此之大。是以一声问询,饱含种种,心头一时也难辨滋味。

    “我不过是借了昔日杜仲参领同帐的身份,尝试联络军中热血将士。也不曾想到能得到各处将士以心头血为誓,愿随杜仲参领追随龙主,抗敌护族。龙主何不亮明身份,先发兵救下抚军将军,取了铁证清理军中奸贼,整顿军纪,再与妖兵决战。那时我四海龙族儿郎莫不云起响应,定能大败妖兵,护佑龙族。——龙主,请快做绝断!晚了,就来不及了!”渝阳伏身跪请,并从胸口取出五千青年将士以心头血为誓的血书长卷,展开呈在灵霄眼前。

    灵霄只觉头疼欲裂,哪里能做绝断。她虽有疑心,也几乎可以肯定龙军上层定然有人通敌,但全然没有想过要彻底与外公代表的龙军上层将领决裂。一来是感情上难以接受,二来则是忧心兵力不足。四海号十万龙军,如今就算有戍甲营五字部五千人可用,也实不济事。

    “我,我——龙主在军中尚无军职,如何能够昭告四海收归兵权?且龙主的兵符,我都给了大将军了!五千精兵算什么!若大将军军令一下,直说我等谋逆,便只有死路一条了!”灵霄实不敢赞同渝阳的主意。她龙主的身份甚至都需要四海龙王印证才算,如此出兵,实在名不正言不顺。极可能造成内耗,反便宜了敌人。

    “龙主可发桃木令,我可保三界之中无有不认之人。”一个淳厚沉静的男声自灵霄寝处的内帐响起。二人均是吃了一惊。不过灵霄已辨出是容清之音,心下登时松缓下来。见渝阳本能地拔了短剑戒备,便冲他微微摆手。

    隔断内外帐的薄帘一动,果真是容清走了出来。

    “我的寝帐就在后头,索性就打通了,便于往来。”说得一派理所当然。灵霄此时哪里还管这些琐事,只强忍了心头许多疑惑,颤着声息问:“桃木令?桃木令是什么?”

    容清见她神色憔悴,身子隐隐有些发颤,心头一急,人已过去将她半搂在怀。只觉她身上肌肤若冰,探探额头,又滚烫似火。心知这是震惊过度,神思耗损而身体几难承受之状。也不顾一旁渝阳双目流火,碍于灵霄不好发作的气愤不解的模样,只将灵霄抱起往内帐去。口中安慰道:“咱们先去趟着歇会。”瞧着紧握着自己臂上的手,又柔声哄道:“躺好,我就说与你知晓。”

    灵霄听了,这才依言微微阖上眼假寐片刻。不觉紧皱的眉头隐约透出此时内心的巨荡烦乱。

    渝阳很是吃惊,不知此人什么来历,怎待灵霄如此亲昵。见那人转头瞧了自己一眼,也提脚紧跟了进去。刚一进去,那人头也不回,就挥手结一个结界,将内帐和三人置于其中。渝阳又是一惊,看这手法,倒比自己不知高妙了多少。

    渝阳一心的好奇疑心都写在了脸上,灵霄睁眼来瞧了个正着,这才与二人作了介绍。又见内帐帐壁上果真开出来个入口,有些无可奈何。待要说什么,张张嘴又放下了,心底没觉有什么不妥,似乎二人如此相伴相处皆是应当一般。

    容清见她唇齿半启,以为是要水。忙递了温水过来,细细看顾她喝下去。这才替她盖好被子,径直坐到床边上,瞧着她柔声道:“你做了这些年龙主,他们竟是连桃木令都不说与你听,唉!——也罢,反正我是最清楚,我来说,更好。”

    灵霄侧眼看到渝阳还愣站在一边,便示意让他自坐。容清将她拿出被子的手又送回去,这才继续说道:“历届龙主上任除了身有彩甲外,还须得桃木杖的认可。因此桃木杖是可以标识龙主身份的,三界之中无人不晓。桃木令,就是从桃木杖上削一块桃木,滴龙主血为验,亲身祝告,与桃木神灵呼应,木牌上自会呈现龙主祝告之令。此令一出,等同龙主亲临亲喻,可号令四海。就是天宫见了桃木令,也必定听从。”

    “啊,真能如此?!那残秋他们苦思恢复仙界兵权,怎不知用此办法?”灵霄心头一喜,却又不敢立时相信。

    容清略顿了一顿,低声道:“大概历代龙主都未能够与桃木神灵相通罢。”

    “那我也未必能制成桃木令。”灵霄一脸低落。

    “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容清安抚道,转头问渝阳:“抚军将军手中真有军中将领通敌的铁证?”眉目之中另是一番严厉果决之色。

    渝阳点头。

    “好!你要知道若无铁证,丫头反会受那些人牵制。我便要你渝水水府上下的性命来赔!”

    因他侧了面,灵霄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这话过于狠戾,忍不住伸手去拽他,“我自信得过渝阳。如今他心里正不好受,不要太——”

    “好!”

    她话未说完,渝阳却已干脆地应了下来。只是脸上也带着少有的阴鸷,瞠目怒眉地发狠道:“既夸口有本事取那些性命,就当有本事保全那些性命!如今我姑丈,可是危在旦夕!”

    容清过冷的眼神渐渐回了些暖,“渝水有你这样的青年子弟倒也有些许希望。”那神情就似祖辈在品查某个细枝末节的晚辈后生一般。可实打实,他一张俊脸却比渝阳也老不到哪里去。

    灵霄让容清身上的这种诡异神秘的气息给怔愣住了,心里盘算他就算辈分再高也高不过渝阳三五辈去,怎么听他摆出这幅老祖辈普,心里倒觉很是当然呢!正发愣,却见他只将玉面低头看自己,柔声道:“能不能的,到时候你自会知道。不过保不保,这还得丫头拿主意。我只看她的心意罢了。”

    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热,却又不似帝启强拥了自己要亲时的那种火辣。灵霄虽不讨厌他,甚而还有些欢喜亲近他,却也知道这样的眼神是有些炙人且危险的。不得不微微侧了脸,想要避开去。

    “龙主,你就快拿个主意吧!”渝阳一下子扑跪到了床前,一双手似钢铁一般抓紧她的两肩,满眼激愤又带着浓烈的希冀看过来。“你若安做个‘杜仲’,无非是领着龙骧营上几回战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那起黑了心肝的给算计了去。子字营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还看不明白!北海,北海龙军素来善战,为何会不战而败?!”一双眸子渐渐有些赤红,见那容清竟不来阻他,索性吼个痛快。“中军将军若是个明白的,如何能让四海龙军像如今这个样子!如今好容易妖王重伤,妖兵锐气暂弱,乘此打出龙主的旗帜,整肃四海,正是军心所向。咱们龙族儿郎不怕死,就怕死在自己人的暗算上啊!”

    灵霄一张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今夜话说至此,她哪里还不明白。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让外公——代管四海万年的伏波难堪、难做罢了。

    渝阳见她神色有变,却依然下不了决心。暗自咬了牙,冷声道:“你可知道在子字营行刺妖王时,此战的战报都拟好了?”

    灵霄眼前顿时闪出一一倒下的壮烈身影,一双水眸不觉已染了血色,抬起来似惊似惧、又似苦似悲地望着渝阳略因激愤而有些狰狞冷酷的脸,微微摇着头,咬着唇道:“不、不······”

    渝阳脸上升起一抹诡异地笑,定声道:“子自营全营牺牲!龙兵欲联姻求和!”

    七十二

    更新时间2012-11-2615:27:13字数:2480

    渝阳脸上升起一抹诡异地笑,定声道:“子自营全营牺牲!龙兵欲联姻求和!”

    “不可能!既‘全营牺牲’,谁,谁去联姻?”灵霄却是反手将渝阳的双臂一扯,不觉已是用了灵力。渝阳疼得皱眉,却只是挺着,冷了眸光笑,“自然是个幌子,他们不过想逼天帝出兵相助罢了。”

    “天帝出兵?岂不是三界大乱了?”灵霄兀自呢喃。

    “你还心三界!”容清适时将灵霄的冰凉发硬的手从渝阳的手臂上抚下来,紧紧握在手里,一面替她点破道:“不过是想将天宫也拉进这浑水里,不让他独得了好处罢了。”

    “天宫出兵?没有好处,肯吗?若是这样岂不是前驱狼后方虎!怎会这样糊涂!”灵霄只觉心头发慌,两额疼得厉害,却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手上传来一丝丝温热,又让她寻到一点清明,只将一双眼眸灼灼看着容清,期盼他能解疑。

    容清只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一手在她后肩背处轻轻拍着,柔了嗓子安慰她:“中军将军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你不要担心,这不是你们得胜回来了么,这事也就成不了。”

    “那时,外公不知道我也出战了对不对?”灵霄侧在容清肩头,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问渝阳。那眼眸澄澈清透,让人不忍欺瞒。

    “‘风音’的消息向来及时。此前是有安排你所在队留守,但,最后确认是全营出动。”渝阳见她伏在容清肩头,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情绪,但他素来知轻重,只一下便压抑了下去,连他都未曾弄明白的这种情绪。只冷峻清晰地说了个明白。

    灵霄怔了怔,缓慢而坚定地立起了身。片刻,待她回身,脸上便是定下主意后的镇定从容和一股天生所具的王者之气。逼迫得渝阳垂下了眼眸,那容清只是唇角一笑,带着一番了然和欣赏。

    “制成三块桃木令须多久?”灵霄眼眸投向虚空,似在看什么又似什么都没看。

    容清顿了一下,才道:“呃,一个时辰。”

    灵霄点点头,又道:“好,那一个时辰后出兵!”

    “真的!?”渝阳有些不敢置信。

    灵霄似未听到,口中只管说道:“联络。地图。将领。三刻。”

    渝阳脸上就有了喜意,“知道了!”人就要往外跑。眼看就要撞在结界上,容清及时挥手解开,这才让他出去。

    “丫头,你都想好了?”

    灵霄根本不理他,只将头上桃木簪拔下来握在手里反复摩挲,颤着嗓子对着木簪道:“只是苦了你!还说让你好好养些日子,不想反要你再受斧斤之苦。”豆大的泪珠正好从眼睫滚落下来,滴在木簪上。也是奇怪,那泪一下子便浸进去,一会就见不出痕迹。

    “你也怕疼是不是?”灵霄见了,更是伤心,“都是我不好······”那泪就落得更快更多了。

    容清知她是知晓真情伤了心,便过来取她手中的桃木簪,打趣:“想着不过是做三块令牌,本费用不了什么,怎么这桃木杖这么细巧?怕是一块都做不成了!”

    灵霄劈手夺过来,紧紧护在手心里,梨花带雨又加了少许怒色。“你知道什么!我的桃木最是知情通性,这簪子是特特化了好让我平时戴着。你要做令牌时便化出本形给你。”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厉声厉色地对容清,倒叫他玉面一滞,片刻眼底又涌起浓烈笑意。

    灵霄又感到了他眼底里的热气,恼道:“看什么?不许这样看我!”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骄横霸道。

    容清笑了笑,敛去眼底的热气代之以遮都遮不住的笑意,“好,不看你。那你赶紧让它化出本形来,我好替你制桃木令。”

    “你真的会制?”灵霄看着拿了一柄小巧的短刀正要往桃木杖上削的容清,很是不放心。

    “会不会,试一试就知道了。”容清答着,手上的刀却下得又快又准。一块一寸厚半手掌大小的木块便到了他手里。

    “啊——”灵霄惊呼一声,抚着砍削处抖了嗓子唤:“桃木,桃木,你疼是不疼?”手指轻轻抚上伤处,感觉有丝润意,更是心疼得紧。“定然是疼的。桃木,桃木,咱们今后再不做了。你应我一应啊!”说着将脸贴在那砍削处,手又抱着上下摩挲,整个身子都紧贴了上去。却是一点没感到桃木的回应,一丝儿颤动都没有。

    一旁的容清有些看不过去,“呃,不过是个物件,如何——”

    “桃木是又灵气的!才不是个死物件!”灵霄恨声,却见他满额是汗,有些吃惊。

    容清将一额汗径直用袖口抹去,如此粗鲁动作竟做出几分风流,看得灵霄又是一愣。

    “你快将指头破了,滴上血来。”

    灵霄一手搂着桃木,一手径直伸给容清。“你拿着刀,顺手帮我划个口子,需滴多少便是多少罢。”眼只盯着眼前桃木杖,生怕过失了桃木的一丝回应。

    容清抿了抿唇,将刀一搁,“你自己来罢。”自侧了面坐向一边歇气。

    灵霄以为其中有讲究,也不多问,先默念了想将桃木杖化为簪子收好。无奈那桃木杖竟纹丝不动,灵霄有些发急,“桃木,桃木!”转头问他:“桃木怎么化不了形?莫非是伤重了?有次战场上磨用得厉害,它可是好些天都未能化形!”

    容清额上又起一层细密汗珠,却是将脸侧得更厉害,只道:“许是你心急,心意没能通达。”

    灵霄闻言,定了定心神,又默念几遍。果然那桃木杖便顺心而化成了原来的桃木簪子,落在她的手心上。

    “啊,真是!莫非前次也是心太急的缘故。”灵霄自语,摩挲两把,才将桃木簪子稳稳当当地插上发去。取了随身的短刀,在手背上一划,血珠沁出很快成线蜿蜒着滴向那块桃木。

    灵霄不知多少是好,见那桃木饱吸着,血色很快晕染进去。一面满了,她又侧过一面来滴。

    “够了!”大团白色粉末落在她手背上,血马上凝结住了。嗅一嗅,灵霄心惊道:“这可是止血圣品,雪落梅?你不要浪费!”说着就想将手背上积得厚厚的一层拈回小瓷瓶。

    马上就叫人给抓牢了手爪,不得动弹。容清眉眼带笑:“别动!好歹是任龙主,怎的如此小气。”

    “这点小伤算什么!留下来,关键时候是可以救命的!”灵霄鼓着腮帮,忽又忽闪了眼睫,“常春佬说这药配方已失,他也只得一个空瓶底,勉强识得。你、你怎会有?”

    “配方都丢了?”容清抬眼,却仍是不放手,“那这瓶子就给你,看能不能寻出配方来。”待见血止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开手。

    “真的?”灵霄一喜,挣了手出来接那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瓷瓶。好好端看一阵,才收在怀里。又寻了张干净纸,将手背上多余的药粉抖了又抖,若不是看容清狠狠盯着,她恐怕都能拿刀去刮。将那些粉末用纸包成一个极扁平的小包,招呼外头值守的士卒,让他送与军医处常春医官。希望常春佬能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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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投票的亲们。泾又努力写好楠竹戏份。唉,少了楠竹,似乎都不像言情了。真是惭愧、惭愧。

    七十三发令

    更新时间2012-11-2819:59:49字数:2750

    回头看,容清已将那块桃木制成了三方简单的令牌,上方都已刻好“桃木令”三个字,字形古雅端方,似还蕴着一股王霸之气。

    “这三方令牌,你想交与何处?”

    灵霄接过令牌仔细看罢,才低声道:“如今四海实只有三海。我想每处都下个牌子,定下军心,让那些左右为难的有个绝断。如今龙军再经不起内耗了。”

    容清将一块令牌放在自己手心里,送到灵霄跟前。“好。你将食指按在令牌空处。集中心神,食指慢慢移动,桃木上便自会落下你的谕令。”

    灵霄依言放好手指,两人面目相对,觉得有些奇怪:“就这样?你托着麻烦,不若放在桌上——”

    “就这样!”容清的话里透着坚定,慢慢闭上了双眼,手稳稳地托着,似入定一般。

    灵霄便也闭眸凝神,依言行事。只觉指尖渐渐有些发热,似乎桃木里透一股热力,推着手指在慢慢推移。意尽指停,灵霄觉得手指渐凉,自己似乎也有一些疲累。想要收回手,却不知道行不行。正欲问,却听容清是声音响起:“好了。”倒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灵霄收回手,只觉他脸色似有些苍白,却抵不过他递过来的桃木牌,接在手里端看。果然那上头依次出现方才她在心里默念的字句。摸上去木牌依然光洁,那字似从里透出来的一般。最后凝缩成一版,不再变动。

    灵霄慨叹其神奇。容清又托来了第二块令牌。如此一般,又成一块。待最后一块制成后,灵霄不待容清发话,就睁了眼眸。只见容清面色惨白,满额冷汗,赶紧将他扶坐下去,喂了两口热茶。“怎么了?是不是过于耗神了?”又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只有些手臂酸软而已。

    “不妨。我去调息一番就好了。”说着就踉跄着起身,要从新开的帘门去到自己的宿帐。

    “唉——”灵霄想问那桃木令该怎么发,却见他后背都是湿淋淋一片,就顿住了。心头涌出一不知怎样的感触,只觉分外酸堵。

    此时那身影竟停了下来,回头对她道:“出兵之时再发桃木令正好,你等我。”这才过去。灵霄听到他脚步虚浮地到了卧榻,几声含糊的声息过后,呼吸渐渐坡来。这定是在盘膝调理了,灵霄这才放下心来。

    渝阳的求见的声音恰在帐外响起,似带着几个人。灵霄抚了抚头上的桃木簪,沉静地让他们进来。

    渝阳身后跟着的是几名青年将领,都是十分信得过的。流墨竟也在其中,倒让灵霄有些吃惊,也很是感激。根据军图,定下解围的方略,各个将领根据自己的兵力和特长,自告奋勇地求领任务。灵霄稍坐了调整,看发兵的时辰将至,便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

    只是感叹,这一番兵马异动,势必掀起惊天骇浪。也不知桃木令似不似容清所说的那么管用。

    “怎么,还定不下心意?”

    回头一看,容清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上还端着杯冒着烟的热茶递与她。“夜深了,暖暖手。”见她神情还有些滞,又温语道:“你素来不愿任这龙主,眼前确是为难你。只是既在这个任位上,少不得就要刚毅果决些。所谓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舍常人之不能舍。你既选龙族利益为先,一己私情私欲就不能成了羁绊。”

    灵霄捧着热茶,眸色渐渐灵动起来。听了这话,冲他一笑,带了三分勉强。“我只是,嗯,第一次指挥大规模作战,有些忐忑。”

    容清眼十分澄澈,似要看到她的心底去。赶忙低了头,佯装喝茶。

    容清知她顾念与伏波的祖孙情谊,心中不忍。只问:“桃木令呢,如今该发出去了。”

    灵霄自床头摸出三块桃木令来,“要是发出去,无人听从,咱们岂不叫半路拦下来了?”

    容清接过桃木令,静静看了她一瞬,知她终究以龙族命运、龙军性命为重,心下安悦,舒眉道:“桃木令极具灵性,你想让它何时传到,它便能何时到。”

    “真的?”俏丽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喜色,沉眉思量道:“一刻以后我们便要动身,这么多人要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行军又需半个时辰,若是发早了,咱们出兵之意怕泄露出去。若是发晚了,又恐被视作叛乱。这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容清一派轻松,“乘着天黑用障眼法倒能遮掩一时片刻过去。等那头战事起了,桃木令立时传至三海,看谁敢视龙主所在为叛乱。”此时,脸上便起了一丝睥睨威霸之色。

    灵霄却是没注意,只有些拿不准:“这么大个军营,我恐怕布不了这么广的障眼法。”

    “我来!”容清答得理所当然。

    灵霄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容清对着她一双水灵灵又透着迷蒙的眸子,有些沉溺,不由得微微低了头俯对下去。恰外头值守的士卒一声轻咳响起,容清闪了眼睫,嘴角沁出些微自嘲的笑意,用手轻轻点了兀自仰着头等他答的玲珑鼻尖。“是来帮你的人!”

    灵霄瘪了瘪嘴,听着外头渐起的脚步声,催道:“那你赶紧布罢,晚了,恐怕就露了痕迹。”

    容清点头,约略沉气于丹田,两手虚搂,渐渐起了一团淡淡的荧光。待那荧光转浓,容清双手往外一推,那荧光瞬间扩散开去。灵霄撩开帐帘追着那荧光看,只见那光将整个戍甲营笼罩其中,四下一片寂然。但灵霄能看到渝阳几个正朝这边来。

    “这就好了?”灵霄转头去问,既惊叹又有些担心。怎么还看得到渝阳他们呢!

    “你放心,从外头看,定然是和寻常没有两样的。只是咱们在里面,看得明白罢了。”

    灵霄这才放心。自进内帐穿了软甲,束好长发。整顿完毕,渝阳来禀,万事皆备。上下五千将士便悄无声息地出营而去。

    一路疾行,五千将士军容整肃、行动敏捷,较之当初子字营毫不逊色。灵霄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

    因是战时,又在深夜,四下黑黢黢地,一点声息都没有。忽然,容清轻凝了眉头,在她耳畔提醒:“咱们怕是晚了一步。——你听。”

    灵霄侧耳细听片刻,果然隐约有喊杀之声。妖兵已开始了最后的围剿。示意队伍停下来,便要亲身去探看情形。渝阳和流墨同声相阻。

    见她还欲坚持,容清也轻轻扯了她的袖口,低声劝阻,“你如今是这五千士卒的统帅,就当做统帅做的事。”

    灵霄这才作罢。派渝阳领几个人去查探情况。少时那几个人便来回报,说战事刚起,包围中的龙兵还勉强能够支应。看情形,妖兵势在必得,估计也支持不过三刻。灵霄不见渝阳,少不的要问。那几个人脸上隐有难色,最后领头的那个才说,渝阳坚持要去给抚军将军报信,孤身杀进去了。

    灵霄又是担心又是着急,让流墨并另一位颇有经验的参领各领两千人,从妖兵两侧。她自带一千人从正面冲杀。计议已定,各自分兵而进。

    灵霄领着一千士卒借着夜色,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接近前方战场。她的面庞都能感受到不远处战场上的火光,刀剑的格喋声、呐喊声、惨叫声均可入耳。灵霄抬头看看中天之上发丝般细小的一点月色,将一只手臂扬起,身后一千士卒静默地亮出兵器。冷风在各个兵刃上滑过,空气里透着一丝血腥和寒意。

    容清将三块桃木令递上,“桃木令!”是时候发出去了。

    “立时就能发到?”灵霄再次确认。见容清点头,便毫不犹豫地按他教与的方式,将三块桃木令握在掌心,心意默凝,然后朝虚空一掷。只见三点微光闪过,三方桃木令凭空消失而去。

    灵霄再看了看月,三军约定进攻的时间已到。那扬起的一只手臂果断地划下一道弧线,一千士卒暴跃而起,呐喊着往妖兵阵营冲去。灵霄手持桃木簪化的长枪,冲在最前头。隐约也能听到两侧传来的另两队龙兵的进攻呐喊之声。

    七十四鸣金

    更新时间2012-11-2921:58:04字数:2130

    战场不远处。山脚下浓密的藤蔓遮掩了一片。里头却是一方精巧的卧帐。洁白绵长的地毯上放着一方长条案桌,上面摊开着几张军图。后方则是方矮榻,上面半躺着假寐的正是妖王无痕。面色虽不红润,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拥着片刻的美梦。

    陡然而起喊杀声隐约传来,似乎惊扰到他。浓黑的长眉轻蹙,一双深邃的眸子猛然睁开。清冷若水,明澈似冰,无一丝迷蒙,不带一点睡意。

    “外头怎么回事?快探!”带着少有的急迫怒意。

    帐外的隐卫应声而去。无痕捂着心口的伤处,慢慢起身下榻,坐到案前。手把一盏清香沁人的新茶,心思却只在外头的战场上。越发明晰的声响传来,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尽。玉色面容若罩了淡淡的寒霜,透着冷意。

    “王上!”帐外响起隐卫的回禀。

    无痕才将眼光凝在手中的茶盏上,沉静地浅啜一口,才轻轻吐出一个“说”字。

    外头的人略显低沉地回道:“龙族的援军到了,分三路横插过来。我军一时应对不及,稍有折损。”

    无痕无声冷笑,心头一时也拿不准龙族的打算。他知道与他私下联络的定是龙族的决策层人物,却有些弄不明白那人真正意图。先是与他递信,泄露龙族军情。他原本不信,试探好几次,果然如此。龙军因此也损失超出万人,他才少了些疑心。这次对方又主动递信说是倘若他能派兵吃掉这三千龙兵,南海也将拱手奉送。南海战前他经营多年,战后又派作战勇猛、谋略甚高的亲信苍青负责围攻,为的就是要早早将南海纳入囊中。彻底割断西海、东海的联系通途,后面的战事也就好办了。他本有怀疑,奈何这诱惑太大,让他忍不住尽力一试。

    前面都还在按预定的剧情发展,怎么突然就来了援兵?难不成,是对方在放长线钓他这条大鱼!可他到此处,甚为机密。除贴身的三名隐卫,就只有苍青知晓。消息不可能外漏。那么——无痕的手指在茶盏上敲击了几下,这才吩咐外头:“再探。来了多少人?是哪一部的?”

    外头人低声应了,四下又悄寂下来。无痕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勾划得十分详尽的军图上,久久不曾挪开。

    外头的冷风尽数让浓密的藤叶遮挡住了,只听得一片“沙沙”之声。偶尔顺风而来的喊杀声,似乎比先前更多一分惨烈悲凉。外头,战事正酣。

    无痕起身在帐内慢慢踱着步,看一侧放置的青铜沙漏,肚腹已快堆满细柔的沙粒,颤巍巍地等着下一刻的翻覆。

    怎么还未回报!无痕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往帐口踱了两步,却有止住了。只静立在哪里,不知所思。

    “王上,苍青将军来了。”留守的隐卫低声向内禀告。

    无痕闻言才缓步做回到案桌前,就听得苍青的略显沉郁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

    苍青一身精甲,带着硝烟战火的味道掀帘而入。原本意态骄昂的身姿如今似压了块大石一般,微微佝偻着。脸上红黑一片,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是分明带着惊讶和不甘,惊恐和忿恨。

    无痕见他这副情形,也知有变,只先沉了气问道:“外头怎么回事?”

    苍青将一口钢牙咬得铮铮作响,恨声道:“眼看那被围困的千多龙兵已支持不住,却不知从哪里杀出三路人马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来的三路统共应不足万人,咱们本也不怕。只是,只是······”苍青素来心直口快,此时看了看无痕,却有些含糊吞吐。

    无痕心下隐有几分猜想,也不催他。只将一个食指在案桌上轻轻叩着。不到三下,苍青已出声道:“只是当日劫持王上的那名小将也在其中。”

    无痕心下有些诧异,但先前也想到了这个情状,也就只“嗯”了一声。静等他后面的话。苍青素来争强好胜,也颇自负。他修为不低,若只是逢到那名小将,却正是合了他的意,定要上前争斗一番的。如今却是丢开战场,亲自来回禀,隐有劝退之意。必定还有别的缘故。

    果然,苍青又道:“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着白衫的人,手段十分了得。隐约,隐约有些像那次伤了王上心脉的高人。”

    无痕闻言,真正一惊,“那人分明是了得的上仙,怎么就跟龙族人混在一起了?——天宫那边有回音没有?”

    “天宫回说已晓谕各处仙府,不许插手此次争战。各处也查检过,并无此人。咱们派出去的密探也没有探得消息。”苍青一脸无奈,隐隐带着几分忧心劝道:“王上,你身上还带着伤,还是先回吧。让我再回去跟他斗上一斗。”

    无痕闭目沉思片刻,径直吩咐道:“鸣金收兵!咱们一起回。”

    苍青意犹未甘,不肯答应。

    “咱们自己的精兵,可得好好珍惜着。成大事者,当善养其锋芒而不轻用其锋锐。”无痕含了深意笑道,“再说也不能让那人太过顺心从意!你传信过去,让他交代清楚那白衣人的来历。”

    苍青这才躬身领命出去。外头的隐卫知要撤离,悄声进来收拾。无痕兀自静坐,思量不已。

    隐卫抬了软轿请他时,恰传来妖兵收兵撤退的鸣金之声。无痕听了一会,才挥手让隐卫负轿远杳而去。

    妖兵退去之后,灵霄他们与抚军将军裕盛所领残部一千余龙兵汇合。根据地形,妥当扎营后,其他事务都交予流墨负责。她和容清在渝阳的带领下进了抚军将军裕盛的大帐。

    帐内陈设简陋,不见一丝奢华摆设之物。裕盛刚除下血污铠甲去清洗,只着一身袭原本月白如今却是发黑的中衣,刚净完面过来,却是一双赤红眼、满面青黑髭须。一看就知道是好几日不曾休憩刮剃了。

    虽不是初见,但身份已然不同。裕盛以大礼参拜,灵霄赶忙扶起,“将军着实辛苦了!”

    裕盛一双赤目上下打量着她,眼中似惊似喜,似忧似叹,最后都化为满目笃定,回道:“多谢龙主援救!”

    “本该如此。只让将军受了这般苦楚,实在抱歉得很。”说着,便将容清介绍与他。裕盛打量着容清,却是一眼的疑惑,但并未多问一字。

    七十五寻证

    更新时间2012-12-418:17:04字数:2580

    四人坐定,屏退护卫侍从,这才提起正题。

    “此次出兵实无大将军之命,乃五千将士私下联络而成。灵霄虽为龙主,但实未任军职。此次号令出兵,难免名不正言不顺。但军情紧急,灵霄实不忍将军这样堪当大任的将才和三千龙族儿郎因奸人出卖而葬送敌手,才不得已贸然行事。但势必引起军中震动,若无可信之据,我等六千来人,恐怕将被尽数视作违令私动之乱军,命将难保。听闻将军手头握有铁证,是否能出示一看?”

    裕盛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不意竟有援救。先前渝阳单枪匹马也杀进来,只报信说援兵到了,并未来得及细问缘由。听了灵霄一席话,此时心里头既是感慨又是震惊。沉静的面容愣是抖了两抖,这才竭力稳住心神。也知此时非同小可,径直将自己惯用的一把青龙戏月刀取来,在手柄末端用力一震,精铁铸的手柄应声而落。又将裸露出的一截木柄折断寸长,这才看见镶嵌在内里的一条细缝里夹着一片素帕。裕盛将素帕取出,双手奉与灵霄。

    “那些人也十分谨慎,几无可寻据。这里头一张是命我出兵防卫的军令,上面特别写明了驻扎地点。不过我想这没什么大用,那些人定然可以用军情有变来搪塞。另一张是军中一名郎将手书。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风音密使’,曾领命与妖军联络。——这些,他临去时才说。因我曾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这次奉命而出,他明知不妥,为报一命之恩,竟坚持随我一道出来。有他前后提醒,部队这才能坚持到这会。可叹他在妖兵第一次围攻时就受了重伤,临去时挣扎着写下这番证词。直说心中愧悔,对不起枉死的弟兄,只希望这证词能派上用场,盼着有真正关心龙族命途的人能将那通敌卖族的大蠹虫揪出来。”

    灵霄一面听,一面看。那军令果然中规中矩,不见丝毫破绽。即便是指定驻扎地点,也全可找个理由搪塞了事。成不了什么证据。而那郎将手书的证词,莫不如说是自白书。真正字字血泪,句句剖心沥胆。身为密使的守与无奈,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眼看同袍弟兄步入陷阱却说不得、救不得的愧悔悲楚,落笔成证、遗书指陈的坦然和希冀;无不浸染在字里行间。

    灵霄细细读完,将两张纸递与容清,兀自静坐思量。脸上一点点地消退了方才因搏杀而起的红晕。

    容清看完,也静默无声地递与渝阳。只有些担忧地看着灵霄,等她说话。

    渝阳看了,吃惊道:“镇南将军?他,他在南海,可是南海龙王以下的第一人了!——怎么可能······”当他触到裕盛笃定的眼神,声息不自觉飘忽起来,犹自不敢相信。

    “镇南将军的事,谁能细说一说?”灵霄沉了脸,因她只知东海戍甲营里的一点事,其他一概不清楚。如今心里头仍没个头绪。

    “他算得是龙族的老将了,论资历不输中军将军,怎么会通敌呢!没有道理啊——”渝阳随口接了,却带着明显的情绪,一时也说不清楚。他自接到姑丈的密信,顶天不过是以为军中一些青壮高层为了私利通敌。哪里想过会是像镇南将军这样战功赫赫、素有威名的老将。

    “还是我来说吧,”裕盛接道。他先喝了两口热茶,将一双透着疲累和惯见沧桑的眼投向虚空,神情专注而自持。

    “镇南将军和中军将军都出自东海,他们与伏波龙王有同帐之谊。不仅武艺高超,还善谋略带兵。一直追随伏波龙王,很早便在龙军中成名。”

    灵霄听了,想起自己与渝阳他们三个的情谊,心中很是感叹。这样的情谊,怎么会轻易背叛?

    “在万年前,伏坤龙主治下,我龙族与妖界的那一场大战中。也是他们两人不惜生死,舍命救了伏波龙王。不然,伏波龙王怕是送命在妖王勃手里了。那一战极其惨烈,仅次于伏坤龙主与妖王勃最后的一场生死厮杀。后来,伏波龙王打理四海,便封他二人为将军,驻守东海和南海。伏波龙王事务繁忙,东海军务都交予中军将军打理。而南海龙王匡翊因那一战伤了身子,南海军务多半也仰仗镇南将军。——万年之中,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不能禁军中结党营私之弊,龙军也失了往日的团结一心。唉,这倒也不能说是他们的过错。”

    灵霄听得明白,知他这是感慨龙族万年来龙主之位虚设。没了优秀的让人敬畏的领袖,底下自然就散了心,各自谋取私利去了。心中没由来的觉得微微有些沉郁,忽然想起北海、西海似有叫抚北将军、抚西将军的,只不知彼此间有没有关联。才一问,裕盛又若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个清楚。

    原来当年东海龙王伏波进戍甲营也是隐姓埋名,和普通士卒没有两样。同样是在新兵营里受训百年,同帐四人,尤其亲近的便是中军将军和镇南将军,另一个便是抚北将军。抚西将军是当年伏坤龙主在四海龙军中比武挑选出来的,得了西海龙王怀仁的看中,要至西海,从小小参领渐渐升至了西海军中的主事的抚西将军。与其他三人倒没有太深的交情。

    灵霄想想近来亲身所历,只恐中军将军通敌怕也有了几分可能。见渝阳差不多醒过神思来,便吩咐他:“渝阳,你动用‘风音’,查,将四海军中的主事将军都彻查一遍,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抚北将军,已经,已经在北海沦陷那日战死了。”渝阳回道。

    灵霄微微蹙眉,战死了?!只将满怀迷思化作锋利的眼光,看向渝阳,问道:“你不是说北海兵败颇有蹊跷。这蹊跷又在哪里?”

    渝阳一时口讷,竟是回答不出。

    “龙主,”裕盛道,“他不过是听了我的一言片语,自行猜测。如今手头没有证据,就什么都不好说。只是抚北将军素来刚直耿介,目不能容沙。定然不会做出通敌之事,否则北海一役,也不会父子三人无一生还。”

    “哦?”灵霄挑眉,“生还的都是哪些人?”

    “只底下有几个偏将带的五千人,此外,北海龙宫几无所损伤——”裕盛言语不尽,却闭口不再多话。

    “查!查这几个偏将!”灵霄沉声吩咐渝阳。

    “报——!”帐外陡然响起在外警戒的护卫的急报声。

    灵霄示意渝阳径自先去,才叫人进来。

    进来的却是质夫,向来沉稳的脸上有了几分惶色。“警戒的士卒回报,南海大营出来一队人马,正往咱们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又一人来报:“大约二千人,打头的是王旗!”

    “当是收到桃木令,才赶来勤主的。”容清一句话提点了众人。

    “若是要将咱们接进南海大营里去,该当如何?”灵霄凝了眉头。

    “去那里看看也好。一会东海、西海都当有人来。”

    灵霄点头,“也好。守在那里,看他们各自如何态度。——质夫你去守在前头,我也放心些。”

    质夫领命出去。

    不时便听得外头一阵步履声和猎猎的旗帜在风中招展的声响。外头响起质夫淳厚的声息:“南海龙王匡翊求见灵霄龙主!”

    帐中之人除了灵霄均立起身来,容清神色沉稳地立在灵霄身后,裕盛则在帐口处侯立。

    灵霄面上一派从容,心里到底有些擂鼓,待看到容清笃定的神色,这才沉了声气。裕盛接了灵霄的眼风,权充了通传小卒,高声道:“有请!”

    七十六镇南

    更新时间2012-12-50:40:44字数:2489

    一阵铠甲轻微的摩擦声,却在帐口处顿住。

    “这位将军,还请解下佩剑。”这是质夫不卑不亢的声息。

    一声颇有威势的冷哼,透出一丝暴戾急躁。

    “牧之!”一个威严却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之后便是一阵悉悉索索声。接着帐帘被拉开。南海龙王匡翊的身影便叫光影剪辑成了黑白的轮廓,依然是那般威严高大,只从鎏金的头盔中溜出的几缕白发和脸上深重的岁月纹理,让人倍觉疲累和沧桑。

    竟真的见老了!想当年在天宫行她的册封礼时,初见,还很感叹他的风采气韵。灵霄见了,便不好再摆龙主的架子,从座椅上立起身来。

    “霄儿?!——真的是——”南海龙王甚为动情,疾步过来,将她半揽在手臂里上下打量,不住点头,“好,好!这样一看,果真是个英武的儿郎!”又用手抚过她头上稍欠打理的头发,叹道:“只是可怜你如此年幼便要担这一副重担。——也罢!族多难而主图强。自古,也是英雄出少年。没听说过哪个好儿郎是被担子给压坏的!”

    灵霄心中虽对他有亲近之情,不过听他一席话说得激动有余而主次不明,才知传言非虚。只说南海龙王生性刚直磊落,年壮时颇建功勋。只是不善理事。家事都让老王妃打理,几个儿媳也插手不得。几个儿子也都老实听话得紧,就是没一个能拿主意定大事的人。军中事务原本是他自己打理,因近些年身体着实不好,儿孙之中也没有得用的,一应事务都是交给镇南将军。方才裕盛说得虽不多,也可见南海军中镇南将军的势头怕是越过他这个龙王去了。

    少不得拿眼打理跟着南海龙王进来的一个满面髭须,飞眉黑脸,一身精巧麒麟纹金甲的壮士。他也不行礼,虽是微微垂了头,胸脯和腰却是挺出老高,透着倨傲不羁。该就是那不肯解剑进帐的镇南将军牧之罢。

    口上却是安慰了南海龙王几句,将他送入座。这才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将军是——”

    那壮汉闻言,先抬头瞪目将灵霄不客气地打量一番,半弯腰行了个军礼。口中道:“末将南海镇南将军,参见龙主。”

    虽说军中不便讲究太多,不过第一次见龙主,怎么着,都是要行大礼的。南海龙王匡翊抹了抹眼角,也觉得不妥,正要出声提醒。却让灵霄爽利一笑给止住了。

    “早闻将军大名,如今一见,果真威猛服人。南海如今有如此战势,也多劳将军的苦心经意。”灵霄一席话说得含糊,那牧之便不敢应答。此次布兵本就有鬼,不想却听闻龙主亲征而至,他这心头也是没个底。口上只是应道:“都是将士们出力!只、只不知龙主突然至此,特陪老龙王来见驾。得亲见龙主,实倍感荣耀。”话头却是往别处引去。

    那匡翊一听,便接道:“是啊!霄儿——龙主,”匡翊将称呼一改,神色也肃穆严谨起来,“此乃前沿战地,龙主怎能仅率五千士卒便亲身冒险?所谓千金之躯不坐垂堂,龙主爱惜抚军将军,大可以派人传令与我,我自增兵来救便是。倘若没有‘桃木令’,令兵来报时,我尚不能相信。”

    灵霄笑应:“龙王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如今北海覆亡,他处便不可再有闪失。自然是因南海事危急,这才亲自赶来。倒不是特别爱惜抚军将军,只是我族当此危难之时,一兵一卒自当珍惜爱重,由不得人胡来!——镇南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那牧之本自疑心,不知何时裕盛得了这稚嫩龙主的青睐。听得如此一问,也含糊着点头了事。黑沉的面皮底下只觉得火辣辣地,心底兀自腾出一股恼恨之气。哼,黄毛丫头。龙族这万年来没有你倒是风平浪静,有了你,才生出这许多事由争端来。真真是祸水!

    “龙主自此带兵出来,可有告知大将军?”南海龙王问道。

    灵霄摇了摇头,“出来得匆忙,只留有‘桃木令’一方。想必大将军也能放心。”脸上却有些哀戚,只道,恐怕祖孙裂绝是不可避免了。

    南海龙王见了这番神色,猜是因偷偷用兵,心中不安。于是便笑道:“龙主不必忧心。大将军先不让你领兵也是怕出什么意外,如今老夫见龙主如此英武,做个小将军是绰绰有余,颇觉开怀。我想,中军将军见了也当欣慰。——只是此处不便久留,还是请随我回南海大营再论罢。”

    灵霄抽空望了一回容清,才笑应了。一时大军开拔。也不知渝阳从哪里备了一面极为威武华丽的龙主大旗,上面直书“灵霄龙殿龙主”六个大字。此时被执掌在前头,很是气派。

    灵霄心头一笑,也不知南海军中见了此旗,会有如何反应。

    南海大营,戍丙营,也算军容整齐、布置得当。一行人入营,并未引起其他异动。只是从两旁值守士卒灼热的目光中,灵霄寻到了很大安慰。但在大帐中受南海军中将职参拜时,灵霄便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不由感叹:南海的水,浑啊!

    一时安顿下来,却不见裕盛跟来。一问,才知道被镇南将军寻去问话了。这也是军中常情。想必这镇南将军暂时还不会有所动作罢了。一夜未睡,忙到现在,匆匆用过午饭,传令让士卒抓紧休整。

    一旁的南海护卫多嘴一句:“这叫‘东海士卒’多别扭啊,这么好的队伍,就没个名号?”

    这一下倒提点了灵霄,这五千人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放手的了。是该有个名号,叫什么呢?还是“龙骧”!超出了营的建制,那么就叫“龙骧军”!

    将这个主意与几个将领一商量,都觉得好。几人索性又分了五个团,团下又各自下去分营。一时也划分得颇为齐整,便告知军中上下,并赶紧准备好相应番号军旗。

    忙完这些,灵霄刚在床上迷糊会,便听得外头一阵响动,不时令兵来报,说是东海中军将军和西海龙王到了,要求见龙主。

    令两块桃木令也有了回音,灵霄待容清进了帐,这才叫请进来。

    西海龙王怀仁与当年一样,姿容威严。中军将军与之相比甚而更显老态一些。因是地主,南海龙王匡翊也一并陪伴而来。

    彼此问候毕,倒是中军将军想先清场。瞅着灵霄背后的容清,咬着舌头佯问:“不知这位是——”

    灵霄正要答,却让容清抢先一步。“不过是偏僻之地的闲野之人,不敢劳将军过问。”说着立身出来,冲四人俯身一拜,“三界闲人容清,见过列位将军!”倒也大方利落。

    “呵,他久居洞府修行,声名不显,不却是有一身好本事的。”灵霄笑道,“我如今在军中任个参领,他就充作副参领做了帮手。”

    “这,那是之前不便彰显龙主身份。如今既明了身份,龙主就不要再以参领为意。临来时,伏波龙王已吩咐老朽将大将军印奉与龙主。”中军将军应声而跪,双手托着一个木盘,盘里是一方大大的盖着红绸的印玺。

    灵霄看着这方印玺,却并不去接。其他几人似没料到,都稍怔愣着,四下寂然,好不冷硬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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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七分权

    更新时间2012-12-521:35:17字数:2624

    灵霄兀自提溜着眼珠思量,没瞧见容清在一旁偷偷送的秋波。一时定了主意,朗声笑道:“劳烦中军将军了。不过,这印,我却是不能收的。”伸手想要将中军将军扶起,无奈那中军将军闻言有些意外,更不肯起身。

    灵霄也不强求,索性收了手,径直说道:“我也知此次冒然领兵出战叫众位都担心,只是情势危急一时也顾不得了。这也恰是我年青冒进的不足所在,灵霄自当三省其身。这大将军印玺还是请中军将军带回给外公,我龙族大局,还得他老人家来看顾着。我只盼多上几回战场,磨砺磨砺,日后才能接此大任。——南海、西海龙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南海龙王点头回道:“龙主在军中的日子浅,一下都交给她,恐太繁重了些。萧白,这印玺你还是带回去。”

    灵霄这才知道中军将军原叫做萧白,这名字倒俊雅得紧。

    “伏波也是想得周全。”西海龙王怀仁思量了会,才出声。“龙主既然入了军,按理这大将军之位就该龙主来任。只是灵霄也说得在理,眼下这个情势,她若勉强接了印玺也是压服不住的。萧白,这,还是收起来照样带回给伏波罢。”说着架住萧白的胳膊,愣是将他拉了起来。

    中军将军一张威严冷肃惯了的老脸,此时却是一阵白一阵红,颇有些尴尬无奈。好在他风浪也是经过的,不过一瞬,便整肃过来,又是平常模样了。口中勉强应了个“是”字。

    见他没有别话,西海龙王是个急性的,直问道:“萧白,大将军除了说这个事,就没提别的?”

    “呃,大将军很是挂心龙主安危。如今在南海军中,倒也没有大碍了。”那萧白闻言,略一顿,又很坦然地回道。“大将军说自当遵从‘桃木令’所示,整顿东海上下,让龙主放心。只是,大将军托我问一问龙主,此番是作何打算?是有意留在南海,还是要回东海?好安排警戒戍卫。”

    灵霄沉吟着,不答他。

    “如今南海不安稳,若消息叫妖兵知道了,大军来攻可如何是好?!不如,龙主,你还是回东海罢。东海兵力强,戍卫严谨,更妥当些。”一旁的南海龙王倒先替她分析了利弊。

    灵霄还是沉默不语。西海龙王憋不住了,“都说‘桃木令’是不可见的。十代以来还没见哪个龙主发出来过。灵霄,你既发了这十代以来的首次‘桃木令’,我相信,你,定然能成就一番功业。也必然自有一番打算。不若说来,咱们也好参详周全了。”

    灵霄看着西海龙王一脸的挚诚,心中也知道,四海龙宫,恐怕也就他毫无杂念私心,一时也不愿欺瞒。看一眼容清,他依旧一副澹然和悦的样子,心里不觉就有了底。于是坦诚道:“如今既到了南海,就想呆一段日子。恰南海兵力弱,五千人不算多,好歹也能增补些。若妖兵真大举来攻,我也会向东海和西海求援的。只要注意侦察,保持警惕,我就不信那妖兵就能凭空而出。此外,我既打出了龙主的旗号,就想以这五千人为基础,建一支亲兵。如今战事方酣,四海流散士卒不计其数,也能从中选出堪用的人来。不知你们怎么想?”

    南海龙王听她说要留在南海,自然高兴。南海兵力不怎么样,但财力十足,并不愁粮草供给。自然是点头赞同。

    “龙主要建亲兵,多选些人去是应当的。只是流兵散勇能有好的?不若我送龙主一千精兵罢。”西海龙王生性爽直,一张口差不多要将西海的一半精兵送来。

    西海本就薄弱,灵霄当然不能要,连忙推辞。问一旁不发一言的萧白,“中军将军,你觉得如何?”

    萧白这才开口道:“末将不敢妄论,待我报与大将军后,请大将军评判罢。龙主刚在东海招了兵,想来也该挑得差不多了吧。龙主一下拉出五千人来,这么大个窟窿,一时恐也难补。”

    灵霄知道这是替东海兵源收口呢,脸上仍是笑意,点头,表示理解。且听他下文。

    “只是,末将斗胆问一问,不知龙主这支亲兵如何归属?是归东海,还是——”

    闻言灵霄心头一阵冷笑,这是要来插一脚呢。口上便很利落地堵了余地,“既是亲兵,当然就只听我的号令。莫非,中军将军担心我军务不熟,想来帮着管一管?”

    “末将不敢!”萧白闻言十分恭肃地回道,“只是人口多了,消耗也多,怕······”

    “怕我负担不了?”灵霄笑,“四海历年都有供奉送往不周山,这万年难不成没送?待我回去好好查查账簿,看养不养得起亲兵。”

    “哪里!这等大事,我四海万不敢耽误的。每年都是按时送的,只是今年倒因战事耽搁了。”南海龙王忙道。

    “按制,龙主的亲兵是可上万的。这些年的供奉积累下来,十万兵都是养得起的。”西海龙王似在自语。倒让灵霄吃一惊,这事,怎么没人跟她提过呢!不由得竖起一双柳眉。

    萧白察看颜色,忙伏跪请罪:“是末将思量不周,冒犯龙主!”

    灵霄心里想着事,也懒得与他多话,只摆摆手,让他起来。

    萧白看看情形,愣了半晌,才讪讪地立起身来。只在心里又对这灵霄增了一分厌恶。

    灵霄却是没觉察,最后决定,“既然南海龙王不嫌我打扰,便就暂且在南海驻留。只是军中若有什么军情布置,能否也往我这里送一份?省得我对军情几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太明白。”

    西海和南海龙王略思量了会,也都点头。龙主迟早是要接手四海龙军军务的,多了解总是不错的。

    只有萧白沉吟不语,面色却是有些不好看了。

    灵霄看看他的神色,问道:“中军将军可是觉得不妥当?”

    萧白只觉心中一沉一急,脑门便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这是多少年,没经这种滋味了!他心里明白,这是在要龙军的知情权。紧接着怕就是要参与决策指手划脚了。这,是断然不能的。但眼下他身份不及两位龙王,怎好直接反对。稍一转心思,抖着一嘴的花白胡须,十分恳切谨慎地回道:“龙主少年英雄,见识不凡,末将不敢妄下评断。只是想着军情瞬息变化,可能传到龙主手里的军报,也许、也许跟实际军情有些出入。还要先请龙主勿要见怪才是。”

    灵霄心头自当了然,这可是为日后瞒报、谎报寻了个好理由。脸上却笑得分外和气,“这个,自是有的。甚而还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中军将军放心,我不过是希望熟悉军情军务罢了,不会不讲情理。”

    “龙主果然英明睿智。”萧白脸上扯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凉,只是垂了眼眸遮住了,没人看得见。声音更显恭顺,“此外,末将还担心,一些重要军情在往来传递中泄密。恐怕,对战势反而不利。”

    “哦?那中军将军可有好法子?”灵霄冷笑道。

    萧白自然也听出灵霄的一丝坚决和怒气,知此事不可拒,只垂首低眉地回道:“恐怕,一些重要军机,只有迟一些送达,才能避免提前泄密的可能。”

    灵霄怒极反笑,真真打得好算盘。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再送来军报,想有所施为,也都晚了。

    “嗯,哈哈哈!好!——”灵霄正欲斥骂,却瞥见容清朝自己微微摇头,猛然一下心底敞亮,转口应道:“既这样,当然以保密为重。中军将军果然是思虑周详,为我龙族谋唯恐未尽的中流砥柱啊!——那就请中军将军亲自打理这件事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七十八荐人

    更新时间2012-12-820:54:25字数:2602

    萧白本以为自谋得逞,不想灵霄最后将自己拉扯进去。若是将军报扣押太迟,不符军情的太多,反倒显得自己没本事。此情此景之下也只好应道:“待回去禀告大将军知晓。若大将军首肯,末将定当尽兴去办。”

    灵霄这才在嘴角绽一个笑容,“就这样罢。如今情势非常,也请中军将军和西海龙王尽早回去。”,

    萧白心中早盼此时,只是面上却是一片担忧不舍,好好嘱咐了一番这才告辞。西海龙王倒没有别的话,只道:“还请龙主善自珍重,不要轻易以身犯险。既然龙主不要我西海的精兵,那回去就只送几个身手还算过的人来,替我护着龙主。西海的军情,我自当妥当传知龙主。”

    这才是至亲长辈!灵霄听了心头实觉一暖,慎重与西海龙王行了个晚辈家礼,恭恭敬敬地送他出帐。萧白听了这话自是不高兴,只道这西海怀仁太过莽撞,竟不请示大将军,就擅作决定。这不是乱了他们的阵脚么!跟着后头出帐,便急匆匆往东海赶。连南海龙王追在后头要留饭宴请的话都没听完。

    弄得南海龙王自觉无面,对着他的背影,讪讪骂道:“平日看着是个稳重人,今日怎么跟被狗撵的鸡似地,慌张得紧。”又觉似乎将自己也骂了进去,便又讪讪地收了口。

    “你看顾好你的南海罢。”西海龙王在一旁似劝似戒,挨近他耳朵低语道:“你那镇南将军,得该好好看管看管了。你可得护了龙主周全!”说着也不管一头雾水、不知何故的匡翊,径直带了随从踏波而去。

    匡翊咂了咂唇舌,终究没追去问。

    灵霄驻扎南海,却将“龙骧军”招纳的告示告之四处。因告示写得极明白,来的人倒不多,却都有几分本事。不出十日便招齐了千人。灵霄顾及着大将军,觉得六千人也足够了,便叫撕下了招兵告示。

    因身旁有流墨、渝阳、质夫几个很帮得上忙,她几乎没怎么管这事。只在容清的提醒下乘着这个空隙,初步熟悉了南海军情。裕盛也不过被细细盘问了两日,终究没了下文,不奖也不罚。这也正合她所料,只是更留意镇南将军的行迹举动。渝阳通过“风音”查出的四海主事将军的资料犹如鸡肋,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北海生还的几个偏将也没有明显的问题。只是七弯八拐地或多或少都能与镇南将军或中军将军扯上关系,不是连襟是镇南将军曾经亲卫的女儿的儿子,就是同帐里头有人是中军将军手下一名小小副参领的子侄。当灵霄拿到这样的一份调查结果,也只能一笑了之。她知道“风音”背后的主子是二哥济北,而济北最终选择的只能是亲祖父伏波。他不会阻挠渝阳动用“风音”,一来是渝阳还堪大用,二来是要给她这个妹妹一点颜面。但他也是绝不会将真正的实情拱手送上,坐视灵霄凭它去损伤东海的利益和伏波的颜面。

    只能靠自己了。灵霄叹了口气,镇南将军如今谨慎低调了许多,这把柄如何能抓得住。这十天里,妖兵竟是纹丝不动,也不知作何谋划。灵霄只觉心头难安。听着外头将士们在校场上的训练声,也想去舒展舒展筋骨。一撩开帐帘,却见裕盛身边的长随、早前在南海就识得的谷二哥、谷雨正凝着眉,一脸为难地立在外头。猛见她出来,涨红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行礼问好。眼光闪烁,似有话要说。

    灵霄想了一想,收回了脚,立在帘下道:“谷二哥不要多礼,寻我可是有事?”

    谷雨本就老实,前些日子因抚军将军裕盛被隔离问讯的事来寻渝阳想法子,碰到了灵霄,还直称“杜公子”。待晓得以前跟着表少爷来的杜公子竟是灵霄龙主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愣了。过了这好几天,因着裕盛不好亲来这边太勤,都是他来回带信,见了好些回,这才好些。如今,似有有些窘迫了。傻愣在哪里,脸上又红了一层,吞吞吐吐地,却不成句话。

    灵霄也不催他,只笑着看他。

    半晌,谷雨才僵硬地点了点头。灵霄笑道:“那就进来说话吧。”

    那谷雨低眉垂眼地进来,手脚都似每处放一般,拘束地立得远远的。

    灵霄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就有些发急。转而想到当初在南海确也承了他的情,又知他为人磊落,当不会因私利开口。于是温语相劝道:“谷二哥,有事尽管说罢。只要不违军纪军规,我能做的定不会推辞。”

    听了此话,谷雨一双眸子感激地看了一眼灵霄,又忙低了下去。两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下了决心一般,这才低声道:“实在、实在是——”眼看又说不下去了,不想他一跺脚,径直道:“小的斗胆,想推荐一个人进‘龙骧军’!”

    “不知是什么人?”

    谷雨知晓龙骧军是龙主亲军,考校严格,向来不讲情面。他也是被逼无奈,才腆着脸来求,心里却是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希望被狠狠责罚一顿,也好与人有个交代,了结这桩麻烦事。不想在提了这么个甚无理的要求后,灵霄竟还如此和善地跟自己说话,心里更觉理亏。头低得更厉害了,咬了咬牙,如实道:“就是当初要十颗大珠,才肯见表少爷和龙主的。”

    灵霄闪了闪眼睫,想起了那个破落小院的狭窄茅屋里一身酒气满心痛楚愧悔的汉子。“他既想来,前几日龙骧军招纳新兵时便可来。你,为何荐他?”

    灵霄的语调还算柔和,谷雨却没来由觉得身上一沉,腿肚子都有些颤。“他、他——大前日,小的撞见他喝醉在一个小酒馆里,因身上搜不出酒钱被店主直掼在凉地上。实、实看不过,帮他结了酒钱,又多事送他回家。”说着抬眼偷看了灵霄一眼,马上又低了下去,“他那院子让他糟蹋得实不成个样子,小的,没忍住,着实数落了他一通。不、不小心说漏了嘴,让他知晓了龙主就是‘杜公子’。当时并没如何。谁知他昨日,找上小的,死活纠缠。小的本不答应,谁知,他竟然说小的若不帮这个忙,他、他就一世赖定了小的。昨日就住下了,要酒要肉耍醉卖痴,实不成个样子。小的让他磨得没奈何,就、就只有来求龙主了。”

    灵霄听了,心头有了计较,知道谷雨这样的耿直汉子倒真拿那个**般的人没办法。想起当日自己临去时教训那人的话,也有心想给他个机会。“听你提过,他曾经是南海最有名气最有前途的武士?”

    “是,”谷雨点头,脸上却是有些迟疑,“不过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当时南海军中举行全军的比武,他是青年组里的头名。很得器重,大家都说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后头经了那起事,整队人就他一个人回来。事情经由他又说不清楚,被军中除名,众人指责。整日呼酒买醉,人,怕是早就废了。”

    “不妨!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给他入龙骧军的机会。”

    “龙主······”谷雨几不相信自己耳朵,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灵霄笑道:“你别急。入龙骧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通过考校。你回去告诉——那人叫什么?”

    “秦远。”谷雨怔愣一下,忙道。

    “你告诉那秦远,让他三日后到龙骧军寻新兵营的质夫郎将,请他安排考校。若考校过了,他便留下。若没过,就自去某条活路。真要醉生梦死,我便送他一袋珠子,保能买酒浸死他。”

    谷雨呆了一呆,答应了退出去。

    七十八擒贼1

    更新时间2012-12-921:34:08字数:2331

    “你怎么还这样任性?”

    灵霄抬头一看,容清已到了眼前。几不知他何时进的帐子,总是这么悄无声息。不过似乎从来都没有在她不便的时候出现,日子长了,她也还习惯了。闻言只是一笑,“不过是拉人一把。上不上得岸,还得看他自己。”

    究竟是心软了些。容清心头暗自叹息,却不再提。

    灵霄见他面带一丝疲累,倒了杯热茶递去,问道:“你这两天总见不着人,是忙什么?”这些日子亮出了龙主的身份,身旁的人多少有了敬畏。就连庞眉、沉星他们待她都有了些生疏。倒是容清毫不在意,灵霄也乐得身旁有个人可以自在相处。

    容清接过茶,品过三回,这气定神闲,似作无意地轻轻吐道:“南海的事情,这两日便可以办了!”

    “真的?”灵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情绪的激动,更显面若桃花。“你寻到了镇南将军的把柄?”

    容清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札递与她。

    灵霄赶忙接过来看。面色却渐渐转沉,退了两步,在椅子上又细细将这几张纸从头看了一回。抬眼来看容清,眼里似惊似喜似怒似惑,“这、这可是真的?”

    “这是我亲自办的。你说呢?”容清品着茶,对她笑。眸光里的肯定,让灵霄觉得心头一点点凉了起来。

    “东西我都给你了,办不办,都看你。”容清话说得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霄儿,你要知道凡事不能两全,有舍才有得。”

    灵霄兀自呆愣着,似全然未闻,没一点反应。

    容清立起身来,“那么我去歇歇,你自己想想罢。只是,时间不等人,失了先机,这几张纸便无用了。”

    灵霄回过神来时,也不知容清走了多久。只余一杯残茶,早没了一丝温度。稍后,灵霄派人去请了容清和渝阳过来。三人在帐中商量至点灯,这才散去。晚间递出了龙主宴请南海龙王和镇南将军的帖子,由流墨和渝阳二人亲自送去。

    翌日夜,龙骧军中大帐酒兴酣浓。主宾三人,再加容清、渝阳并抚军将军裕盛为陪客。宴饮菜肴还算精致,难得的是还寻了几个俊俏后生作军歌军舞助兴。一时歌舞毕,主宾称赞,气氛又浓热一层。

    灵霄在主位上,酒意横出,却仍热情提杯劝酒。众人皆不推拒,都举杯痛饮,各个眼中面上都带了几分颜色。唯有牧之一人眸色甚是清冷,见了灵霄呼三喝四、毫无礼仪的举止偶或有些蔑视冷傲之色。只是一罐子陈年佳酿下去,也不由得半松了身骨,慢慢放下了戒备。酒宴快要结束,想来也无别是。心中只道,这灵霄龙主不过是没甚见地作为的。大敌当前,只知纵心溢志,军中饮酒歌舞!简直就是草包纨绔一个,龙族怎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心意越发坚定,脸上竟带了几分笑意。

    可巧就让灵霄瞧见了,大声道:“镇南将军始终不见笑谈,如今可算有了几分笑意。我这个做主人的十分高兴,定然要与将军浮、浮一大白。来、来啊,却大杯!”

    一旁侍候的士卒应声去了。容清见她醉得有些厉害,劝道:“龙主不胜酒力,还是让我替龙主喝罢!”

    灵霄拍案而起,叉腰伸指,却又指点不清,人也有些晃悠。口里却是发狠:“谁?谁说我不胜酒力?!”接着一甩袖子,“我定要与镇南将军喝一杯!”

    一旁的士卒已托了两个大杯过来。

    “斟酒!”灵霄一面喷着酒气,一面坚持着。

    “霄儿——”南海龙王有些担心,迎着灵霄扫过来带些霸气的眼风,醉眼朦胧中便仿佛看着似有当年伏坤龙主的气概,不由得将到了嘴边的话改做:“龙主,不如用常杯罢。”

    灵霄嘿然一笑,抬手道:“不必!”将一大杯酒端了,仰脖子灌下去。前襟沾湿,一片狼藉。自己尚不觉,只一阵嬉笑,“镇南将军,我可是喝了。你敢喝不敢?”

    见状,南海龙王便不作声,只低头喝了一杯闷酒,全当不见这般情形。那牧之冷眼看了,更觉她暴戾刚愎,心头更是不屑。只径直抓了士卒奉过来的大杯,一饮而尽,草草还了一礼了事。

    灵霄一身醉态,似并未觉察一般,径直憨笑,一面令容清和渝阳两个也换大杯来敬他。牧之沉了沉眉,很不耐烦应对。只看容清应声离座,奉了大杯过来,勉强耐了性子接过。却是只端在手里,一幅并不打算喝的样子。

    容清见了,温言道:“还请镇南将军赏个薄面。”

    牧之只乜斜了眼,佯作些微醉态,“都说小容兄弟高才,只不知师承何处?”

    容清只笑道:“不敢当将军谬赞,某不过是闲散之人,能为龙主和龙族尽一份力,也不甚荣幸。将军先饮酒如何?”

    “你不说,我还就不能喝这杯酒啊!”牧之将酒杯重重放下,冷笑着,面上带了几分冷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是我龙族之人,又不说清楚来历,哼!莫非跟妖界有什么牵扯?!”

    因他声息高硬,一时众人止了笑谈,都看了过来。

    容清依然不改笑容,不徐不疾地步回座,也放下手中满杯的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接着深深叹口气,“不知不周山龙冢里十代龙主的英魂听闻此言作何感想!历代龙主掌理仙界兵权,护佑三界宁和。何种何族不赖其庇护。这才多少年过去,龙族人竟龟缩成了这般狭隘小气!——唉,我算是明白,为何曾威震三界的龙族,如今屡屡败北!非力不胜也,实为将者见识鄙薄也。”

    “你,你——”牧之上有伏波龙王作依仗,下有一干亲族子弟做篱墙,因南海龙王并不怎么理事,早独尊惯了。哪里受得了容清这样当面指斥。恨声道:“来呀!给我绑了!”

    容清一脸从容,嘴角还扯了个好看的弧度。看着那牧之眼里,就是挑衅和嘲讽。心火更上一层,只恨身后立的侍卫动作慢。待回头一看,身后,却是一个人都不见。

    “镇南将军,这是怎么了?酒宴之上,何必动怒。”灵霄笑道,吩咐身旁士卒,“还不快给将军斟酒!”

    那牧之看没一个自己人,才想起方才那起来作军歌军舞的后生散去前按桌敬酒,自己没耐烦应对他们,便让后头的两名侍卫替了。想是那时一阵乱哄哄,叫人拉了出去。又见南海龙王身后随行的两名侍卫也不见了,灵霄、容清、渝阳身后各立着两名侍卫,看着都分外英武。心头就有了些许疑惑,听了灵霄的话,也没能忍住一时怒气。径直将案桌上的酒杯泼酒倒扣,起身道:“末将不胜酒力,先行去了!”说着便要往外走。

    容清和渝阳身后的四名侍卫,身形一动,便拦在了前头。牧之的脸一白,慢慢回转身,只盯着灵霄。

    七十九擒贼2

    更新时间2012-12-1122:45:56字数:2559

    灵霄却佯作喝茶,并不看他。那牧之等不得,勉强叫了她一声“龙主,”怒道,“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因我说了容副参领几句,便要治我的罪?”

    “镇南将军何必动怒。不若再宽坐片刻,容我请教。”容清自呷口清茶,浅笑而劝。却更让人觉了几分惊惶,有黑云压城之迫。

    那牧之心头暗道不妙,眼见没一个心腹,又听得大帐外头一点声息都没有,想是早叫人收拾了个干净。于是只能强撑了气势,“既如此,坐片刻,也无妨。”慢慢踱回了位次。心底却自盘算脱身之法,一面拿灼怒的目光望向南海龙王匡翊,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匡翊自上次得西海龙王提醒,大概也知晓他近些年在南海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加之心里也不知灵霄究竟要做什么,只作浑然不觉的模样。频频自饮,倒真有了八分醉意。便是对着那牧之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朦胧一笑。又让他心底凉了一分。

    静坐片刻,四下寂然,无人说话。那牧之心中已乱,便有些沉不住气。持腔拿调地径直问道:“不知老夫有什么可为荣副参领解惑的?快些说罢!”

    容清看了看灵霄,这才自怀里掏出两张信笺,笑道:“这上面所说之事,我心中疑惑得紧。还请将军解说解说。”

    那牧之心头一沉,“什么事?与老夫看看!”便要上手来夺。

    容清手腕一转,将两张信笺递到南海龙王匡翊跟前。“还请龙王看看,可是镇南将军亲笔?”

    那牧之见大局已定,兀自僵坐着,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就是气息都沉重起来。

    匡翊接过两张信笺,越看手越抖,脸由白转红。指着对面的牧之,缓缓立起身来,颤着声息怒斥:“你、你······竟然沟通妖兵出卖龙族!”说着起案桌上盛酒的玉壶就砸了过去,因一时气极用力过度,兀自一个踉跄。身后两名侍卫赶忙上了扶稳。

    “龙王!南海如今唯有靠龙王来振奋纲领意气,可要爱惜身子。”灵霄劝道,脸上早散了醉意。一双冷情空明的眼眸直看向满身酒渍的牧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牧之固坐不动,也不去抹脸上的酒渍,任它们淅沥而下。只是哂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心头却是迅捷地将自己的作为细细梳理,似乎只有一次留下了笔迹,但他记得已命心腹处理干净了,莫非······心底微微一震,口中强自挣扎:“那信笺上写的什么?可否让老夫一看!”

    灵霄慢慢点了点头。一名侍卫结果南海龙王手中的信笺便要送过去,却让容清接了过去。只见他轻捏手诀,将两张信笺展开各自布了结界,在凌虚一推,将结了结界的两张信笺送与牧之面前。

    那牧之看容清这番作为,心头暗恨。待看看清信笺内容时,不由得惊诧低呼,“啊——唉!”里头竟有那张他送与妖王的手书。另一张则是他给心腹的亲笔信,不是早该销毁了吗,怎会落在他手中!

    结界在前,抢不得、毁不得。牧之整个人顿时萎靡下来,如同干涸的树枝一般毫无生气。只是面色若石,不肯低头。“哈哈哈!你们既能弄到这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铁证如山!你是无话可说!”灵霄冷声道,心头动了怒意。“只是不知你将以何面目去面对南海成百上千因你而丧命的将士的英魂!也没什么好说?!”

    那牧之脸上又添一层灰黑,喃喃道:“是,我是对不住南海的弟兄们——不过”他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执着炽热的光芒和迷乱,“为了龙族的命途,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要做大事,便不能拘于小节。哼,哼!你一个女儿家,见识浅薄,懂得什么!”说完昂首而笑,“如今事已如此,要杀要剐,随你!”

    灵霄两辈子都没经过这样赤裸裸地歧视和不屑,气得一张粉脸通红。费好些力气才忍住了,压顺声息道:“好!也算不失我龙族气概。——南海龙王,按军律,通敌者卖族者该如何论处?”

    南海龙王也刚顺过气来,扭过脸去,不愿再看那牧之一眼。咬牙答道:“去其神力、消其龙籍,斩首!”

    那牧之听了,身形不由得一晃。灰白冷硬的脸渐渐涨红,立起身就要往外冲。就近四个侍卫早围了过去,一时竟也拦不下来。渝阳和容清都赶过去,联手将其擒住。他挣扎不已,口中迷乱而张狂地吼道:“谁敢动我!我是镇南将军,没有大将军令,谁敢动我!”见灵霄不为所动,又不管不顾地叫道:“我要见大将军!我要见大将军!大将军救我!”

    “带下去!”灵霄挥手道,只觉一阵钻心之痛勃然而起,单手扶额,对南海龙王道:“龙王可能替我去监斩?”

    南海龙王愣了一下,点了头。

    “带下去,斩立决!”灵霄吩咐道。

    那牧之听了,奋力挣扎。将渝阳甩了一个趔趄,还好容清看似无力却是抓得紧,没让他挣脱出去。见挣脱不开,事不可逆,那牧之心头才猛然醒悟,命真将不保。他已安容享贵万年,哪里舍得就死。一时手脚并舞,哪里还有先前的凛然安泰、仪容威风。早已乱发皱衣,涕泪横流,口中嚷嚷道:“这不是我的主意啊!我都是听——”

    灵霄猛然立身怒喝:“还不将他嘴给堵上!”

    容清知她心思,及时点了那牧之哑,将人拖拽出帐。南海龙王也跟了去,一时帐中之人走了个干净。灵霄这才觉得身子有些发软,无力地靠坐下去。那牧之最后的话不断地响在耳边,后半句是什么,她永远都不想知道。

    不知坐了多久,一方热帕递到了眼前。灵霄抬头一看,是容清。“怎么,就完事了?”一眨眼,方觉眼中涩涩的,赶忙往脸上一抹,果然一脸冰凉。泪,竟不知落了多久。讪讪地接过热帕,往脸上一搭。自己仰脸靠在椅背上,眼睛定然都肿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早完事了。首级要不要悬挂出来,以正军风?”容清挨着她坐了,伸手将她一只手放在手里。灵霄正要收回,却让他拽得牢固。“别动!眼睛都肿了,得消消肿。”灵霄便不再动,任他在自己手上各处位上按揉着。

    “算了!寻个地方安葬了罢。将那两张信笺抄送各处,务必让全军都知晓原委。他在军中经营多年,一个不当,怕有些风波。”

    容清手指灵活的动着,“明白。早就抄写好了的,渝阳正派人往各处送。大将军哪里,南海龙王说他亲自去送。”

    灵霄听了,扯了脸上的帕子,急道:“这可不行!且不说南海军中本就离不开龙王,况且这个非常时刻,没有他坐镇,南海军心稳不下来。再说,大将军,万一迁怒于他,扣押着不许归来,南海就彻底乱了。不等妖兵来攻,就都散了!”

    容清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犹自从容扣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温和解释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已经拦下龙王了。”

    灵霄白了他一眼,安心靠上椅背,又想将那湿帕子往脸上搭。却让容清扯了过去。“已经凉了,搭久了也不好。”

    灵霄不置可否,闭目任他按捏,竟有些薄薄的酒意涌起一丝困顿,慢慢就睡了过去。烦扰外事,自有一个人会帮她打理得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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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随侍

    更新时间2012-12-1523:45:43字数:3086

    斩杀了镇南将军牧之,灵霄心头还是没多少底。提起一颗小心肝,巴巴等东海的回应。这都过去整一日了,也没消息。只西海上了奏表。西海龙王怀仁倒是很干脆,递上赞服奏表并几张字据,将牧之的通敌之行又坐实三分。让灵霄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将自己的长孙彦哲也一并送了过来。

    灵霄读完奏表并书信,打量着立在跟前的西海龙宫的大公子彦哲。只见他脸上还带着些许青涩,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目清俊,身姿秀立,倒截然不不似西海龙王那粗健鲁莽的身形。一身甲衣,也很简洁质朴,细看,乃是上好的精铁制成,并非一般事物。灵霄牵唇一笑,看来西海龙王也是粗中有细的,难为他舍得送来。

    如此打量了好一阵,那彦哲亦大方受了,没一丝扭捏不乐。见她带了点笑,自己也咧了个笑脸,原本略显平淡的脸顿若春阳出云,让人耀目。“长孙彦哲生性净纯,偶或顽劣。屡欲教导又阻于妇人之慈,恐其年长而无所成。今送至龙主身侧,一则替西海上下侍奉龙主,二则也盼愚顽能受些教化。”想起西海龙王怀仁在私信上的话,灵霄一时也拿捏不准该如何安置。只好笑着问了几句几岁、平日爱做什么的闲话。那彦哲果然是个大小孩的心性,张了口似就刹不住,自己叽里咕噜差不多将自己喜好、朋友都倒了出来。

    灵霄不由得抚额,这样,叫她如何敢将他直接扔进龙骧军去!更不敢真如西海龙王所说,留在自己身旁做个小侍,端茶递水。只得勉强勉励几句,叫人先带下去安置休息,待过两日再说。

    灵霄静坐半晌,心里到底记挂东海的反应。眼下唯有一个等字,秀眉轻凝,只觉心里有些烦乱。举杯喝茶,已是凉透了的,哪里喝得下。提起茶壶,壶身轻飘飘的,不剩一滴水了。再环顾帐内,一时人去,一个人都没有。

    灵霄不由得轻叹一声。她在军中本就职位低微,无人服侍。如今亮出身份,素来不用随身侍奉的亲兵,也不忍让一身本事的龙族健儿来做端茶递水、扫地铺床的琐事。偶或宴请,才抽调些人手过来。唉,如今还得亲自往伙房去打些热水来。

    “龙、龙主可在?”灵霄正欲起身,听得外头一个男声,好似谷雨的声气。想起前日答应的事,怕是来回音信的。于是又坐了下去,应道:“可是谷二哥?进来罢。”

    帐帘一挑,露出谷雨微微红黑的脸来,面色带些小心道:“外头没有人,我就自己嚷了,没扰着龙主罢。”

    “进来吧!”灵霄笑,“谷二哥不要太过见外。他们都办事去了,营门外头有人把守呢,不碍事。”

    谷雨进了两步,抬眼看了看四处,又收了眼,脸上带着笑,回道:“前日求龙主那事,今日竟是成了。”

    灵霄见他笑得惊奇敞亮,便知那秦远是考取了。“果真是考取了?”

    “果真考取了!”谷雨眼里放着光,“我还担心来着,好长日子他都似泡在酒缸子里的。没想到他今日收拾得齐整精神,看着好像个样子。功夫虽比不得往日,究竟还是考取了。只第一场输了,后面三场都是赢了的。”

    灵霄心里也有几分高兴,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只怕吃酒惫懒惯了,不能严守龙骧军的苛责军规。于是对谷雨道:“进得来,也还须呆得住。他性子刚硬,经了那样事之后,恐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了。这次他承了你的大情面,必能听进去你说的话。你可是得盯着些,别让他又回了老路。”

    “是!小的一定看紧他,但有不妥当,必将他板正过来。”谷雨躬身,神情十分谨慎严肃。

    灵霄一笑,“我不过提这么一提,谷二哥看着点就是,不必太过负累。各人的路各人走,靠不得别人。”

    “嘿嘿。龙主说得是!”谷雨搓着手,眼神闪烁,见灵霄看过来,又忙把眼调走。

    “可还有别的事?”

    那谷雨如释重负一般,如倒豆子一般将事由给说了。原来,他替秦远说情的事情,因觉难办,自己嘀咕,让当日在司库衙门内院里服侍过他们的小福全听见了。“龙主还不知道吧,那小子猛地蹿了个头,成了个半大小子了。我们将军见他手脚还麻利,就带在身边冲了个随身侍奉的亲卫。他今日跟着我来瞧秦远考校,不知怎的就动了心思,扭着就是不走,非要来拜见龙主。您看,这——”说着十分为难又不好意思地看着灵霄。

    灵霄见眼下无事,便应道:“在哪里呢?当日受他照看周到,也当见一见的。”

    谷雨喜不自禁,愣了一愣,笑道:“就在外头等着呢!”说着几步过去挑开帘子,冲外头道:“进来!龙主等着呢!”

    “真的?”一个略显粗哑的声音,满是惊喜。几声脚步响,一个瘦竹竿似的身影就跳了进来,直冲到灵霄跟前定住。傻傻地看了两眼,脸上一红,急退三步,伏倒就拜。“小卒福全拜见龙主!”

    见他努力做出副老成模样,灵霄忍住笑,过去将他拉起来。“我瞧瞧!眉眼还是没大变,只是长高了许多,跟我差不多高了呢。猛然见了,哪里敢认。”灵霄笑说着,将他上下打量,叹息道:“就是瘦了点!不然,也能来考龙骧军了。”

    谷雨在一旁点头,“是咧!那会他也闹着要去考校,让质夫郎将给挡了,也说他个头还没长足呐,力气小。”

    “咕咚”一声,福全直身跪地,一脸意气倔强,“龙主!我也知道自己不够资格进龙骧军,但求能留在龙主身旁侍候。做饭烹茶、铺床叠被、缝衣补袜,都是能的。”见灵霄脸上除了有些吃惊并未动容,又道:“小卒并不是不乐跟着抚军将军。只是瞧着龙主要思量龙族大事,又要打理龙骧军,帐中却无人侍奉,热水热茶都不能喝上一口。长此下去,岂不伤身?实在想为龙主做一点事。当然也不是没有私心,只是想跟着龙主多长些见识,日后也好考进龙骧军,为我龙族出力。”

    灵霄随着福全晶亮的眼看过去,正对上自己方才揭开的只余些陈茶的干茶壶和留着一圈茶渍的冷茶杯。心头一叹一笑,这小子,倒是机敏。

    谷雨先是一惊,不知道他能提这个要求。待看着那茶壶茶杯,便有些动摇。见灵霄只是不语,少不得要打圆场。出声对福全喝道:“你这小子,谁给你的胆子!没规矩!——既见龙主没人服侍,那还不去倒了热茶来!”

    福全一愣,马上跳身起来,“好咧!”拎起茶壶脱兔一般地冲了出去。

    灵霄一笑,“谷二哥又要做人情?”

    谷雨面色红了红,口中嗫嚅,神情却是泰然得很。只听他道:“按理,这论不上小的说。只是,小的来了几趟,见龙主身旁没个贴心的人看顾,多少有些不便。若今日福全这孩子不这般造次,我也想不到这个。如今想一想,若真要在身边添一人,怕还真是用福全这孩子妥当些。”

    灵霄知他素来跟着抚军将军身边,虽无军职,却是将军的膀臂一般。便道:“说来听听。”

    “龙主如今事务繁忙,若事必躬亲,好不琐碎。身旁定然得有一个打理生活琐事的亲卫。但目前情势艰难,军情务必保全机密,身旁人一定要妥当才行。福全这孩子,家世清白,人口简单,根底又都清楚。与妖军又有杀父之仇,必不会泄密通敌。他性子也是机敏谨慎的,随侍亲卫的活也做得顺手。不是上好的人选么?——抚军将军那里自有小人去禀明,无碍的。”

    灵霄尚未答话,福全自外头回来了。手上一壶热茶,步子快,手上稳。脸上带着期盼的笑,一面利落地给她洗杯更茶,一面道:“伙房刚烧的滚热的水,正好泡茶。只不知龙主喜欢喝什么,记得当日在南海时,倒爱喝口味淡远些的雨前茶,我就取了细针、阔叶的这两种。龙主要吃哪种?”手上便递了两种茶来。

    灵霄见他比在南海又利落了几分,便有些心动。只点了细针的,一面看他泡茶,一面思量。

    谷雨看得真切,只含笑在一旁立了,心道这事怕也是成了的。

    果然,喝了一杯热茶后,灵霄肠胃舒泰,先前担虑都减去几分。便点头应了。

    福全倒一脸沉稳,没有欢喜得跳脚。只脸上止不住的笑,不待人吩咐,便立扯着谷雨要回去搬了自己的东西好赶着过来。

    灵霄听着渐远却透着欢悦的脚步声,不自觉地笑了。身形虽长了,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是了,若不然就将他与彦哲凑在一处,彼此看顾,也彼此有个牵制,看看各自的心性再说。因她自来军中并未受特殊看顾,也不觉得彦哲与福全身份悬殊而不能做同帐。

    两盏热茶下肚,灵霄正欲出去走走。帐帘一动,容清沉静着面孔进来,身上带着少见的冷肃。

    灵霄一怔,“可是东海有回应了?”

    八十一回应

    更新时间2012-12-1613:36:41字数:3453

    灵霄一怔,“可是东海有回应了?”

    容清自怀里掏出两方奏表递来。灵霄有些诧异,“没有派人过来?”

    “来的是大将军帐下亲卫队队长,姓金的一个校尉。我问了几句,他也答不上来,怕是不顶用的。——北海龙王的奏表转托大将军一并送来的。”

    灵霄眼波一动,想起上次与那金校尉的冲突,外公为何派这样一个人过来送信?容清问不出什么,她问,那姓金的惧怕她得紧,更是什么都不肯说罢。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外公不可能嘱咐什么要紧的话。这,怕是要远着自己罢。到底是不同于往日了。灵霄叹口气,接过来,细细看完。

    “就这?没其他信笺了?”大将军伏波上的奏表上不过是官样文章,一是对她斩杀牧之表示理解和坚决拥护,一是对自己失察表示惭愧和自悔。又说因战事紧迫,不便变更主帅,否则定是要挂印退隐的。言语甚是恭敬,哪里看得到昔日慈爱亲昵的语态。与北海龙王奏表上的深切痛恨和逃亡后的失意自悔相比,少了几分真性情。灵霄心底有些发凉,只不相信外公伏波就只递了这么一份官样奏表。西海龙王还附了份私信呢。

    容清好似没瞧见她眼里的失落和一丝水光,只静声道:“只一份奏表。”

    灵霄僵坐下来,眼角终未忍住,一点水珠悄然滑落。忙侧了头,不叫人看见。究竟到了这一步!

    半晌,待她略微缓些精神。容清才问道:“眼下怎么办?”

    灵霄艰难开口道:“如此,也未必就能认定大将军——”

    话未完,一张信笺递到眼前。“这是搜查牧之军帐,查得的。”

    灵霄展开一看,手不由得微微抖了一抖。喉头似被什么堵了一般,瑟得难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封与中军将军萧白的私信,已烧去了一半,留下小半截来,勉强拼得一句——未查得,嘱其耐烦待之,勿妄动。

    灵霄想说,这话寻常。可心里却是明白,若是寻常,何至于他身旁的亲信赶着要烧。这个“其”是谁?语意不甚敬,又须得听吩咐,还能是谁呢!龙军之中能支使他本就没两个,身份都在他之上,能不恭敬?那么,就只能是旁的人。

    灵霄无力地将信笺放下,“虽露了些痕迹,却也做不得准。”

    容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凝视着她,直看得她微微垂了额下去,这才轻声慢气地说道:“他们素来谨慎,有点痕迹,便有九分真了。只是成不了铁证罢了。到底要早做应对!”

    灵霄自交织拧了手指较了半天劲,这才低声道:“是得应对。容我想想罢。”

    容清听了,轻轻叹一声,“那晚间我再同流墨、渝阳过来。”

    见灵霄应了,这才缓步出去。帐帘落下那一瞬,他回眼看了一回,只见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半侧在椅上,光影斑驳中,更显得孤零无依。

    晚饭后,容清、流墨、渝阳三人结伴进了灵霄大帐,见一名高高瘦瘦的还带着稚气的小卒殷勤地在帐中添茶递水,都有些诧异。渝阳看了几眼,才认出是他。

    灵霄略解说了一遍,又叫福全来见礼,便打发他出去候着。将今日收到的三海回的奏表并在牧之处搜出的残信都给流墨和渝阳看了一遍,问道:“你们怎么看?”

    二人只是皱眉,却都不说话。容清仍是云淡风轻的自在样,嘴角噙点笑意,细细品茶。灵霄心头气闷,也知这祖孙反目为仇、彼此防范的话不是那么好说。于是只能轻咳一声,道:“如今看,先前的猜想确有八分真切。东海中军将军也牵扯在内,恐怕大将军、也是知情的。”

    她话音一落,流墨和渝阳二人都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若霞。方才他们实是不能张口,如今见她已看得明白,便无甚多顾虑。渝阳有些懊恼道:“早知这样,当初龙主就该接了大将军印玺。兵权在他们手上,万一有变,咱们应付不了啊。”

    灵霄眉头轻蹙,却是宽慰道:“不妨事。不济,还可发桃木令。再说,内耗必定亡族,龙族覆亡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到底有些没底气,便去瞧容清的神色。

    容清回了一笑,并不多言。流墨沉思半晌,点头道:“是。细思自开战以来,除正常人员折损,龙军实未损耗过多。便是有通敌之行,似都精细思量过的,折损的人并不算多。”抬眼见几人都有些疑惑,便又细与分说道:“战前,妖军备战充分,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大概只得十五万左右。我四海龙军号十万,但各海龙宫皆有私兵,差不多四万。加起来军力与妖军是相当的。战事刚起,北海覆亡,惊震三界,皆以为龙族孱弱不复当初。但,真正伤亡的不过是抚北将军嫡系的五、六千人。战前,大将军密令,调北海军一万纳入四海龙军的集团军,以备与妖军的大兵团决战。谁知,重兵离开当晚,妖军便以数倍兵力围攻北海。待清算折损人数时,那一万大军尽数算在其中。”流墨轻叹一声,不再多说。

    “果真有大将军密令?”灵霄有些吃惊,曾叫渝阳查过北海战事,却未曾提及。

    流墨微微垂了眸,“确是有,但军中规矩,密令展读后,要当密使面销毁。是寻不到证据的。”

    受命的人已死,送密令的人定是可信心腹,如何能叫人知道呢?灵霄沉了眉思量。许是看出她的疑心,流墨解释道:“那密使已在一次战事中丧了命。不过,人做了亏心事,总归不坦然。那人久在军中,军中派系争斗也见得多,在得知抚北将军战亡后,情知命不久长。便将内情告知了个军中的同乡。那同乡在军中没事职务,二人又不常往来,是以并未引人怀疑灭口。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偶然得知的。”

    待他解说完,渝阳早忍不住,问道:“那一万北海龙军现在何处?这么些人,怎就悄无声息地没了痕迹。”

    “若没猜错,当就在南海!”流墨低声道。引得灵霄和渝阳二人俱吃一惊,“怎可能?”他们来了数日,没见半点端倪。

    流墨见他们这般摸样,闷头笑了一回,才看向容清道:“这就要问容副参领了。”

    一直在一旁恍若未闻的容清,这才懒懒弹了弹衣衫,开了口。“你们想,若你是大将军,你会如何安置这一万大军?北海残部到了东海,不能让他们识破吧,东海是不成的。”

    渝阳马上接道:“那只能寻别处。想比于西海,南海是更好的选择。一来南海龙王不大理事,好瞒。二来,较之抚西将军,镇南将军更是可靠心腹。——只是,这么多人怎么安置的?我常去南海军中,并未有什么不妥呐。”

    “你姑丈手头的兵力哪里来的?”容清笑着问他。

    “原是说少了领兵的将帅,直接划拨来的——”渝阳瞪大了眼,“莫非,就是北海来的兵力!”

    容清点点头,“南海素来少兵,怎会平白多出这好几千人而少将帅?不过是怕北海军士不听,让其将、卒分离,不能动作罢了。与你姑丈手下的三千,本是要丢出去取悦妖兵的飨祭。余下七千,以补充兵源的名义,分散到了南海各营。他们曾受了胁迫,身旁又有监看,平日不敢泄露丝毫底细。这两日见斩杀了镇南将军,有些胆大的想探消息,这才让我寻出点痕迹。”

    灵霄有些晃神,在座上发怔,呢喃道:“他做这些,求的是什么?”

    三人一听,俱答不上来。良久,只听容清道:“我听人之圣贤者说‘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可见,所谋愈大,所聚之势就愈大。如今,他以四海龙军布势,哪怕是丢了牧之这样得力的膀臂,也默然隐忍。恐怕,所图非小。”

    灵霄陡然一惊,“你是说,外公所求乃三界霸权?!”见容清面色沉静,露出笃定之色,哪里肯信。立起身来,“不可能!我虽知晓,外公心中所念便是要重振龙族,拿回天宫似据之仙界统兵兵权。但如今妖兵来攻,他不惜自耗兵力,我龙族自顾不暇,如何能再夺得仙界的统兵之权!”

    容清行到她跟前,一双阔肩压在她眼前,隐隐带着些迫压逼视。“三界之本在于一个‘衡’字。如今龙、妖相争,天宫怕是要收渔翁之利。你道他们为何能勾连一气?怕是要做场大戏给天宫看罢!”

    灵霄静默无言,心中早已腾挪跌宕,兀自凝神。

    “这么说,咱们杀错了镇南将军?”渝阳有些吃惊,登时疑惑不安起来。

    流墨沉思不言,只将渝阳看了两眼。渝阳这才勉强镇定下来,靠在椅上,扭了眉头仍是想不通透。半天才叹道:“三方角力,钩心斗角,怕不是那么容易成事。”

    容清这才点头道,“如今情势一日三变,咱们只能小心应对。只是别忘了,子字营是如何没的。若说杀错了镇南,也是他们错弃子字营在先!”话毕,脸上是少有的冷硬果决之色。

    流墨闻言,出神半晌,叹道:“他们竟然连龙——”却让容清一个凌厉眼风给止住。流墨顺了他的眼风看到正凝神苦思的灵霄,一身军中月白便衣,更衬得近日憔悴消瘦。只能在心底暗叹一番,却又将容清多看了两眼。

    容清全不在意,招呼二人“走罢,让她自静一静。”

    二人跟了容清出来,渝阳又将福全叫来,吩咐要细心侍候。三人这才走远。待到了分岔路口,容清笑道:“我新得了茶,二位来尝尝?”流墨二人知这是有事要说,便都应好,跟着去了容清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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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尽量写肥章,三千左右,争取让情节推进快些。楠竹写不出来就罢了,故事一定是要讲完的。谢谢投票票的亲们,这是痛苦码字中的点滴安慰啊!

    八十二人选

    更新时间2012-12-1719:16:42字数:3070

    流墨二人知这是有事要说,便都应好,跟着去了容清帐中。

    一时品茶毕,说了些茶香水好的闲话。便又说到眼前事物上来。流墨颇为老辣,知容清有话要说,便径直道:“容兄不必顾虑,有什么话,径直说罢。咱们三人虽相交不长,但脾性相近、没什么信不过的。”

    “是这话,”容清笑,“龙主心性柔善,十分顾念情分。有的事,恐怕不临到头,是不愿提的。只是如今看这情势,我怕东海对龙主有了废弃之心。”

    流墨、渝阳二人听了心头都若滚雷一般,面色都有些震惊。却都隐忍住了,只等容清分说。

    容清面容肃然,眉宇间尽是兵戈攻伐之气,看似动了怒火。但声息尚未沉静,缓缓说道:“我知道二位对我的来历有些怀疑,如今我也未便告之。只是与不周山灵霄龙殿确有渊源,希望能护卫龙主,这才大胆过来投军。”见二人大约露出信任的神色,这才道:“子自营一事,流墨校尉比我看得清,可有给龙主留有生机?”

    流墨的眸子黯然冷寂了几分,容清也不需他答,继续说道:“东海伏波素来有大志,龙族将养声息这些年,他手头势力不可小觑。就眼下情势,龙主力弱,在军中亦无支持。近万年的独断唯尊,恐怕伏波心里早没了龙主之尊。加之灵霄又是女子······”

    容清顿住话头,将二人看了一回,沉声道:“唯今之计,我们必是要争一争的。方才在龙主帐中不便直说,不知二位心意如何?”

    流墨、渝阳二人立身起来,抱拳道:“定要护龙主周全!”

    “好!”容清示意二人入座,径直道:“东海是没法指望的。如今咱们在南海,南海军中派系甚杂,只当尽力争些忠心的。其他素来投机趋利的,咱们盯紧些,防范着。西海龙王既送了长孙来,忠心是在的。只是如今仍是大将军统领四海龙军,又有兄弟之情,关键时,他也当难抉择。——时势艰难,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稳着些。”

    流墨点头,又问道:“方才在大帐,荣兄说东海与妖军勾连似是要将天宫也拖进这趟浑水里来。岂有那么如愿的?”

    “是啊,”容清喝了两口茶,“也只有乘他们彼此算计,咱们才能积聚些势力。别只看四海,旁的水系,若能联众起来,也是不可小觑之力。”说着便对渝阳一笑。

    渝阳会意,“我会与家父商议——”

    容清罢手,“不能太急。总要先看看长辈的心意,不要过分违逆。”

    渝阳想着也是,虽说心里有几分笃定,却也不敢打包票,还是探探再说。便点头应了。

    容清想了想,对二人道:“各处水系,若有熟识的,就悄悄探探心意。别露了痕迹就是。这事也急不得,待理顺了南海,咱们再议罢。”

    “嗯,好。夜也深了,明日都要忙,咱们就散了罢。”流墨见大事已论,便起身告辞。容清起身相送,转至灵霄帐前,见里头灯光未灭,不时响起亲卫问茶问水的声息。心下暗道:有这么个人在跟前,她也不至于过分沉郁罢。径直慢慢踱了回帐。

    转眼过了近一月,南海上下头领见灵霄果决地斩杀了镇南将军牧之,四海龙王皆无异议,又见龙骧军日益强劲精锐的军容军貌,对灵霄这小龙主也多了几分佩服,行事都谨慎收敛了不少。南海军中上下整肃,每日加紧练,让南海龙王都很是欣慰。只头疼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手来帮自己打理军中事务,累得一把老骨头几欲散架。这日,军中看完毕,径直来龙骧军中寻灵霄,想讨个主意。

    当南海龙王的苍老疲累的面容现在帐口,福全早就迎了上来,十分殷勤地招呼:“龙王来了,快请上坐!——可是喝清茶,还是喝茶汤?”因庞眉、沉星二人来总嚷清茶不对胃口,要喝加了花生、芝麻做成的茶汤才好,福全现见了来人,总要这么问上一问。

    南海龙王哪里有心情听他啰嗦,见灵霄不在帐中,只道:“龙主呢?快去替我请了来。”

    福全还是不放心,陪笑道:“还是先给您倒杯茶——”话未完就叫南海龙王瞪起双眼,喝道:“猴儿!别跟我闹,赶紧寻去!我等着呢!茶水我自知道倒。”

    福全无法,口上应了,三步两跳地出去。南海龙王这才满意地抖了白须笑了笑,见桌上茶壶冒着热气,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不大会,外头脚步响。“龙王来了?”灵霄笑着挑了帘子进来。

    “又去校场了?”南海龙王放了茶盏,让灵霄挨着自己坐,将满是皱褶的脸探过去,做出苦状,“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有些眉目没有?”

    灵霄这才想起连天事忙,竟是忘了与容清、流墨等商议。只好含糊道:“啊,这也是大事,急不得。总得寻个妥当的才行。”

    南海老龙王一听可不干了,直拉了灵霄的手,“我的好龙主,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搭进去了。”

    灵霄将福全给自己做的豆沙饼拿寻出来,“喏,尝尝!这次做得软,也不很甜,想必您老是爱吃的。”见老龙王只摆出一副生气模样,又将点心盘推过去一些,“怎么总是说老,我看您是一点都不老,精神着呢!这南海上下可都得靠您撑着呢!”

    匡翊面色稍解,眼角扫过绿豆饼,“现在没功夫吃,一会你给我带回去些!”灵霄答应了,立叫福全进来包裹。“昨日做的桃花酥也包上!”一面回头对匡翊笑,“听说太子常携了才能走路的小公子来看您?这桃花酥又软又糯又好克化,小孩子当合适吃呢。您给带些,看小公子爱吃不爱吃。若是爱吃,我再叫福全做了送来。”

    许是提起那团软可爱的小孙孙,匡翊才勉强笑了一笑。灵霄乘机道:“您总抱怨军务累人,何不叫太子入军任职,也好帮把手。”

    匡翊面色一改,瞠目而怒,“你这是成心与我添堵?!我早说过,太子不谙军务,不必入军。怎么?你当我做伪!”

    “我不过顺口这么一说,您可别生气。我不熟南海事务,当我胡说罢了。”灵霄赶忙哄劝。

    匡翊斜眼微微瞪了她两眼,叹道:“你也别哄我。这是来试探我的心意呢!我还是那句话,我南海太子不入军,不管军务。我这浑身病痛,也管不了那许多。”伸出两食指一叠,“十日!十日后,你若再不与我寻个打理军务的将军出来,我便回龙宫修养去!”说着气哼哼地起身走了。福全机灵地拎了包裹好的点心,快手快脚地跟上,殷勤相送。

    灵霄望着匡翊略有些蹒跚的步履,叹了口气,好个率性倔强的老头。也是,让他受累了好些日子,老人家也吃不消了。于是径直往容清帐里去,却在路上就逢着容清往自己这边来。

    容清见了她,问道:“南海龙王走了?”

    灵霄点点头,“你有事寻他?”

    容清摇头,“没什么事。不过想着他大概是来问你要自己的‘镇南将军’,这才想过来看看。”

    灵霄笑:“确是为这事。只是,让我给含混过去了。这不,正想来找你商议商议。”

    容清莞尔一笑,“军营旁有条小河,眼下景致不错。去走一走?”

    灵霄有些惊讶,不知他如何得知小河景致不错的。她不过远远瞥见过两次,倒也想去看看。便道,“也好。”

    两人便缓步往河边走去,一前一后,刚好半米相距。一路无言,却都很自在。不知走了多久,灵霄的目光随着潺潺清流到岸旁花草,再转到花草间飞舞的粉蝶。因那粉蝶翩跹,越过容清的肩头,灵霄的眼才落到容清身上,这才想起竟还有这么个人在一旁。容清也不回顾,只缓步前行,似要走尽这蜿蜒的河流。灵霄四顾望了一回,离军营实已远了。而容清似浑然不觉,也不见他看景致,神情凝滞而专注,似护着个轻柔的梦境,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温柔缠绵。灵霄哪里能想到平日总是一派淡然沉稳、似无所不能的容清会有这番模样,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觉得是男儿怀春的缘由,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

    这声息惊得粉蝶颤悠悠地从容清肩头飞起,昏头昏脑地撞上他的鼻尖。引得容清一声低呼,恍若梦醒。四顾看了一回,待回身过来时,又是惯常模样。“杂树乱花,倒别有风致。霄儿可是喜欢?”

    灵霄随手已摘了一把野花,凑到他跟前乱晃,“我倒是喜欢,摘了这许多。我怎么看你似欢喜得傻了,只顾往前走。可是要去寻什么人?”也不待他道,径直道,“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要寻人,可不能沿河寻,得到河对岸去呢!”说完,嬉然一笑,往回跑了。

    容清这才听明白,这是在调笑自己有了春日幽情,脸上不由得一红。只是灵霄已跑在前头,没有瞧见。

    八十三再闻

    更新时间2012-12-1818:21:45字数:3170

    容清这才听明白,这是在调笑自己有了春日幽情,脸上不由得一红。只是灵霄已跑在前头,没有瞧见。

    容清一时快步,追了上来,沉了沉声,问:“龙主可有人选了?”

    灵霄敛了笑意,眉头不自觉地微微凝往一处,“虽有几个人选,可都觉不甚满意。南海军中派系争斗复杂,牵扯也广,我怕安排不好,反前功尽弃了。”

    容清点头,“是,这些日子,南海军中还算宁和,各方都暂时平息争斗。若打破这个平衡,定又是一番乱象。”

    “可南海老龙王不干了,只给了十日期限。十日后若不给他个帮手,他就要回龙宫修养去,撂挑子了!”灵霄不由得撅嘴,少有地流露出一副小女儿模样。

    容清偏头过来,正好看在眼里,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忍不住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抚军将军裕盛?”

    “裕盛?”灵霄一面挼着手里的花瓣,一面沉思。不消片刻,自参悟过来,“哎呀,怎就忘了他!”欢喜得径直扯了容清的袖子,“他与南海军中各派都没有过深的牵扯,人缘又还不错,正好维持目前的平衡。加之他心中自有丘壑,军事素养也高,于南海军务也算熟悉。确是上好的人选!你怎么不早说!”

    容清只是微笑不答。灵霄一个人蹦跶一会,才放开他的袖子。见他素淡清雅的布料早让她摘花弄草的手给抹脏抓皱了,便讪讪地,“呃,你怎就喜欢穿这样浅色的衣物,多不赖脏呀。”

    容清看了看她,平声道:“平生就爱这素淡清浅之色。我衣物也不多,不过两件换洗罢了。”

    “呃,谁让你不爱穿军装呢!”说着扯起自己身上的军服便装,“你看,我穿这个也觉得挺好!”

    容清看着她一身赭石色的箭袖劲装,不由得皱了眉。灵霄看了,知他不喜,一时感念他刚替自己解决了个难题,豪气道:“算了。既然弄脏了,我赔你一套新的!”

    容清挑眉,“好!那我便等着穿新衣罢。不过,我向来不穿买的现成的成衣。龙主既要送,便当送我心头所好罢。”

    灵霄瞪眼,“我、我从未拿过针线的······”

    容清只将袖口处的手印拈起,“等婿成,这才能换下来洗了。”

    这分明就是威胁。灵霄心头暗道,却不再与他争辩,心中早有主意。福全什么都会,估计也会制衣,让福全做一件就是。

    容清见她不应,也敛了笑,肃容道:“我这几日要去办些私事,遇事可与流墨、裕盛等人商议。”

    灵霄微愣,却也不好追问,既是私事,定然不便告人。只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容清笑,“待你衣服做好,默默祷告三回,我知道了,也就赶回来了。”

    灵霄知是说笑,只跟着笑了一回。

    容清凝神看了看她头上的桃木簪,嘱咐道:“这桃木簪,可不要离身。它可是圣物,有什么要事,对着它说一说,或就能想出办法了呢。”

    灵霄闻言一笑,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桃木簪,“都说它是圣物,以前还通灵性些。近些日子老也不怎么搭理我。”

    容清顿了顿,“圣物,想是有些脾性。久处了便好了。”抬眼见已进了军营,便道:“你回去罢,我走了。”

    “好,”灵霄点点头,“你也小心些。早些回来!”

    容清笑着点头,径直又出营而去。灵霄转身慢慢回帐,只觉得最后容清笑得似乎不同于往日,眼角眉梢都带着些绵软的味道。定然是在河边动了春情,赶着要去寻自己的心上人罢。自他投军到现在,也有好些日子了。灵霄一面笃定自己的推想,一面似乎隐隐地有些怅惘。不由得抚了抚头上的桃木簪,心头没由来地想起帝启来,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忙着什么。

    转眼就过了二十日,裕盛升为“安南将军”,协助南海龙王打理南海军中事务也已有了半月。南海军中上下虽有些吃惊,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安排,彼此较劲的几方见彼此之间并无增损,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样的安置。西海、东海的军情都按期送来,除了有几处与小股妖兵有冲突,并无大事。一切似乎都很顺遂,龙军因几次大战失利受折损的精气神又渐渐有些恢复,不少将士都觉妖王重伤,妖军定然无心应战,两军议和,指日可待了。

    当然,龙骧军皆是能征善战的精锐,倒无人有此闲话。因而,当福全将这当闲话向灵霄求证时,灵霄大吃了一惊。寻人去探,才发现不仅南海,就连东海、西海都有这样的闲话流言。灵霄只怕这样的流言广布,倒让龙族自身轻敌求胜,反坏了事。少不得让各处加紧战训,只恨为何没在军中设置个“政委”,也好统一思想认识。心里也十分不安,那妖王素来狡黠阴狠,沉寂这许久,定然会掀起大浪来。

    如此日夜悬心,只盼容清早些归来。

    这一日晨训完毕,灵霄刚端起福全熬好的米粥,尚未送至口中,帐帘忽地被掀开,流墨和渝阳二人疾步进来。人未至跟前,步履衣衫带起的冷风已袭上了灵霄的面颊。

    灵霄忙放了碗,“出事了?”见二人皆面露忧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

    渝阳将手上贴了锦羽的军报递来,灵霄暗沉了气,还算镇定地接了过来。待看完其中内容,面容也是一变,又惊又骇。“看这上面的情形,那起妖兵莫非用的是‘御龙术’?!”

    渝阳点头,不情愿地吐出一个“是”字来。

    灵霄眉头凝得更紧,面色却渐次沉静下来。片刻,扬声吩咐外头的福全道:“福全,你去请安南将军过来!”

    外头响起福全若脆糖般的答应声和远去的脚步声。帐中一时无言,灵霄让二人坐了,兀自沉思。

    “龙主,安南将军到了!”外头响起福全响亮的禀告声。帐中三人才各自收回神思,流墨和渝阳二人立起身来恭候。

    “快请进来!”灵霄应道。

    待上茶毕,福全出至帐外侯立。灵霄才将战报递与裕盛,如今的安南将军。打量他看得差不多了,这才问道:“将军,你如何看?”

    裕盛因军务繁重难免有些消瘦,不过整个人却更见威仪沉稳。眼下正抚了抚修剪得很是齐整的短须,半晌,才抬了眼看灵霄,“恐怕是要调整巡海人手,做好恶战的准备。”语态虽是商议不定,双眼却是透着明澈精锐的光芒。灵霄知他心头应有应对,于是道:“请将军详析。”

    裕盛也不推辞,沉了沉嗓子说道:“从战报所述,那小股妖军里的确有会御龙术的鲛人在。不过,这御龙术,说到底,不过是模仿人心头着紧人的声气来迷惑心神的幻术。要行此术,必定事先查探清楚才行。如果我们换调巡海将士,甚至直接轮换用非南海籍的将士,这幻术也就不那么灵验了。”

    灵霄想起在南海的见闻和事后与渝阳的分析,确是如此。神色便略微放松些,裕盛瞧了却是凝了自己眉头,“眼下,我最担心的,却是——”说着往战报上一指,却是说有一名龙兵竟是被挖了心。

    “咒衍之术?!”渝阳惊道。灵霄这才想起曾听他这么提过一次,只是未曾深究。见裕盛神色凝重,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有什么牵扯不曾?”

    “不瞒龙主,我之所以被调至南海,便是因为此事。”裕盛道,“我因偏好上古奇术,对源自上古现下似已消亡的咒衍术略知一二。当初南海事颇蹊跷,又屡有剜心之惨例,已故的抚北老将军担心牵扯到咒衍术,才提议将我调来。只是我尚未查探出眉目,抚北将军竟已战死沙场,这事,便无人再管。”说着不由得怅惘一叹,拈了胡须道,眼底涌出深忧之色,“如今看来,倒有几分成真。事恐不祥······”抬眼见灵霄脸色已变,又安慰道:“我必定加紧查探,一旦有了眉目,就不怕了。龙主不要过分忧心。妖军已有动作,恐怕恶战在即,龙主不要因此分了心。”

    灵霄当然明白其中轻重,只能点头答应。“军中事务我就不在多言,将军就多劳心些。我这六千龙骧军随时听将军号令。”

    裕盛有些迟疑,“龙主依然留驻南海?”

    “怎么?将军不欢迎?”灵霄笑道。

    裕盛知她玩笑,只是一笑,却肃了面道:“龙主,南海兵力到底薄弱,又有那股会御龙术的鲛人扰乱突袭。只怕万一——”

    灵霄朝他摆手,“我相信将军和我,还有咱们身后的整个龙族都不会让这‘万一’发生!”脸上尽是果决刚毅。其实,帐中四人都是清楚,龙族怕不能允许再有北海旧事发生了。倘若再覆亡一海域,龙族就回天无力,灭族将近了。

    裕盛思量一瞬,曲膝行了个军中大礼,“既如此,末将定当竭力护得龙主周全。”

    灵霄将他扶起,“如此,我便是南海一员,也当为将军差遣。——将军事繁,我就不久留了。”

    “末将告退。”裕盛敛了眼底的一丝激荡,眼下确有许多事情要做,便告辞出去。

    灵霄回身过来,正好将流墨和渝阳二人眼中的疑问看了个清楚。于是问道:“怎么,你们觉得咱们是该回东海去?”

    八十四问俗

    更新时间2012-12-2121:30:40字数:3062

    灵霄回身过来,正好将流墨和渝阳二人眼中的疑问看了个清楚。于是问道:“怎么,你们觉得咱们是该回东海去?”

    二人这才稍敛了疑色。流墨思量片刻道:“妖王蛰伏三月,如今又有所动作,两族决战就在眼前,东海也并不比南海就安全多少。如今南海军中相对整肃,安南将军新近擢拔了许多少壮将领,都是要想有番作为的,士气正盛。咱们六千人在南海又能添补些兵力,如此东、西、南三海,无一处过分弱势,妖军也不好挑拣着下手。倒也能难上他们一难。留在南海,也好。”最后只见他笃定地点着头,却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分说缘由了。

    “是这个道理。”灵霄笑道,“好了,你们也去忙罢。妖军突袭增多,要多加强小队的应变训练。另外,也要针对‘御龙术’开展应对训练,减少伤亡。”

    二人答应着退了出去。

    桌上的粥已凉透,灵霄勉强就着热茶用了些点心。然后提笔往东海伏波处写了封家信,东海各处亲长都问了个遍,最后才说自己在南海十分安好,还打算再驻守一段时日。灵霄让福全将信送出去,心中只希望伏波能够理解自己的选择。

    三日后,灵霄便收到了东海回信,一共三份。一份是东海军情例报,一份是由大哥济东替外公伏波手书的家书,另一份竟是帝孙启写给她的书信。

    灵霄心头虽极想看帝启写的那封书信,但还是先拆看了东海的军报。果如料想一般,妖军的活动频繁起来,小规模的冲突增多。只是还没有明显的大动作,也尚未探察到兵团大规模的移动。

    待看了军报,心就沉静下来,反倒好奇外公伏波对自己留驻南海究竟是什么态度,于是又拆开了家书。家书上是济东的口吻,这就回避了外公与她的直接对话。先是简述了东海龙宫如今的生活俭省了不少,女眷都亲身缝衣、纺织或是忙于打理龙宫内务、安慰陪伴北海眷属。男子都有了职务,各自忙碌。接着又细说了诸人对她的挂念,还提起在人世的芩青姑姑,她的亲娘亲,自人界捎来了口信,一切安好,勿要挂念。最后才说祖父伏波如今是焚膏继晷地忙于军务,也十分挂念她。既然她已决心驻守南海,就当勤练士卒做好万全之备。若哪日想回东海了,便递信过去,自会安排妥当。

    灵霄将信反复读了几遍,才发现济东这是一点痕迹都没留给她,哪里推知得到外公伏波对自己留守南海的态度。掩卷沉思,才仿佛明白,这封周到客气得无可挑剔的回信,本身就是外公的态度了。不由得叹息一回,这才意兴阑珊地拆看帝启的那封来信。

    抽出信笺,便是几朵娇嫩妍丽的桃花飘飞而出,虚空里缓缓盛放,隐约还能嗅到微甜的香气。这是一个小小的幻术,灵霄压低的唇角轻浅一动,将要点出些笑意,只想起那日与容清在河边并未见到桃花,那点笑意便凝住了,化作一声轻叹。

    眼下,这几多娇花也难让她灿然。

    拈拈信笺,不很厚,也不算薄。灵霄渺目细算,两人不见已有三十一年,早年还有些信笺,后头不知打谁哪里断了音信。最近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在外公伏波在战事未起之前递给自己的情报上,说他密会妖王。灵霄觉得心底原本有些发空,眼下却渐渐变得实沉了。白石溪头的日子已若轻云般远去,如今各自都有了不可选择的责任与身份。帐外传来的角鸣透着寒意,伴着这一声一声寂寥而悠长的角鸣,灵霄缓缓展信来读。

    福全端了饭菜进来,见她手里拿着几张信笺,人却对着虚空出神。少不得招呼道:“龙主,该用饭了。”

    她脸上的神色便若被惊动了的兔子,张惶着,寻不到个落眼的地方。胡乱将眼前的书信都收了,答应道,“摆罢。”

    福全见了心头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以为是紧急难办的军情,便自觉地并不多打听。

    灵霄待福全摆好饭,少见地将他支使出去,不叫陪着一起用。自己一颗一颗地夹着米粒往口里送,只觉心里有些乱,满脑子都是帝启信里的字句蹦跶。

    “霄儿:

    见字如面。

    好些日子没能来见你,可怪着我?你托青鸟送来的荷包,十分合我心意。只是迟了三十来年才见到,颇有些怅然。不禁会想,若在当日离开时就能收到这荷包,那么,我在人世的三世历练便不会那么孤独了罢。······”

    灵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了,当日济北提及娘亲去人世,似乎时间不是这么算的。扬声叫了福全进来,“你去寻个年长的,对三界人情略微知晓的人来。我有话问。”

    福全有些问难,苦着脸道,“我的好龙主,眼下在军中,上哪里去弄个陈年积古的先生来。咱们这里没军师,要不我去将安南将军的军师请来?”

    灵霄忙摆手,“一点小事,倒不好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托腮凝思道,“寻个通晓三界常俗的老成人就行,我就问两句话,没甚要事。”

    福全挠着头笑,“按说这也不难,我嬷嬷就通晓三界常规俗情,保证能答龙主的问。只是离得远,再说咱们军规在那里,等闲也进不来。”

    “既这样,算了罢,我再打听。”灵霄又开始一粒一粒地往口里送米饭,菜几乎未动。福全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也跟着着急,一时福至心灵,拍手道,“哎呀!怎么就忘了他!”

    灵霄被他一惊,愣神问:“忘了谁?”

    “康大叔啊!”福全笑,“他们天字部就驻扎在咱们近旁,龙主,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他来。”说着就拔脚往外跑。

    灵霄这才想起,在南海曾见过的康有贵,为人老成,颇有见识,倒是个能打听事由的人选。南海精锐天字部是近几日才调拨驻扎过来的,灵霄也十分明白,这是裕盛在护卫她的安全。一时回神回来,福全已经出帐,不禁嘱咐道,“诶,别吵嚷,别——”

    “知道了!”不待她说完,便远远传来福全答应的声息。灵霄一笑,这孩子,办事倒是个机灵周到的。提起筷子这才夹了一筷子菜来下饭,好似眼中方才看到菜一般。

    她刚放下筷子,就听见福全在外头说话的声息。

    “康大叔,快来。——您别担心,龙主和气着呢。不过是问些三界的风俗人情——”

    灵霄忍不住在帐内问道,“可是请来了?”

    “来了,来了!”帐帘一开,福全笑嘻嘻地引了康有贵进来。康有贵见了灵霄就要行大礼,灵霄忙道“不必,快扶起来。”福全机灵地拦住,对略有些紧张的康有贵道,“瞧,我说龙主和气吧。”倒叫康有贵面上有些紧。

    灵霄笑道,“还不快请你康大叔坐,倒好茶来。”

    福全将康有贵按在客座上坐了,麻利地收了桌上的饭菜碗碟,少时送上两盏热茶。径直退到帐外候着。

    灵霄先与那康有贵说些闲话,谢他南海相助,问了些军中情形。那康有贵也算是见了些世面的,军职不高,也有几分豪气。见她果真待人亲切,与当初所见并无大变化,也就渐渐不再紧张慌乱。

    灵霄这才说道,“今日请康大叔来,一来是谢你的旧情,二来也是问问军中情形,看看你们底下人对眼下的布置有甚建议没有。另外么,不过是随便问些三界俗情,增长增长见识。”

    康有贵道了“不敢”,却从容说起当下军中的安排布置的看法。大体是赞同的,提的两三处建议也透着老辣精准。灵霄暗自记下,答应一定会加以考虑调整。

    待与他添了茶水,这才作不经意的问道:“听闻一些仙家是要去人界历练的,有说是‘天上一日,人世一年’,可是这样?”

    康有贵呷口茶,笑道,“龙主这是听谁说的?很像是人界里的话本子里胡编的话,倒信不得。”

    “哦?”灵霄挑眉,“那咱们仙家时日与人界是如何换算的?”

    “呵呵,仙界十年,人界百年罢了。”康有贵道,“三界里头,仙界与妖界的时日是同一的,只人界中众人寿数短,偏又爱个圆满长寿的念想,便将时日都等换短了,另是一个算法。”

    灵霄眉梢微微颤了颤,谢道,“多亏康大叔说得清楚,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又说了两句闲话,问道,“仙家们为何总要去人世历练?按时论修为本事,人界哪里及得上,这为的是什么呢?”

    康有贵闻言嘿然一笑,赶忙又敛住,佯装喝茶,让面色舒缓下来,这才悠然说道,“按说咱们仙界无一样不比人界好,但有一样咱们仙界确是不足,那便是繁华热闹。仙者,贤也,修的便是清静自然以求大道。但在得大道前,规矩是要去人世万丈红尘里走一回,体会热闹繁华,见识人情冷暖,勘破爱恨嗔痴。这方能得大道,成上仙呐。”

    八十五消息

    更新时间2012-12-2219:54:11字数:3061

    康有贵顿一顿,又道,“还有那要接掌一个洞府、担负一方灵土安乐的洞君、府君,讲究的,怕是要去人世走个三五回呢。阅尽人生百态,见争破头的雕梁化成了土,爱不够的红颜转眼是枯骨。如此,便没有看不透的迷途,舍不了的情思。日后执掌一方,便不会失了分寸。”见灵霄听得略有些痴迷,怕她别有心思,便打住了话头,笑道,“哎呀,今日说得太过尽兴,竟不知过了这许久。好不耽误龙主公务。”立身起来告辞。

    灵霄得了想要的信息,也不多留,客气地让福全送他出去。

    自坐在案旁出神。娘亲去人世陪爹爹,就算三生三世,也不过三十年。怎么一去八十来年,却不见回?当日说起,济北见她不清楚两处的时日换算,如何不跟她做清楚,还直让她以为还要等个二三百年呢!直想去信问一问济北,又觉眼下这样慎重其事地问这样不太要紧的小事,实叫人觉得她不体大局、不识大体。以此,延挨了两日,便也丢在一旁去了。

    这一日正与流墨、渝阳等人在商议军阵变化,却听得外头有人报说南海大营外头来了个仙宫使者,自称“青鸟”,要求见龙主。

    灵霄有些愕然,想着军中重地,外人不便入内,本不想见。但又因前两天刚接了帝启的信,就又有些好奇,这青鸟来做什么。面上便有了几分迟疑。她这一迟疑,让流墨等瞧了,便以为是他们在跟前不甚方便,于是就默然一礼,径直出去了。这就给灵霄空出了个空隙,于是点头道,“带进来罢。”

    不一会外头的值守士卒便引了人来,福全将他让进帐中。

    那青鸟比先前长了些,看着比福全大一些,算是青愣愣的一青年小伙了。更比往日机灵随分,刚一进来,往地中间一仆,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小的青鸟,向龙主问安!”

    福全想去扶,灵霄却冲他罢手,只叫他出去候着。冷了他一会,这才慢悠悠道,“起来罢。”着意打量,见那青鸟面露笑意,不见一丝烦躁。这才笑道,“果真长成大小伙了。——谁打发你来的,有什么事?”

    青鸟微微弯腰,十分恭敬地答道,“谢龙主夸赞。我们帝孙派我来给龙主请个安,务必要小的亲见龙主,看看龙主是否安好。帝孙说数年不见,心中甚是挂念龙主。前头那些年是因去了人世历练,不及面辞,也无法递信,还请龙主不要怪罪气恼。帝孙问,上次的信可收到没有?若有回信,径直就让小的带回去。帝孙还说,因龙主身在军中,不便相见,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与,改日必定想法替龙主置办了来。”一气说来,倒亏了他的好口齿。

    灵霄只笑微微地问,“你们帝孙可还有别的话?”

    青鸟凝神认真想了想,道,“帝孙还说叫龙主千万保重身体,别太过辛劳疲累。他、他心里甚是想念龙主得紧。”说完,粉白的面皮还红了一红。平白无故地倒叫一直坦然听着的灵霄被迫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拨拨手里茶碗里的茶叶,才问道,“可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青鸟捏了捏袖口,似思量又似迟疑,喃喃道,“没、没了。”

    灵霄慢慢啜口茶,冲他笑道,“你们帝孙大老远就只打发你来说这些?”

    青鸟闻言身形微微一僵,拍额大悟道,“哎呀,我怎把这个都忘了!”说着自袖里掏出一方信笺,双手奉上。

    那是张被叠成方形,又略被挤压后的雪浪纸。灵霄看了看,终是轻轻捻起在手里,慢慢拆开看了一回。扬声叫了福全进来,对青鸟道,“你随他下去坐一坐,用些茶点。我写些许字,你好带回去交差。”

    那青鸟喜道:“龙主尽管慢慢写,小的多早晚都候着。”

    灵霄一笑,也不与他多话,挥手让福全带他下去。福全也是个机灵的,见灵霄这样的神态,便默不作声,打定主意绝不与这人多话。

    灵霄回眼,打量方才那张信笺。笔迹倒是帝启的笔迹,只是缭乱些。上面别无他话,只是一首小词的几句“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似乎还有些若有似无的酒气。

    灵霄眼波一转,提笔写道:“信、词笺已得,勿挂怀。”也将信纸叠成小小方胜。只叫了福全进来,叫他拿了方胜送那青鸟出去。

    一时福全回来回话,“在外头小帐里吃茶点时,那人好不安分,一双眼打量得没个停歇。若不是我拦着,怕还要踱出去呢。老拿了话头来引我的话,好在我机灵,否则真叫他给底细都套去了。他见了龙主给的方胜很是欢喜,眼睛都能放出光来。可是,龙主,你如何要叠成个方胜?我看那些痴傻男女没事才将私信叠成那个样子,——”一时好似惊住,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他、他······”

    灵霄偏头促狭一笑,“想知道么?”福全甚天真甚急迫地点头。灵霄却细细抿口茶,才道,“那么,等下次他再来,你莫干等着他套你,也学着探探他的话呗。”

    福全眼神一怔,瞬间又活泛起来,挠头道,“哎呀,那人可是精怪得很。我得先寻人练习、练习······”

    灵霄听了心头一愣,又是一笑,她这不是教坏小孩子么。不过福全是自己近身的人,若不机灵些,保不齐哪天就着了他人的算计。如今学一学见机揣度,也是好的。于是只低头喝茶,也不理他。

    转眼又是十来日,在南海外海,南海龙兵与妖兵有两次遭遇战。妖兵似在调拨行军,无心纠缠,均是弃了辎重逃窜了。两战下来,斩杀亦有百余妖兵,人数虽不多,却也十分鼓舞士气。

    灵霄心头也是高兴,但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正在帐中将两次战役在军图上细细推演,福全进来报说,“龙主,那青鸟又来了。”

    灵霄眼也不抬,只略停了停,“你引他去外头小帐招待,就说我不得空,有什么事就直对你说便是。”

    “真的?”福全听了好不高兴,“好咧,龙主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灵霄知晓他近些日子寻了好几个试手,前日胆子肥得还寻上了流墨,似并未招得一顿打,想来有些心得了罢。于是又低头自忙去了。

    待福全再进来时,灵霄已收了推演盘,洗了手喝茶。手上慢慢拨着茶盏里的茶叶,人却凝了神还想着战情。福全舒眉笑眼的进来,见她这个模样,便咳嗽一声,才咧嘴一面笑一面道,“人已经送出去了。这次保管他没占了便宜去。”说着递出来一个巴掌大小寸来高的小木盒子,“这是那青鸟送来的,说是专给龙主的。也没别的话,只说明日来听龙主回音。”

    灵霄回神过来,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挑眉,什么事,明日便要来听回音?结果木盒子,见落了个小扃键,上面还落了禁制诀。

    福全一旁忙道,“我问他开扃键的秘诀了,他直说自己也不晓得呢。龙主,你可打得开?”说着一脸好奇地等着看。

    灵霄略想了想便有了主意,想帝启这是不想叫人见其中事务,便支使福全去替自己泡茶。不想福全提了茶壶打开一看,又放下了,不乐意道,“这可还满着呢,水是滚热的,茶也是新换的。龙主若是不想我在跟前,直接说就罢了,何苦如此。”说着气哼哼地,要出去。脚步却是含糊粘滞,似等着灵霄开口留他。

    灵霄没想这就着了痕迹,只当没瞧出他的小心思,笑道,“那你这会替我去请质夫郎将过来说话罢。”

    福全因存了考取龙骧军的心意,便爱往新兵营那边去。听了这话,撅了撅嘴,也就去了。

    灵霄信手拈出朵桃花往那扃键上一放,果然那扃键便轻轻开了。木匣子里是两张信笺,上面压着一枚连理枝样的同心结,造型精巧别致。灵霄取了同心结打量两眼,她叠方胜不过是试探那青鸟,也想给帝启一点暗示,帝启当是明白的罢,否则也不会用禁制诀。于是将那同心结丢在一旁,拣信笺来看。上面先含糊说他已搬回天宫,怎样去蓦山移了几株桃树种在后院的闲话。绕了半天弯子,才说因他人世历练三世,回来提前过了成年大劫,天帝要替他张罗庆贺宴席,希望她能去。最后怕她不来,还特意许诺,若她当晚能去,他会送她份大礼。字里行间隐隐透着似有关妖军及天河的秘事。

    灵霄手上拈着信笺,心头正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说,帝启确会引动人心。若没有后头那两行字,她定然是不去的。他曾与妖王于天河密会,稍后战事便起,其中一定有古怪。去,还是不去呢!灵霄暗自叹口气,摸了摸头上的桃花簪,却无人能给她个答案。若是容清在,便好了。

    八十六请宴

    更新时间2012-12-2419:41:57字数:2995

    第二日。南海海域外围,一起小规模遭遇战正在进行。灵霄刚收到军报,一面看着军图,一面挂心战况。这时福全来报,“那青鸟来了,说是要等龙主的回音。”

    “就说我没空。告诉他,让他回去说,待那一日,到了便到了,不到便是不得空。别费心等着。”灵霄沉眉道。

    片刻,福全托了个大漆盘子进来放下,见她神色凝重,也不敢高声,低低禀道,“青鸟说这是给龙主预备好那日用得上的衣饰。”

    “嗯,你送他走罢。”灵霄也不看,便挥手让福全也出去。

    南海龙军又取得了几次小规模的胜利,近两日刺探回报,说妖军尽数撤去围驻在南海附近海域的部队,似往东海和西海移动。东海、西海的军报也说近日发现两海外海域妖兵似有增兵的迹象。裕盛为此专寻她和流墨等商议,怕东海、西海难以支撑,南海要不要发兵相助。流墨、渝阳都没有异议,只等她的态度。

    灵霄沉眉半晌,在桌上点着手指,道,“还是再等等。密切侦察着,——我心里总是不放心。不过是几次小失利,妖军损伤并不重,为何就这样放弃围攻南海?如此轻易放弃,当初何必在南海闹出那么大的响动?还是小心为上。”

    裕盛有些犹疑,“只怕妖军有所动作时,咱们救助不急——”

    灵霄摆手,“东海、西海的军力不比南海弱,都做了战事之备。妖军不可能像吃北海那样,那么快就吃得一个下去。只要刺探军情及时,完全来得及驰援。他们必也害怕腹背受敌,两面夹击,轻易不会动作。且等等看罢。”

    裕盛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马上垂了眼,不叫人看出。

    一时商议完出来,渝阳看左右并无他人,便低声叫住裕盛,问,“姑父,你不大高兴?”

    裕盛看了看他,终究叹息一声,“罢了。且听龙主的罢。”

    渝阳看他神色郁结,劝道,“龙主如此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不必多说,我知道。”裕盛摆手,“我只是担心龙主因为先前的事对东海有了戒恶之心,看不到大局。”

    “姑丈,龙主不是这样的性子。”渝阳凝眉道。

    裕盛知他与龙主自来情分就不一样,拍一拍他肩头,“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这也只是担心,且看看罢。——我军中有事,先去了。你近来瘦了些,可要看顾好身体。”

    渝阳听他如此说,也只能收了话头,躬身道,“姑丈也要当心身子。”

    裕盛点点头,领着随身的亲卫大步去了。

    渝阳回头望了望灵霄的大帐,思量了会,还是自去了。想着过两日再说罢。不曾想就在当夜却出了事故。

    灵霄送走裕盛等人后,觉得有些肚饿,便叫福全将晚饭赶紧摆来。

    福全不一会进来摆饭,口中兀自道,“龙主,你今日真不出门呐?”

    “出门?”灵霄见福全一脸八卦表情,才想起今日便是帝启邀宴之日。一面接过湿帕子擦手,一面道,“不去了。”心里却是有几分勾挠,只不知帝启说的大礼就是是什么。若是与天河密会有关,她还真愿跑这一趟。

    “唉,可惜了那些衣饰。”福全低声叹息,大有替那些衣饰鸣不平的意态。

    “你若喜欢,送你便是。”灵霄一面吃饭,一面逗他。

    福全一下跳起,竖起眉来,“我才不要!那些都是女儿家的东西——”说到一半方才觉得不妥,便讪了脸一笑,转身跑了。

    帐帘子还在晃,便听外头福全十分吃惊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又来了?”接着是一阵含糊的声息,灵霄也没分神去听,自顾吃饭。

    少时,福全带着既迟疑又按捺不住的好奇,挑帘进来。立了两息,才道:“龙主,帝孙那里的青鸟又来了。”一面小心打量着她的神情,一面悄声问,“见是不见?”

    灵霄捧着半碗饭,顿了顿,继续动起了筷子,也压低了声息问,“你可知道他为何而来?”

    福全的一双眸子霎时亮了三分,“我问了,他不大肯说。只说是帝孙有口信递来,非见了您才说。”

    “嗯,”灵霄的筷子快了几分,扒完碗里的饭,用温水簌了口,才道,“也罢。这会有空,你叫他进来。”

    福全甚有眼色地将饭菜撤下,一并带出去。不一会,领了青鸟进来。见灵霄的神情似不用他留下伺候,很是机灵地出来守着帐口。心里实在有些好奇,便努力竖起耳朵想听一听。不知是他听力太差,还是这帐子隔音效果太好,和往常一样,他一个字都没能听到。只能郁闷地看满天斗大的明星,听夜风吹过帐顶,惆怅得紧。

    帐里,却是别样气候。

    青鸟见礼过后,倒没有似往日那般一副小心恭顺的模样,挺了挺尚算不得宽阔的胸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家帝孙怕龙主忘了今晚的晚宴,特派小人来接。不过,”他略顿了顿,似有些不满,“瞧龙主刚用了饭,这是怕天宫的夜宴不合胃口么?还是——”

    灵霄听不得他那含沙射影的话,摆手止道,“今日忙,就不打算去了。你既来了,也省得我专派人跑一趟,替我给帝孙道个恼罢。等日后,我龙族摆得胜庆功宴时,我再请他来热闹一日。”

    堵得青鸟怔愣着脸,有些下不来台。

    灵霄只当未见,低头慢慢品茶。

    那青鸟却哼了两哼,抖了声气道,“我家帝孙也说怕龙主太忙,没有心思过来。特意让小人给龙主带个口信。”说着挑了一双三角眼,带着恼又夹着丝得意去看灵霄。

    灵霄一笑,“哦?倒多亏帝孙惦记。你说罢,我听着呢。”

    那青鸟不意灵霄全不在意,也觉自己举动越了本分,少不得收了眼风,一字一吐道,“来,便告知所求之事。”

    灵霄乍听,冷笑一声,这话说得含糊,只怕去了倒不认账了。转念却不禁动了几分心,帝启不至于耍这样的无赖手段罢?他信里暗示的当是天河密会之事,也当知晓她心头所求的也是此事。灵霄凝神将前次信里的文句琢磨了半晌,似更坐实了几分。心头便似有只小手在不断抓挠,她几次欲开口想打发青鸟回去,竟是心底犹豫得紧,出不了声。

    青鸟见她兀自静坐不言,知是在决断之中,抓住时机道,“夜宴此时就快开始了。此去天宫,赶得快也需半个时辰,晚了,怕就赶不上了。到时候我家帝孙怕就不愿履行约定了。龙主,还是快拿个主意罢。”

    灵霄抬眼将青鸟冷冷看了一眼,直看得青鸟心底一哆嗦,只是身姿倒还强撑着,做出镇定的模样。

    想起后头两次被帝启算计占便宜的场景,灵霄也知道他再不是小时候那个无私看顾他的启哥哥了。若去得晚了,他还真能翻脸不认账。于是叹道,“好罢,”这两字一出口,心里瞬时便觉踏实了,那只莫名的小手也不抓挠了。灵霄知晓,自己内心真是急迫地想知晓妖王无痕究竟与天宫协议了什么,这关系到此战大局。于是便也定了心神,扬声叫福全进来,飞掷过去一块令牌,“你马上去寻渝阳参领,让他领一百精兵到营外等我。悄悄地,明白了?”

    福全应了,飞身而去。

    灵霄起身,抻了抻衣衫,对青鸟道,“走罢。”

    “就这样?”青鸟有些吃惊,看着灵霄一身窄袖束腰的男装便服,提醒道,“龙主不若换上前次的衣饰?也不急在这一时——”

    灵霄摆手,“我非是赴宴。到时,你将我引往内室,不必引我到宴上去便是。”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冷笑道,“你不着急走,我还着急回来呢。前边领路罢。”

    青鸟无法,只能快步到前头去。

    出了龙骧军军营,外头停了一架文采华丽刻龙雕凤的车架,驾车的四匹白马十分健硕高大。青鸟抢在前头放了脚踏,挑开帘帐,“这是我家帝孙特遣派来的,脚程倒比腾云还快些。龙主请上车。”

    灵霄点了点头,却立身不动。展眼见渝阳领了一队精兵自宿营那头出来,与渝阳相互望了一回,彼此一笑,这才回身进了马车。片刻,车厢里蜿蜒出四条宽阔的蓝色绸带,“分四列拽紧绸带,准备赶路。”

    渝阳并后头一百士卒听了灵霄这话,应声列成,各自手里拽紧绸带。那青鸟见了,只瞪了眼睛,也不敢多话。一鞭子下去,四匹神驹便闪电一般地冲了出去。一行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剩下福全立在原地,又是惊叹,又是后悔。早知道,自己也拽了绸带跟着去了才好。望空看了半晌,这才悻悻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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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七闲话

    更新时间2012-12-2622:40:08字数:3488

    神驹的脚程果然快捷,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得青鸟报说到了南天门外,随行士卒是否候在天门外头。灵霄撩开帘子往前一看,果见几根华表后头矗立了座甚宏伟的牌坊,上面“南天门”几个大字闪着熠熠金光。再往后头瞧了瞧,渝阳已领着士卒们列好了队,只是各个面色都有些白,压抑着粗浊的气息。这么老远,却只用了这么点时间,也难为他们跟得上。

    渝阳这时已见机过来,灵霄跟他点点头,“你们就在这里罢,别惹事端。我慢,约莫一个多时辰也就出来了。”

    渝阳点头,眸中隐有忧色,口上却道,“如今天宫尚未与我族交恶,想必也不敢如何,龙主只管去,我等就在这里。”

    灵霄闻言这才稍稍展眉,“我晓得。你们也轮流休憩,别白耗着精神。”待渝阳应了,退下去安顿士卒,这才对青鸟道,“我不去宴上,你寻个幽静处将我放下,报与你家帝孙知便是。”

    青鸟闻言,一面轻轻催动了神驹,一面道,“我家帝孙早安排好了,龙主不必心。”

    灵霄觉他话里透着丝不驯,想着他几番到南海,她也没甚好招待,如今到了自己地盘,难免有些作态,便也不加理会。只是想着帝启能不能跟自己说真话,天河他们到底因何密会。

    不觉车架已歇,青鸟在外道,“龙主请下车罢。”这才倒非常恭敬。灵霄心底自笑了笑,撩开车帘一看,却微微有些吃惊。眼下是到了一处内庭,高屋华轩见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庭兰竹木。清幽静谧又不失华贵之气度。灵霄垂了眼眸,掩一掩眼底的惊叹,久处军中,少见如此精致优雅景致。乍然一见,似勾出心底几分倦怠,只想要寻这样的一处好去处,安然静谧地过自己的日子才好。眼下战事不知何时了结,胜负如何,她这份想往便更是渺茫。

    正想着,眼里横插过来一只手。灵霄抬眼看去,却是个身量微丰、妆扮妥当的半老的妇人。此时正含笑道,“龙主远来辛苦,老奴来扶您下车。”

    灵霄眨巴了下眼睫,猜是此次的管事的老妈妈,便轻轻抚了她的手,下车。口中却笑道,“不敢当妈妈盛情,此番倒搅扰妈妈的清净了。”

    那妈妈见她说话温柔可亲,又能礼待,心中欢喜,也觉脸上有光。竟就势携了灵霄的手,一面引她往里去,一面若长辈般拍了拍她的小手,又将她瞧上几眼,笑道,“听说龙主亲自领兵,我还以为是个浓眉大眼生得壮实的孩子,没曾想却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说着凝眉一叹,“身子这般娇弱,军中粗简,如何受得住!可怜小小年纪——”似觉有些失言,便又是一笑,“瞧我,人老了就是嘴碎,尽说些没用的。”回头对还候在庭中的青鸟道,“还不快去禀请帝孙。”回头又笑,“请龙主随我至内室坐一坐。”

    灵霄依言一笑,随她举步走一段回廊,进了一处雅室。心头暗道,见这妇人行事,似有些体面的。

    一时请坐献茶,灵霄听闻外头有其他侍女的声息,却只是那个妈妈进来。于是便问,“倒劳累了妈妈。不知妈妈如何称呼?今日来得匆忙,日后定与妈妈送份仪礼来谢。”

    “哎哟,哪里当得起。龙主快别说谢不谢的话了,没的臊老婆子这张老脸。”那妈妈笑,立在旁边福了一福,“老奴原是先天宫太子的育养嬷嬷,服侍过先太子和太子妃。如今帝孙眼看成人,却无人照看内殿琐事,天帝想起老奴来,便叫老奴过来照看。若龙主不弃,便可唤老奴一声‘惜妈妈’。若是忘了,叫声‘老婆子’也使得,这里就我一个上了年岁的。”

    灵霄见她气度阔达,毫不作态,便也有三分喜她爽利。又听她提及身份,虽她自己将自己贬得低微,可细思量,定然是有些底气和本事的,少不得又多了几分谨慎。于是起身过去将她扶起,笑道,“惜妈妈爽利,我见了就觉亲切。还不知惜妈妈是服侍过先太子、太子妃的老人,若是从明珠姑奶奶(先太子妃)那里论起,我也该恭恭敬敬地给妈妈问一声好呢。”说着便要惜妈妈上坐,自己立在地上,就要行礼。惜妈妈哪里肯坐,只将她一双手拉得紧紧地,“可不敢当。”然后又将灵霄眉眼细看了看,眼底便有了几分水光,叹息道,“我道初见龙主便觉得亲,这眉眼瞧着,与先太子妃倒有九分相似。”

    灵霄有些接不上话,便故作气恼,“惜妈妈既认我是明珠姑奶奶的侄孙女,却又不肯受礼,可叫我怎么办呢!”

    “如此,倒是老奴的不是了。”惜妈妈用手帕点了点眼角,复又笑道,“龙主也不必为难,您先是不周山灵霄龙殿司掌四海八荒兵权的龙主,然后才是女儿、孙女、侄孙女。老奴断是受不起这礼的。若龙主不嫌弃,老奴搬个凳子来,陪着龙主说话儿罢。”

    灵霄见她执意如此,也只点头应了。心里直道,不知是这惜妈妈尤其守礼,还是天宫里头就是这样礼法森严。

    惜妈妈果然从一旁搬了个凳子,斜了身子坐了,与她说些闲话。灵霄不惯与他人谈说自己,便时不时拿些话来问她。不想这个惜妈妈也是个能说的,琐琐碎碎地说开了去。两人之间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又添了几分亲密。

    灵霄有些心急,想那帝启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又有什么算计。也没有心思闲聊,瞧惜妈妈住了话头喝了茶,似开口未开口之时,便不待她起话头,抢先问道:“我瞧着这处院落布置得典雅又不失气度,当是高人手笔罢。也不知是何人,心思如此巧妙独到。”说着又将屋里布置摆设看了看,“只是看着好似不常有人住,倒是觉得有几分可惜呢。”

    惜妈妈闻言,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看灵霄的眼神又多了些探寻深意。灵霄让她瞧得有些不好意,于是端茶来喝,垂了眼眸,心叹,哎,真是阴差阳错,看似又对上了她的话头。放了茶盏,正准备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乖顺模样时,却见那惜妈妈对自己笑得分外不同。忍不住问,“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曾?”

    惜妈妈闻言,拍手一笑,“哪里!是老奴僭越了。也怪龙主,怎么生得这么好呢,叫我这个老婆子看了都挪不开眼。”

    灵霄听了,嘴里未来得及咽下的半口茶险没喷出来,将自己身上略有些皱褶的男装便服打量了下,也笑,“妈妈真会玩笑!我如今这个模样,哪里见得人。”

    惜妈妈索性将凳子搬近了些,凑到灵霄身旁,拉了她的手,“龙主如今担子重,没工夫妆扮。但这般容貌、这通身的气派,若好好拾掇拾掇,这四海八荒里也没人越得过去。怪不得帝孙日夜不忘呢!”

    灵霄听她提及帝孙,倒有些讶然,垂了眼道,“妈妈又说玩话。”

    惜妈妈瞧她脸上飞出点红晕,更觉欢喜,只问道:“龙主,这院子你只说,你喜欢不喜欢?”

    灵霄心底正无奈,不想惜妈妈如此善解人意,调换话题,便赶紧点头,“这样好的院子,哪里有不喜欢的。”

    “若是请龙主来住,可是愿意?”惜妈妈又问。

    灵霄一时不知她究竟要说什么,便迟疑道,“我自小便养在蓦山,山野长大,还没住过这样精巧华丽的屋子呢。虽说蓦山风光也好,可比不得这里如此精致巧思。——只是这里是天宫深庭,我哪里住得。”

    惜妈妈听了,笑道,“容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帝孙心里头可是念着龙主呢。前些日子天帝看帝孙也快到成年娶妃的年纪,便叫人挨着启元殿收拾院落。帝孙听了一点没放在心上,只忙着在自己寝殿后头,赶着收拾了这个院落出来。方才龙主不是问这个院落是谁布置的么?这都是帝孙亲自布置的,就是后园子里铺小径用青玉石还是白玉石这样的小事,都是帝孙亲自定的。说是······”惜妈妈看着灵霄垂下的眼睫不断的闪动,若一对灵动的蝶翼,一副娇羞模样,索性点破道,“说是一定要让龙主喜欢,住得舒心。”

    见灵霄仍是低头不语,道她是小儿女惯常的娇羞,又忍不住道,“今日帝孙吩咐说要用这个院子,老奴猜龙主要来。果然一见,真真叫人喜欢,也不枉我家帝孙日思夜想这么些日子。只是老奴看龙主,如今心思怕尚未放在我家帝孙身上——”

    灵霄不知她还要拉扯什么,赶忙接道,“是!如今龙族还有大患,战事不息,灵霄不敢想儿女私情。”头还是低着,却是不愿人见到她脸上又尴尬又气恼又无奈的神情。只觉这惜妈妈太过多舌,竟对自己讲这些话。

    惜妈妈叹道,“唉,真是苦了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家······”说着又用帕子点点眼角,“老奴说句没见识的话,若是龙主早嫁过来,帝孙和天帝哪里能不管龙族的事呢!不定战事能更早结束呢,——”见灵霄不语,身姿却是透着些骨力,便一笑,含糊道,“哎呀,这样大事,自然由男人们去打理。咱们女子在内院只管过日子罢了。——只是,”说着又将声息低了几分,“龙主,天帝有意先替帝孙纳娶四妃。你可要有个计较。”

    灵霄见总埋头也不是办法,脖子都酸了,于是借机抬头,做出疑惑状,“四妃?可是定了人选?”

    惜妈妈见她终究有些反应,少不得又细细说了一番。大体与灵霄先前知晓的差不多,一个是月宫小月娘,如今要尊称毓秀神女了。一个则是人世飞升来的仙家洞府献奉的唤作的华绮的仙子,生得很是妩媚动人,父系母族分别是蓬莱仙山和青城幻境,很有势头。还有一个据说是鲛人一族的公主,只未至天宫,容貌不知。另一个女子有些特别,是帝孙在人世历练中逢到的,不知何故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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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肥章奉上。努力奋战中······

    八十八相会

    更新时间2012-12-2818:19:18字数:3100

    惜妈妈说得口干,却见灵霄仍是娴静模样,面色都不曾变过,心中便有些不喜,暗道,竟没料到这小龙主对我家帝孙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的!待喝了两口茶,见灵霄仍是无话,少不得再细看了一回,这才见她眼神发直,不知神思。心头颇觉有些安慰,是了,定然是猛听得一下子有四位侧妃,心头不好过罢。于是起身替她添一回热茶,安慰道,“龙主也别太过忧心,规矩在那里,早晚都得有这么些人,不如放宽心,谁又能越过您去呢!”

    让她身形这一动,灵霄也就回过神了。不过方才她想的还是密约和战势,倒叫惜妈妈给误会了。此时也少不得作个样子来,“呃,多谢妈妈提点。”

    惜妈妈见她面色仍是有些怔愣忧色,有些不忍心,又道,“不是我夸我家帝孙,老婆子服侍的日子也不长,不过冷眼看着,帝孙是个极有主意的。他的心既放在龙主身上,就断不会叫龙主受委屈。与那些贪恋美色的全不是一路——”

    话未完,却听外头响起使女的禀告声,“惜妈妈,毓秀神女带人过来了。”

    灵霄眉角轻飞,她怎么来了。惜妈妈脸上也有些吃惊,站起身来,吩咐外头,“先请去前厅奉茶,我这就来。”

    一阵脚步响,当是那使女应声去了。

    “龙主,您宽坐着。老奴去前头照看、照看。”惜妈妈回头来道。

    灵霄点头,道,“妈妈快去罢。”

    惜妈妈笑着福了福,尚未出得外头的雕花门,便被疾步过来的使女截住,急道,“惜妈妈,毓秀神女往这边院子来了。”

    “哦?!”惜妈妈讶异了声,然后是一番低语。

    灵霄也没着意听,只是奇怪为何这小月娘在这天宫内院里倒似如自家内院一般自在?就算是侧妃之首,到底还未成礼,她向来要求好名声的,为何如此心急?若不然,便是靠山够硬、底气充足罢。

    不妨光影移动,惜妈妈又回转来了。面上堆着笑,眼底却有些为难,立在一旁欲说还休的。

    “妈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灵霄轻声道,心里倒有了几分料想。

    “唉,”惜妈妈尴尬自嘲,“瞧我也是老昏聩了,事务没安排细致,倒叫龙主笑话。”

    灵霄浅浅笑一回,且听她下文。

    “毓秀神女突然来访,却之不恭。只是帝孙事先嘱咐,不让泄露龙主行踪,眼下、这个情形——”说着为难地看着灵霄。

    灵霄心下了然,起身道,“如此,劳烦惜妈妈替我寻个幽静的地方等着帝孙罢。”

    “多谢龙主体谅。请随我这边来。”惜妈妈引着灵霄从侧门出了院落,经一个游廊,倒似往前头去了。灵霄见殿宇森森,建筑宏伟,也不知是哪处。行了约莫百来步,至一竹木掩映的篱墙。

    “婆娑!”惜妈妈扬声叫,一时听得门枢响,从竹木后头露出张脸来,果是许久不见的婆娑。见了他们显也微微吃惊,默然行了一礼,才问,“惜妈妈,这是?”

    “毓秀神女往那边院子去了,我将龙主送往这边坐一坐。”惜妈妈道,又匆匆对灵霄道,“劳动龙主了,快请随婆娑去罢。”复又嘱咐婆娑道,“帝孙就快回来了,前头看着些,别让白跑错了地方。”

    婆娑“嗯”了一声,便打开篱墙边上的小门,请灵霄进去。

    惜妈妈见他们进里了,这才回脚飞快的往回赶,裙角跟着一路翻飞不停。

    婆娑引灵霄穿庭院过短廊,推开一处宛容墙体的门扇,“委屈龙主在这里坐一坐。前头人多,怕没个安静。”

    灵霄点头。进去一看,却是个寝栖之所。方才是从紧里头进来,入眼便是几层帘幕并内置的一方床帐。陈设简洁却不失华贵,目光所及器物无不是精品绝品。只是色调偏冷,灵霄心中一动,婆娑是帝启的亲卫,这里十之八九怕就是帝启的卧房内室。

    不待她细细打量,婆娑走在前头,引她过雕花隔门,便是一处小书房的布置。婆娑请她在案前的主位上坐了,自奉了热茶来。灵霄许久不曾见他,也想从他口中打探些消息,便有心与他闲话。不想婆娑却是个认死理、口紧的,几句过后,便推说要去门外候等帝孙,径直去了。留下灵霄一个人干瞪眼。

    灵霄不禁摇头自笑,这婆娑跟那惜妈妈真是两样性格,却都能在帝孙手下主事,也算奇妙。由此,便也可见帝启这些年于帝王权术习得不少了罢。

    静等无聊,于是起身四处看看。书架上陈书颇丰,但大都是律令律法和德训德谕,灵霄没甚兴趣。又看墙上的书法和雕花架上的陈设,不觉绕过了隔门,进了内室。见那床头的纹饰繁复华美,远远的瞧不真切,便凑近些看。又见那锦铺缦盖,暗纹绵延,光滑润泽,少不得用手摸了一把,最后索性坐上去,揣摩揣摩其舒适度。唉,这到底与军中硬板铁布的床铺两样啊。灵霄闭了眼睛,颠了颠小屁墩,嗯,真是绵软舒服。

    不意一个声息在自己头顶乍响,“可觉得好?”

    灵霄忙要弹起身来,却正好撞在帝启的下颔上。帝启双臂轻轻一拢,将她按进怀里,半晌,才道,“许久不见,霄儿如此热情了?”有些满足也带些许戏谑。

    灵霄这才慌手忙脚地将他推开,心头微微有些不悦,这家伙果然是一副揩油的习性。口中应付道,“嘿,哪里,一时没觉察你来,倒吓了一跳。”对着帝启贪恋的打量自己的目光,强自镇定,嗅到他衣袂上有些酒气,一面往外头指,一面欲走,“前头宴会很是热闹罢。想你也喝了不少酒,前头有沏好的浓茶,刚好可以醒酒。”

    “不忙!”帝启一把将她拉了,一齐坐在床上锦被上,噙了笑问,“霄儿可喜欢这床?”

    灵霄觉得他问得有些暧昧,却直作懵懂,“唉,这么好的锦被,坐坏了可就不好了。”说着便想立身起来,与他远些。

    却叫帝启拽了一把,又跌坐回去。灵霄先陪着小心,不过是想探知些消息。如今见他如此黏糊,便有了三分恼意。瞪眼过去,小胸脯一起一伏的,一幅要爆发的前兆。

    帝启见了,唇边的笑意延生得更广些,只觉她经了战事过后,脾气刚硬急躁了些。他心头已有了计较,便不多理会,只觉得这样小豹子一样的神气又加之一身男装,更显得她多了几分魅惑,倒比先前温和柔顺隐忍的性子来得可人。于是将握在手里的小手轻轻送到鼻尖唇角,欲亲还嗅的,兀自沉溺。

    灵霄冷哼一声,要抽手出来。帝启却抢在前头就势将她往身下一压,鼻息凑到她脸侧,“这许久不见,坐也不肯一起坐,手也不肯叫拉一拉。这相思苦该如何解得去?”说着眨眨眼睛,露出深长的笑意来,缓缓道,“莫不如称此良宵,咱们就着这锦被滚上一滚?”

    灵霄先前叫他轻薄了好几回,不过是因当时对他真心有几分情愫,又于男女情事上并无经验,叫他几番倾述动了情,性子一向温柔和顺惯了,才叫他轻易占了些便宜去。如今久在军中,又渐处事行权,早不是当初的小女儿心态。如今,甫一见面,旧情未叙,便又是这副强霸无赖嘴脸,哪里还隐忍得住。于是只轻蹙了秀眉,抬脚便往他要害处踢。

    帝启腾身,险险躲过,立在地上,脸上仍是笑,眼底却有了些不悦之气,“军中果不是你呆得的地方。这样阴恶的招数竟都会了!”

    灵霄起身,掸一掸衣,也冷哼一声,“不过是因人施术罢了。”

    帝启脸上一滞,一口气涌上心口,半晌才散去。这才轻轻叹道,“你我之间,如何竟成这般情景······”瞧着灵霄的眼底,满是怅惘。

    灵霄垂了眼眸不去看他,只想催他快些说事,“前边宴席离得久了也不好。如今我也来了,你——”

    “霄儿,”帝启上来牵住她的手,“我们这许久不见,就不能先坐着好好说话么?”

    灵霄挑眉,这可是恶人告状。她可是一门心思想好好坐着说话的。瞧他神情似婉求似深情,一时不好拒绝,便顺着他,与他一并在床边上坐了。

    “霄儿,你可知,我自人世历练回来,听说你身在前营,心中有多担心!”

    “呃,其实还好。”灵霄应道。

    “军中哪里是女子呆的地方!”帝启不待她分说,便道,“好在下月便是我的成年典礼,之后,我便可娶你做我的正妃。龙族与妖族的纷争你就不要管了,我定替你料理妥当。”

    灵霄讶异他说得如此笃定,迟疑道,“就能作成婚姻?!我尚未——”

    帝启牵过她的手,抚一抚,轻笑,“你整日心你那六千兵马,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就算你给我回信,说曾想我,怕也是敷衍的话罢。”

    灵霄见被识破,索性垂了眼,避开他的目光,躲个清闲。帝启见她如此行事,心中却是欢喜这份柔顺,又戏道,“瞧你如今这打扮、举止,除了我自小中了你的毒,看谁还会将你放在心上。”

    八十九迷情

    更新时间2012-12-3110:48:29字数:3002

    灵霄陡然听他如此剖白,心头不知是酸是甜,怔愣不已。原来,他幼时便······复又想起自己当初过初生劫时,危机时揽过自己的瘦弱却透着坚决的臂膀,只想,若没有这许多外事纷扰,这份情于她,该是多么的重要和美妙······

    不觉泪就势滚落下来,滴在暗色的锦被上,悄无声息。

    帝启却早瞧在了眼里,抬手要替她抹泪。“哭什么呢?难道还是怪我当初老也不去看你,让你独自看桃花纷飞、青子满枝?其实,你的心事我都知道。每年蓦山桃花开的时候,你便天天去那老桃树底下走一回;等桃花快落尽了,你便改成每日在夜里去树丫上坐一回;等到桃树的桃果都让老枯松他领着童子们摘尽了,你便每日去白石溪旁看一回星星······”

    灵霄几滴疾泪,实是在祭奠叹惋曾经对他的一片小女儿情思。泪尽了,情,也就了断了。不意帝启却又说出这番话来,抬眼看过去,心就有些乱了。她想来不善传情求爱,一番思盼几多煎熬,都在心底。就算是去桃林都做得极自然、隐秘,任谁也瞧不出,她是在等着那个小哥哥的。他怎么能知晓这么清楚?灵霄的嗓子都颤得很,问不成声,只喃喃道,“你,你,你······”

    帝启顺势,缓缓将她圈进怀里,下颚有力的抵在她的肩上,在她耳畔道,“那时天帝对我还十分严厉,每日的功课几乎不可能完成,还动不动就让我闭关。我想见你,却不成。于是我就拼命修习,想早日修得‘逍遥游神’法,溜出元神去看你。可是,‘逍遥游神’法太难,或是我太笨,呵,我修了二百八十九年才修得小成。我还记得,修成那日,我好容易盼到入夜,天帝考校完当日功课,我连澡都没洗,一身湿汗便去睡了。实是溜出元神,乘风渡云地赶着去蓦山,生怕晚了一息,你就不在那里了。”

    帝启觉得她头上的簪子刮脸,便将她头上的桃花簪拔下,又解了束发的长带。灵霄一头乌黑柔亮若缎子一般的长发转瞬便流散开来,漫出一帐缠绵情丝。帝启只觉得那缎子般的黑发触目动情,心底最深幽最柔软的某处,便一下子被涨得满满的,柔柔的;心又似凌空悠游,只觉欢畅快意。一面伸手慢慢抚过她的一头黑发,一面接着述说道,“我先去你房中,却是空的。便觉透心一凉。”说着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她的发,“真的,如今想着,还觉得余凉犹在。那以后遇到多少事,都不曾那样惊悸过。——后来我又漫山寻你,最后才心灰意冷的往桃林去,想着借着那老桃树的枯枝抱一抱,哭一哭,也算是了却这番心事。不想你竟是在那里!那会桃花都快谢尽了,哪里想到你还会去那里呢!你就依在老桃树的一支横枝上,静静的望着天,不数星、也不看月,哪里起了点风头和云彩,你便追了目光过去。风住云消,便叹息着,收回来。后来,也不叹息了,只垂着个小脑袋,哭眉愁眼的自己嘀咕——‘启哥哥······大坏蛋······大骗子······’——我这才知道,你是在等我盼我。霄儿,你不知道,那时,我高兴得差点魂飞魄散。那时我的‘逍遥游神’法还很生疏,经不得激荡,也支撑不了多久。”

    灵霄已是满面泪痕,原本要断的情丝,此时若逢春的柳枝般,招招摇摇的勃发开去。瓮着声息道,“你怎么不给我留点东西,也叫我知道你来过。我可真的怨了你许多年呢。”

    “那会我功力还不能支撑元神做这样的事,叫你思盼,受了委屈,是我的不是。”帝启柔缓低哑的声息似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抚慰平复着灵霄心头平日难觉的积怨委屈,灵霄的身姿不由得软了下来。二人之间,似眼前的种种利益争斗引起的种种戒备机心,点点冰裂消逝,只余下一腔纯真情怀,彼此慰藉。

    “那你后头怎还是不常来看我?”灵霄一时如一般迷情女儿心态,娇痴追问。

    “哪里没常来,只是不曾显形罢了。”帝启柔声道。

    “为什么?”灵霄挣开帝启的怀抱,很是不解,还带着些薄怒娇叱。刚刚哭过的眼氤氲着迷人的水汽和桃花色,散开的黑发更衬得她肤若凝脂,唇若点朱。整个人歪支在那里,腰身柔软,隐约的曲线在男性衣衫下更多一分诱惑。

    帝启的目光灼热起来,含了暧昧的笑意,低头道,“东窗风光,显露了形迹如何看得?”

    灵霄一愣,东窗?她的洗浴间······面上一热,斥道,“流氓······”话音未落,朱唇早被温柔的唇舌噙住,溢出嘤咛轻吟。

    帝启的唇舌正在攻城掠地,肆意品尝眼前的娇媚甜蜜。手正欲拦着纤腰往胸口处的柔软进发,却听外头婆娑大煞风景地大声禀报:“殿下,毓秀神女求见!”

    灵霄本在迷离中温顺得紧,猛听得这一声,恰若惊雷贯耳,将帝启推开,兀自喘气。唇齿香艳诱人,帝启哪里肯放过,眉眼里飞过一丝恼意,“不见!”便又要俯身去捕捉那抹樱红娇艳。却被灵霄别过脸去躲开,贝齿无意咬在他的耳垂上。

    帝启只觉香润蚀骨,忍不住口中透出点喑哑沉吟,眉眼荡出一片春色。手掌便揉上了那峰峦之处。灵霄心头一惊,整个人叫他压得不能脱身,情急之下只能就势用力在他耳垂一咬。

    帝启“呀啊!”一声低呼恰与外头婆娑的声息同时响起,倒似遮掩了过去。“毓秀神女已在后院等了多时,说若殿下此时不便相见,便等到晚宴结束后也使得。”

    帝启吃痛,春色便散了几分。看灵霄小脸上有了隐隐怒色,知她面皮薄,素来又不喜那小月娘,难免生气。眼下是成不了好事了,便自整整衣襟,对外头婆娑道,“请她到前厅见。”

    又转头来对灵霄道,“你且等一等我,就回来。”

    灵霄恢复了几分清明,只怕等下去帝启更不老实,若拿捏住她想要探问密会的心思,就更打听不出什么了。于是咬唇道,“会客也当有个先来后到,没的让先头的等着,先见后来的理。”

    “打发她走了,咱们再慢慢说。”帝启哄道,却并未在意。起身就要出去。

    “好,那我便回去了。”灵霄在后头跺脚道。

    帝启回头来看她,“别闹。就一会!——再说,你尚未知晓密会详情,真舍得走?”

    灵霄脸上娇色未退,听闻此言到底醒神过来,心头慢慢变得清冷。是,她不舍得走,她心头龙族利益得失最大。可他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的难处,切切实实地宠她一回?让她心底踏踏实实地感念他一回,就似当初他毫无缘由、因心而起,在劫阵中救助她一般。为何每次都用利益来拿捏她,还每次都拿捏得这么有理有据,从容自得的。为何言说情深,行事却只叫人觉得凉薄呢。呵,轻轻一句“舍、得”便言明厉害得失,情之于此,又成何物,又有何用?

    灵霄心底一凛,强作娇嗔应道,“不走也成。那你叫那小月娘在外头书房见,我倒要听听看,你是如何打发她。”

    帝启听罢笑意渐浓,点头道,“好罢。我无不可示人事,对你更是不想隐瞒丝毫。若日后,你不喜欢,我便不去她们那里也——”

    “什么疯话也说。”灵霄止道,做出恼怒羞意,心底却又觉凉了半分。她断是见不得不了自己丈夫妻妾环抱的情形。日后如何,日后再说罢。她今日定要听得密会的几分真话。

    “你等着。”帝启对她轻笑一回,绕出雕花门出去。灵霄听得他在外头书房坐了,叫人去请那小月娘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发丝散乱,桃木簪也不见了。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四处找寻。还好,见那桃木簪在锦被一角好好的,这才舒了一口气。取过桃木簪来,握在手心里,细细摩挲一回,不觉呢喃道,“你呀,可吓死我了。”那桃木簪纹丝未动,没半点回应。灵霄不由叹惋,瞧见簪身上原本绽放的几朵桃花,如今都成了含苞紧闭之态,不由一怔,心头又欢喜又有些怅惘。欢喜是桃木总算有了回应,否则她都快怀疑这是不是桃木神杖所化了。怅惘则是因为桃木与她起了别扭,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狠心用它来做了桃木令的缘故,她心里总是有些歉疚。

    “殿下,毓秀神女到了。”

    听了外头的禀告声,灵霄手脚麻利地将发束好,整理好衣衫,拣个近便处,屏气凝神的坐了,细细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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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两更。祝各位亲们,元旦快乐!年华流锦,岁月静好!

    九十详情

    更新时间2012-12-3120:17:31字数:2379

    一阵环佩轻响,一缕香风暗袭,便听得小月娘的声音响起,较之以往更多几分柔和温婉,只是因为心中欢喜,略有些尖锐。

    “启哥哥!”

    “月儿妹妹来了,快坐。”这是帝启的声音,依旧是温柔和气。

    一阵衣袂响,然后听小月娘娇声道,“瞧启哥哥脸上有些红晕,可是酒喝多了些?”

    “不妨事。今日嘉宾如云,不免酬应,多喝了几杯。这不,避席休憩一会。”

    “今日是庆贺启哥哥完成人世历练,也当多喝几杯。只是毕竟伤身,故而月儿特预备好了解酒汤。”接着是几声轻步,一点零碎的瓷碗茶盏响。“这是月儿亲手制的,加了些桂花蕊,多些馨香,也更养脾胃。请启哥哥多少用些。”

    “可是司月上仙视作眼珠般珍惜的上古樵桂?”

    小月娘娇怯不已地应了个“嗯”字。

    “你呀——”帝启似责似笑,“就不怕司月上仙气恼?”

    一个明脆的女声,“司月上仙是不许来着,神女婉求了许久才许的。把我们神女高兴得跟什么似地——”

    “玲珑!”小月娘娇羞薄恼的喝止了她。灵霄听出这便是当日跟着小月娘到蓦山来送帖子,尖牙利齿的那名使女。

    “如此难得,便不能辜负了。”一阵碗碟轻响,帝启当是饮尽了那解酒汤。“果真轻减了几分,多谢你,月儿。”

    “不是什么大事,启哥哥不必致谢。”小月娘娇羞的声音停下半晌,帝启才道,“前头宴上还得去支应,不若月儿先替我去看顾看顾,我再歇一刻,便过去。”

    “月儿定当尽力。”光影变动,想那小月娘立起身来。半晌却未闻脚步声,灵霄心中正疑心,就听帝启道,“月儿,可还有事?”

    那小月娘嘤咛一声,却踌躇不说。

    “帝孙,我家神女还备有一物相赠。”那唤作玲珑的使女道。

    那小月娘方娇羞道,“月儿给启哥哥做了一身衣衫,给启哥哥贺——贺下月成年之喜。”

    几声轻响,当是奉上了衣衫。

    “难为你用心,日后,定当好好谢你。”帝启的声音听着似也多了分柔情。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小月娘声音娇怯,却说得明白。言罢,匆匆而去,环佩余音若缕。

    灵霄慢慢从后头内室踱出来,正对上帝启探寻的脸,眼里闪着一丝刻意的炫耀和得意。“霄儿可还满意?”

    灵霄点头,自拣把椅子坐了,看了眼外头斗大的星子快要到中天,“时候也不早了,你还要回宴席上,该说了罢。”

    帝启见了小月娘,也醒神许多。再见灵霄一身冷肃,真若个冷面公子一般,隐隐便有些恼,先前绮丽缱绻的春意也就荡然无存了。“好。你可知天河风光豪阔,何以成为禁地?”

    “自然不知。”灵霄含抹淡笑,只待他说。

    帝启压低声息,缓缓道,“在先代天帝和先两代龙主的时候,妖界出了个了得的妖精赤炎,他虎头龙身且生双翼,天生神力。也不知从哪里修炼得一身本事,自称魔君,要踏平三界,举世成魔。第九代天帝和龙主费了好些功夫,不知填进去多少生灵性命,才将他擒住。不想这赤炎已练就不灭之身,杀他不得。便在天河荒旷处,布下阵法,将其封印。据说三万年后,才能化灭其身。”说着瞧着灵霄眼底隐不住的着紧好奇,却换了话风。轻抿口温茶,道,“霄儿不是想知道妖王无痕到天河与我说了些什么?”

    看了会灵霄有些急切的脸,竟爽直道,“他说是不便去天宫打扰天帝,转而拜托我转呈心意。说妖族与龙族一战,只为报杀父之仇,想求得天宫的谅解和中立。”

    “哦?这也说得通。”灵霄应道,“不过,他也没有非亲身至天河的必要······”目光若水波微澜,“难不成与那赤炎相关?”

    帝启看着灵霄沉思疑问的神情,有着他陌生的专注、自信和沉稳笃定,也觉眼前这个人与往日真的有了不同。只缓点了头,“虽不能肯定,但也大体如此。”

    “这么说那赤炎封印至今尚不足三万年?妖王无痕打的主意是、是要解救那赤炎!”灵霄先是疑问,后已转为自语,“也是,妖界人数虽众,但却没几个力扫千军的人物,到底没有大胜算。若真救得那赤炎······”灵霄沉吟着,抬头看帝孙,脸上却淡去了忧色,“赤炎那样的心性,一旦被解印出来,三界之中,哪里还有人能制得住。到时天宫恐怕也不能免于战火。我想天宫不会坐视不理罢。”

    帝启一笑,“霄儿历练得越发精明了。不瞒你说,早已防范,如今那赤炎恐怕已化成一滩泥水了。”

    灵霄心头有些惊讶,此等大事,必得早做绸缪,天宫如此行事而不宣,只怕是打定主意要坐收渔翁之利。想想此战中牺牲的龙族儿郎,心头暗自发狠,真真好谋算。看帝启脸上还有欲说难启之色,美目一转,便试探道,“要解救赤炎定要行咒衍之术。先前妖人在南海剖腹挖心,是否就是为了此事?”

    帝启脸上神色微微一滞,才轻笑点头,“原来你也觉察出来了。”

    灵霄闻言,强镇了神色,只是心底却想起那血肉横飞的惨象,暗恨不已。却听帝启问道,“霄儿怎么问,为何是南海?”

    灵霄牵唇冷笑,“自然是因为某些机缘或者五行阴阳之术罢了。”心里此时已然明白,帝启肯告诉她详情,不过是因为此事已解,天宫丝毫不受其影响,且说出来对战势也无任何偏帮,这才作个人情送出来罢。脸上更是冷肃了几分,人也坐不住了。

    恰此时,外头响起婆娑的禀告声,“殿下,前头宴上来请了。”

    灵霄便立起身来,“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多谢帝孙将详情相告。”便要走。

    “霄儿,”帝启起身唤道。灵霄顿了顿脚步,“帝孙还有别事?”

    帝启看了她一会,“罢了,今日仓促,他日再会罢。”对婆娑道,“唤青鸟驱车来,将龙主送回南海。”

    “多谢帝孙看顾,车架就不——”

    帝启急走两步到她跟前,“你我之间何用如此。”手已抚上她的面颊,灵霄侧了脸,他的手便落了个空。帝启也知她心中多少有些怨情,只道她终归会想得通透,便收了手,“军中万事小心,轻易不要出战。且等下月。你放心,万事有我,此战定会有个了结。”

    灵霄闻言,心中难免有些波动,但只“嗯”了一声,径直转身出去了。帝启对着她逝去的身影望了半晌,才怅然收了目光。“谁将那小月娘引向后头院子的?”话音中已有了狠戾之气。

    婆娑垂首低眉地回道,“小人也不知。见惜妈妈引龙主过这边来,才知晓毓秀神女寻到后头院子去了。”

    “查。在我回来之前处理干净。我这殿中不留那样的人。”帝启人已出去,留下话音冷冷地砸下来。

    婆娑低声应了,小步跟上。

    九十一狭路

    更新时间2013-1-221:21:27字数:3159

    灵霄在天门外头会和渝阳等人,一行人依旧跟着车架往南海奔去。

    刚入南海界限,灵霄只觉四周死寂,隐隐透着杀意,心头便很是不安。撩开帘子看了好几回,并未发现什么可疑。只好让渝阳提醒众人加强戒备。

    疾驰的马车忽然仰斜,神驹受惊发出的嘶鸣在这暗夜荒野里格外响亮刺心。“什么人?那些是什么人?”青鸟努力使神驹安宁下来,慌眉急眼地去问渝阳。渝阳定定地将四野打量一番,在车厢旁对灵霄禀道,“咱们中了埋伏。”

    灵霄心头反倒安定下来。眼眉交错间,便有了几分明白,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该来的总要来。对外头渝阳道,“布阵。”一阵脚步碎响,灵霄将桃木簪拔下,用发带重新将头发束好,这才挑帘而出。

    面色仓惶的青鸟见了她,一下扑身过来,扯住她的衣袖,哆嗦得不成句子:“龙主,这······我可是天宫的人,我——”

    灵霄看四下里闪烁着的兵刃的寒光映出密森森的妖军身影,手里的桃花簪应心而成了柄长枪。轻轻抬手,将青鸟抖落开去,也不看他,只是冷笑道,“你怕什么?!驾着车架走,没人会拦你。”

    青鸟嘴唇抖了抖,终究什么也没说。翻身上车,催动车架,缓缓凌空而起。果如灵霄所言,四下潮水般涌现的妖兵似未曾看闻一般,任他去了。

    渝阳略有些吃惊,“龙主,那马该——”

    灵霄止道,“此处距军营约莫半个时辰路程?”

    渝阳眸色黯了黯,缓缓点头,“就算他们现下便知此情,东海、西海驰援过来也须一个时辰。”

    灵霄将眼投向黢黑的夜幕,“你看,妖兵这次出动了多少兵力?”

    渝阳往四周看了一回,只觉满眼都是人影,人影后头似不止不休的又冒出许多个点影来。沉了沉气息,才道,“至少,一万,且是精兵。”

    灵霄听了点头,侧面过来竟对他笑道,“往日总是叹息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如今可好!恰给你我弟兄恣情恣意,杀个痛快的机会。”说着看看不远处正指挥士卒布阵迎敌的庞眉和沉星两个,又道,“当日咱们同帐四人,曾誓言要同生共死。今日得偿所愿,亦快人心!”

    渝阳也知此时凶险,百无生机,但见灵霄面色从容大有赴死之心,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你,一定要活着!杜仲!”

    他自知晓灵霄身份之后,便再没有如此叫过。此时再唤,千情万绪便都在其中。灵霄眼底微热,只缓缓点头。

    妖兵四面合围而来,不肯多给一瞬多言时光。灵霄长枪前指,吩咐渝阳,“发紧急信号。”

    三点荧光飞上长空,在夜幕里开出赤、黄、银色的光来。这三色是龙主成年后三片彩甲之色,这三色的信号,便是龙主受困的信号。四海能见,只是,不知他们撑不撑得道援兵到来之时。

    妖军中的号角应光而起,如雨的强弩急速袭来。

    “举盾!”灵霄警醒列成阵形的百余士卒,只恨自己没有能力结一个又大又稳固的结界,护得他们安然。人已抡起长枪,挡在前头。

    “小心!”身后响起渝阳的声息,灵霄并不回头,果决道,“别分心,顾好自己和兄弟们。”

    第二波箭雨袭来,灵霄见有几个弟兄中箭倒下,心中不忍。运了灵力在箭雨袭来之向结了一面高墙似地结界。一时倒也抵挡得过。

    妖军阵营深处,一辆隐蔽成战备车辆的车厢里,妖王无痕正凝眉听着最新的回报。

    “弩箭已发了六回,那结界墙上裂纹遍布,想支持不了多久。但,咱们的弩箭也剩下不多了。王上,是否还发弩箭?”

    无痕瞥过快要燃尽的香柱,泼尽杯里的残茶冷哼一声,“倒叫她拖了时辰。——传令,进攻。不惜代价进攻,不留活口。”

    令兵领命而去。无痕细长的手指抚过心口的伤处,凸起不平的疤痕,让他如何能忘记当日的耻辱。薄唇溢出一笑,今日,也要叫那女子也尝尝这个滋味。杜仲,灵霄,龙主。

    汹涌而来的妖军的喊杀声,听在灵霄、渝阳和一众龙兵耳里却愈发渺远。眼前涌出的如蚁密密匝匝的妖军,心里却分外清明。弟兄们彼此坚毅而又深情的望一回,或攥紧手里的武器,或替负伤的弟兄匆忙而又仔细的扎紧伤处。生死就在眼前,百来人无一个面露戚然,反勃发出一股子果决不屈的劲头,逐渐凝聚成气,鼓胀飘飞的巾衫,将每个人都衬得若磐石般岿然不改。

    妖军近了、更近了。随着灵霄一声嘶哑宏远的长啸——“杀——”,众人骤然而动,怒马扬蹄一般,纷纷反朝妖兵冲去。

    冲在前头的妖兵心中一惧,步子便有些慢滞。但后头的妖兵很快冲了上来,挟裹着前头的若不可回头的江潮向前推进。很快,百余龙兵虽十人一组,小队作战,但依然若泥牛入水一般,很快被妖兵为数众多的人海吞噬。虽然这百余人都是精兵,每一次拔剑都浴血而回,可那妖军一队接着一队,轮流消耗着龙兵的力量。短兵相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龙兵各个小队开始出现明显的伤亡。灵霄尽力东奔西突的援救,哪里救得过来。听着熟悉的弟兄们惨厉的哀呼,又急又恨,加之灵力动用得狠了,一时不妨,血不归经。只觉心口一绞,喷出口血来,脚步踉跄,长枪不稳,眼前妖兵又近了半尺。霎时,几十柄斧戟四面砍来。

    附近渝阳和庞眉在,见此危情,纷纷叫道,“小心!”同时扑身过来援救。不想庞眉身后劈出一柄长刀,生生将其右臂砍断下来。庞眉眼睛都落在灵霄身上,遭此重创,面色瞬间灰白如纸,额上沁出十来颗指头大的冷汗。他却哼都未哼一声,看也不看一眼伤处,只本能地用左手去掩汩汩冒血的断处,口中道,“龙主,小、小心······”话未完,便一头栽倒。

    “庞眉!”渝阳恰抢过去将他扶住,一手将一柄铁扇舞得呼呼作响,妖兵一时也近来不得。

    见此惨况,灵霄奋力稳住身形,挣开围攻而来的妖兵,嘶喊一声,手上长枪贯穿三个妖兵的心口,再一用力将其甩脱开去。乘着众妖兵惊骇的当口,奋身一越,到了庞眉身侧。在怀里摸出两三个小瓶,也不及细看,就已倒向那血肉模糊的断处。

    渝阳在一旁克拒着四周的妖兵,一面急道,“还须坚持两刻。”灵霄心头似重千斤,百余人如今伤亡过半,再坚持两刻,恐怕······

    但这是最近的龙骧军能赶来的最快时间,别无他法。灵霄强催灵力,结出一个小小的结界。

    “龙主?”渝阳见了,不由有些忧心。今日她灵力已然耗去十之八九,如今再结此结界,如何能保自己安然!

    灵霄恍若未闻,神色坚毅笃定,将庞眉置放其中,对渝阳道,“尽量将伤员送入结界,口令如旧。”言罢,抹去嘴角沁出的血迹,身形暴起,人就朝方才伤庞眉的那名妖军将领袭去。

    “来得正好!我苍青正想领教所谓龙主的本事。”

    原来此人正是妖王无痕最为亲信、也最为倚重的将领苍青。他人虽年青,却本事了得,却善兵法、能决断,与龙族征战以来尚无败绩。前次因未护在妖王无痕身旁,知无痕为灵霄所挟,早有替无痕血仇报耻之心。一听得妖王无痕发令攻杀,早抢在前头,寻了几处,才寻到这里。见灵霄挺枪袭来,举了凛凛长刀相迎,只道,来得正好。

    几个回合下来,灵霄灵力几乎耗尽,自身力气原本就小。因而招式灵活有余,却力量不足,威力也就减了大半。那苍青自幼练兵,力能移山,几招下来,便看出灵霄不足。冷笑道,“可惜了灵霄宫里的秘法,叫你个女人使来,不过是给爷挠痒。”又打量灵霄青丝散落之际,自是风流不俗,戏辱道,“瞧你也有几分姿色,勉强也能充任我王上的一名媵妾。不若束手就擒,以灵霄殿为陪嫁,求我王上纳了你如何?”

    灵霄心力已竭,闻言虽是恼恨,却反笑道,“我听说你那王上,无痕也是个修身自重的男子,倒也有些许倾慕。若得寻个德行服众的媒人说合,婚姻怕也是成做成。但如今听你这般言说,才知传言虚假,断不可信!”

    苍青对妖王无痕极忠心,哪里能听她这样说,发怒道,“你个小娘知道什么?!——”

    灵霄不待他说,抢白道,“三界之中,谁不知道,好男儿当是极自强的,断不会因图谋嫁妆资财而许婚。如今你见我手头有些密技巧法便想着以婚姻来据为己有。这等行径,与妓女卖身求价有何区别?!更何况你一个将领信口便能替他做主婚姻,而不觉逾矩。可见无痕平日也是如此行径!贪谋不义、律下不严,只这两条,便也能晓得你那王上并不是顶天立地好汉子。”

    苍青气极却无言来辩,见灵霄脸色越发雪白,衬得唇边一抹血痕更加惊心。心头一亮,笑斥,“你牙尖嘴利,不过是想拖延时光。哼!偏我不是那惜花怜柳的人。”说着长刀已出,口中叫嚣,“看我十招内生擒了你!”

    九十二去甲

    更新时间2013-1-522:41:39字数:3108

    灵霄此时已无力挺枪相接,正在生死之际,只觉心底龙珠某处霎时灼热起来。那苍青的长刀已劈到了眉前,灵霄来不及想是如何回事,尽力扭身躲避。心头只道是躲不过去了,谁想,身形恍若神助,泠然飘飞,叫那苍青落了空。

    苍青不由有些讶然。分明那小娘手脚发僵,灵力体力散尽,是如何躲过的?!他竟没看清楚。心头暗道,好灵动的身法。

    灵霄心头也是吃惊不已。只觉那点灼热慢慢充溢整颗龙珠,四肢经脉胀然,耗尽的灵力竟一点一点的迅速生出。甚至较之以往,更丰沛了三分。心口方才积郁堵塞的淤血在灵气横贯下,也荡然化去。灵霄暗自吐息一番,确认无误,灵力恢复了。心头惊喜,却也不及细想因由。将手上的桃木长枪挽出几个枪头花儿来,锋锐杀气,直将那苍青逼得招架不住,退避连连。

    灵霄瞧出那苍青一个破绽,乘他脚步虚浮不稳,虚晃几处,便暗运灵力实指其心脉处袭去。那苍青低呼一声,长刀回守不及,眼见就要被穿心而过。却听“叮”一声鸣响,火星迸射间,横插出柄斧戟,泛着幽幽青光。

    青光斧戟!灵霄心头又惊又喜,只娇喝道,“来得正好!”回枪刺了过去。

    迎面见了那人,依旧是一身银色精甲、一张精巧的银色面具遮面。

    二人交手十余回合,那银面人略微有些吃惊,挡开灵霄的几个凌厉攻势,撤身稍远处,道:“想不到龙主的功力倒精进得快。”说着冲灵霄一笑,却看得她透心凉冷。眼角瞥见一直在旁的苍青举起两根手指一点,原本环伺在一旁的妖兵往四下仍坚持抗敌的大概不足三十的龙兵围攻而去。此时尚未倒下的龙兵也都有挂彩,如何经得住这样排山倒海似的合围!断然没了生机。

    灵霄心痛如焚,只觉心底腾出股火辣辣的气息,在周身游走,浑身都热了起来。不仅脸似火烧,就是眼都似两团火焰。并无多话,早提足了灵力,挺枪攻去。灵霄实战经验虽是不足,但此刻丹田气足又满心愤恨,出招也十分狠辣。那苍青见了,实不放心,也要来助阵,却让银面人止住了。那银面人见灵霄只是一味用强力,看似狠辣,于他来说却并未真正威胁。二十余招后,便渐渐开始反击。身法灵巧诡异,攻势倒并不凌厉,但透着调笑戏谑之意。或挑开灵霄一缕发丝,或擦破她身上的一处布帛。引得周围环立护卫的一队妖兵肆意笑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灵霄受辱,反冷峻下来。一旦自己乱了心神阵脚,她与弟兄们就真没了生机。她竭力去揣摩银面人诡异的身法与招式,在脑海里尝试各种破解之法。当她几乎快撑不住银面人绵密的攻势时,只觉自丹田涌出的热气猛然冲破某处阻滞,脑门顶处短暂的酥麻酸涨后便是一片通透清明。脑海里跟放电影似地出现伏坤龙主模糊的身影,那影子若劲风中的落叶般飘摇扭动,细一寻味竟是曾修习过的一路身法。灵霄暗自又将那银甲人的种种身法招式与那影子相对,正可拆解。灵霄心头一喜,勉力接下了银面人一招。真是有用!灵霄心头只道天无绝人之路,悄悄打定主意,半学半练的开始用那身法来应对。那身法好似就那么三式,可灵霄随机而变,倒似无穷。虽不谙熟,可那银面人也轻易挨不到她身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头有法,而身形无定的境界罢。灵霄有了信心,手脚更配合灵动,在接招至于,竟也能偶或出一两招攻势。

    那银甲人对灵霄前后这样的变化,显然也很是吃惊。心头有些急,招式密集狠辣,但却露了些许破绽。一旁观战的苍青沉了眉头,与一旁的亲卫附耳说了句什么。

    那银甲人越是着急进攻,灵霄就越是躲闪不应。灵霄听着银甲人明显粗重的气息,心头沉静得很。她的重新生出的灵力如今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她必须等待一个时机,一个一闪而逝的进攻时机。四周的兵刃声渐渐弱了,时间急迫,可她必须等待。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机会来了。银甲人身形诡异而迅捷地挪到了灵霄的背后,见她肩背空露,心头大喜,急劈斧戟过来。灵霄似听到风声,想要回身,却回身不得,闪开了颈项,生生受了这一下。手上前指的长枪却是毫不犹豫地聚合所有力量,反腕回刺。

    “扑哧!”

    “嘶哧!”

    两声兵刃入体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银甲人收回斧戟,灵霄背上喷涌而出的鲜血马上染湿了衣衫。可为什么他也觉得疼?低头看一柄银枪刺入腰腹没入整个枪头,几不可相信。方才是她、她故意露的破绽!

    灵霄忍着疼,转过身来,果断而坚决地抽出银枪。血一下若泉眼喷涌般冒了出来。银甲人伸手捂住伤处,滚热的血让他终于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的,都在方才那一瞬间真的发生了。青光斧戟有些不稳,指向灵霄的那头有些轻微的颤动,“你、你——”

    灵霄银枪横立,白着脸露出个笑来。

    “王上!”一旁的苍青最先反应过来,将银甲人护拥好,纵越开去,恨道,“放弩!”

    一时弩箭从四面密匝匝飞扑而来。灵霄笑,原来那银甲人便是无痕,原来方才那苍青便是叫人备好了弩箭手。那弩箭来得极快、极密,也极狠。附近三丈都是目标范围,真是杀她一人,自损三百。方才在四周护卫的妖兵见状,纷纷奔逃,可四下都是人,如何跑得开。箭弩未下,倒互相踩倒了几个。灵霄抬眼见远处环立的弓弩手箭囊丰鼓,她欲点地而起的脚,定定的收了回来。她不能一个人走,也不能去与还活着的不足十人的龙兵汇合。他们已是力竭,若再经这样密集强劲的弩攻,断无生机。于是在这电石火光之中,她努力朝渝阳他们那方向笑了笑。她想举起长枪来,可手上已没了一丝力气,身上也软得很。这是怎么了?她反手摸了把后背,举到眼前一看,血是黑的。怪不得方才那无痕只挑她衣衫发丝而不伤及肌里,是怕她一下死了,不那么好玩罢。灵霄将长枪树立,借它撑着不倒,看满天黑羽渐近,缓缓闭上了眼。

    “杜仲!!!”

    是谁在喊她?可她已不愿睁眼。

    预计要落于身上的刺痛并未出现,耳旁是渐大渐乱的妖兵的惊呼哀鸣声,然后听得一声动地摇山的龙吟。凄厉又勇毅。

    灵霄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所见却让她肝胆欲碎。半空上是两条巨大的飞龙,灵霄认得,那红黄相间文采辉煌的是渝阳,那灰黑斑驳的是沉星。此时正用了自己绵长伟岸的身躯遮挡着箭弩,一面尽力用长尾扫袭着妖军。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她筑起生命之墙啊!

    妖军的弩箭已发了三阵,两条飞龙身上都遍布了如刺般的弩箭。

    “不!”灵霄大喊,可她的声息太小,哪里听得见。即便是听见了,渝阳、沉星二人恐怕也是不会自保其身。

    灵霄仰头看着二人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的身形,眼角泪光盈盈却怎么也不肯掉落下来。

    又是一阵密集的弩箭过来,沉星横身接挡。他的脊背上已无一处无布弩箭,就是最为脆弱的肚腹上都是。终于不支,悲啸一声,便重重地砸向地面。

    “不!”灵霄听不到自己嘶哑的声息,只能扯着干裂的喉咙无声地嘶喊。她凑到沉星的头旁,他龙形的头颅似个大房子,她踮起脚手也只能够到他的眼角。她一遍一遍地对沉星吼,“不!”却只摸到他眼角一片冰凉,那片冰凉滑下来,兜头朝她砸过来。她隔着迷蒙水帘,看到妖兵又围了过来,手里拿着兵刃便要朝沉星身上砍挑。

    她急忙大叫,“不!”可没有声息,也没人听她的。

    半空中渝阳也奋力护卫着沉星的身躯,浑身的弩箭,不绝的妖兵,眼看也快支持不住。

    灵霄探探沉星没有一丝热气的鼻头,努力地要去掰他龙形的巨大的下颚,希望他下又有了呼吸,又睁开了眼。可是沉星一动也不动,灵霄却在他的唇齿便发现了他的鸭蛋大小的莹白的龙珠。灵霄颤着手,将那龙珠摸出来,望着半空中的渝阳,忍住不哭了。渝阳看了过来,眼里是不忍,更是督促与坚持。他已无力飞得更高,龙尾已经受伤,几乎拖拽到了地上。妖兵见了,纷纷用剑戟砍刺,飞溅出一片红光。

    灵霄恨不能以身相替,抖手将沉星的龙珠吞入腹中,心底激愤、心痛、感激交织成一股浓烈的气流,她裂云破天地嘶喊了出来,“不——”。提起涌出的一点灵力,绝然地扯开衣襟,将心口处的那片彩甲生生扯下,往空一抛,暗自咒祝。那彩甲映出光来,渐大渐灼目。一时风云激荡,一条巨龙从云而来。它摇首喷火,回首吐水,身形矫健灵动,恍若神助。

    灵霄只模糊地看那巨龙踏云而来,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九十三醒来

    更新时间2013-1-622:52:07字数:3345

    等灵霄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午后。帐顶漏下的一点阳光恰好落在她的眼角,一点点的慢慢攀行。灵霄就在这一点温热的触动下,缓缓睁开了眼。打量四周,人已在南海龙骧军军中的大帐中,侧头看去,正看到一个月白玉立的身影,在一旁的案前写着什么。

    容清回来了!灵霄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费了半天劲,只能动动手指头。心口处火烧铁烙一般的疼得紧,她慢慢挪了手过去,触手的是包扎心口处的细软的锦云裹条。也不知去甲处如何了,灵霄轻轻叹口气,禁不住想起彩甲初生时的情形。那时候娘亲在身旁、外公和残秋对自己都是无尽的慈爱疼惜,看着自己的眼都冒着光。可如今——

    “醒了?”容清听见她轻微的动静,行了过来。长衫带起的冷风扑在灵霄脸上,让她回过神来。容清的面色有些憔悴,脸虽然还是沉静,但眼波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漾着焦虑忧心。他一向淡定稳妥,难得着一回急,忧一回心。此番龙骧军中百余精英尽损,恶战之后军情定有巨变,她又不知昏睡了多久,一应事务都要他来持,怕也是很受了些累罢。如今她能留在龙骧军中而非被移往东海,想必也是因他一力争取的罢。

    “嗯,”灵霄牵着苍白的脸尽力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容清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轻轻答道,“不到8个时辰。”一面转身自桌上小暖炉上端瓯药来,“长春医官说你大概此时醒,果然就醒了。来,咱们喝药。”

    灵霄想起身,还是动不了。容清拿个软枕将她头垫高,自己侧身坐在床榻边,俯身下去,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她。

    不知是她伤后体弱,还是容清劳累通宵不曾洗漱,当容清俯来的时候,灵霄只觉一股浓烈的说不清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本能的侧了脸去,想躲,却躲不过。是汗味?发油味?长久体温沤出的酸味?都不是。除却猛然一下的不适应,灵霄反倒闻出了点点缕缕的桃木味。是在暮春里,桃花飘过后,坐在蓦山那棵老桃树底下的味道。

    容清见她侧头,以为她怕苦,竟是耐心哄道,“这药一点都不苦。若真觉得苦,喝完,我去寻杯‘美人醉’与你解苦。”

    灵霄诧异,“美人醉?”

    托黄豆豆那爱搜罗奇闻打听逸事的秉性的福,她虽未见过,也知道这‘美人醉’乃是仙家尤其是神女夫人们的顶级饮品,据说滋味甘美余味悠长,饮之一口则三月身有其香。不仅能调经顺气,助人修为,还能驻容美颜,葆明妍不衰。据说仙家女子以一生不能饮‘美人醉’为耻,许多神女成婚时,指名要的聘礼大多都是它。但‘美人醉’不仅原料及其难得,且制造过程繁琐漫长,万年能有一小瓮便是高产,一直都是很少数人能拥有的,大多数神女都只能痴想一世。

    容清点头,好似那‘美人醉’跟一块麦芽糖似的好得。

    灵霄便点头,但见容清递勺子的手很是生硬,便好意提醒,“不如唤福全进来,你——”

    不待她说完,容清便摇头,“我打发他去照顾渝阳去了。”一面将勺子执着的伸到灵霄口边。

    灵霄喝了一口,急问,“渝阳如何了?其他人呢?战事后来如何?”

    容清稳稳的舀了药送过来,“先喝药,喝完了再说。”脸上是分明的坚持不让。

    灵霄只能配合的吞咽着汤药。

    容清嗅着酸苦难闻的汤药味,见她连连大口吞咽,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由有些担心,问她,“苦不苦?”

    灵霄郁闷得直翻白眼,示意他赶紧喂。当然很苦!苦得她一张嘴便想呕。长春佬的药出了名的苦,否则怎么叫良药,怎么对得起医圣这个名号。

    容清半晌才会意过来,眼里含了淡淡笑意和心疼,连着喂了好几大勺,才将这瓯苦药喂完。

    灵霄咬着舌头,不让最后一口苦药水被自己翻滚的胃顶出来,一面含糊地冲容清喊,“清水、漱口。”

    容清忙递了清水和漱口瓮过来,看着灵霄苦得拧巴变形的脸,“我去取些‘桃花醉’来罢。”说着便要走。

    灵霄忙摆手,“别了,下次备着就好。你先跟我说说战事后来如何,弟兄们回来了多少?”话到后头,几乎是咬着牙问的。

    容清知她担心,也不再坚持。仍是坐在床边,看了看她,这才慢慢说道:“昨晚我正在回来的路上,远远看到半天上的三色信号,便折路赶过来,半途恰与龙骧军汇合,后头是安南将军亲率的一万南海精兵。龙骧军与妖军有短暂交锋,但妖军见讨不到便宜,南海大军已到,而东海、西海的援军也快赶来,便收兵逃一般的去了。”

    灵霄点头,一双有些黯然的眸子仍是坚持看着他。

    容清轻轻叹息,又道,“收敛了九十一名将士的失身,回来的九人,大多数已不能再上战场了。”

    灵霄闭目,强压下心底涌出的酸楚痛惜。再睁眼时,眼底虽闪着些许水光,却更透着坚毅。“生还者的名单?”

    容清自案桌上取来张纸,知她此时无力,便展在她的眼前。灵霄的眼在上面来回逡巡,只看到渝阳和庞眉两个熟悉的名字,庞眉名字后头还特别注明,断臂。沉星呢?还有质夫他们呢?灵霄眼底慢慢涌出血丝,“就这些?”她不愿相信。

    容清缓缓点头,“就这些。”

    灵霄匆忙闭了眼,但泪珠已悄然滚落,横过脸颊落到她的耳郭里,冰凉一片。

    “我已派人给牺牲的弟兄家里送双倍的抚恤金,承诺奉养其长者和弱子。”容清柔缓的声音让灵霄渐渐平息下来,点头道,“伤残的弟兄也奉养一生。所需费用从不周山取。务必安排好,不要时间长了就成了空。”

    容清起身肃立,应道,“是。”

    灵霄这才慢慢睁开眼,“若需我做什么,你直接说。若是需要,再做几块桃木令也是使得的。”然后才软了声息,“坐。东海和西海都谁带了多少人来的?他们有什么主张没有?你细细说来我听。”

    容清依言挨着她身侧坐了,又讲起当时的情形。西海是西海龙王亲领的一万五千的士卒,几乎倾尽西海兵力而出。东海是中军将军率领的两万大军迤逦而来,队伍太长,又怕伏击,是探一截路行一截,故而到得稍晚了些。见龙主伤重,中军将军想移龙主至东海养病,说这样东海伏波龙王才放心些。而他则和安南将军裕盛坚持要带灵霄回南海。僵持不下之时,西海龙王怀仁才表态,说见灵霄伤重不宜挪动奔波,南海近,还是回南海好。这才得以回了南海。中军将军心中不乐,直说要尽快将此事回报伏波龙王,径直带了东海兵回去。西海龙王护送一路至南海,最后还坚持要留下五千士卒来护卫。

    灵霄听到这里不由有些发急,“怎么留得!南海兵力尚足,西海反倒薄弱些。若留下五千,偌大西海,仅仅有那么万多点人,顶什么用。”

    容清见她急了,忙道,“我也是这样劝的龙王,龙王最后还是坚持留了一百人,说是与龙主补足龙骧军。”

    灵霄点头,“也难为他有这个心。”猛思及西海龙王的长孙彦哲来,如今她这个境况,怕也照顾不周全了,但凡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不由道,“唉,该叫彦哲跟着龙王一道回西海去。”

    容清拍拍她的手,“彦哲已经跟着回去了。”

    灵霄闻言心头才觉一松,虽容清感激一笑,“有你在,总能叫人放心。”

    容清闻言,眸光微动,却道,“彦哲本打算等你醒了再走,我怕路上不安宁,强着他跟着西海大军一齐走的。临走,他留了封信,说让你亲自启看。”说着自怀里掏出个锦囊递来。

    灵霄用了药,慢慢有了些力气,这会伸手去接,竟也能抬起手来了。接过锦囊一看,这是彦哲素日佩戴的,边上都磨损了。囊口是个兰花型的结扣,结得十分用心。灵霄想,必是这孩子有要紧话要说,不然定不会如此费心。

    解开结扣,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写道:天宫青鸟与妖人有往来。遇袭,恐与之有关。

    灵霄有些讶异,拿着纸笺,不知该信该疑。不觉握紧了手里的锦囊,却发现里头还有一小块硬硬的东西,取出一看,是块方寸大小的名牌,上面明白写着“天宫启元殿青鸟”的字样,反面的纹饰透着正午的光影,依稀可见有些图案。

    灵霄仔细瞧了一回,沉了眸,递与容清细看。半晌,问道,“你怎么看?是真是假?”

    容清将名牌递回来,定定道,“信则真,不信则假。”

    灵霄沉思片刻,笑道,“果然如此。”

    “霄儿打算怎么办?”容清见她有些疲惫,替她去了软枕,扶她躺好,问道。

    “容我想想。”灵霄闪着眼睫,带着些狡黠,“看能不能多揩些油。”

    容清轻笑,只道,“好。那就假寐会,养养神。”

    灵霄点头,闭了眼,却又马上睁开,“你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条赤红的蟠龙?”

    容清眼波微愣,点头道,“远远的看着了。不过待大队人马到了跟前,便不知它去哪里了。好似凭空就不见了。”最后已带了些怅然,口中呢喃道,“确有当年烛龙上神的风骨······”

    灵霄心头忐忑,不知自己那片赤甲还能不能化形回来。便没听清容清后头一句,“什么?”

    “呃,没什么,”容清道,“你再歇一会罢。晚间,估计东海那边会来人。”

    灵霄点头,很是乖顺的闭上了眼。出了埋伏遇袭的事,东海那边定然不会任由她随心而为的了。她也需要休息来迅速恢复体能,应对这一切变化。

    九十四条件

    更新时间2013-1-1115:42:34字数:3114

    东海的动作果然快,且出于灵霄意料。当她睁开眼,看到绿蒲正红着一双眼,望着自己默默流泪时,便知道外公伏波实知自己软肋。温情牌,她向来只能消受。帐帘一撩,托了药罐子进来的竟然是黄豆豆。灵霄呆了呆,恐怕外公是打定主意要将自己从南海挪出去。

    看着黄豆豆一双翅膀颤悠悠地捧着药罐子,跟在后头的福全十分怨念,却不敢说话,只怕那黄豆豆一不小心,便让他这三个时辰费心看火熬药的成果都报废了。

    绿蒲见灵霄醒了,眼波亮了二分,开口仍是带着哭腔,万般心疼的唤了声“龙主”便就说不下去了。倒是黄豆豆见了灵霄醒,毛手毛脚的将药罐子往桌上一放,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蹦了过去,将长脖子递到灵霄眼前,毛茸茸的小脸就贴了过来,“呜,霄儿,我可怜的霄儿——”

    福全见他将药撒了些出来,本就不高兴,再瞧着他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压过去的亲热劲,更是吃味,要知道平日里可是他跟龙主最亲近。于是冷言提醒道,“龙主可受着伤呢,别叫你压坏了!”

    黄豆豆“嘎,”一声,忙抬起颈项来,毛茸茸的翅膀尖就要去扒拉灵霄身上的薄被,“伤哪里?伤哪里了?”

    灵霄斜眼瞪了过去,这才叫他讪讪收回翅膀,“哎呀,忘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然后竟十分绅士地抚着灵霄的手,深情柔婉道,“霄儿,我没唐突到你罢?”

    灵霄撑不住,笑了出来,只叫着绿蒲道,“我不在,你也不看着他些。瞧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回来!”

    绿蒲见福全在滤药渣倒药,已行了几步过去帮忙。此时半侧了头来答,“理他呢!成天油嘴滑舌的,蓦山上的女子都被他轻薄了个遍,就是院里的两株小桃树,刚修成人形,还是两个小娃娃呢,他都成日里缠着。见天就有人上门告状诉苦,我和白芷的脸面都叫他给丢光了。······”

    黄豆豆急了,忙道,“哪里是你说的那样!不过是玩闹玩闹罢了。”

    绿蒲不理他,小心端着小瓯药细步过来,经过黄豆豆身旁时才斜他一眼道,“玩闹?玩闹能差点叫蓦山松仙要将你逐出去?”回头又无比温柔的对灵霄道,“龙主,该吃药了。”

    灵霄点头,尝试动了动,觉得有些力气,便让绿蒲将自己扶起靠坐着。黄豆豆极有眼色的斜坐在灵霄身后,将自己又圆又软的身子给她做个靠垫。见灵霄沉着脸,更显色面色苍白,便不敢再辩,低眉顺眼地很是乖顺。

    灵霄一点点喝完一瓯药,苦得直皱眉。绿蒲赶紧递来备好的清水漱口,灵霄却摆手,一面咬牙忍着不敢说话。只怕一张嘴,就能呕出来。

    “啊呀,我怎么忘了!”一旁福全见了,拍了一掌在自己额头上,风一般的跑了出去。又旋风一般的回来,只是怀里捧着一个琥珀色半透明的小瓮,不过拳头大小。他麻利的倒出一小杯奉来,“这是容参领送来的,说是与龙主解苦。”

    绿蒲接过来,有些迟疑,问道,“可给医圣看过,是否影响药效?”

    “容参领并未说,不过荣参领想来仔细,当是不会对药效有影响吧?”福全对着美丽的女孩子,似乎也不似往日泼辣,答得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灵霄冲绿蒲摆手,示意她递来。也来不及细品,仰脖子就灌了下去。将将饮下,果真有一股子蜜桃的淡淡香甜,轻轻缓缓的漫透唇齿喉头。不仅解了苦味,更似灵花清露一般,能清神宁思。身体都不似那么沉重酸痛了。于是点头赞道,“不愧是‘桃花醉’!”

    别人听了犹可,黄豆豆一听,便要跳起来,又顾着灵霄,便不敢大动。只将修长的脖子尽量伸去,似恨不得夺了杯子去嗅嗅。“‘桃花醉’啊!”一脸激动,“那一罐子都是?!”

    看到福全点头,黄豆豆笑得几不可持,“哈哈,霄儿,咱们有一罐子‘桃花醉’呢!有了‘桃花醉’,看哪个神女还敢给我脸色看,不理我!——”

    绿蒲见他忘形,忙过来扶灵霄躺下,啐道,“这可是给龙主解药苦的,看你敢乱用!”

    福全虽还不清楚“桃花醉”的作用,但见那黄豆豆要去碰那盛“桃花醉”的小瓮,早一步将它抱在怀里,戒备道,“明明是容参领寻来给龙主的,怎么就成了你的!”

    黄豆豆无法,朝灵霄腆脸求道,“好霄儿,就给我一小杯罢。不行,让我喝一小口也成。要不,一小滴?让我尝尝什么味儿也好啊······”

    灵霄摆手,对福全道,“你先出去。”

    福全十分尽职的抱着瓮走了,黄豆豆只能哼哼唧唧的歇了心思。

    先前黄豆豆只是调皮,如今怎么如此油滑?灵霄很有些不解。但此时不是问这些小事的时候。将二人看了一回,这才沉声问道:“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大将军啰。”黄豆豆扁着嘴道。

    “是伏波龙王派人来蓦山说龙主受伤,身旁无人看顾,需要一个贴身的侍女照顾。我就留白芷看家,自己来了。”绿蒲说着看了看黄豆豆,又道,“他是硬跟着来的。”

    “当然得来了!霄儿都受伤了,我担心得——”

    灵霄摆手,止住黄豆豆,又问,“龙王没有说别的?”

    绿蒲道,“龙王说龙主不肯好好养伤,让我们劝龙主回蓦山去好好将养。”

    灵霄点头,“你怎么回的?”

    绿蒲恭肃道,“只敢回‘谨遵龙王之命,但回不回蓦山,还要看龙主心意。’”

    灵霄轻笑,“坐着罢。——你,我是放心的。”

    绿蒲素知灵霄心性,依言搬了凳子靠床半坐了,又跟灵霄说一些蓦山闲话。黄豆豆呆不住,悄悄溜出帐子往外头去了。灵霄见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绿蒲见灵霄眼里的神色有些冷疑,低声道:“龙主,黄豆豆这些日子无人管束,散漫荒唐了些,但、”话出了口,却不知怎么说话,只得叹息,“······还不至于罢。”

    灵霄调眼意味深长的看绿蒲一眼,露抹浅笑,并不言语。

    绿蒲便不再说话,只在一旁默默陪着。

    半晌,灵霄将绿蒲打发出去,自己对着帐顶想了又想,没个头绪。只觉得依黄豆豆幼时的贵族做派和洁癖品性,能变成如今这纨绔无赖形状,也算是出人意表。一时药性上来,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醒来,帐里已经点灯。听外头的更漏,已是子夜了。灵霄刚一动,容清便走了过来,浅笑,“果真醒了。”

    灵霄眨了眨眼,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打量帐中只他一人,便不好意思道:“你等我许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容清递过小瓯药来,另一手却是杯“桃花醉”,声息微微有些沙哑,“你刚受了重伤,须得好好休息。”

    灵霄喝了药,饮过“桃花醉”,觉得好过了许多。见容清虽仍是俊朗不凡,却也难掩眉眼上的倦色,便十分过意不去,道,“真是多谢你。只是,让你跟着受了这些累。”

    容清笑了笑,眼底都跟着漾出些笑意来。只是不理这岔,递过一方温热的帕子给灵霄擦嘴,问道,“饿不饿?常春医官说三遍药后就可以用些饭食了。福全给你备了粥,吃一点罢。”

    灵霄虽也觉得饿,可更想知道今日东海来什么人,提了什么要求,可见容清的神情,瘪一瘪嘴,忍住了。十分配合的喝了大半碗粥,这才问道,“东海怎么说?”

    容清却只是问,“饱了么?就吃这点?”

    灵霄摆手,“吃不下了,没胃口。”见容清还不动,便道,“吞咽时觉得会牵扯着伤口疼,还是不要勉强了。”

    容清闻言,轻轻蹙了蹙眉头,仔细瞧了瞧灵霄的脸色,这才收了碗勺,坐到床边来与她慢慢分说。

    “这次是东海太子的二公子济公子来的。还进来瞧了瞧霄儿,不过那会你刚用了药,大概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哥?!”灵霄有些吃惊,济北向来不插手军中其他事务,怎么派他来。两只爪子不自觉就攀出了被子。

    “晚上凉。”容清说得很温柔,但灵霄却听出了点生气的苗头,便任他捉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二公子主要是来看你,伏波龙王要说的都在二公子带来的信里头。”

    “信上都说了些什么?”灵霄催道。

    容清看看她,竟撩开被子一角,伸手进去握住灵霄外侧的一只手,这才接着说道,“当然先是关心你的伤情。然后言明眼前敌强我弱,须天宫援手。”

    灵霄本让容清这举动给吓了一跳,但她还没有太大力气,甩开不得。且她的小手好几个人都拉过了,她觉得在仙界拉个小手估计和在法国接个吻一样,都是表示亲切的礼仪罢了,犯不着大惊小怪。于是注意力便马上被容清的话给吸引过去了。

    “天宫难道就那么容易同意援手?!不可能!有什么条件?”

    容清紧了紧手里的力道,静心沉气的道,“下月帝孙成年礼便是龙主联姻之时。”

    九十五点头

    更新时间2013-1-1219:39:10字数:3220

    容清紧了紧手里的力道,静心沉气的道,“下月帝孙成年礼便是龙主联姻之时。”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方案,可真实摆在眼前的时候,灵霄才猛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不愿意。不是她不喜欢帝启,若说她不喜欢帝启,那么她大概也没有喜欢过别的什么人。但是她不愿意,自己的感情、婚姻,成为一桩交易。但为了龙族的前途,她不能轻易拒绝。于是她抖了抖嘴唇,呐出句话来,“青鸟勾结妖人,如何联姻?”

    前后不通,但容清却是明白她的意思,看她的眼神越发显得深邃幽深,脸上却是笑,低声叹道,“今日天宫派人送来了青鸟的原形,已经断气了。”

    灵霄喉头一紧,喃喃道,“那、那便没机会揩油了。”

    容清一笑,却不说话。看她的样子,就像是看一个因不小心丢了氢气球而伤心的孩子。

    灵霄定了定神,兀自一笑,叹道,“天帝何其老谋深算,怎可能给我揩油的机会。”抬头对容清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容清静默半晌,才道,“若是相持,胜负也难说,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是个了结。如今军中伤亡渐大,上下心头都有了盼战事止息的念头。”

    灵霄听了,想起战亡的战友同帐,也是黯然。打仗总归会有牺牲,可谁不是恋生而怕死呢。容清递过来的伏波龙王的两封书信,灵霄默默接了细看琢磨。一封是家书,都是关心疼爱的话,并再三劝她要回蓦山修养。灵霄看过便丢到一旁,只将那封伏波以大将军口吻写与龙主的军报再细读一回。

    里头伏波从四海龙族的军情、民意说起,分析此战对天宫、妖界、龙族三方的影响以及各自可能怀的私心。论述有据,言辞恳切。最后才推心置腹的与她商议,跟妖界长期消耗,即便是取胜也不可能再能与天宫抗衡,与其这样,不如与天宫联姻。不仅可以结束眼前苦战,辖制妖界,还能保存龙兵实力。至于跟天宫要回仙界兵权,再徐徐图之。最后,还语重心长的说,这也是为她与帝启这对小儿女考虑。真真是入情入理,叫人寻不到话来拒绝。

    灵霄凝神片刻,忽想起不知今日天宫是派谁来的,不知有什么暗示没有。便问容清。

    容清微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要紧事却让我忘了。”这才道,“今日是天帝身旁的常侍太白星君亲来的。除了替天帝问候龙主外,话里似乎透着想打听龙主对联姻一事的态度。因那会你还睡着,他进来瞧了瞧,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瞧他那意思,好似天宫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们就这么肯定?”灵霄似问似叹,眼神有些发空,忽听得外头隐隐有些哭泣声,有些奇怪,对容清道,“你听,好似有人在哭?”

    容清的静默了一息,才道,“怕是来领尸首的家属。”见灵霄不明白,便解说道,“龙主说要厚恤伤亡将士,又担忧最后落空。我便发了文书下去,让家属至军中来领回尸身。一来将士能有个妥当的归属,二来抚恤金也能直接发到亲属手里。——有些远的,傍晚才到,不好赶夜路,就安排住下了。想必是一时悲伤,才发了悲声。”

    不知是得知真相后心理作怪,还是风助声传,灵霄觉得那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似响在自己耳旁,怎么也躺不住了。便挣扎着坐起来,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倒比先前有力气些。一面自披了衣服,一面道,“离得这么远,路上怕不安定罢——”

    话未完,容清便接道,“会派人一路护送回去的,不要挂心。”又蹙了眉道,“夜深了,凉。还是躺下罢。”

    灵霄摆手,借口道,“躺太久了,骨头疼。”

    容清这才罢休,只是自外帐的书案旁取过一件雪白绒羽的披风,往灵霄肩头搭上。

    灵霄用手摸了摸那绒羽,手感比黄豆豆软软圆圆的身子还好,定然是珍奇之物。便笑着谢他。

    容清眉头蹙着,不过眼里却有了笑意,只不理她。径直动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若一个馒头尖一般。

    灵霄不老实地扭了扭,弄散了些,问他,“庞眉和渝阳的伤势如何了?”

    “都见好了。渝阳是精疲力竭,有些皮肉伤,没甚大碍。且有安南将军裕盛看顾,你就不要心了。庞眉那里用的最好的药,你不要担心。但他断了胳膊,到底不好受,不怎么说话。听人说,只是问了你和渝阳的伤势,别的一个字都不说的。”

    灵霄想起和庞眉打闹的情形,声息便有些堵,喃喃道,“他家都给他定下了媳妇,原是说新兵营训练结束便回去完婚。谁想到,如今这······”

    话未完,一颗泪珠子便毫无预警地滚落下来,慌得灵霄扭身要去擦,身子和手却让容清包得紧实,一时抽不出来。只觉得脸上轻轻一沉,容清的手已抚了过来。

    “战争便是这样。总会有牺牲流血。总归,他还有条性命,这比什么都强。”容清的话虽冷,手却是十分的温柔软和。就那样定定的抚着灵霄的脸庞,灵霄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脸扭出来。容清倒是一派自然,默默收会了手,不见丝毫波动。

    外头的悲鸣声时断时续,衬着夜风吹动旌旗的猎猎声,更添层凄婉冷肃。灵霄叹口气,有些迟疑,终而还是问道,“沉星的家人来了么?”

    容清点头,“来了。他家就在洞庭,不算太远,不知为何,人定时才到。”

    灵霄不觉有些心慌,沉星父亲早逝去,家中就母亲和小弟,如今来的肯定是他母亲兰姨。沉星是为救她而死,她如何有脸面去见兰姨?!兰姨早年丧夫,如今却又不得不面对失子之痛——啊呀,沉星死时乃是原形,满身弩箭创伤,血污遍身,如何让兰姨见得?!

    忙撩开被子就要往下跳,口中嚷道,“不行、不行!”

    脚未落地,人就让容清给半搂半压地困住,一张俊脸此时也有了几分火气,咬牙道,“你折腾什么?!生生扯了心甲,你当是小事?!”

    灵霄不曾见他如此盛气,结了结舌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沉星,兰姨见了沉星那个样子定是活不成了,不行——”

    容清手上又加半分力道,身形也跟着压低半分,脸都逼到了灵霄眼皮前,迫得灵霄不敢再动。这才道,“沉星已成人形,净了身,换了衣衫。不会有事的。”

    灵霄瞪大了眼睛。将龙形尸骸化为人形,这需要十分深厚的功力,她做不到,就是伏波也不一定做得到。容清怎么能做得到?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容清一面将她按回床坐好,一面道,“我素来习一些奇法玄术,不过恰好趁手而已。”

    灵霄心中记挂兰姨,也不多问,只带着些小心商量口吻跟他道,“可是他母亲来的?沉星素来十分看顾我,此次又是因我才······让我去见见兰姨吧。”话说到后头,灵霄的心意已十分坚决了。

    容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胸口处的伤势,最后艰难的轻轻点了点头。

    灵霄一直盯着容清,虽然她不怕容清反对,即便是他反对,她也会去见。但她更愿意更希望见到他点头。身旁的人里头,除了人世里的姐姐,就是容清,让她觉得十分贴心。她想做的事、想说的话,都不用遮掩。而他们也都容着自己,去做个最本真、最自在的而不一定是最好的一个“自己”。不像别的人,比如残秋、比如伏波、甚至比如娘亲,虽是为她好,但常会居高临下地困束她、指挥她。她只能乖乖听话,否则便是对不起他们的苦心。

    所以当她看到容清轻轻点头时,高兴极了,心底里的一层看不见的戒备一下子冰释掉了。如果说之前她对容清是信任,那么眼下或者说以后,便是信赖。就像小姑娘可以放心大胆的跟自己的哥哥哭闹,而不担心被狠狠揍一顿的心理。人一下子挂到容清脖子上,口中热烈赞美道,“容清,我就知道,你会点头的。真好,真好!”

    许是猛然的亲密,让容清也有稍许的愣神。待他反应过来时,灵霄已经丢开他的脖子,光脚跳到了地上。帐中的地面铺了层薄地毯,倒也不冷。灵霄寻自己的靴子,怎么一只都不见了?!腰上一紧便让容清搂回了床上。

    “啊!”灵霄轻叫一声,不满道,“干什么?!你都点头了——”

    “坐着!我去给你拿靴子。”容清话带些怒气,灵霄便不敢再吵吵。斜着眼瞧见他径自开了一旁的小柜子取了靴子来,便有些发傻。她的日常琐事都是福全打理,福全太尽责,以至于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哪个柜子放的是什么。这家伙怎么能知道这么清楚呢?他来她帐里的时辰也不多啊,都是说正事,似没可能有开柜子找东西的时候,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容清拿了靴子来,见她还发傻,竟是低身下去帮她穿靴。

    “啊,不,不,我自己来!”灵霄回神过来,忙拒道,十分不好意思。不想容清却充耳不闻,愣是快手快脚地帮她穿上了。

    灵霄赶忙跳起来道谢,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横,人就被容清横抱了起来。“你做什么?”灵霄有些呆了。

    “外头冷,你身子弱,还是我带你过去。”

    说着便将披风的兜帽盖下来,将灵霄口边的推辞的话都堵了个尽。

    九十六作别1

    更新时间2013-1-1320:12:21字数:2693

    几个纵落后,容清稳身下来,也不将灵霄放下,只冲帐里道,“沉什长亲属可在?”

    帐里响起一个沙哑憔悴又带着明显哽咽的回应,“谁?进来罢。”

    容清这才将灵霄放下,替她撩开帐帘。

    看着兰姨憔悴不堪的面色,红肿的双眼,灵霄立在帐口,有些迈不开腿。一旁的容清轻轻将她一带,灵霄踉跄两步,才入帐去。

    兰姨泪眼朦胧,这会才看清是她,叫了一声“杜仲······”却又止住了,艰难地要从地垫子上起来,因坐得久了腿麻,挣扎不起。此时一旁蹿出个瘦高的影子,稳稳将她扶起,一面恶声气地对灵霄嚷,“你来这里干什么?!害死我哥哥还不够吗?!”

    “十珠!”兰姨厉着声息喝止他,对灵霄道,“听说龙主也受了伤,这么晚,怎么还过来了?”

    听了这话,灵霄的泪便跟着下来,“兰姨,我,我······对——”

    “难为你还记挂着沉星!来,再看看他罢,他也想着你们兄弟呢!”兰姨只上来轻轻拉了灵霄的手,将她往里让,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灵霄垂着泪珠,讶然又感激地看着兰姨。帐里一侧停放着沉星的遗体。果如容清所说已是细心装扮过的,眉目若生,只是那双灵动的常带着些笑意的眸子再也睁不开了。

    “沉星······”灵霄心头大痛,不好放声,只能抖着肩头咬着嘴唇暗泣。

    兰姨递了两大杯酒来,“来,你陪他喝杯酒罢。自洞庭相聚后,他老是说,等他日出了军营或者休假,定要再与你们弟兄几个痛快喝一次酒。眼下,便圆了他这个心愿罢。”

    灵霄闻言接过一杯,缓缓浇在地上,轻轻祝告:“沉星,这次我定陪你痛饮三大杯。”言毕,便要接另一杯往口里送。

    “不能喝!”一直候在帐口的容清倏忽飘身过来拦阻。径直从灵霄手里夺过酒杯,对兰姨道,“这位妈妈,龙主伤重,不能饮酒,请允许我来替代。”也不等人答,便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因他过来的身法实在太快,将兰姨和十珠二人都惊了一惊,待他喝完,才将将回过神来。

    十珠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加之丧兄之痛,又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认定哥哥沉星便是被这个“杜仲”连累死的。虽如今知晓他实是个女扮男装的龙主,也没生出些敬畏来,反更添了几分怨恨。此时愤恨道:“还说三大杯,如何第一杯都要人来替!”一双眼似要喷火,冲灵霄吼道,“我哥一条命就换不来你一口酒?!你是龙主,就该有人替你去死么?!我哥躺在这儿呢,他不是睡着了,是死了!死了!他那么年轻,还没有过成年礼——”

    兰姨喝止不及,又气又急,慌急之下一巴掌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并不很响亮,却是让几个人心里都似吞了块冰凌般,发凉发愣。

    十珠不可思议地捂着脸,盯着兰姨,泪就在眼眶里转,却倔强地不让落,哑着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娘?!我说错了么!自开战以来,死了多少人!咱们那条巷子里哪天不是有人家接到丧报哭天抢地的?!哥哥在军中,咱们哪天不是提心吊胆的?!为什么挑起战事的是他们那些位高权重的,死的却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盛衰兴亡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谁做王做主,咱们还不是过咱们的日子!为什么哥哥如今躺在这里,她,”十珠手指若剑一般指向灵霄,“她还活着!我们用劳作来供养他们这样的权贵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我们的命?!她、他们又能为我们做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话到后头,十珠已然十分激动,口不成句了。

    兰姨不想他竟是如此思想,一时答不出来,一面哭一面骂道,“要什么凭什么?!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你这个孽子,竟敢——”

    “我不服!”十珠的泪终忍不住掉落,但他不愿叫人看到,吼一声,径直跑了出去。

    “孽子!孽子!”兰姨指着十珠的背影,气得直哆嗦。

    灵霄扶她坐下,安慰道,“十珠还是孩子脾气,他心里难受,就让他去罢。军中巡守一会定会将他送回来的。”

    兰姨掏出手巾擦了擦泪,想起十珠先前那些反叛的话,很是尴尬,“龙主,十珠那孩子有口无心——”

    “兰姨,我知道。”灵霄止道,低头道,“是我愧对沉星,非但没照顾到他,反拖累他。”

    兰姨虽是悲伤,但素来明理豁达,反开解她,“我家沉星惯来英武豪气,从军护族是他的志向。既从了军,就要有面对这一天的准备。他死得英烈,你放心,兰姨想得明白······”话虽如此,到底是不忍,顿了顿,又道,“与同巷的那些人家只能接到一张战亡讣告相比,能见着他的尸身,能将他接回家,唉,兰姨知足了。”

    灵霄慎重地朝兰姨跪拜下去,止住要起身的兰姨,“原本,我当替沉星侍奉在兰姨跟前,晨昏定省。如今不能做到如此,灵霄心中惭愧。如今以子侄礼拜兰姨,定当奉养兰姨终老。”说完,恭敬认真的拜了三拜。

    兰姨勉强受了,赶忙来扶。

    灵霄问道,“方才听兰姨提及邻里家中多有战亡,不知洞庭出兵多少,亡数几多?”

    兰姨想了想,才道,“这些事我妇道人家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前后征兵有四五次,前头几次还好,后头几乎就是强征。十珠近来个子蹿高了些,我都不敢放他在外头跑。这次也不想带他来,可他是个强脾气,听说沉星出了事,死命跟了来。——洞庭人口繁密,少说该出了一万兵丁了。”

    灵霄惊讶,“一万?!”竟有这么多。洞庭虽说富庶人口多些,统共也不过六七万人口,竟能出兵一万?!灵霄不自觉地看看帐口处的容清,待见他微微点头,心中更是一沉。这样,外公对四海兵力定有隐瞒。洞庭开战以来就征兵一万,可见征兵之重。若是未经训练的新兵上战场,当然只有被砍被杀的份。这就不难解释龙兵为何节节败退了。不仅有人通敌,还有人换兵。那么,外公隐匿下那么多兵力是为什么?还劝她联姻,究竟盘算什么?!

    灵霄瞬间思绪万千,不得其解。

    兰姨以为她不肯信,接道,“咱们洞庭还算好的,洞庭府君向来爱护子民,据说与大将军硬扛了几次呢。别的地方还有五万人口便要出一万兵丁的,青壮男丁都抽尽了。”

    灵霄眸色更显冷幽,点点头,正要告辞。却听外头竟是庞眉的动静。

    “兰姨?歇息了没有?我是庞眉。”

    兰姨有些吃惊,今晚都是怎么了,怎么个个深夜都不睡的,仍是起身去迎,“没呢!进来罢。”

    庞眉进来,先是瞧见容清立在帐口,微微吃了一惊,颔首一礼。抬头见灵霄也在,便有些了然。只是向兰姨行礼道,“这么晚来打扰兰姨,本不应该。但,我明日也要回家了,想来与沉星别一别。”

    兰姨吃惊道,“早先那会也没听你说起,怎就明日就走了?”

    灵霄也有些发急,怕是谁见庞眉残疾,便容不下他将养,脸色更不好看,只问,“怎么了?”

    庞眉顿了顿,咧着失血的白脸道,“家里接到我受伤的信,不放心,紧着过来接。”

    灵霄抢步过去,将他打量一番,确认他说没说谎,“谁来的?还是在军中养好了再走罢。再说,也不一定非走不可,我······”

    庞眉用单臂拍一拍她肩头,“是兄弟就别说了。”堵得灵霄一点脾气都没有。

    庞眉见了反而高兴,露些笑意,神态有些扭捏,片刻之后索性爽利道,“来的是英儿,我那没过门的小媳妇儿。她说不嫌我残,要领我回家过日子哩。”说着冲帐外叫一声,“进来吧!”

    九十七作别2

    更新时间2013-1-1519:04:15字数:3305

    果然应声进来一个包着花头巾,一身棉布衣裙的爽利姑娘,个子比灵霄还要高小半个头。一进来便冲大家温和大方一笑,一双眼便落到庞眉身上,满是挂念和钦慕,一丝介意的神情都没有。抬眼见有两个女子,一个年纪大,神情憔悴哀伤,猜是兰姨,规规矩矩行礼问好。打量了灵霄和容清二人,不认识,便不多话。

    兰姨已拉了姑娘的手,夸赞。灵霄这才凑到庞眉耳畔道,“真的要跟她回去?”

    庞眉看着灵霄,虽有不舍,但还是坚定地点头。灵霄拍拍他的好的那侧肩头,想笑却笑出了泪,“好!回去好好过日子!把咱们同帐四个该过的好日子都过了!”

    庞眉笑着点头,眼里也有了些水光。

    “让我见见嫂子罢。以后顺路去讨水喝,免得不认得,被打出来。”

    “好!”庞眉拉着她的手,“我家就在黑河上头的庞家庄南头,你一打听庞眉家就是了。你得空了,一定来。”

    灵霄用力点头。

    “英儿,来,这就是跟你说的,”庞眉顿了顿,道,“杜仲兄弟!”将兄弟儿子咬得重重的。

    英儿是个爽利泼辣的乡野姑娘,今日午时到的军中,自然也听了许多传言。又见灵霄散着发,明显是个女儿家,便晓得她就是那个扮作男子与庞眉几个在新兵营做过同帐的灵霄龙主。竟是顿了步子,远远的敷衍了半个福礼,含糊道了声,“杜兄弟。”

    经了方才十珠那一出,灵霄也不在意,十分恭敬地稽首行礼,“嫂嫂在上,请受我一拜。”

    那英儿却侧了身去,“我可受不起你的礼。我听说,受了你的礼的人,可都不得好了。我还想跟我郎君回去过些平顺日子呢!”

    灵霄一时脸上有些下不去,僵在那里半晌。见庞眉要斥英儿,却赶忙止了,自嘲道,“确是我老拖累身旁人。”

    不想那英儿更是不满,冷哼一声,“自己没本事倒罢了!你不仅拖累身旁人,整个龙族怕都快被你拖累了。”

    “英儿!”庞眉忍不住斥道。

    那英儿是个辣子,反挑眉道,“你还护着她?!现下四海各处谁不知道,有她这样无能的龙主,咱们龙族哪里有好日子过?!一味征战,四海死伤无数。四野的哀嚎悲鸣,她就一声都听不到吗?”说毕,人径直行到灵霄跟前,“我问你,你既引龙族参战,却无能取胜,算不算是拖累龙族?四海伤亡惨重,里巷村岗无不闻哀哭,龙族百姓无不思止战议和,你如何不肯?!这算不算拖累龙族?!如今大将军费心竭力求得天宫支持,只等你点头便成,你如何不肯?!听说你与帝孙本就有情,如今嫁他做正妃也不委屈,你如何只顾自己脸面不好看,便罔顾我龙族男儿白白性命。这算不算是拖累?”

    灵霄面容惨白,额前冷汗淋淋,“你、你如何知晓联姻——”

    “哼!”英儿笑,“我们黑河上下都传遍了!难不成你还要抵赖?!”

    灵霄掉头来问兰姨,“洞庭也传遍了?什么时候传的?”

    兰姨迟疑的点头,“今日早晨隐约听得有人说,至正午便大街小巷都知晓了。不过是些无根之言,龙主不要往心里去。”

    灵霄又问英儿,“黑河呢?”

    英儿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你难道还要灭口不成?”

    “果真也是今晨才起的?”灵霄只盯着她问,身上不由透出几分威势。那英儿有些害怕,瘪嘴道,“是又如何。不到一个时辰,黑河上下就全知道了!”

    庞眉在军中虽不参与密事,但也看出东海与龙骧军似有不对,情知有异,便将英儿往自己身旁一拉,轻喝道,“别说了。”

    容清见她神色不对,上来扶稳,劝道,“咱们回去罢。”

    灵霄摇头,“我还有几句话要问。”让容清讲自己扶在一旁坐了,问那英儿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大将军才是统领龙族之人?”

    英儿憋嘴,“我们才不管这些,只想要过平顺的日子。谁能让这场战争停止,不再死人,我们便欢喜谁。”

    灵霄听了愣了半晌,才慢慢叹息一声,“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我明白了。”对庞眉笑道,“嫂子是个直爽人,倒是你福气!”掉头对容清道,“拿酒来,我要与弟兄们喝一杯!”

    容清愣了愣,看着灵霄坚持而倔强的眼神里还带着分明的婉转祈求,想起方才来时,自己点头时,她的欢喜,心底叹息一声,慢慢去备酒。

    屋里几个人一时无话。便都去看容清备酒。只见他拿个托盘,倒了三杯酒,心里都各自会意。不想酒倒好了,容清顿了顿,竟又添了个杯子倒酒。

    几个人正诧异时,就听渝阳的声息响起,“果然都在这里!喝酒?怎能少了我!”人便挑帘子进来了。

    先是与兰姨问好,看了一回沉星的遗体,又与庞眉、英儿两个说了一回话,才到灵霄身旁。

    “你可还好?”

    “你可还好?”

    两人一齐问道,又一齐笑了。彼此无言,尽在心中。

    容清递来酒杯,渝阳、庞眉、灵霄三人各自端了一杯,渝阳又端起剩下一杯缓缓浇在沉星身侧,祝告道,“咱们同帐四人曾誓要同生共死,虽天不遂愿,却无一人背弃誓言,兄弟危难,自己苟且偷生的。如今生死有命,情谊不改。愿做兄弟的便痛饮此杯,无论荣辱贵贱,生死不疑、沉浮不弃!”

    三人彼此深挚望了一回,都仰脖子将一大杯酒灌了下去。灵霄只觉心口处若针刺火烤一般,灼烧起来,脸腾出异样夭矫的桃红色,神智便有些模糊。

    容清一见不对,忙将她欲倒的身姿搂住。其他人见了她这个模样,也知不好,不待容清解说,便催他带着她去。

    英儿望着容清闪身而去的身影,自语道,“这个龙主倒也有几分豪气。不过也没什么,做兄弟的都能为她丢胳膊、丢性命,她就不能为兄弟伤一回身子!”

    庞眉这次真有些气恼,“你懂什么!当初若不是她耗着灵力替兄弟们结结界,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她,若是不管我们,全身而退又有何难!”

    英儿不满,却不再多话。

    渝阳、庞眉带着英儿,与兰姨告辞出来,两人彼此一个拥抱、一声“保重”,便各自消失在暗夜里,奔向各自的命途。

    两日后,渝阳自安南将军裕盛那里得知灵霄已同意与天宫联姻,嫁与帝孙。一时有些不放心,便到大帐去瞧一瞧。

    帐口处正碰着出来的福全,见他神情似并未有什么差使,便笑,“这时候不在里头小心侍奉,倒出来逛了?”

    “表少爷!”福全私下倒一直跟着谷雨这么叫他,朝帐里努嘴,低声道,“唉,那黄豆豆聒噪死人,我可受不住。再说绿蒲姐姐在里头,我都伸不上手。不如到伙房看看米粥好了没有。”打量渝阳神情,笑问,“表少爷可是有事要见龙主?”见渝阳点头,便回身道,“那我进去替您通报一声。”

    灵霄正要寻渝阳,听说他来,也十分高兴。叫绿蒲将自己安排在床头好好靠了,便将帐里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渝阳一人说话。

    渝阳坐在一侧,左右无人,也就不似往日那般顾忌,只将灵霄上下打量个遍。灵霄知他担心,也任他看去。半晌,见他还只是看,便笑,“怎么?可看出肥了,瘦了?我瞧着你可没怎么大好,怎么就四处跑了?”

    渝阳这才收回目光,讪讪一笑,“这些日子尽躺着了,今日太阳好,出来走走。顺便来看看你。”

    灵霄莞尔一笑,也不追究,只问,“那灵花清露可用了?”绿蒲过来带着些灵花清露,她给受伤的几个弟兄都送了些去,渝阳和庞眉那里尤其送得足些。

    渝阳点头,“每日都饮一杯,别的也没什么感受,只气息倒明畅了些。”

    “那东西也不是灵丹妙药,不过是个助力。别舍不得用,过两日,我再给你送些去。”灵霄笑着,指一指自己身侧安放在床上的一个小几上的小杯,笑得狡黠:“我这还有样东西,别人送来,说是最能化瘀凝神的,我也不知好不好喝。要不,你替我试试?”说完眼巴巴地瞧他。

    渝阳顿了顿,叹道,“病中,什么人送的东西,你也敢收?!”

    灵霄蹙眉道,“是常春佬医官送的。可你知道他的东西总是······你就替我先尝一尝呗!”

    渝阳凝眉,却还是走近两步,饮了那小杯里的娇红潋滟的东西。沉眉紧眼的等着苦味翻涌,不想却是一点点果甜华润,若一丝游线一般往丹田去。丹田里渐渐有些温热,身上似乎都没有那么酸痛了。这才将杯子放下,“味道还好,药效嘛,坐一坐再看。”

    灵霄心底偷笑,这杯里其实是桃花醉,方才绿蒲替她倒的。这两天她喝着觉得对恢复灵修之力确有大效,且她见渝阳面色神容都不太好,便想让他也跟着滋补滋补。若照实说,他定然不肯喝的。只是扯出常春的名头来骗一骗。此时也点头道,“嗯。若一会觉得自在轻松些,与你也倒些去用。”

    渝阳挑眉拒道,“这是常春医圣给你——”

    灵霄摆手,“不过是伤后滋补的,没那么讲究。再说他三天两头就送一罐子来,我也用不了那么些。不用,他还不高兴。嘿嘿,你就帮帮忙呗。”

    渝阳想了想常春医圣的脾气,倒真有这可能。于是便点了点头。

    灵霄笑得开怀,眼眉都弯了起来。看到渝阳眼里,就跟往日在新兵营里那些无忧无虑单纯的日子一般模样,想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心中难受,不半叹半恼道,“你、你还笑得出来!”

    九十八交代

    更新时间2013-1-1617:22:08字数:3374

    灵霄微微敛了笑意,其实瞧渝阳进来的模样,她便知道他定然是知晓了。此时只是静声道,“你知道了罢。那日去拜祭沉星,十珠和英儿的话让我思量了许多。虽其中有人故意散布的误会,但确实,也让我看清楚了我四海龙族子民的心意。”

    “那些不过是一两人的蠢话,如何信得?”渝阳急道。

    “不,”灵霄笑,“你也知道我不是只听别人说两句话就能信的。我派人去洞庭、黑河、渝水、黄河、长江、汾水六地去视看过,确实是青壮男儿尽入军,十室五室闻悲声,老弱妇孺无不盼止息战事,回复往日的太平日子。”说着,抬头看向渝阳,“他们作为龙族子民承受了兵役和伤痛,而我,作为龙主,难道不应该也为他们做些什么吗?!——大将军不肯全力应战,我如今空有龙主之名,却无实权;军中高层还有人勾结敌军。你说,凭这样的龙军与妖军对峙下去,有取胜的十足把握吗?!即便取胜,不过也是虽胜尤败罢了。尤其,对那些盼望儿夫归来的普通百姓,最后的胜利不过是上位者利益的彼此分割不同,他们岁岁奉送供给奉养谁不都是奉养,又有什么不同。——我们不愿结束战争,不管理由多么冠冕漂亮,其实都是借口。其实,不过是要从大将军手里拿回权柄,让我这个龙主做得名符其实罢了。但,百姓太苦,还是结束罢。”

    渝阳不想灵霄把话说得如此明白透彻,让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都没了地方放。只能直着脖子涨红了脸道,“龙主如今可以理事,为何大将军抓住权柄不放?!他安的什么心?!眼下我们有龙骧军,安南将军也是可信的,西海龙王也能争取过来,较之东海未必就输了。大好的机会,不能——”

    “够了!”灵霄喝道,“这样争下去,还有多少弟兄要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上!你难道忘了当那些在眼前倒下的弟兄们了吗?!你难道就听不到兰姨彻夜的悲号?!自己的权势重?还是上万弟兄的性命、上万人家的安乐重?——战争该结束了!”

    渝阳瞪大眼,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咱们被妖兵围攻,是、是东海——好狠辣的手段!东海此时提出联姻,分明就是、就是胁迫!”

    灵霄本不想渝阳知晓这么多,以他的身份和家世,在军中当是大有一番作为的。她若决定退出军权的角逐,安心做个虚名龙主,已是拖累了他。若再让他晓得东海一开始就打着勾结妖兵遏制她插手军权的主意,日后如何与那些上位者相处得好。奈何他如此敏锐,自己就想明白了。

    此时,灵霄只得苦笑道,“内部争斗才真真可能导致龙族覆亡。如今我退出来,大将军自然不会再让龙族的命途受损。”

    “龙主!”

    灵霄闭目,“你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定。”

    听渝阳鼻息粗重,却不再言语,便睁开眼,缓了语气,“今日也想寻你来。我过两日便回蓦山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龙骧军是我们一力养成的,算得一支精兵劲旅,不忍就这样散了。想把它托付给你。”

    渝阳抬眼,眼中有些吃惊,也有些得此信任的激荡,但还是问道:“流墨校尉和容参领都在,如何托付与我?”

    灵霄眼眸沉了沉,缓声道:“流墨校尉本是东海将领,深得大将军器重。因与咱们有生死之情,才与咱们一起。一旦我撤身出军,他要么退隐、要么回东海,断不会留下的。至于容清么,他本是族外人,因缘而来,也回因缘而去。——再说,我也只放心交与你。一来你是龙骧军的创建人,定能视之若子般爱惜;再说你是安南将军的子侄,如今我一抽身,龙骧军最好入编南海军中才有依傍,帮龙骧军融驻南海,你也是最佳人选。”灵霄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身上已烙印下我这个争势失利的龙主一派的印记,在军中的仕途怕也只能止于南海,难以高升了。”

    渝阳只是灿然一笑,缓缓抱拳,“谢龙主信任,定不负期盼。”

    灵霄闻言,也肃然抱拳回礼,“那就拜托你了!”然后轻轻软了些身子往后头靠垫上靠了靠,叹道,“如今我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只是担心,联姻之事,恐怕不会如此顺遂。”

    渝阳静默一息,才闷声道,“帝孙倒也还好。”

    灵霄朝渝阳一笑,却十分寥落,“所谓天子一娶九媵,帝孙到时怕也不止只取一个正妃罢。——天帝深谋,素来不做亏本买卖。联姻一事,可明显是龙族占了大便宜呢。再说,天宫龙族联姻,妖族就能就干看着?”

    渝阳愤恨,“这都该东海去心!咱们就只若寻常人家那样,好好过日子罢了。”

    灵霄听了微微一愣,却是笑得轻快了些,叹道,“你说得是。只是我放不下,到底不愿让天宫算计了去。”

    “你、你既钟情帝孙,嫁过去便好好过日子罢了。既是正妃,就要有正妃的架子,不要性子太软,轻易让别的什么人欺负了去。”

    灵霄有些讶然,渝阳以前几乎不提这些私情。她刚想告诉他,其实并未有所谓的“钟情”,不过是东海的宣扬罢了。但见渝阳微微低了头,径直劝道,似长兄教导妹妹一般絮叨,一时好奇,便细细听他说些什么。

    “像天帝那样的人家,最讲究的不过是个‘礼’字。随他一时或是后来再娶几个,也都越不过你去。你若想管家,便拿出正妃的派头揽过权来,谁也不能说你什么。若不想管,只护着自己的人悠闲度日便是。切不可犹疑不定,后头就不好办了。若是遇到什么不开心,自己要宽心些,别钻牛角尖。若是住得腻了,也可以回来看看,或是寻我,怎么都成。真有什么事,东海为了龙族的脸面,也是要管的,你别自己一个人受了委屈忍着不说。还有,我看福全人很机灵,又细心,你也一并带去······”

    “扑哧”,灵霄实不料渝阳竟能絮叨这许多话来,细品都是点拨着内宅过日子的暗示,几若三姑六婆之言一般,竟从他这个向来洒脱超逸的公子口里说出,实忍不住笑了出来。渝阳这才觉得有些过了,讪讪的不好意思。

    灵霄笑道,“我不知道你对内院生活如此了解,家中必是藏着几位好嫂嫂罢。”

    “不是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受委屈。”渝阳面色有些红,却并不否认。

    灵霄心里就嘀咕,岂不是跟大家族的公子一样,身旁都有几个陪着通人事的大丫头?口中笑道,“知道了。好在不是明日就出嫁,你有什么要嘱咐的,每日都来嘱咐一遍才好,省得我忘了。我娘亲也不在,你要不要将出嫁前母女间的私房话也说了?”

    渝阳便有些坐不住,站起来斥道,“没、没见过你这样没遮拦的!”转身便走了。

    灵霄揣摩自己方才的话,才知道顺着舌头说过了些,笑得更欢,却在后头唤,“唉,唉,这药还没倒些带走呢!”

    渝阳头也不回,脚步更快,几下就蹿了出去。

    倒是福全探头进来,“龙主,怎么了?表少爷忘了什么?”

    灵霄这才收住笑,招呼福全来将桃花醉倒半瓮给渝阳送去。

    福全有些舍不得,抱着小瓮不撒手,“龙主,真要倒半瓮啊?”

    灵霄一瞪眼,“倒!”

    福全一面嘀咕“这可是‘桃花醉’、‘桃花醉’!这几日不敢猛倒,还有大半瓮,倒了半瓮,可就剩一点儿了。”一面慢手慢脚地磨蹭,希望灵霄能改变主意。

    看了黄豆豆这几日对福全的扫盲普及工作也做得十分到位,灵霄心里明白,却用眼神逼迫着福全慢动作完成了任务。“去,给你表少爷送去。”

    福全见已是既成事实便也就认了,领命转身要出去。

    “哎,别给他说是‘桃花醉’,就说是我送来的药,每日饮一杯就是。明白了?”

    福全掉过身来,点头。

    灵霄笑,“这东西不多,你也别告诉别人。否则咱们可一点儿都剩不下了。”

    福全闻言直皱眉,瓮声翁气道,“知道了。”自他晓得这‘桃花醉’如此不凡以后,还想着哪天求来半杯尝尝味儿呢。看眼下这情形,怕是没希望了。

    不想却听灵霄道,“等你回来,给你尝尝味儿。”

    “真的?!”福全眼眸明亮,闪着光彩,口上却道,“可是,龙主也只剩下那么一点儿了呢。”

    “不妨事,”灵霄笑,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安慰道,“兴许容参领还能弄点来。”

    福全快活的应了好,转身出去。

    随即,帐帘一挑,容清立在帐口,“什么东西还要我再弄点来?”

    灵霄扭了扭身子,讪讪道,“没,没什么。逗福全玩呢。”

    容清只幽幽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东海那边回信了,说万事都不用龙主心,定会安排得妥当。只希望龙主早日回蓦山将养。”

    “嗯,”灵霄点头,“龙骧军的事我已交代了渝阳。其他事我也不管了,但龙骧军我定然要保下来。东海因其中大部分是从东海出离来的便视之若仇敌,怀有覆灭之心。——你能不能替我再在军中看顾些日子,等龙骧军入编南海军后,再、再走?”

    他们虽未曾提及何时分手的话,但彼此心头都十分明了,她要嫁入天宫,他是三界闲散之人,定不可能一路随行。

    容清接着倒水侧过身去,灵霄只能看他的一个背影,只觉长身若玉,自有一种沉稳笃定。心中不由一叹,她身旁还有这些飘然相逢、却能彼此相知相护的弟兄,也算上天待她不薄。

    “好!”容清答得简洁,灵霄却知晓其中定然有所打扰不便。却也无话多说,唯有吐出“多谢”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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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即将开启,撒花花!

    九十九枯松探看

    更新时间2013-1-1719:45:43字数:3673

    两日后,灵霄坐着软椅悄悄的回了蓦山。

    受青年将领支持的年轻力弱的龙主在与元老派的交锋中闷声不闻的败下阵来。且不论其中对错,只看其中手段策略,只让人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无论如何,灵霄作为一族之首,确有许多软弱难支之处。此事龙族高层权贵十分清楚,有感慨的、有叹息的,也有赞同、高兴甚至得意的。但对四海三界则是称龙族、天宫联姻在即,龙主待嫁之身不宜久居军中,故而挪出。一时天宫出兵助战的传言四海皆是,军中有些见识的将士心头兀自疑惑,而四海子民听闻则欣喜不已,只盼早日结束战争与家人团聚。

    灵霄走时只带了福全和那瓮只剩个底的桃花醉。谁知接连喝了三四天,竟然还见福全倒来与她,便十分惊讶,“怎的还没喝完?前日我看就不足两杯了,昨日好像黄豆豆还偷偷喝了些罢,以为我没看见呢。——是你藏起来了?”

    福全听她提黄豆豆偷喝便有些气恼,道,“那个黄豆豆最会装模作样,口里说不想喝,暗地里惦记。昨日我一个眼错不见,他已将瓮里的一口喝尽了!”

    灵霄如今勉强能下地来走一走,此时踱步到书案旁,接过那杯子嗅了嗅,是桃花醉,看着福全疑道,“那这又是哪里来的?”

    福全挠了挠头,“嘿嘿,临走时容参领又给了两瓮。”见灵霄眉角一挑,忙解释道,“可她不让我说,说是怕,怕龙主你又拿去做人情。——容参领说龙主的伤在心口,最是耗神耗气,正要这桃花醉来补养。每日一饮,喝足百日,差不多就不怕了。”

    灵霄端着杯,打量着那潋滟的桃花醉,心头微微就有了些薄醉的舒软,只点头道,“那你就好好收着罢。”慢慢将那杯桃花醉饮尽。看窗外蓦山下午的夏阳斑驳地落在外头的花草上,只觉得有些困倦。却不敢再睡,只恐晚上睡不着。这几日离了军营,没了熟悉的角鸣口令声,她几乎夜里都要警醒好几回。

    福全刚收了杯子去,就听绿蒲在外头禀道,“龙主,蓦山松仙来了。您,见还是不见?”

    灵霄正愁如何驱散困意,便道,“快请进正厅里,我这就来。”说着整了整一身家常的衣裙,扶了候在外头的白芷的手,往正厅里去。

    蓦山老枯松也知灵霄受了伤,掰着指头等了五日,这才来拜会,不想见灵霄白着脸扶着使女,因脚下无力走得很是袅娜夭矫地出来,便吃了一惊。灵霄在他这蓦山住了这几百来年,他可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哎呀”一声,立起身来,凑前两步问道,“怎的伤得这般重?!倒是我扰了你,不若回去躺着罢。”

    灵霄让白芷扶着在主位上坐了,这才喘一口气,回道,“不碍事。已是好多了。正愁下午绵长不知如何打发,可巧老松仙就来了,正合了我的心意呢。——快坐、快坐。”又回头交代白芷,“给老松仙上好茶来!”

    白芷轻快地应了出去。

    老枯松似往日一般推辞,“不必、不必。”手却往身后椅子上掏出三五个包裹出来,一一摆在桌上。神情却还有丝扭捏,说话却是很明畅了。“想着龙主好些日子没回蓦山了,怕是想着山上的口味。这不,给带了些山里的干果子来。虽说龙主这里也该不缺,好歹是我这老头子的一点心意,呃,不要推辞。都是刚晒好的,香脆着呢!”

    灵霄一晃神便想起当日老枯松来与外公大寿送礼的情景,前后一比,竟也是圆滑通融了许多。不由感慨岁月改人莫不如此,面上的笑意便深了许多。竟是照单笑纳,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说了些琐碎闲话,茶水也添了两回,灵霄觉得有点儿疲累的时候,老枯松这才拈了拈越发稀疏的胡须,看似无意的提到:“那个,毓秀神女,龙主可还记得?”

    灵霄微微挑眉,怕老枯松今日就为这后头几句话来,便点点头,等他下言。

    老枯松瞅了瞅灵霄瘦削单薄的身材和苍白的面容,想起毓秀神女婀娜曼妙的身姿和绝色容颜,心头便不由叹气,放了茶盏,将食指在膝盖上敲点着,这才斟酌着慢慢说道:“如今毓秀神女位份出众,司月上仙也透出要将司月宫的重任交与她来承接,再加上她身旁又有一个叫桑云的十分了得的护卫,听说,这个——”说着瞄了一眼灵霄,一面道,“这个脾气嘛越发刁滑狠辣了。当然,也有说她温柔和善的。总之,你要当心些!”

    灵霄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能盲着神色点头,“你还不放心我?我向来不会去主动招惹那小月娘的。”

    不想老枯松听了将一双干涩的老眼瞪得浑圆,“你、你明不明白?!”

    灵霄向来不撒谎,不知为不知,摇头道,“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你给我说明白就是。着什么急?小心年纪大了爆血管哦。”

    老枯松无法,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是说她还记恨着你呢。你不知道,如今已定下她为帝孙侧妃之首,她平日就往天宫跑得勤,很得天宫上下喜欢。她又是有封号的神女、位份高,自己在天宫的人又多,日后你都不一定压得住她。再说我看她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不知道,她今年春天差点将山上的那棵老桃树给砍了去。”

    灵霄听前头的也还可,不想她竟要砍老桃树,便有了三分怒气,“她怎么敢?!”

    老枯松瘪嘴,“我蓦山草木在别的仙家眼里是不好动的,可在她那里跟那荒野草木没什么区别。如今天帝宠着她呢!天帝素来依仗司月上仙,因着司月上仙的缘故自小就待她好,加上她又会哄天帝开心,平日的恩赏就跟不断线的珠子似的连成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天帝的亲孙女呢。”

    “说说,怎么回事?”灵霄问道。

    老枯松眯眼想了会,慢条斯理的说了原委。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你离了蓦山后,那小月娘便开始三五日不定的往蓦山跑。先前我还提心吊胆的,不知她要闹什么。后来看她也只是四处逛逛,并未生事,便也不怎么去拘束搭理。”说着眼眉一蹙,“说来也怪,今年早春的时候,后山桃林里的那株老桃树忽然断了三枝粗壮的枝桠,只剩光秃秃一个身杆,眼看活不成了。——唉,不是人为的、也没遭天火天雷之袭,啧啧,真是奇怪。”老枯松兀自沉思片刻,又接着道,“童子来报与我时,我也大吃一惊。只能细加护养,看能不能救活。还好,等到暮春的时候,别的桃树花都开得一树一树的了,它总算是萌出了新的枝桠。有了枝桠、有了叶,便是能活了。我也就放了心。谁想到,那有些日子没来的小月娘竟带着几个神女来游逛,说要赏桃花,便去了后山。她先与一个神女放言夸赞老桃树蛋枝奇特,繁花若锦,不想等到了那里,见了那老桃树光溜溜的,便觉没了颜面,一怒之下便命人砍去老桃树。亏得我那童子拼死拦住,小老儿我去得及时,否则,唉······”

    灵霄蹙眉,“小月娘素来骄横,却极有眼色分寸。怎么会因这样小事就要闹出砍树?”

    老枯松眯缝着眼瞅了瞅她,才道,“我劝时曾说这树是龙主心爱之物,请她不看僧面看佛面。谁知,她却答道,‘砍的就是她心爱之物。’还说,还说,你这个龙主之位迟早保不住,没什么好怕的。——后来,还是她身旁一名神女帮忙狠劝,说着老桃树眼看已活不成了,何必担个恶名。这才罢休的。”

    灵霄轻“嗯”了一声,心思却放在那句“龙珠之位迟早保不住”的话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而她始终却没寻到方向去捅破那最后的一层窗户纸。

    老枯松不知灵霄在寻思这个,犹豫再三,才道,“那日、那日劝她的那位神女,模样、模样倒有七分与龙主相似呢。”

    “嗯?”灵霄有些意外,她这个模样在美女如云的仙界来说,并未有特别出众之处,什么人,故意弄出这么个人来?又有什么意图?以假乱真么?灵霄心头一笑,怎么可能!单说她修习的历代龙主传承下的秘法,外人根本不可能窥察半分去,如何乱得了真!于是松下面色来,闲问,“果真有七分相似?您老也没打听打听?”

    老枯松干着嗓子笑了两声,“我心里奇怪,也问了两句。不过那小月娘不肯多说,只说是素心神女,让我见了个礼。”

    “素心!”灵霄沉吟片刻,想起来这个名字曾在帝启的后院里听那惜妈妈提过,是帝启在人世历练时逢到的姑娘,后来他归仙界竟然也带了她来,还在侧妃中给她留了个位置。灵霄当时便觉这女子有些不同,只是当时顾不过来,也就没放在心上。如今听老枯松这般一说,便觉得真是有些耐人寻味了。一时想得出神,半晌也未说话。老枯松自品着茶,也不去扰她。

    院子里忽然传来两声小孩子的嬉笑声,灵霄回过神来。那是院里的两株小桃树化的人形,不过是三四岁的小豆丁摸样,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正调皮得紧。于是问老枯松道,“我院里的小桃树都修成了人形,那棵老桃树怎的好似不见化成人形呢?”

    老枯松这才放了茶盏,皱了眉答道:“我也觉得奇怪呢。自我还小的时候便见它是那样,如今我老了,它还是那样。唉,造化玄奥,谁又能尽知呢。”说着话锋一转,“你好事将近,万事都要小心些。蓦山没什么好东西,但好木材还是能寻得出些,若缺什么,你只管叫人来要。——好了,我走了,你歇着吧。”说着也不等灵霄唤人来送,径自去了。

    灵霄想了想老枯松的话,打量自己处境,真觉得有了几分心虚。虽说这几日残秋、几位舅母、甚至忙碌的大哥、二哥和三哥都陆续来看过她,都让她不必心,自有他们依傍安排。可她却真的有些放不下心来。但事已至此,她也没了别的退路。一时心烦,想起往日修习的洞子,抬脚便往那里去了。路上只遇到在外头摘花玩的小桃树妹妹,尚未有名号,只唤做妞妞。灵霄便让她带个信回去,免得绿蒲她们着急。

    ——————————

    第二卷,终于要结束了。可怜的楠竹被我写得面目模糊。唉,无论如何,还是撒花花吧!

    一百章际遇

    更新时间2013-1-1920:05:36字数:4290

    灵霄远远就见到洞口的那株老丁香依然长得繁茂,这个时节,竟然还密密匝匝的簇成团的开着粉白的小花。山风轻轻一送,便能闻到清甜清冷的花香。灵霄心头又惊又喜,快步过去,凑到花前流连许久。一时竟没发觉自己似乎比方才体能好了许多,走了这么远,好似也并不十分吃力。

    灵霄近了洞口才觉得自洞里透出一股清冷之气,回头再去瞅了瞅洞口的丁香。怨不得在夏日里这花还能开,因着这股子冷气,洞口也比别的地方清凉不少,恍若暮春。随即心里一奇,这好些年,这洞子并未有如此情形呢。灵霄快步进去,四周细细看了一回,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甚至,一丁点儿别的气息都没有,隐隐还留有她天长日久在这洞子里厮磨下来的味道。看来,并未有什么人进来。

    只是那股子凉意在进了洞子以后倒并不明显了,再说这洞子在夏日本就比别处要凉润些。灵霄便不再多想,只往平日修习的大石上一坐,盘腿打坐,双手柔放在膝头上,调息静心。

    约莫三炷香后,灵霄便渐渐觉得不同,四周的气息更为润泽,似隐隐成一股子棉柔之力,往自己身上迫压而来。这迫压却又柔缓细腻,并不叫人反感。灵霄知蓦山相对安全,便尝试放松筋骨,勉强受一受。不想片刻之后,自丹田腾出一点温热往上蜿蜒。灵霄有些奇怪,她如今伤重,并未催动灵力,如何体能便有这样的反应?还不待她思量出个所以然,那热气游走通四肢百骸,体能竟慢慢腾出一股渐渐饱胀的气息来。这气息慢慢蹿至头顶百会,灵霄只觉头皮微微发麻,内外两股气息便彼此缓压柔迫起来。先是有些内外相较的意味,慢慢的竟成一体,起伏摇荡,灵霄恍若在母腹中的婴儿一般,只觉从未有的安适舒泰。灵霄便在这安泰中渐渐入定,而丹田处凝聚出更多的热力,似有拳头大小,好似都鼓了出来。

    待灵霄睁开眼时,方才鼓出的也已平复回去。洞中似又跟往日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灵霄略微伸了伸胳膊,只觉灵气充盈似要外溢一般。惊得举着手看了半晌,她往日可是要静心沉气才能催动出灵力,哪里似这般随意挥洒。信手点指一指,三丈开出的一块小石头应心而碎。

    “啊!”灵霄忍不住低声惊呼,竟是吓了自己一跳。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晚与那妖军将领交手的时候她便觉得身上的灵力有些奇怪,明明消耗几尽,竟很快就恢复了。难道说这就是那秘卷上说的“臻化至境”?灵力可以不竭不减,应心随意,再无所待!可十代以来,并未有龙主修成。而她怎么可能就轻易修得呢!灵霄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

    少不得用心法自窥了一番丹田龙珠,竟是吓了一跳,那龙珠竟然已有拳头大小,通体莹润不见丝毫瑕疵。就是往日附着的一点米粒大小的痕迹都不见了踪影。灵霄收了心法,不得其解。只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仓促中吞了沉星的龙珠,才有这样一番变化。心头不由得又是一阵愧悔伤心。

    心口处一阵入骨的轻痒,让灵霄将目光落在自己包扎的伤口上。自她醒后,她竟还未亲见过自己的伤口。那片赤甲还在不在?灵霄想起残秋讲的伏坤龙主拔下赤甲化成龙形与那妖王勃决斗的事,最后剩下半片赤甲,还助她过了初生劫。如今,她是否还能剩下半片赤甲来?若是没了彩甲,她这龙主身份是不是就不作数了?!她可记得,龙主身份的标识,首先是成年后身上的三片彩甲,然后才是桃木神杖。

    那轻痒似乎越来越明晰,在灵霄的心头,每一下都那么尖锐的触动着她的神经。似乎那痒,一下轻、一下重,更让她想解开缠裹,看个究竟。

    一旦起了这样的念头,便怎么都按捺不下去了。当灵霄的心还在犹疑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开始去解胸口处的缠裹。当凉润的湿气浸染上了肌肤,灵霄才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做出了“先斩后奏”的事情。赶忙将视线落在自己胸口处,去寻那一点赤色。

    果然还在,只是黯淡了些。而在赤甲旁边竟还有一点芝麻大小的金色。灵霄眨了眨眼睛,难道是金甲!她生出了金甲!有些不敢相信,灵霄便点了食指去轻轻触了一触,凉凉的滑滑的,果真是一片金甲。只是还未长全,周围的肌肤有些发红发硬,也痒得紧。原来,痒的是这里。

    灵霄弯了弯嘴角,这才麻利的将缠裹束好。这常春佬怎就不跟她说呢?绿蒲每隔两日给她换一次药,怎么也没听她提及?都是她胸口处伤重,她怎么竟见不到一点伤处?

    倒是后背上被那妖王无痕砍的一斧戟倒实实在在的深可见骨,还缝了针。可无论是常春佬还是绿蒲,似乎都没放在心上。灵霄又扫了一眼四周,心头一顿,难道是因为今日在此洞中一番奇遇,胸口伤处才得以迅速恢复?!

    灵霄跳身下石,整整衣衫,打算回去好好问问绿蒲。行至洞口,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快过晚饭时辰了,家里的人怕等急了罢。灵霄想着不由得快了脚步,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又停下来打量。这才发现方才还开得好好的丁香花此时都已经萎顿下来,就是那些尚未来得及开的花苞,都已经枯蔫下去。而先前的那股清凉之气,早已散去。灵霄凝神打量了洞口片刻,这才离去。

    果然老远就见绿蒲立在院口往外眺望,见了她回,一面回头吩咐了院子里的小妞妞一句,一面朝她迎过来。上下打量好一阵,直问她有没有觉得不妥当的地方。绿蒲的紧张,让灵霄才意识到,她去洞子打坐之前还是勉强下床走动几步的虚弱之身。心头一凛,只道洞中的一番际遇定然是不简单。

    但她慢了脚步,依然扶住绿蒲,作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只说一时打坐忘了时辰。

    “龙主再不回来,我都满山去寻了。”绿蒲假做嗔怪道,“也不好好爱惜着身子,刚好一点,就要四处去逛。就是逛,也要带个人才好。”

    灵霄只顺着她,“嗯”了一声,作出体力不支的样子来。

    绿蒲见她这样也是心疼,忙又将她腰上一搂,让她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小心扶着往里走。

    灵霄倒是一愣,好容易才让僵直的腰身软下来,跟着绿蒲进了屋子。绿蒲将她往床上扶,一面麻利地铺好床,垫好腰垫,“龙主怕是累着了,还是先靠着歇一歇罢。”一时手脚不停,安顿好她,旋即又递上一盏热药茶来,“这是常春医官派人送的药茶,龙主尝尝,看合口不合口?”

    灵霄接过茶来,不由得谢道,“这些日子我不再,家中多亏你。如今我回来,又是劳累你。——唉,真是辛苦你了。”

    绿蒲猛不丁听她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不过是做该做的罢了,并不觉得辛苦。”怕灵霄觉得她推脱,又抬头看着灵霄道,“龙主别不相信,觉得我不过是说些场面话。这些年下来,我和白芷常常感慨,幸得当初到了龙主这里,否则哪里有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过。往日的姐妹,分在各处仙家洞府里当差,成日奔波劳碌不说,常身不由己的卷入事端不得好了,白白去了仙籍,就是丢了性命的也有。有谁能像我们这样的。我们姐妹才当好好感谢龙主呢。”说着便一福。

    灵霄忙拦住,“好了,好了。咱们好好接着过咱们的好日子便是了,这样见外,倒叫人不自在了。”

    绿蒲瞧了瞧灵霄两眼,笑得有些深意,却道,“我去瞧瞧白芷的饭好了没有,龙主歇一歇罢。”说完,飞快去了。

    灵霄见她神态与平日不同,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月后便要嫁入天宫,而谁跟着她去,看东海的意思,是要另安排合适的人跟着去的。她们蓦山的日子,怕眼看就是要到头了罢。

    绿蒲到了外头,才捏着帕子顿了顿脚步。她常在灵霄身旁侍候,人来人往,多少她都能听到几句,蓦山这样的日子,怕是不能久长了。到时候,她和白芷又该往哪里去呢?天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她们这种没有出众姿色、没有任何背景、没有特别修为的普通使女了。更何况她们又出身灵山,灵山这些年与天宫的关系也不似往日那么和谐,天宫一心要吞噬灵山,灵山表面依附,但哪里肯轻易就交出祖辈传下来的基业。也就只差最后没撕破脸皮闹一场罢了。当初栖雪作为灵山帝君的亲生女儿,在天宫受了那样的算计和委屈,都只能黯然离去。更何况她们这样的身份,在这天宫里头任谁都可以欺负了去,还不能出声。自栖乌、栖雪两位小主子一走,原来司禽殿、司花殿里的灵山的姐妹们,被送的送人、分的分走,留下的也备受欺凌。算来,折损都已大半。就她与白芷因在蓦山,日子虽然清苦孤寂了些,倒也还算平安顺遂。可这样的日子,眼看就保不住了。绿蒲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往厨房去。

    到厨房一看,白芷正在灶头上忙,底下竟连个烧火的都没有。绿蒲赶过去坐了烧火,白芷见了朝她感激一笑,“姐姐来到正巧,否则,我这小炒又该绵口了。”

    绿蒲见她满额头汗珠,发丝都有些乱,也是有些心疼,骂道,“既知晓不成,怎就不叫个人来帮手。黄豆豆不成,那福全却是个勤快的。难道你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变的不成?”

    白芷正在翻炒,听了这话却撑不住笑了,歪了头来一脸的纯真,“我跟姐姐一起长大修行,怎的忘了我的原形?”

    绿蒲又气又笑,“多大的人了,竟还听不出个好赖!”

    白芷只笑不答,看着绿蒲却是透着无限亲昵。绿蒲看得没脾气,叹口气,兀自烧火不提。

    白芷这才说道,“先前福全烧着火来着,后来黄豆豆来说他的床压了他的,非要他去挪一挪,这才走了的。”

    绿蒲瞪了她一眼,脸上倒带了点笑意。

    白芷看着她又道,“姐姐,你说龙主嫁去天宫能带着咱俩么?”也不等她答,兀自闪着晶莹的眸子道,“一定是要带的。龙主身旁就咱们两个,黄豆豆太懒了,肯定不成。福全么,还行,但毕竟是男子,不便在内院的。——姐姐,你说是不是?”

    绿蒲愣了愣,勉强笑着点头,“是,你说得很是。”仿若家长夸赞一个小孩子,带着宠溺和不忍心的欺瞒。

    白芷将菜盛出了锅,“姐姐去安排龙主用饭罢,这里我自己能成了。”

    绿蒲这才起身净手,用食盒装了白芷特替灵霄备的几样菜,汤并饭,往灵霄房里送去。

    灵霄用过饭,催绿蒲去用饭,嘱咐她备些热水,一会替自己擦身、换药。绿蒲匆匆用了饭,便打了热水、准备好换用的药过来。

    在绿蒲解开她胸口处裹布,打算替她擦身时,灵霄紧紧盯着绿蒲,生怕错过她的一丝神态表情。

    不想绿蒲解开裹布后,竟丝毫没有遮掩,径直低呼一声,“啊呀,竟、竟是大好了!”

    灵霄心头已明白了几分,只问道,“怎么,与往日大不同了么?”

    绿蒲细细用温水擦尽药痕,点头道,“昨日尚未愈合,看着还似血洞一般。常春医官还担心止不住血呢。不想今日就已大好了,——呀,龙主,这里似、似又要长一片彩甲呢!”

    灵霄听了个明白,便轻轻掩上了衣襟,这样让人盯着终归不大好意思,虽然她胸口也没甚出众的内容。“既然好了,就不用药了。就这样罢。”

    绿蒲顿了顿,还似点头应了。收拾了东西出去。

    灵霄躺在床上,暗自提了提气,那灵力就轻轻涌动出来。果然是精益了许多。一夜放心眠去。

    第二日,她又去洞子里一整日,却不见昨日的那种气动。只是体能的灵力渐渐稳定了些。如此又过了五日,灵霄每日都去洞子里消磨时光。洞口的丁香已完全凋谢了,只剩下繁茂的枝叶,一如往年夏日的模样。洞里也不再有一股气流迫压而来。灵霄便想,当日之境怕是不可再生了罢。

    这日回去,绿蒲取了个帖子送来。灵霄翻看一看,竟是栖雪的拜帖,约定明日未时来访。灵霄想起往日种种,心头没有来沉了一沉。栖雪来访,定然不是朋友叙旧那么简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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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离殇叹尽

    一打听

    更新时间2013-1-2021:12:21字数:3388

    半山茅亭,灵霄与栖雪对坐。在蓦山午后的鸟语草香中,灵霄细细打量着对面那个专心制茶的的女子,先是讶异。这断不是当初在茶楼相见时的栖雪了,也不同于当初在天宫夜宴时初见的风华正浓的栖雪,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一头青丝自然披垂,只在下方以淡蓝色的发带束了,不至让风缭乱了去,并无其他头饰。身上也只是一件家常滚着淡蓝色边的浅衣素裳,只有一块压裙角的佩玉。帏帽、面纱一概未用,眉目若画却不见丝毫铅粉黛笔之赘,昔日可怖的伤痕如今也都消去。若细细看,在右侧眉梢处还留有一丝痕迹。但她似毫不在意,并未傅粉修饰。眼下虽知灵霄正细细打量着她,手上制茶的动作却不见一丝错漏,神意越发飘缈,身姿更别具韵致。起落之间更显出沉静雍容自持的风度来。

    灵霄心头不觉涌出折服与钦佩来。这些日子的经历,更让她体会到一个女子的不易与脆弱,心头也更为感叹:一个女子在受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之后,竟然还能有如此之丰神气韵,不得不叫人佩服。

    正在灵霄神思翩飞之际,栖雪已制好了茶,将茶盏推移过来,隔着氤氲茶气笑道:“龙主可看够了?”

    灵霄微有些不好意思,品了一口茶,赞道,“神女制的茶果真清妙。”

    栖雪笑而不语,细品一口,才道,“长日无事,不过手熟而已。倒是不比龙主,沙场历练,如今倒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说着一双杏眼斜睨过来,毫不客气的将她上下打量。似有意回报她方才的热情打量。

    灵霄待她打量片刻,这才笑道,“我倒觉得并无长进,姐姐向来敏慧,倒要好好指点指点才是。”

    栖雪听她唤“姐姐”,心头便有了几分欢喜,面色却浅嗔道,“要人指点时就知道唤‘姐姐’了?”

    灵霄闻言一笑,知栖雪是个重情的,并不是真的计较。自那日自己叫了她一声“姐姐”之后,两人虽未曾见面,但东西递送一直没断过,单是灵花清露都不知送了多少来。情谊早不同往日。于是索性厚了脸面道:“姐姐可是恼我一开始唤得不亲热?可你一到就说是拜见‘龙主’,我怎么也要端点‘龙主’的架子才是嘛。如今外礼全了,坐下来说话,自然是论姊妹情谊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栖雪掩口淡淡一笑,叹道,“唉,说来说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来,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请罪罢。”说着便举杯三饮而尽。

    灵霄笑,“我也有错,自当陪罚。”也饮尽杯中茶,“若得姐姐亲手制茶作罚,多喝几杯也是无妨的。”

    栖雪一面添茶,一面笑,“你呀······”

    灵霄见栖雪两次言语不成尽兴,已觉察其因,于是道,“既是论姊妹之情,姐姐便不必见外,唤我妹妹即可。或者姐姐怕日后妹妹太多分不清,唤我‘霄儿’也是一样。”

    栖雪眼波横溢,看了她片刻,才笑着点头应承下来,夸道,“霄儿在军中历练了些日子,倒也能察言观色了。”

    灵霄叹了口气,眸里的笑意淡了下来,苦笑道,“若是我真有几分本事,——唉,算了,不说了。眼下这样,四海龙族子民能复得安宁和乐便好。”

    栖雪将眼望向远处的幽谷,叹道,“你,也就是太过心软。牵挂太多。”

    灵霄听她说得似大有深意,又不大肯定她远在灵山是否能知晓龙族事务内情,索性问道,“姐姐这是听说了什么吗?”

    栖雪将眼收了回来,却只感叹,“蓦山之景真正能涤洗人心!”又轻轻啜饮一口茶后,飞眼看了她一眼,才道,“你的事情自有人关心打探,我不过偶尔知晓些罢了。”

    灵霄本来昨日接到栖雪帖子便想到了栖乌,想起了栖乌那日在蓦山跟她说的话。可如今的情势,且不说她心里稍偏向帝启些,他们也绝无可能了。她除了感怀,别无可做。

    如今听栖雪如此说,便知是指栖乌对她依旧不能忘情。心里也是跟着一颤,颇觉不好意思。便微微低了头,喃喃而无可言语。

    栖雪见她如此,不由得暗自叹息一番,问道:“你从军中回蓦山也有几日了,如今天宫、妖族并牵连其中的鲛族和我灵山的情势,你可都打探明白了?”

    “啊?”灵霄一头雾水,“牵涉鲛族和灵山什么事?”

    栖雪沉静的神态终归让灵霄毫无所知的反应给击溃,眉角飞扬起来,显出了几分凌厉和气恼,声音都厉害了三分,“你,怎么如此糊涂!”倒又叫人想起她往日的风采来。

    灵霄心知不妙,面上却尽力不显出来,只道,“因身上有伤,外公只叫我静养,外事一概不叫我心。我也就乐得享此清闲了。”

    栖雪冷面一笑,“我听说人世有句话说得好,‘尊长之爱子孙,则为之计深远。’你这外公倒是好,倒一门心思让你享眼前安乐。”话至此却收住,只喝茶不言。

    灵霄心头自然知晓东海早已有了自己的盘算,自己与外公在军中之争,也仅仅是差最后捅破脸皮这一步。谁能当它从未发生过一样呢。只是如今,谁都绝口不提,各自用心罢了。而她自从军中抽身而出,便已陷入无人可用、无力可施的境地。她也不是没预想到,但她心底还有一层依仗,便是她龙主的身份,尚无人可代。东海也不可能全然不顾她的身份,不去保全她。故而她才会似如此,万事不理,任凭东海持。联姻天宫,她的得失荣辱,便是龙族的得失荣辱。东海不可能不替她谋划妥当。只是,听栖雪这话,似大有深意。

    灵霄微微皱了皱眉,才道,“姐姐若是对龙族事有些耳闻,便知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别说打探明白了,我就是连方才姐姐所提的这些缘由都不清楚。若是姐姐见怜,还请不嫌烦苦,细说一番可好?”

    栖雪又替二人添了茶,这才无奈的叹息一番,“你呀!——东海龙王是什么人?放眼三界与他同辈的,也就他与天帝二人能相角力一番罢了。这样的人,你万不可——”话到一半却不肯往下说了,恐是觉得疏不间亲,只叹道,“你总归是要仔细些才好。”

    灵霄见栖雪说话也甚是坦诚,虽不尽言,却也是常情,于是沉静的点头,“姐姐放心,我会小心的。只是方才姐姐所说,我须打探清楚天宫、妖族、鲛族和灵山的情势,这是为何?”看着栖雪的神情,推究道,“我只知鲛族公主将嫁与帝孙,姐姐可是指此事?”

    栖雪看她半晌,似不相信她就只知晓这些,见她不似作伪,方莞尔一笑,点头道,“一场战事,倒带出好些喜事。可正是道家说的‘祸福相生’。”

    “好些喜事?”灵霄蹙眉,忽又挑起,“姐姐是说这几家彼此都有喜事?!”因为吃惊,声音便有些发急。

    栖雪点头,“霄儿果真聪慧。”

    灵霄哪里听得进这些闲话,探了身子过去,“妖族也要联姻?!灵山怎么就牵扯进来了?你和栖乌,谁,谁联姻?”

    与灵霄的急迫相对,栖雪更显得沉静端丽,含笑瞅了灵霄半晌,笑道,“你这是担心他,还是关心我呢?”

    灵霄微微有些发讪,全无仪态的举杯一口饮尽一杯茶,将茶杯往石桌上一掼,催道,“好姐姐,你快说罢。”

    栖雪唇角带笑,眼底却涌出一股凉意,“龙族想着要联姻拉拢天宫,妖族就想不到么?天宫与鲛人结了姻亲,凭妖族和鲛族的亲近,自然也能跟天宫搭上关系。顾着你的身份和天宫的脸面,他们不好龙族、妖族同娶,便想出了叫我灵山出来顶替的法子。”说着朝灵霄一笑,“你说,这些人眼里除了利益可还有什么没有?!——我和栖乌,总归是有一个要出头嫁娶罢了。如今尚未说定。”

    灵霄此时早已是一脸霜色,虽是夏日,却觉身处冰窟一般,浑身隐隐有些颤抖。心头早已顾不得栖雪、栖乌谁联姻的问题,只将栖雪的话想了个来回,便明白,天宫派兵增援龙兵,大概是不可能了。天帝打定主意是要做那个得利的渔翁,至于鹬蚌相斗,谁胜谁负,便看天命了。谁胜了都是虽胜尤败,得利的只天宫一家而已。那么战争不可能短期内结束!龙族与天宫的联姻便没有了意义!帝孙一娶五女,她虽是正妃,天宫不发兵相助,便是打她的脸,她在天宫也就是个笑话。从此,她这个龙主给龙族带来的便不是和平、不再是荣耀,而是羞辱。而龙族有她这个有名无实的身为帝孙妃子的龙主,要想重新振作聚合起来,几无可能。

    “哼!好、好、好计谋!”灵霄咬牙冷笑,竭力隐忍了情绪,对栖雪谢道,“多谢姐姐说知我听。大恩不敢言谢,请受灵霄一拜。”说着立起身来,行了一个极标准的深福大礼。

    栖雪也起身,却不拦她。待她行完礼,才道:“今日本有别话要叙,但眼下看却不是好时机了。如此,我便先去了。婚期不远,你可得万事看清楚、想明白了。”

    灵霄点头,“或有疑惑,少不得要去劳烦姐姐。”

    栖雪应道,“嗯。往来派人传信也行,若觉得不妥当,我再来一趟也使得。——只是其中牵涉甚广,还有许多密情旧事,霄儿可定要打听明白才好。我也不敢说尽知尽晓,只能说不欺不瞒不算计罢了。毕竟,还得靠你自己拿主意。”

    灵霄心下自然有些惊骇,面上不肯表露,只是称谢,“不欺不瞒不算计已是难得。灵霄这里先谢过了。”

    栖雪一笑,自踩云而去。“回头你叫我那两个使女自己回灵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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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卷来啦!有票捧个票场,有人凑个人气!泾又一定努力快快写完!

    二警觉1

    更新时间2013-1-2120:31:01字数:3204

    灵霄望着栖雪远去的身影,自又静坐了片刻。妖族要与灵山联姻,东海当还不知道罢。否则也不会毫无他顾的热火朝天的办她的婚礼,那日济北来,话音里头也透着对天宫派兵的乐观和期待。灵霄捏着茶杯,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消息是否立时告知东海呢?

    若无法阻止妖族与天宫建立某种共识,天宫打定主意“不偏不倚”,那么龙族与妖族一战仍将是个长期胶着状态,而龙族就没了与天宫联姻的必要。那她这个龙主别无去处,只能再返军营。而这又是东海不愿见到的。东海会怎么办呢?灵霄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暂且瞒下。济北手里的风音并非虚名,想来不久也当能探知此信息,到时再看东海之应对罢。

    见日头偏西,时辰不早了,也返身回去。待打发走跟着栖雪来,方才被留在院子里与绿蒲白芷闲话的两名使女,灵霄马上让绿蒲去天宫寻婆娑。

    “若他问起,你只说我使你去看看屋里的家具摆设可安置好了没。我虽在静养,但终究不放心,打发你去看看。闲话里,透出我对四名侧妃的忧心。看他肯不肯说。若是肯说,你再细问问那鲛族公主的事便是。若他不肯多说,你也不要多问了。”

    绿蒲点头,“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说。龙主放心,我定将那鲛族公主打听得明明白白的。”看灵霄秀眉轻蹙,却是笑道,“这两日龙主见好了,却并不过问婚事,我还当龙主不在意呢。如今看来,可是装的。”一面递了碗茶来,一面又道,“帝孙对龙主的心思——任凭谁,都是插不进来的,龙主可要放宽了心。只是婚事一应器用物件都是东海那边预备的,因龙主病着,也不曾送过来捡看一二。按理应没甚不妥当的,但毕竟是新房布置,若是不亲看看,却也悬心。今日正好让我去替龙主瞧瞧,也好回来细细说与龙主知晓。省得到时候慌了手脚,换衣净面都寻不到地方。”

    灵霄知绿蒲如此说是避重就轻,轻减自己神思,只勉强笑应了,见未至晚饭时辰,便嘱咐她用些点心再去。

    绿蒲应了却是片刻不待,略换了身出门的衣裳,踏云而去。

    灵霄轻轻叹口气,有唤了福全来,细细嘱咐了一通,打发他去南海看看。

    月升上了山尖,已是深夜。绿蒲还没有回来。其他人都叫灵霄打发回房休息了,她自己坐在院子里黄豆豆给小妞妞新立的一方小小的秋千架上,一面等,一面出神。

    一阵风来,仰头一看,隐约一个人影随着云头下来。近了才见得明白,是绿蒲回来了。

    绿蒲早见了灵霄在等她,忙不迭的下了云头过来,要将她扶回房去。“夜风太凉,龙主这两日虽则大好了,也经不住这样的冷风久吹呀。都是我的过错,不该叫那婆娑给绊住,这样迟才回来。”

    灵霄顺了她的意思,一面起身跟她回房,一面问道,“可用过饭了?厨房还留有饭菜,你先去用些?”

    绿蒲面上微微红了一红,抿唇道,“婆娑留我用过饭了。不然,也不会这样迟。”

    灵霄回来从黄豆豆偶或一句两句言辞中听出婆娑对绿蒲动了心思,如今瞧绿蒲这样神情,便知这是两厢情愿的好事。于是只笑着点头,“这饭该用。这么远,倒教你辛苦了。别说婆娑,就是我,也很是心疼呀。”

    绿蒲面色更红了一层,仍十分麻利的将她安顿好在床上,并不理她这话。

    果真是个大气沉稳的人。灵霄见了,心头不由也是一赞。若真要嫁去天宫,定是要带了她去的。

    绿蒲到底面皮薄,叫灵霄打趣后有些羞恼,只是铺床倒水的一顿忙,却并不说话。灵霄等不得,也知她有些羞恼,便陪着笑脸道,“事情打听得如何了?绿蒲姐姐,好姐姐,方才是我错,不该打趣姐姐。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今,快告诉我罢。”

    绿蒲只是有些薄羞暗恼,听灵霄这样一说,含笑瞪了她一眼,“你呀!我道黄豆豆打哪里学的油腔滑调,今儿可算明白了!”

    “好姐姐,来,你喝口茶,便说罢!”灵霄见她笑了,便招手叫她坐到床边,将自己的床头的茶盏递给她,半赖半求。

    绿蒲将茶盏放回去,半斜了身子坐了,这才开了口。“今日去可巧婆娑不在,是惜妈妈出来见的我。我就只说来看新房布置的话。惜妈妈带我细细看了一回,说上回龙主去过‘春华同心’,只是并未去正屋里瞧过。那屋里的器用摆设,啧啧——”

    绿蒲眸光放亮,正待入题,却听灵霄兀自嘀咕“春华同心”四个字,一副不解的样子。不得已打住话头,解释道,“就是上次惜妈妈领你去的院子啊。帝孙这两日刚拟好院名,就叫‘春华同心’,婆娑还说龙主听了一定喜欢呢。——‘同心’嘛倒是好意头,帝孙也是有心替龙主撑腰呢,看那些侧妃们还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不!”

    灵霄听了心头也是不由得有一丝暖意,“春华”难道是指二人初见于暮春那一树繁花桃色下?脸上便带了些笑意,口上却道,“说要紧的!”

    绿蒲应了,又道,“屋里的家具摆设都十分典雅别致,惜妈妈说都是帝孙亲自安排摆设的,很费了一番心思呢。东海送的东西也拣选了一些摆上,看着既不失身份又不显得炫耀。”看灵霄又瞪了眼过来,便只好收住话头,“看完了,我便要告辞出来。可巧碰到帝孙和婆娑一同回来,帝孙认得我是龙主身旁的人,竟问了我两句话。知我是龙主遣来的,又让人引我进去回话。”说着偷眼瞧了瞧灵霄的神色,不似不耐烦的样子,便大着胆子细说道,“帝孙先是问了龙主的身体,听说已大好了,真正长舒一口气呢。又细问我为何来,我不敢说是要打听事由的,只说是来看房子布置。帝孙又细细问了一回龙主的起居习惯,每处都问我合不合龙主的习惯喜好。我便大着胆子略指了几处不妥当的地方来。”

    灵霄微微挑眉,“何必多次一事!都说好不就完了。”

    绿蒲忙道,“婢子也是如此想,可帝孙不依,非得叫婢子说。婢子推脱不过,才指了几处。不过龙主放心,都是几处极小的地方,并不会给帝孙添麻烦的。”

    灵霄见绿蒲会错了意,只勉强一笑,也不说破,问道,“接着呢?”

    “后来帝孙见时辰不早了,让婆娑带我下去用饭。我见这是与婆娑说话的好时机,便没推辞。”说着声息低了一低,“龙主,那鲛族公主好似并不值得关注,倒是那从人世跟着帝孙回来,得了仙籍的凡间女子才要当心呢。”

    灵霄挑眉,示意她细说。

    “婆娑说鲛人一族本是深居远海,三界无干的。只因为前代公主秋娘嫁给了妖王勃,生下了现在的妖王无痕,才被牵扯进来,有些说不清。当年那秋娘嫁给妖王,已是脱离了族人。怎奈她带走了十来个心腹鲛人,且都是能呕高调迷人心志的。这些鲛人又参和进了当年妖族与仙界的战事里。如今妖王存心闹事,鲛人一族怎么说都是妖王无痕的外祖家,洗不清关联。新任的鲛王便想着将自己的女儿嫁与天宫,以示对天宫的归服之心。天帝已经点头应允,并许以帝孙侧妃之位。婆娑说帝孙已将那女子查了个明白,是个柔善沉静的,并没有什么妨碍。”

    灵霄一面听一面思量,听得绿蒲歇了声,便“嗯”了一声。

    绿蒲只当是催她继续说,于是壮了胆子继续道,“婆娑说侧妃里头,毓秀神女看似柔顺,实狠辣得紧,须要当心。另一个就是帝孙从人世领回来的叫做‘素心’的女子。她是帝孙人界三世里头唯一、唯一亲近过的女子,帝孙待她很是不同。”说着不免去看灵霄的反应。

    灵霄早听老枯松提过,因此,此时听来也不十分惊诧,神色倒也平和。于是绿蒲决定再放一把火,继续道,“婆娑说,帝孙看上那女子,也是因为那女子与龙主有几分相似的缘故。但能让帝孙不顾历练之则,生受了天火、天雷之刑责,将其带回仙界,定然是她有别人所无的好处。不可不提防啊。婆娑还说,就是毓秀神女也放段与那女子交好呢。”

    灵霄一直垂眉听着,脸上神色不动。

    绿蒲说完,见灵霄这个反应,便有些发急,这是怎么了?怎又似不放在心上了呢?!只觉得龙主自军中回来以后,对婚事便丝毫不上心,今日好容易在栖雪神女点拨下关切了些,眼下,怎的又这个样子了?!

    灵霄等了半晌不见动静,抬眼问道,“完了?!”

    绿蒲怔愣一下,点头,“完了。——龙主,你可别着急啊!”

    灵霄闪睫一笑,“我着什么急?!”身子往被里一滑,“夜深了,你也累了,去歇息罢。”说毕,侧头睡去。留给绿蒲一个背影。

    绿蒲只得忍了心头疑惑,轻脚轻手替她掩窗熄灯,带上门退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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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警觉2

    更新时间2013-1-2210:59:59字数:3486

    其实,她哪里睡得着!听了一夜夏虫的鸣叫,直到东方透出些白光,灵霄这才迷糊睡去。

    因睡得晚,起得便有些迟。倒是叫绿蒲见她酣睡不醒,真以为她并未将昨日消息放心上,暗自着急不已。

    直过了下午,福全才赶了回来。却只道军中并无变更异常,与往日无甚两样。龙骧军只是正忙着更换军服、番号和旗帜,上下都说即将纳入安南将军亲自指挥的嫡系精兵里头去。

    福全对着灵霄探寻的目光,一时不知哪里漏了,直挠脑袋,很是认真想了一番,才道,“其他真没啥了。老康叔还说军中士气正旺呢,大家伙精神头也足,都卯足劲头训练,好来日立一大功呢。”

    灵霄这才收了目光,摆手一笑,“如此甚好。渝阳校尉(为让渝阳能统领龙骧军,离开前她已擢升他为校尉)和容参领可有回信?”

    福全闻言大力拍了拍额头,“哎呀!瞧我,怎就将这要紧事给放一边了。”说着口中念了段术令,才伸手自怀里掏出两封信笺递来,“嘿嘿!我一直小心藏着呢。许是藏得太深,自己都忘了。”

    灵霄知福全几无修为,能想着用隐形术藏好书信已是难得,面上虽透着些严肃,口中却忍不住道,“知道小心谨慎,也是好的。”

    福全到底年纪小,经不住夸,满脸喜色。只立在那里憨笑,全无平日里的见机伶俐。灵霄无法,只得叫他自去休憩。

    灵霄展信来读。渝阳的信写得绵长细腻,军务、军情皆细说了一番。信笔下来,竟是将自己的生活起居也交代了个清楚。末了才扭扭捏捏的说军中一时难备贺礼,等日后他再补送一份合她心意的结婚贺礼来。灵霄每句细细读来,心头颇有些起伏。从渝阳信中可见东海并未插手龙骧军,可见东海对联姻之事颇有信心,笃定她是不能回去了。渝阳虽勤勉睿智,毕竟不可能似她那般有号召力、凝聚力。龙骧军没了她,便似少了心魄灵魂,便和其他精锐没什么不同。也就不足为惧了。

    看来东海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灵霄叹道,天帝这一手若是成了,便似给了龙族一个响亮的耳光。十代龙主开创、传承下来的龙族引以为傲的昂扬自信、勇健勃发的精气神和以三界安宁为己任的族群使命将受到严重打击。龙族便几无可能再有心力去争回仙界统兵之权了,也再无可能与天帝争分仙界之势。仙界十代以来的文武平衡将被打破,天帝霸主仙界、横压三界之梦指日可成。

    恐怕,不能再瞒着东海了。灵霄想,但是东海对她已有隔阂,如何能信她的话呢。若没有确实的信息,东海怕会以为是她为了拒绝联姻、重返龙军争权而想出来的伎俩。

    唉,灵霄叹口气。又将容清的信笺抽取出来看。容清的信写得简单,薄薄一页纸,竟还没写满。不过内容却让灵霄略微有些吃惊。统共四句话,前头三句交代龙骧军化入南海军的事宜。最后一句则是明明白白写着:“天宫或与妖兵有成议,联姻或不可行,务必警觉!”落款后竟又潦草补了一行,“某尽力探查。小心!小心!”

    容清,究竟是什么人,他如何觉察到这样的秘事?若不是灵山牵扯其中,栖雪肯透露与她,她断不能知晓的。灵霄百思不得,只能作罢。想了片刻,化出团火来将容清那封书信烧了个干净,只将渝阳的那封收好放在书柜里。

    恰忙完,便听得绿蒲在外头禀道,“东海使人送嫁衣样子过来,请龙主亲挑挑式样、花色。”

    灵霄出来,不由有些疑惑,“好好的,怎么突然叫人送来挑样子了?先前不是说好都是由几位舅母做主便是了么。”

    绿蒲跟在她后头,低声道,“东海一直有人在帝孙那边院子准备婚礼事务,许是我昨日去,那些人见了报回去,才有了这一出。”

    “哦。”灵霄觉得是这么回事,便自去前厅与东海的一应婆子丫头应付了一番,便打发她们回去。绿蒲到底走动得多,熟知往来礼节,早与白芷备好了小小的赏封,待那些婆子丫头走的时候递过去。叫那些人喜出望外,连番称谢,这才告辞出去。

    灵霄本也知道这些世故,许是在军中久了,却是不惯如此。第一次觉得若是取消婚事,没有那些后院女眷间的琐碎计较,未尝不是好事。心底便隐隐有了些偏向。

    许是这一次应对得周到妥当,东海几位舅母便以为她是有心要细看看自己的嫁妆,于是连日派人过来。或是请示给婚礼当日来贺的女眷的回礼是用手帕呢还是用香囊并各自颜色花式;或是来问新娘礼服搭配的鞋子,鞋面上是绣鲤鱼戏莲呢还是用鸳鸯或者是鸾凤;总之,事无巨细都要来问问意见。灵霄不胜其烦,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叹,若是娘亲在,便好了。别无他法,只能借口说要去不周山转转,叫婆子丫头回去跟三位舅母说明。

    唉,希望舅母们能懂得她的意思罢。灵霄揉着被一群能言会说的婆子丫鬟轰炸得昏沉沉的头,苦笑。

    “龙主,喝杯茶罢。”绿蒲递了茶盏来,知她一般无事不出门,疑道,“怎么突然要去不周山了?这几日也没甚消息递来,当没甚要紧事罢。”

    灵霄放松身姿品了一回茶,才觉恢复了几分清明,笑道,“不过是借这个名头,躲几日清静罢了。”

    绿蒲也笑,“别说龙主,就是我和白芷都被聒噪得受不住。就连爱热闹的黄豆豆都躲了出去呢。——只是既这么说了,龙主又不去,若叫三位夫人知道了,怕不太好罢。”

    灵霄知绿蒲是替她思虑,只点头道,“少不得要跑一趟。恰好好长日子没见玉堃那小家伙了,去看看他也成。”

    “玉堃小公子可是长了好一截了呢!再不似往日一团孩子气的模样了。”绿蒲以手比划,“大概到我耳根子了,比福全矮不了多少。残秋上仙夸过他好几次,说是有灵气慧根。他自己也上进、老上仙也督促得紧,确有好些日子没到蓦山来了。黄豆豆前次去不周山寻他,还叫老上仙给斥责回来了呢。”

    “怪不得,”灵霄笑,“我说这几日不听他提寻玉堃玩呢。”

    “老上仙不让他领着玉堃野玩,说是乱了心性。”绿蒲又笑,“要我说,黄豆豆也该这样管一管,不然性子都野了,日后不知要捅出多大的漏子来。”

    灵霄一时也没上心,只觉黄豆豆没甚修为,在仙界本就屈居末流,连个人形都化不成,平日自在一些也不要紧。反正蓦山上下,都没谁会跟它计较。于是随意道,“那好,你就好好管束管束它罢。”

    绿蒲叹气,“我可管不了它。”收了灵霄喝尽的茶盏,自去了。

    灵霄觉得头依然有些昏,看了看天色,便道,“我去睡会,吃饭别叫我。备些点心就是,醒了,我自用一些就是。”

    绿蒲在外头应了,一时备了茶点送至卧房,见灵霄疲累,也不多言,替她放了纱帐,掩门出去。

    灵霄一觉醒来,满耳窸窣虫鸣,缓缓睁开眼,果然一室清辉,已是深夜里了。灵霄起身先将窗户推开,清凉的夜风一阵接一阵送进来,荡去了迷蒙昏沉,灵霄这才觉得清醒了过来。在床头呆呆的坐了会,觉得鼓胀,这才急忙去了洗漱间减负。

    蓦山夜晚的静谧似能给人安静的力量,灵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减负后,撑着肩臂,无比放松惬意地出来。抬头随意那么一看,生生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栖乌仍是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只是较之以往更多了一些刚毅,身形似乎也更壮实一些,但在一身宽月牙白的长衫里,也很是飘逸。此时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展臂扩胸、全无形象的灵霄,白齿红唇轻吐:“怎么,又叫我给迷住了?”

    灵霄不自然的收回动作,放好手脚,飞快的检视自己衣物是否合适。还好,虽是中衣,却也不透不露。瘪了瘪嘴,将惊喜深藏下去,瞪眼道,“少臭美!总是自我感觉良好!”一面拿了桌上的点心往嘴里送。

    刚触到嘴唇,却叫栖乌夺了过去,“半夜还吃点心?”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挑眉,“难不成想突击出些,呃,起伏来?小心长不对地方,到时候嫁衣都穿不进去!”说着竟是自己一口将点心吞了下去。

    看着栖乌有意在自己胸口处停留的目光,灵霄便有些气恼。只是思及他深夜来访,定然有话要说,不好与他计较。又拈一块点心在手,恨道,“要你管!”原本不觉的饥饿,在栖乌的刺激下,有些被唤醒。玫瑰饼细细的香甜已勾动了她的味蕾,唇齿正要一品滋味,却是咬了个空。竟又被栖乌夺去。

    “夜里吃甜点,容易胖啊!”栖乌作痛心疾首状,一口将玫瑰饼吞了下去。一面大肆咀嚼,一面皱眉,“这个太甜,不若刚才那个好。”一面又伸手在点心盘子里挑拣,“看看,还有什么口味的。”一连又尝了几个,尝一口扔大半。

    灵霄眼看一盘子点心已去了一半,自己却一口都没吃上,又饿又急,忍不住拦道,“怎么糟蹋东西!”

    栖乌并不住手,似笑未笑地看着她,“怎么?如今就是连盘点心都舍不得给我了么?!”眸光深处,灵霄竟觉得有丝凉狠之意。心头一顿,便明白栖乌这是借着点心在跟自己耍脾气。她与帝孙成婚之消息三界皆知,他的眼底分明就是被弃置的不甘、伤痛和恼恨。

    灵霄便有些口讷,眼波慌乱,最后落到点心盘子上,带着些委屈喃喃道,“这、这是我的晚饭。”

    栖乌不信,斜眼挑过来,“晚饭?!”

    “叽咕”,灵霄的空腹极具性灵的发出了一声空鸣。灵霄顿时寻到了支撑,昂着脖子,朝栖乌瞪了回去,“是啊!本来就不多,还叫你浪费了一半去!”

    栖乌面上竟泛出柔和的笑意,替她倒了杯茶,“喏,这茶还是温的,你赶紧就着用些点心吧。别饿坏了身子。”

    灵霄愤愤的接过茶来,待吃了三五块点心后,才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四警觉3

    更新时间2013-1-2810:44:53字数:3259

    栖乌笑,“栖雪回来说你变了,我也不信。如今见了才觉得,确实比以往来得爽利泼辣些了。”

    灵霄回他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球,懒得理他。

    “以往虽更像女儿家,温和柔顺。可我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栖乌道。

    灵霄不由得抬眼看他,为什么?

    栖乌含笑看着她用点心,兀自道,“多了几分刚毅果决,若遇有突变或大事,也当能应对从容了。不会轻易被欺负了去。”

    灵霄用了六七块点心,隐有七分饱意,便用了些茶。这才接道,“这些年,就你老想着要欺负我。”

    栖乌笑笑,并不反驳。灵霄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是瞎扯,于是换了肃容,问道,“可是为栖雪那日所提之事来的?”

    栖乌不答,反仰身躺在灵霄尚有余温的被窝里,将薄被往身上一搭,“许久不出门,猛一下跑这么远,真还有些累。容我歇一歇再说。”言毕,闭目睡去,竟渐渐起浅浅的安睡声。

    其实,他的心思灵霄是明白的。不过是寻个借口,想要多留一分记忆。栖乌看着风流模样,可私底下实是最规矩不过。他们俩最过亲密,不过是他借着一些由头拉拉她的手罢了。全不似帝启私下总是突兀侵占,相处着总觉有压迫之感,相较之下,对着栖乌,她倒是自在放松得许多。于是任栖乌闹腾了去。只见他一双长腿却仍是垂在床铺外头,脚上一双浅口的家常便鞋因出门沾染了些微尘,此时正微微翘起,小心的避开床下方装饰的浅色的帷纱。这,哪里是睡觉的样子。

    灵霄过去,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头,“嘿,睡觉脚尖还绷得这么紧?!”

    栖乌这才懒懒睁开眼,定定的看着他。

    栖乌还是一直白狐狸的时候,灵霄见着便挪不开眼,更何况如今男色若玉,颔下领口半敞,透着一股男子成熟的魅惑。若一枚恰恰好长成,褪尽青涩,透着隐隐诱惑的好果子摆出邀人品尝的姿态。

    灵霄果然眨巴眨巴眼睛,慢慢涌出沉迷欢惑的神情。心底还算清明,正兀自思量:怎的对着栖乌她便能如此放心快意的欣赏乃至沉溺呢?帝启其实也不错,为何她每次见他除了远看觉得赏心悦目之外,待他一接近,自己反倒万分戒备,再也品不出好滋味了呢。——许是两个人身份太过相似,背负太多责任,已不能放下负累真心相对了。心底不由得暗叹一番,她和帝启之间缘起于真情纯意,却注定不可能不受两族权势纷争的左右。栖乌既然深夜来此,那么灵山和妖族的联姻便做定了。那么,她与帝启的婚事,恐怕就该办不成了。

    栖乌脸上的神色随着灵霄的神思变化而变化,待灵霄沉眉轻叹时,栖乌的脸上便涌了一丝薄怒,伸手将灵霄拽进怀里,“对着我,怎还能想别的。”

    灵霄让他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好在栖乌的身骨触感还不错,不觉得生硬硌人,对着栖乌今夜尤其晶亮了然的眸光,到口的辩解都吞了下去。索性闭了眼,微微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假寐。

    栖乌眸沉若幽潭,见灵霄如此,又泛出些光芒来,轻笑,“你倒会寻自在!”

    灵霄闻言,竟侧身将脸对着他的,仍是不睁眼,只是忍不住扯了嘴唇笑,应了一个“嗯”字。透着孩子似的得意和安然。

    栖乌能感觉到她唇齿鼻息透出来的微热和香甜,喉结禁不住紧了一紧,头就俯了下来。可最后,终是悬在半空,没有压下去。脑中没来由的便想起那日在窗外见帝启强吻她的那一幕。他在外头看得真切,她虽未着力反抗,但那眸光里的凄冷无助,让他陡然心疼。他虽然也极想品尝总在梦中诱惑他的甜美,但,他却更害怕吻过之后,她眼底也腾出那样的气息来。他要她若初见那样,望着他的时候,眼底是满满的安然、欢喜。

    许是感觉到了空气里的暧昧,灵霄终睁开了眼,乍见栖乌挨自己这么近,扑面而来的男色,让她忍不住叫出了声,“啊呀”,心就不由得加速,忙侧头避开。唇轻轻擦过栖乌的脸,刚刚受了茶水浸润的唇甚至能感受到那脸上细细挺立的不可见的茸毛。灵霄的耳根便不可遏制的红了起来。

    栖乌这时也微微撤开了身子,看着灵霄渐红的耳朵和脸颊,忍不住也轻笑起来。

    灵霄又羞又恼,立身起来将栖乌一推,自己跳下床来,“笑什么笑?!都怨你!”觉得对视起来没甚把握,索性转身坐到妆台前,捧脸降温。

    栖乌挪过来,侧靠在一旁,一面摆弄她妆台上的事物,一面道,“好了,说正经的。”

    灵霄瞪眼过去,眼神分明道,“早该如此!”

    “今日已经议定,栖雪将嫁与妖王无痕为王后。”

    灵霄怔愣了会,她本以为是栖乌要娶妖族一贵族女子为妻。妖王无痕并无其他的弟兄,亲身联姻,且不计较娶与他身份不对等、且容貌有些瑕疵的栖雪。可见其示好天帝的心意之坚决。可是栖雪嫁过去能过得好吗?灵霄忍不住担心。因受小月娘一场狠辣算计,容貌虽已恢复差不多,但声名毕竟跟着也受了损。

    “是妖王直接求取的栖雪?”

    栖乌摇头,“天帝指婚。”

    灵霄有些结舌,天帝这明显是压无痕的面子。急道,“如何不是你娶?”

    栖乌闻言看了她半晌,才苦笑道,“妖王无痕直说亲身联姻,你叫我如何娶得?”

    “这样,”灵霄思量片刻又道,“栖雪愿意吗?妖王那边知不知晓娶的是谁?”可千万不要临到婚礼再闹一出,这样栖雪就真真算是声名狼藉了。

    栖乌点头,“你莫挂心这个。天帝的旨意写得明白得很,妖王无痕亲笔回了谢书。今日将庚帖都送了过来。”

    “那栖雪呢,栖雪愿不愿意?”两个人她都认得,无痕不多说,是个冷峻狠辣的,断然不会轻易吃亏认屈。栖雪的心性让她折服,实在值得一个温润的男子来尽心呵护疼爱的好女子。这桩婚事里头,最委屈的是栖雪、最无辜的也是栖雪,恐怕日后最受其苦的也是她啊。

    栖乌拉过她攀在他腰带上得手,“姐姐看着柔弱,其实最是坚毅强韧。她说,‘既这婚事落到我身上,推拒不过,便最好笑着应对罢了。’——你放心,姐姐嫁过去是正妻,纵然得不到无痕欢心,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再说,还有灵山、还有我呢。”

    灵霄闻言心头才明白过来。灵山虽说要仰仗天帝鼻息,但它毕竟是独立一方的仙土,根深名正。天帝既寻不到由头吞并,便也只能安抚、拉拢,不敢做得太过。看看栖乌,笑,“是。你将来定然会做出一番大成就的。灵山传至你这里,当更繁盛。”

    栖乌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竟还会说好话了。”

    灵霄笑着躲,心里却忍不住想到自己。出嫁的女子总归是要有个弟兄、娘家才有底气,她呢?他日嫁人,她可否也有叫人安心的依仗?正出神,不想被栖乌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消息还未公开。天帝说在帝孙五妃同娶当日再公布。”

    灵霄只觉得耳里隆隆作响,其他一概都听不见了。五妃同娶?!灵霄怒极反笑,眸光里一片清冷。“的确是好计策。妙就秒在一个‘同’字上。天帝这是压了妖王的面子,又给了龙族一记耳光,嗯,倒也不显得偏帮谁了。怪不得无痕肯亲笔回书。”语带调侃,似闲话别个一般。只是隐忍紧抿的唇角遮掩不住透出内心的怒气来。

    栖乌只握紧她的手,静默了好一会,才道,“天帝如此,伏波龙王那里恐怕也不会答应的。你重伤初癒,切莫动怒伤身。”

    灵霄闻言静思片刻,叹息道,“恐怕,东海早知是如此情形,只是瞒着我罢。”

    栖乌皱眉,他隐约知晓东海伏波龙王似有私心,只道灵霄是他的亲外孙女,应对外人,怎么都会护佑周全了。如今听灵霄只泛称“东海”,他这心底就是“咯噔”一下。看情形,关系似早已疏冷,不复往日的亲近。

    灵霄也不想多说,只觉倦累不已,便抽了手出来,揉了揉额,强撑着精神道,“多谢你特来告知我此事,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所用,定当竭力相报。”

    “谁是图这个来的!”栖乌伸手扶她去床上躺着,一面帮她盖好被子,一面点着她的鼻尖道,“若你说‘以身相许’,我倒还能考虑考虑。”

    灵霄闭目微微一笑,“你走罢,我真累了。”栖乌的手抚上了她的额,一片温热,可也抵不住她满额的冷意。于是催道,“走罢!”

    那手滑向她的脸颊,手指还轻微在上弹了弹,才听栖乌应道,“好,就走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得空,我再来。”

    灵霄躺着不动,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片刻之后,只觉一暗,屋子里便没了别的气息。当是栖乌替她收了照明的夜明珠,这才走的。

    灵霄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改彻夜难眠,不想一股子困意真个袭上来,竟真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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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日忙碌没有更新,不好意思了。这两天努力,争取能够日更。不过也不敢打包票啊。

    五龙冢1

    更新时间2013-1-2917:07:35字数:3246

    旭日初升,在一片鸟鸣声中,灵霄饱睡醒来。她看看外头的天色,几乎不相信自己就真的踏实睡了一夜。兀自一笑,看来这还遂了她的意不曾?不过事关龙族命途,她也不可不管。于是翻身起床,收拾一番,打算用过早饭便去不周山走一趟。残秋就她刚回蓦山时来晃过一眼,细想来,似不大正常。灵霄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却打住思绪,不让自己想下去。

    用过早饭,她叫绿蒲备些家常的干果,她要往不周山走一趟。绿蒲一面开柜子装包裹,一面提醒道,“今日怕东海还要来人呢。昨日赖妈妈说今日送吉服样子过来,龙主等等再走罢。”

    灵霄笑着摆手,看绿蒲的样子很为难,便道,“你拿笔墨来,我留个字条与她,叫她带回给大舅母。你们两个不用担干系,可好?”

    绿蒲笑笑,倒是麻利地取了纸笔来。也不看她写什么,自去分了干果子包包裹。

    灵霄不过写了几个字,将纸折了,用了个小小的封印诀。“你告诉赖妈妈,让她将这个交到大舅母手上。”提了绿蒲备好的三五个包裹,晃悠悠的出门。

    黄豆豆正立在院子里抢小妞妞的小手鼓玩,见她上了云头,立在后头嚷,“唉,你去哪?我也要去!”

    灵霄不理它,脚下一点,云头飞快走了。若是以前,黄豆豆定能死乞白赖的追着去。可如今,灵霄身上偶尔外泄的绝断杀伐之气,倒叫黄豆豆心生畏惧,不敢造次,只能跺跺脚呼喝两声出气罢了。

    到了不周山,灵霄心中倒没有往日来时的忐忑或激荡,内心平静得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禁不住拿手去抚了抚心口。那颗心果然稳稳的不紧不慢的按着自己的节奏跳动着。

    “嘿,什么人?!敢创不周山圣地!”

    冷不防,一个尖利的声响,倒叫灵霄吃了一惊。侧脸过来一看,一柄长剑离着三寸远,正指在自己背心处。握剑的正是长大一些的小玉堃,看着也不过似人世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只是一脸的严肃正义,生生磨灭了小时的灵秀之气,显得有些端方过甚,带出些蠢笨来。

    灵霄掉过身来,直对着他,上下打量。少年玉堃的剑头在这打量下,微微有些晃动。但脸上的神色不变,很是凛然正义。灵霄看得心里直摇头,她成长的两辈子素来听话,可心里却十分珍视孩子身上的自然灵动之气,是以对小玉堃是打心里喜欢。可如今这少年身上除了眼眉还似重前,气韵神思早叫人给教导成另一个人了。灵霄看着玉堃的眼,便有些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哀叹的意思。引得少年玉堃又将剑头逼近了几分,将将点在她的衣襟上。“报上名来!闯不周山所谋何事?!”

    灵霄仰头一叹,觉得残秋老头儿实在是做了一件错事。不想玉堃将剑头递到了她露出的脖子上,挨着便是一片凉意。灵霄觉得这孩子别扭得太过,他显然是认的她的,她这些年样貌没怎么变过,如何纠缠不休。身子早因感受到剑气的侵凌,腾出一圈灵气,将那剑头荡开了去。

    灵霄扭头便径直往里走。后头的玉堃不依不饶,捡起剑又赶上来拦着。灵霄忍了忍气,问他:“谁让你拦在这里的?”

    玉堃举着剑,却也老实答道,“自然是我师傅!”

    “这里是什么地方?”灵霄继续问。

    “不周山,灵霄龙殿所在之龙族圣地。”玉堃也答得明白。

    灵霄笑,“此地之主是谁?你师傅教你没有?”看着玉堃仍显茫然坚持的脸,冷笑一声,“难不成他还敢说这不周山是他的?!”说完将手上几个干果子的包裹兜头掷往玉堃怀里,甩手往龙殿去了。玉堃在后头慢慢红了脸,抱着几个包裹,微垂了头,远远跟在后头。

    “你来了!”灵霄正闷头走着,也没看见残秋老头儿是从哪里拐出来立在自己跟前的。抬头看他,此时脸上正挂着一丝笑意,别扭的摊在脸上。灵霄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不周山上的人似乎与以往都有了不同。

    玉堃在后头跟了上来,委委屈屈的小声叫了声“师傅”。残秋冲他挥了挥手,灵霄听得一阵脚步响,知道这是让玉堃回避了。

    残秋看了她一会,也不问她怎么就过来了,半晌过后才掉头走在前头,将灵霄往龙殿正殿上领。

    说实话,灵霄少来不周山,对龙殿也并不熟悉。就是这正殿也没仔细瞧过一回,此时,残秋要将她往那台阶上的主位上让的时候,心底就泛起一阵别扭。灵霄扫了下四周,不见一点尘灰,想也是勤谨打理的,只是空气里都是冷意,没一点生气。两个人坐在这空旷的厅里说话,实在别扭。灵霄心里知道,这也是残秋老头儿给自己别扭呢!今日怎么了,这师徒两个都这么别别扭扭的!玉堃年少不懂机变,倒也勉强可说得通。残秋这又是为什么?!灵霄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听着轻微的脚步声荡起回音,突然就顿住了脚步,扭头对残秋道,“领我去石室看看罢。”

    残秋抬头略微有些错愕的看她。灵霄就立在那里,背着手,腰背挺直,一眼就看得出是在军营里经过一番打磨的身姿。也定着睛看他,眸色沉浮,恍若一汪潭渊,叫人根本看不出深浅。

    残秋不由得微微垂了眼,应了个“好”字。眼角的余光瞥见灵霄的唇角带出一点笑意,却有了权霸之气。心头不由得一颤,又一叹。微微摇了摇头,缓步在前头领路。一路谁也没说话,灵霄的眼波落在残秋的身上,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残秋的腰背便渐渐往下越发弯了下去,真真透出了几分老迈之气。

    一时到了石室。灵霄缓步踱进去,慢慢踱了一周,最后悠远而深长的轻轻叹了口气,眼角便有了些泪光。这是当日眼见了伏坤龙主身化神灭后,她第一次回到此处。想想此后的一番际遇,难免有些动情伤怀。

    残秋只静默的立在入口处,好似不存在一般。

    “有没有香烛?”灵霄问道。

    残秋慢慢从阴影里踱出来,在室内一侧的小柜子里掏摸出一个香炉和一把香来。灵霄接过去恭恭敬敬的摆在石室正中的石塌上,也没要火,径直用灵力化出火来点了香,直身弓腰的鞠了三个躬,默默祝告一番。把手上香往炉中一插,又看了半晌,才道,“走罢。”

    残秋保持着静默,将灵霄引至他平日起居坐卧的居处。玉堃见二人回来,立时奉上热茶,又十分见机的退了出去。

    灵霄用茶盖子撇着茶末,一面斜眼看了看残秋。从一见面,残秋似乎都在用行动告诉她,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已然有了看不见的篱墙。灵霄心里有些失落,却也十分明白。她如今与东海只剩下没撕开最后一层遮掩,而残秋纵然顾念她,却可不可能违逆了东海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说,残秋早已跟东海绑在了一处,不论他愿意或者不愿意。这大概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罢。灵霄心底苦笑,她就是再顾念旧情,往日挂在口里的亲昵称呼也叫不出口。于是乘着热茶烫舌,便也不称呼,含糊开口道,“嗯,这两日听到什么风没有?”

    残秋微微抬了抬眉,还是将半张脸埋在茶盏里。半晌才意犹未尽的放了茶盏,吐出两个字“没有。”顿了一顿,又道,“今日满仙界都是在论龙主与帝孙的婚事,龙主可是想问各处仙家洞府是怎么议的?”

    灵霄笑了笑,却不说话。只看着残秋,示意他继续。

    残秋拈了拈胡须,“都是好话。龙主无须挂心。”

    “呵”,灵霄忍不住笑出了声,迎着残秋挑起的眉角,她心里也并未有十分的把握,但还是决定将消息透出来。“你竟不知道帝孙当日是五妃同娶?”

    看残秋的额角青筋微微抖了一抖,又道,“同日,天帝当指婚灵山栖雪神女与妖王无痕为后。”

    残秋这番已是坐不住了,也不掩饰,惊道,“怎、怎会如此!”

    灵霄稳坐着浅笑,“老上仙是不是问错了人?”

    残秋在地上来回走了两趟,抬眼盯着灵霄,“可是真的?!这可是关系龙族存亡的大事,说笑不得!”

    灵霄直视过去,磊落坦荡,“我在蓦山不过偶听得消息,哪里能知道真不真?这不是上您这儿来打听来了么!您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残秋又气又急的样子不似作假,便又收了几分凌厉,叹道,“难不成他们连你也瞒着?!——既这样,你去打听时,替我带个话,这婚我是不会去成的。十代龙主挣下的脸面,我可不会这样丢了!”

    “你、你······”残秋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从灵霄清冷的眸光里,他一下便晓得,她,其实是个明白的。于是一跺脚,“这样大事还得与伏波龙王商议。你先回去,我去问个明白。许是,伏波龙王也不知情。”

    灵霄拽了残秋的袖子不让走。残秋回头,带着少见的急躁,“还有什么?”

    “我要去龙冢!”灵霄不急不慢地,却每个字都落得非常坚决。

    “你要去龙冢?!”残秋竟然回转了身子,坐了下来,瞪着一双豆大老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半晌才抖着胡须道,“谁?谁告诉你的!”脸上说不出是惊是急是气,或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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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龙冢2

    更新时间2013-1-3022:56:27字数:3267

    灵霄也稳身坐着,还慢悠悠喝了口茶,才斜着眼睛扫着残秋微微颤抖的胡须,道,“你觉得该是谁告诉我比较合适?”

    残秋面色明显一炙,隐隐有些红。灵霄心里更明白了几分,该这老头儿告诉自己的,他却给瞒下了。脸上的笑意便带了些刺头,残秋毕竟做她这好些年的实质上的师傅,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气盛。“啪!”一手拍在茶几子上,震得灵霄方才没盖严实的茶盖“啪啦”一声脆响。

    “还不快说!事关龙族机密,你如何得知的?!”

    灵霄看着严丝密合的茶盏,觉得她与残秋之间似乎早该如此,早先黏黏糊糊的情谊,全然没有必要。于是轻声冷笑,“龙族机密,可有你能知而我却不能知晓的?!”

    残秋一时语塞,憋得一脸涨红,盯着灵霄看了半晌,竟是和缓了语气。“这些年你长在军中,有些事情没来及与你说,也是有的。并不是存心要瞒着你。”

    灵霄垂眉听着,不置可否。待残秋几欲忍耐不住又要追问时,才低声道,“残秋以为能跟我提及龙冢之事的可能是谁呢?”似问似叹,倒叫残秋一时沉吟难答。

    琢磨半晌之后,残秋才抬眼看她,眼里带着些许惊惑,“莫不是——”沉吟着不肯说完。灵霄半含了笑看他,鼓励他说下去。

    残秋见灵霄这个神态,以为自己猜测对了,瞪圆了一双小眼,“莫不是伏坤龙主的幻影告诉你的!”

    灵霄眨了眨眼,含笑不答。心里猜道,大概残秋并未发现冒堞,或者冒堞并未回到不周山?灵霄只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切忌勿要轻信于人”冒堞临别时沉滞的叮嘱忽响在耳畔,在经历这好些事后,此时落在灵霄心底,便品出了新的滋味。

    残秋看着灵霄一幅默认的神情,心下颇有些吃惊,想不到伏坤龙主真正什么都交代给了这个丫头。心下冷热交替,没个了结,脸上却已堆出了笑,“啊哈,既是这样,老头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先前不告诉你,只怕你伤心罢了。因当初烛龙老祖选在不周山山麓北侧的一片常年为迷雾笼罩的山谷为最后身化神灭之所,后代龙主也都最后一息终于此处。本来寂灭之后丝毫无痕,但后人为追思先祖,便在山谷里立碑铭记,寻常便无人敢去滋扰。这便就是龙冢了。烛龙老祖和十代龙主的碑铭都在那里,只是伏坤龙主的石碑上尚无铭文。”残秋看了灵霄一眼,“眼下我着急去寻伏波龙王,你要去龙冢,就自己寻过去罢。”

    灵霄点了点头,却并不着急起身。

    “那迷雾你要小心!”残秋起身,又嘱咐了她一句,这才出去。

    灵霄看着残秋渐远的背影,只觉得心底发冷。

    她以为残秋会提及龙殿护卫的事,可他依然只字未提。为何要瞒她这么紧?而伏坤龙主的石碑为何至今尚无铭文?那迷雾又该如何防范?残秋好似提醒了她,可实际上,什么都没说。灵霄不禁有些出神:幼时曾不惜余力教导自己的那个亲切严苛而可依赖的残秋爷爷,已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藏着许多秘密和算计的老头儿。这就快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罢!灵霄起身,掸了掸衣衫。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她告诉自己,过去就过去了,不能再多留恋不醒。既然冒堞说回了不周山守护龙冢,她怎么也要去见一见。于是一个人往不周山北麓寻去。

    在不周山往北一望,便见一片浓浓的雾气在山林里飘荡,若野马群过扬起的漫天尘土一般,透着一股子勃发肆意的神气。四周生灵都被其巨大的气息携裹着,透不出一丝别的生机意趣,显得很有些古怪邪气。

    灵霄眯缝了眼,心下疑惑,烛龙老祖和历代龙主即便是不想让人轻易搅扰了安宁,也不至于用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于是自树上拣了个又圆又大的果子往那雾团里投,结果那果子刚挨着雾气,便霎时“红颜成白骨”,枯化成个黑色小团,一点声响都没有就坠了进去。

    灵霄沉了沉眉,又投了好几个果子和其他物件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同。试探了一阵,心中便大概有了些底。这雾气本是山岚地气所成,自然在山麓里头随风随雨飘荡聚散,但不知为什么,被人施了毒进去,便成了毒气。如此,寻常人进不去,即便是进去了,雾气重、毒气也浓,似也无生还的可能。灵霄习过医,自然知晓这样大的毒气,若无防范,长久呼吸,任修为再高,也保不住性命。——莫非残秋发现了冒堞,这毒雾便是用来对付冒堞的?!灵霄算了算,自与冒堞相逢至今已有些时日,即便冒堞有些本事,日夜呼吸吞吐这样的毒气也是敌不过的。额角上便沁出了些冷汗,忙团了四周的空气,在周身结一个结界,估摸着能够支持自己呼吸二刻,便往迷雾里闯。

    果然没费什么功夫,便入了山谷。入谷不过行了百步,弯过一道山弯,便见十来座古朴厚重而又肃穆威严的石碑远远近近的矗立在前头。奔过去一看,打头的那座便是烛龙老祖的碑铭,上面以古拙的刻文无声的讲述着他一生的功绩。因着急寻冒堞,灵霄只肃身拜了三拜,没有细读,直往后寻去。后头分左右,依次列着后代龙主的碑铭事迹,灵霄依次拜了过去,果真在最后头右侧寻到了伏坤龙主的碑铭。上面果真一个字都没有。

    灵霄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一路行来,每一座石碑上都是或飞扬或沉潜的文字,虽未细读,都能想象出碑主一生辉煌壮阔。而眼前这一方无字碑,静静的立在那里,灵霄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说不尽的苍凉无奈。手不由自主便要抚上去,可却碰到结界,倒让自己吃了一惊,收回神思来。

    冒堞在哪里呢?!四处似没有一点生气,一个大活人,他能藏在哪里?!

    灵霄寻了一周,没寻出一点踪迹来,心头便有些着急。将伏坤龙主的碑铭与一旁的碑铭反复对比,这才发现一点玄机。便是伏坤龙主的石碑下角处盘踞的龙形凸纹,那龙眼是闭着的,而其他石碑底下的龙纹虽形体不同,但都是怒目而视的。

    再一细看,那石碑上的龙形枯瘦,身上深浅纹路交织,正是当日冒堞龙身的模样。灵霄再顾不得那许多,自出了结界,化一方湿帕子掩在口鼻处,伸手去戳那龙纹,急唤,“冒堞!冒堞!”

    如此唤了七八声,却不见回应,灵霄一颗心一点点沉了下来。正在此时,却听得一声低哑几不可闻的苍老破败的声音,“灵、灵霄——龙主——”那一角的龙形凸纹竟是滚落下来,转眼化成了个一身缁衣,脸色灰败,只有半口气的枯瘦老头。正是让灵霄久寻不到的冒堞。

    “冒堞,你怎成这个样子了!”灵霄顾不上掩口鼻,赶上去将他扶起,犹如抚一根虚浮干涸腐败的稻草,似稍一用力,便能化为齑粉。又不敢停歇一瞬,将他拖扶进结界里头,才将他放倒在地,半抱在怀里。

    “龙主,”冒堞艰难的睁开眼,甫吐出两个字又“嘶嘶”的直喘气,半晌才强撑出个笑来,“好、好久嗅到这么清甜的气息了,忍、忍不住多吸了两口,你、别、别笑话。”

    灵霄手早搭在了他的手脉上,知他已毒浸肺腑,回天无力。强忍了情绪,笑道,“没事,喜欢再多吸两口便是。”

    冒堞摆摆手,“幸好!幸好!我拖着这口气不肯断,总算等来了——”说着又是一阵喘息。

    灵霄不由得往自己心口和衣袖里摸去,可什么都没有。她没想到来不周山会是如此景象,哪里记得带药和清露。只得暗咬牙,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可以替他做,却也伸手去替他揉揉心口,似乎这样就能让他能顺畅呼吸几口好空气。劝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冒堞一阵剧烈的阻塞之后,慢慢平息下来,许是没太多余力,径直闭着眼,径直道,“有话,你就问罢。”

    灵霄也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便直问道:“残秋没告诉我龙冢的事,是我自己跟他打听,他不得已告诉了个大概,我自己寻来的。来,就是想问你,灵霄龙殿的护殿除了你,还有谁?”

    冒堞闻言慢慢半睁了眼,挣扎回道,“自第一代龙主以来,每代龙主在第一片彩甲显出时,便会开始在自己伴当中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做为,自己的终身护卫培养。若他成为龙主,那他的护卫便是龙殿护殿。”冒堞的声息渐渐稳定,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在没有饮下龙主三片彩甲下的三滴血,结成生死契约前,护卫也是可以离开的。若是饮下了彩甲下的三滴血,龙主和护卫便有了契约,护卫当终身忠于龙主,生死相随。”

    他看着灵霄有些疑惑的眼,笑了一笑,“这只是个诺言,不是咒语。”灵霄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怪不得伏坤龙主烟逝了那么多年,他还能活得好好的。望着四周的毒雾,凭冒堞的修为,在毒气浸入的时候,当是可以发觉并能够逃得出去的。可他选择了留下来,陪伴伏坤的龙冢,便是为了守诺。灵霄不觉紧了紧抱扶着冒堞的手,心头既是感动又是不忍。想了想,还是问道,“是谁负责提醒每代龙主去选护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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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拒婚

    更新时间2013-1-3111:17:14字数:3594

    补前头龙冢:

    冒堞看了看灵霄,眼神有些沉,似看出了什么似的。“残秋上神受烛龙老祖抚育,年岁绵长无尽,实看护着历代龙主。皆是由他提醒、引导历代龙主去选取护卫,做成生死契约。”

    灵霄听了,眼波渺远,神思似也跳脱了,问道:“伏坤龙主的石碑上为何没有铭文?”

    冒堞与喉头的阻滞很是抗争了一番,吐出一点污痰,这才回道:“前代龙主的碑文由后代龙主负责撰写。”

    灵霄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替他擦干净嘴角,“你知道,这毒是谁放的吗?”

    冒堞用干枯的指节抓住灵霄的袖子,神情有些担心,“你、你······”

    灵霄安抚道,“放心!我不做什么,就想知道而已。”

    冒堞喘了好一会,才答道:“残秋。我回来,他好似有所察觉。没想到、他、竟然会用毒······”说着拽紧了灵霄的袖子,“此人、心性已变,不可再、再信!”

    灵霄早知如此,只是听冒堞如此斩钉截铁的说出来,心里还是觉得一刺一痛。口上却应道:“我知道。你放心。”

    冒堞这才放了手,又是一阵艰难呼吸喘气。灵霄伸手又要帮他顺气,却让他摆手止住,“我、我还有要紧话要跟你交代!”

    灵霄只好住了手,静听他说。

    “当日欣柔夫人留下一匣子东西,说若到了时候,便要给你。如今,看来,恐怕是时候了。那匣子,就在——”随着一阵几欲气绝的喘息,灵霄根本没听到后头的字。

    冒堞从她疑惑的眸光也看出来,她没听到,心下着急,喉头的响动却更惊心动魄起来。好容易勉强顺过半口气来,拽了灵霄的衣角,示意她俯耳来听。挣命似地吐出几个字来,脸上已消尽了生气。只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提着指头指着外头伏坤龙主的石碑下角。

    灵霄明白,这是让自己将他送回去,他要守着伏坤龙主的石碑。于是忙将他抱过去,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想那冒堞在灵霄手里一挣,头抢上那角石碑,身形一化,复成方才的龙形纹饰,稳稳地凸起在石碑下角上。只是那龙的双目已是怒睁的模样。灵霄伸手去轻轻抚了抚,眼角滚落下一滴泪来。却又迅速地抹去,慎重地鞠了个躬,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007拒婚

    灵霄出得迷雾,却见玉堃正在外头探头探脑,这时尚未看见自己。灵霄顿了顿脚步,索性走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惊得那玉堃冷不防轻微一哆嗦,回头见了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灵霄知道他定然是奉了残秋的令在这里守着的,并不为难他,只道,“此处肃穆,回去告诉残秋,把毒解了!”看着玉堃怔愣的面容还带着一点小时天真毓秀的神情,忍不住按了按他肩头,“要学正道!不周山没别的人手,这里,你常来照看照看,别任它破败了。”这才御风欲去。

    “灵霄——”玉堃在后头低声喊。

    灵霄立在半空里看他。玉堃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来,“你、你要小心!”

    灵霄闻言微微点头,一扭身,一下子便远了。

    回至蓦山才过正午。灵霄用了些饭食,一个人在房里静思,却听绿蒲在外头带着少见的慌急禀道:“龙主!东海伏波龙王来了!”

    半晌,见里头没回应,少不得高了嗓子又禀了一声。

    “知道了。迎至厅上奉茶,我就来。”灵霄的声音不疾不徐,态度也不冷不热,倒让绿蒲又吃了一惊。面上有些为难,却还是应了自去张罗。

    灵霄立在窗口往外看。院里立着个小官宦,应是提前来报信的,神态颇为倨傲,正眼都不看在一旁殷勤请他进屋歇息的白芷。尴尬得白芷小脸通红,低着头十分为难。灵霄冷哼一声,抬眼往半天上看去,恰能见三五人颇有势头的过来。虽然远,灵霄还是一眼便认得出残秋、伏波的身形,后头几个当是护卫罢了。看样子,这是来劝婚的?!灵霄扯了笑意在嘴角,回身只稳稳坐在房中,听外头自忙自乱。

    一会绿蒲又禀道,“伏波龙王和残秋上神都请到正厅用茶了。我跟他们说,龙主因午睡,一时仪容难整,不得远迎。”

    灵霄点头,绿蒲也是个伶俐的。“好,咱们去。”

    一时到了前厅,问安行礼献茶自不必细说。灵霄只等他们开口,也只是说一些身体安好无须挂怀的客套话。

    终究,伏波放了茶盏,问道:“霄儿,帝孙五妃同娶的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残秋与我说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这事太过荒唐,不怨你生气。刚一听,我也气得不轻!”说着看灵霄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又道,“我已派人去打听明白了,没有这回事。”

    灵霄还是不语。

    伏波笑,自袖里拈出一方纸递过来,“喏,你自己看。这可是帝孙亲自回的。难道还有假?”

    灵霄挑了挑眉,接过去展开看。是张匆忙而就的便条,确乎是帝启的笔迹。“不曾听闻所询之事。且此事荒谬,启断不为之。”灵霄看着其中关键字句,心底自笑,面上不显,只将纸条还回去。

    “他也没说这件事就不是真的呐!”说罢也不看二人脸上憋闷神情,径直将脸埋在茶盏里偷笑。

    “帝孙不答应,这事就是真的也办不成。”残秋劝,“婚事还是照常筹备的好。”看看灵霄的神情,又道,“这可是关系我龙族存亡的大事,霄儿,你不要闹小儿女情态。”

    灵霄心底发冷,面上却是笑,“原来这就是小儿女情态?我却还不知道呢,还要多谢残秋提点才是。”

    残秋闻言一怔,粗气直吹胡须。伏波看着不对,便摆出尊长的威严来喝道,“灵霄!”

    灵霄收了收眼波,问,“这婚事做成,可有什么好处,灵霄不甚懂事,还请龙王分解。”

    伏波听她只唤自己“龙王”已有几分不乐,但也挑不出毛病,只好忍了情绪,分说道:“如今龙军是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只要你与帝孙成婚,天帝就会派兵增援,到时候一举歼灭妖族,结束战争。我龙族也好得以休养生息。往大了说,这便是关系三界安宁的大事;往小了讲,也是我龙族存亡的要事。哪一件不都是你做龙主的责任?况且帝孙日后将承继天帝大统,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与你相配,才不算辱没了你。你这丫头如何糊涂起来,当我等并不替你考量不曾!”说着便显出一副替她计议长远的良苦情状。

    灵霄看这伏波这些年似并未老迈的身形容貌,微微叹了一口气。直让他二人以为说通了,眼眉上挑,露出满意的神情来。却听得灵霄清冷冷的问:“那不知龙王如何看天帝指灵山栖雪神女为妖王无痕之王后的事?”

    伏波的神情顿时一滞,一时答不上来。看这情形,想也是打听明白,有这么回事了罢。灵霄含笑喝茶。

    残秋可能尚不知晓真假,听灵霄再提,便有些担心,不禁问道:“可是真的?”见伏波沉眉垂目的神情,自己先是一叹,而后带了三分恼怒道,“天帝真是好算计!真当咱们好拿捏不是!——如此,这婚不仅不能成,咱们还得给那老小子点教训才是!十代以来,我还没见过敢这样戏弄我龙族的人!”

    灵霄垂了目也不去看残秋气急败坏的模样,只是心底暗道,看来,伏波的性子竟比残秋还沉稳许多。这样的人不可小觑。他既知若成了婚事,她这龙主便成了个笑话,于龙族也无益,为何还劝她成婚,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灵霄觉得自己一步步走来,距离那谜团越近,就越发弄不明白那谜底究竟是什么了。不由得一时有些神思恍惚。约略听得伏波劝残秋——

    “天帝素来是想占尽便宜的性格,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不过是指了个坏了名声的神女给妖王无痕罢了,你担心什么?!那无痕不过是见咱们与天帝亲厚,也赶着上来拉关系罢了。天帝心里清楚得很,他与妖族还有杀子之仇,怎么可能真的与之修好,放任妖族坐大?不过是为了麻痹妖族,到时候再给其致命一击罢了。”

    “也有些道理。”残秋沉吟半晌,似有些被说动。

    灵霄知晓东海与妖族有勾连,若伏波肯定天帝是这样的心意,他还用得着用成千上万的龙族男儿的性命来买通妖王的有限信任和配合吗!心底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伏波却不知灵霄心思,竟直问她,“霄儿你看呢?你与帝孙这些年来······”

    灵霄止住他,冷声问:“你说说,五妃同娶是什么意思?”

    伏波一听,便知她心意未改,一时没想好说辞,闷声不答。残秋却因着方才激愤的情绪,以为灵霄真个不晓得,粗声答道:“什么意思?就跟人世里娶平妻的意思一样,正侧不分了。”

    “哦,”灵霄点头,转头对伏波道,“我记得以前娘亲教导过,女儿家出嫁后依仗的不是丈夫的情爱,而应当是自己的位份和娘家的支持。”说着眼波一转,温柔而又坚决道,“我身为龙主,外嫁已是疏离了职责。实在不敢如此不顾我龙族脸面,结这样的婚姻。这婚,不做也罢。龙王,你替我去回了婚事罢。”

    伏波不甘,“这当是天帝的主意,帝孙不会这么做的。还可以商量——”

    灵霄摆手,“不必说了!”定眼看着伏波道,“我心意已定!——再说,说不定天帝正等着咱们去退婚呢。”

    伏波禁不住吃了一惊,“天帝——”

    残秋却跳身起来,恍若大悟的样子,“啊哈!我就知道,无端端搞出这许多事,就是想让咱们主动去退婚。他就是不愿意他那宝贝孙子娶咱们霄儿,怕被霄儿给拐跑了!”

    伏波眸色深沉,沉思片刻,微微叹了口气。“那我们先走,你自好好歇着。”

    灵霄应了个“好”字,便任伏波脚步微微凌乱地出门唤人,很快走了。望着半天里消失的人影,灵霄想,伏波怕是恨上天帝了。他一门心思就想做成她与帝孙的婚事,怕是有了让她让位的打算。自古权欲便是最大的恶源,天帝挡在那里,他哪里会善罢甘休!上万的龙军性命他都不顾惜,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天帝老儿,这场戏,也该你从幕后到台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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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闻变

    更新时间2013-2-111:55:35字数:3553

    看着伏波一行面色阴沉、急腾腾的走了,绿蒲倒悬了心。细打量灵霄的神情,又不像是出了大事的模样,忍不住问,“龙主,龙王他们来为的什么事?怎么转眼又都走了?”

    灵霄起身,脚步轻盈的往外走,“别担心。晚上做些好吃的!”说着一溜烟走了。绿蒲在后头望出她是往平日修习的洞子的方向,也就放了心。自去与白芷安排晚饭不提。

    灵霄立在修习的洞口,并不进去,只不停眼的四处打量。冒堞说他已将那匣子埋在此处,她竟一直没有发觉。一时山风过,带着一片的夏草呼啦啦响个不停。灵霄慢慢踱进洞里,在身后接了个结界,这才按照冒堞所说,在平日修习的那块大石头挨近洞中潺缓水流一侧走了三步,蹲身细看,果然能看出此处土色与周遭略有不同。微微提了灵力往下一探手,果真触到一处坚硬所在,取来一看,确是个巴掌大小的乌黑描金的匣子。

    灵霄拍拍上面的浮土,出慢慢开了匣子。里头一张便签,竟是写的当日冒堞交给她的那黑色小瓷瓶里可生人亦可死人的奇药的药效用量。灵霄细细读完,默记在心,果真是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呐。更奇的是那便签上没个抬头,更无落款,只在最后用蝇头红字慎重的嘱咐“阅后即毁”。灵霄眸光微动,想起冒堞提及欣柔夫人,也就是她亲祖母,所说的话——‘欣柔夫人善音律,会读心术。这是当时人所共知的。但外人不知,欣柔夫人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又展开将那便签默记一回,这才化一点火,将那便签焚得干干净净。

    她不知道欣柔夫人究竟预知到了什么,但从这慎重的嘱咐来看,恐怕真正的麻烦尚未来呢。灵霄轻吐一口气,自匣子里拣出一个锦袋,捏了捏,似乎还有些沉。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个更为小巧精致的匣子。灵霄取出来看了半晌,出用指头轻轻拨开,顿时满目流光。那小匣子里卧着的是一件薄若蝉翼而又泛着莹润光泽的鲛衣。灵霄用手指轻轻摩挲,心底满是惊诧,不错,确是鲛衣。不过比她用来作小衣的鲛衣要轻薄得多。

    灵霄将鲛衣抖开,正好能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身形,就若一件剪裁极为妥帖合身的晚礼服,致力于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身形,显出每一处优美的曲线。只是小腿下才微微散开了些,似是鱼尾的形状。寻常的鲛人几乎不可能蜕得下完整的鲛衣,更何况如此轻薄美丽。灵霄想了想,觉得这鲛衣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欣柔夫人自己的鲛衣。可她为什么留这么件鲛衣给自己呢?冒堞死了,已经没有人能够再回答她的疑问。灵霄慢慢收起鲛衣放进匣子里。欣柔夫人留这些给她,定然是有用意的。她只能静等命运,等待它最后告诉自己答案。

    灵霄也想过将匣子带走,可最后,她仍是将匣子埋在了原处。还想着一会,将那红黑瓷瓶子也一并埋过来。若真是到了要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她都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有权利拥有这些东西。冒堞将匣子埋在这里,倒是提醒了她。

    晚上,蓦山的夜空碧蓝若石,明星莹莹,泛着幽光,更添一层清凉。夜已经深了,月亮也躲到了厚厚的云层里头,只将云层晕染出一周黯淡光圈。福全又让她擦黑的时候打发去了南海,其它人都睡了,只有她还坐在院子里乘凉。身边还摆着一张小茶几和一把空矮椅。其实,身上一层薄纱衣已有些挡不住渐浓的凉意,可她知道,她等的人还没有来。而他,今晚,大概是会来的。

    一阵山风过来,拂落几片桃树残叶。一个身影便落在了她身旁。

    灵霄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轻声招呼,“你来了。来,喝口茶,陪我坐一坐。”

    帝启在满院子斑驳的光影里抬眼看她,一双眸子幽深若海,此时正压着滔天的巨浪。一步一步的逼过来,夜风都被他的冷硬的气息阻滞,换了个方向。灵霄看着他走近,竟然没了往日的紧张与压力,指了指茶几旁的空矮椅,“坐罢,大老远的,可有事?”

    帝启眼底的巨浪终于翻起,深沉又带些激愤的目光直投过来,似想在灵霄的脸上寻些答案。灵霄抬眼望天,也不催他。

    帝启很想似往常那样,将她狠狠揉进怀里,让她惊慌、让她柔顺。可今晚,他却有些迈不过去。今日的灵霄不同于往日,而他至今日才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立着一睹看不到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厚厚的墙。半晌,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微微叹口气,依言坐到了矮椅子上。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语态温柔,似乎打算先跟她闲话家常。

    灵霄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径直望向他,微微牵起半个笑来,清晰而坦白的答道,“在等你。”

    帝启看着她,眸光微微动了动,一时有些语滞。片刻后,才艰难开口,“霄儿,我、我之前确不知晓······”

    灵霄摆手,“咱们婚事放一放,未尝不是好事。等到了婚期,你先将四位侧妃娶了,省得四海八荒的仙家们白盼一场,也省去日后许多杂事。”

    帝启愣了下神,眼神转眼就有些炙热,“难得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替我想这些。——霄儿,你放心,我等着你。她们不过是占个名分,她们的院子,我都安排得离启元殿远远的。”

    灵霄双手捧着茶盏,满意的看着帝启想来拉她的手又放了回去,含糊着递给帝启一个笑,“既娶了她们,就要好好待她们罢。”

    “霄儿,你真是一个大度、良善的女子。”帝启深情的望着她,感叹。

    灵霄赶忙低头,忍了忍情绪,才摆出半面沉静半面忧伤的姿容,闲话道,“听说其中一位女子是你自人世带回来的?”

    帝启闻言扭捏了会,复又下定决心似地坦诚道,“是,她叫素心。我知道有些传言,说我极迷恋她。不过霄儿,你不要误会。”

    灵霄适时的侧了面来看他,鼓励的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我在人界三世,虽说应道各种世情都尝一些,但心里不肯将就,前头两世都是孤身一人。到第三世时,天帝让司命神君定要安排一场情事,实推脱不过。幸而碰到素心,她、她姿容神态又有几分与你相近,也是个柔顺善良的姑娘,在人世,便结成了夫妻。三世将结,我弥留之际恢复了神识,素心却对我情深似海,要约定来生。我不忍欺瞒,便告知她实情,她苦苦哀求,只要生死相随,做不成夫妻,做身旁婢女也可。不饮不眠守在床榻旁,只求同死神聚。可、可巧,在我脱离人世寄体时,她也魂魄出了窍,跟住我的神识后头抹泪,看着实在可怜。我、我便将她带回了仙界。她在仙界也无别的依靠,我便想着给她个侧妃的位份好安置照顾罢了。”说完便有些忐忑的来看灵霄。

    灵霄垂了头,不让他看真切,低声道,“是该这样。男子便当如此有情有意。”

    “霄儿,你真好。”

    灵霄看着自己被生拉过去的手,敷衍了个笑,将手抽了回来。忧愁道,“如今天帝接受了妖王无痕的示好,还将灵山栖雪神女指婚与他。龙族若与天宫离了心,咱们,也就只能越走越远了。”

    “你放心,”帝启又拉过她的手,“此事尚未明定,只要你不是真心要悔婚,不肯嫁给我,我定会想办法让天帝改了主意。”

    灵霄这才抬眼看他,“东海那边可是希望天宫能派兵支援,早日结束与妖族的纷争。”

    帝启略沉吟片刻,紧了紧她的手,“放心,我去想办法。”

    灵霄叹了口气,“离婚期可只有六天了。”

    帝启闻言不觉一笑,“若是战事提起结束,婚期未过,你、你嫁,还是不嫁?”

    灵霄看着帝启闪着光的眼,灵霄心底有些惭愧,又有些好笑。看来天帝还没打算近期就让他接班,不知晓内情,他才会有这样乐观的预想。只是对着帝启殷切的目光,她不好摇头,只作羞怯状,埋头不应。

    帝启一阵轻笑,“你好好预备婚事吧,等我好消息!”因她头实在垂得太低,埋得太紧,他只吻了吻她的手,登了云头疾驰而去。

    灵霄这才抬头舒了口气,洗了手,入房睡觉去。

    灵霄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各种响动,感受着晨光渐浓,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心道,又是个好天气!

    “啪”一声,不知什么落在院子里,惊得小妞妞尖声叫起来。然后一阵脚步响,伴着福全的带着嘶哑的哭腔——“龙主!龙主!出事了!出事了!”

    灵霄跳起来,顾不上穿鞋,拉开门正要迎着跑到门口的福全。只见他一身血污,满头乱发,狼狈凄惶。见了灵霄忙扑身过来,灵霄一把过去想将他提起,却觉得他仿若被抽了筋骨似地软瘫在地,扶不起来。灵霄脑中“轰隆隆”一阵乱响,拽了福全衣襟,厉声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福全双眼红肿,呜咽道:“龙骧军、龙骧军······”

    灵霄心底隐隐发凉,吼道:“龙骧军怎么了?!”

    “龙骧军没了!全没了!哇啊啊——”福全憋涨了脸,最后已是嚎哭的腔调。

    灵霄闻言,直接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脑里一片刺痛,她没想到东海动手会这么快、这么狠!她瞪着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转眼就湿透衣襟。

    绿蒲和白芷闻声赶来,一个扶一个,各自送回房去。

    灵霄渐渐恢复了神思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早已换过,头发也梳好了,自己端坐在书桌前。绿蒲满怀愁思的守在一侧,见她眼珠总算动了动,赶忙问道:“龙主,可要什么?”

    灵霄慢慢将目光聚在她脸上,绿蒲便觉那目光带着锋锐和隐忍的攻击性。待看清楚是她,只摆手,问时辰。绿蒲报了时辰,补道,“龙主在这里大概歇了一个时辰了。”

    灵霄点头,“福全呢?叫他来!”

    绿蒲有些迟疑,“刚躺下呢,我看着像是累得不轻——”

    “叫他来!”灵霄虽未高声,语调坚强,没有余地。绿蒲断声应了,也猜到事关重大,自出去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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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日更新,太有压力了。呜呜···有没有安慰的?

    九如意

    更新时间2013-2-216:17:34字数:3759

    日头高了,照进窗来,能看到光影里尘埃飞扬。灵霄哑着嗓子问福全,“昨夜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一说来。”

    福全也换了一身衣裳,束好了头,只是脸上带着一些擦伤,双眼都乌青着深陷下去,掩不尽的悲伤、愤恨和无奈。

    “我赶到南海已是深夜。守门的大哥跟我说龙骧营全营都派出去了,我还不信。前两日都分到南海各部里头去了,怎么又单独提出来了?我就打着龙主的旗号求见了安南将军,将军说这是下午才接到的大将军令,指明要‘龙骧军’全军六千来人迁移至东海驻守。派来的督军就守在大帐里,催着督办。大将军也没办法,只好又通知全军上下,将龙骧军又单列出来。折腾到人定,想着第二日再出发。可那督军死活不肯,又处处拿大将军令来压人。表少爷,渝阳校尉,不想大将军为难,带着龙骧军就连夜出发了。”

    顿了半晌,竟又掉起泪来。灵霄也是一阵心痛,却催道,“后来呢?”

    福全勉强收了泪,呜咽道,“我正在大将军帐中说话,外头扶进一个血人,说龙骧军中了妖军埋伏。大将军急忙点兵去救,我也跟着去了,可晚了!到处都是血!没一个活着的了!”又抱着头哭起来。

    福全虽当兵早,可还真没上过战场。她的龙骧军全部战亡,那么妖兵也定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当时场面血流漂橹怕都是含蓄的,其惨烈血腥实可想见。灵霄慢慢起身,将福全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背脊。

    福全渐渐收了泣声,在怀里掏出卷东西,“龙主,我在表少爷身上寻到了这个。大将军看了,让我带回来给你。”

    那是一个包了锦布外套的巴掌长的卷轴,上面沾染了乌黑的血迹。灵霄早红了眼眶,却强忍着,微微抖了手接过来。并未着急打开,只用手上下细细抚摸着,对福全道,“你先去修习罢,让白芷给你弄点吃的。”

    福全抹了抹泪,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轻响,门轻轻阖上衬出满室幽静。灵霄在书桌上缓缓展开那卷轴,不过是一幅普通的素绢,上面是用水墨勾勒的人物肖像,笔法谈不上精妙,也无题字落款。但灵霄认得,那确是渝阳的亲笔。同帐四个里头,就渝阳能算是文武双绝,满腹锦绣,一笔好字。只是未见过他画,偶尔提及,只推说画得不好,生疏得狠,不肯落笔。没想到,终让她瞧见了。灵霄想笑,却不觉落下泪来。画上的人只勾了个侧影,身形单薄清秀,一身寻常短装,手上正举了支桃花在嗅。正是她在军中作男装打扮的形容。

    灵霄双手扶握在书桌边上,生生印下半分指印下去。眼里早盛不下那许多泪,只能仰头咬牙将呜咽吞下。旧事的时光一点点涌到眼前,令她吞声长泣而难自禁。她一直知道,这个温润的男子偶尔看自己的目光带着柔情。他从未要说,她也绝不点破,以为这样就能做一世的好弟兄。如今······

    灵霄猛然间似想起什么,破门而出,“福全!福全!”沙哑的嘶吼震落一院青桃。

    福全奔了过来,见她满眼赤红吓了一跳,尚来不及问,便被灵霄一把抓住,“你去,把渝阳的尸身带来!”

    “龙、龙主?大将军——”福全觉得灵霄现在大概是悲伤过度,有些失心疯的症状。他想说大将军已定下要派人将表少爷的尸身护送回渝水,说不定现在已经走了。却被灵霄竭斯底里的一吼,“快——!”震摄住了,只能吞进肚里。狼狈的滚上云头匆忙而去。

    “大将军若问,就说我说的!”灵霄在后头喊,又取下腰上标明自己身份的龙主佩玉仍过去,“——接住!”

    福全小心翼翼接住佩玉,这才有些觉得灵霄这是认真的,并不是神志不清的疯狂举动。脚下便更紧一些,往南海赶去。

    灵霄一刻不停的往后山的洞子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活渝阳!当日沉星死时,她也曾犹豫过,但那时候拿不定冒堞给她的那“筋骨复生丸”是否好用,而后自己也因伤不醒,便错过了时机。这次,她决不能再犹豫了。哪怕不成,她也要试一试才甘心。

    午后的蓦山浸在骄阳下,沉寂中隐着的燥热。灵霄院子里没了往日的跳脱喧闹。两个桃树小仙老老实实的呆在本形里头,尽量蔫头耷脑,生怕某个枝叶太招展,招来一个巴掌,给断了枝条。绿蒲和白芷偶尔来回端茶送水,都是静声敛气,垂头不言。黄豆豆也不敢露面,只在自己屋里转圈。

    灵霄的房里头次挤了这么好些人。床上躺着的是已经收拾好的渝阳的尸身,没缺胳膊没少腿,这让灵霄心头安慰不少。床边立着灵霄、安南将军裕盛和灵霄用万里传音术紧急请来的医圣常春老头儿。门口还立着随时等候命令的福全和谷雨二人,都是军姿,仿若守着的是将军大帐一般的严肃紧张。绿蒲候在外头的穿廊上,白芷在厨下忙着备热水。

    常春佬解开渝阳身上的衣衫,沿着经络细细查看。许是刚感到,呼吸声还有些粗浊,额角沁出些细汗。

    “怎么样?”灵霄脸上发黑,不自觉地拽紧了拳头,看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催促。

    常春佬长叹口气,摇了摇头,“小将军被利刃穿心而过,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那么些秘药,就没一个能行的?”灵霄横了眉。

    常春佬瞥她一眼,一副不跟你计较的神情,摆手,“除非你问问前次给你‘雪落梅’的高人,他手头上有没有。”

    “要什么样的药才成,你说个名号来!”灵霄又逼进半步。

    “呃——”常春佬思量片刻,苦着脸报道:“小将军心脉断了,还好尚不足12个时辰,若是有上古女娲娘娘亲制的‘筋骨复生丸’三粒,倒或许能救过来。——不过,这药我只在古典里见过,毕生并未亲见,也从不曾听说谁有。”说着摇了摇头,“上哪里寻去?!若过了12个时辰,纵寻了来,也没有用了!”

    灵霄将红色瓷瓶扔过去,“给你开开眼!”

    常春佬茫然伸手接了,狐疑的拔下瓶塞,嗅了嗅,大惊。倾倒到手里,细看,越看越兴奋,抖着手叹,“筋骨复生丸呐!你、你哪里来的?三粒、果真有三粒!”

    灵霄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三粒豆大的褐色药丸,十分不耐烦的问,“怎么让他服下,你快说!”若不是她没法保证能有效将这药丸喂给渝阳,她才不想招来这么个见药成痴的大麻烦。

    常春佬见没什么可能从灵霄手里将药丸再夺回去,顺手将纱帐扯了一块下来,涎着脸道,“给我点粉末子,给我点粉末子!”

    灵霄不理他,他便瞪着眼,不开口。灵霄无法,将他手上那块纱帐扯过来,在药丸上擦了擦,扔回去。常春佬宝贝似的看了看,勉强满意的收好,贴心放了。这才道,“用点回魂草,让他的机理可以恢复片刻微弱的活性,乘着那时候灌了药下去就是。”

    灵霄不太清楚这回魂草的难得,正要去吩咐绿蒲准备,就听一旁一直悬心的裕盛态度十分小心恭顺的问:“上仙,这回魂草可上哪里寻?若你有,还请不吝赐些,我、整个渝水水府当感激不尽。”

    常春佬很是受用,正欲拿拿架子,却看到灵霄虎着张脸瞪过来,只好拈拈胡须,爽快答应,“安南将军不必客气,我随身带了些,也是小将军的机缘。”

    裕盛忙来道谢。灵霄等不及,翻了常春佬的药草袋,催着常春佬说了用法用量,便命候在外头的福全赶紧去厨下交代白芷熬药。

    众人正松了一口气时,常春佬却微微蹙了眉头,期期艾艾的说道:“小将军经脉可复,恐怕也还不能活过来呐。”

    “这是怎么说?”裕盛忙问道。

    常春佬看看灵霄青黑的面色,没敢再绕弯子,“小将军还中了毒,此毒当是通过呼吸进入肺腑,若解不了毒——”

    “那要怎么办?”灵霄直接问。

    “最好看看肺腑的状况,才知道是什么毒,才好解不是。只是小将军身上又有多处外伤,恐怕经不住开胸——”

    “带他去看看别的尸身。”灵霄再次打断常春佬的话,不过这话却是对裕盛说的。裕盛怔愣下,马上明白过来,应了个“是”拉着常春佬就走。

    常春佬出了门才晃过神来,扭头直喊,“等我回来才喂药!”怕灵霄不肯等他,又道,“毒一起解了,人才能活过来啊!你不能乱来!”

    灵霄知道常春佬其实是想亲眼见见筋骨复生丸的奇效,但又怕有个万一,便点了头。常春佬见了,这才扭头过去,心甘情愿的跟着裕盛走了。

    已是晚饭时分,可谁也没有心思用饭。筋骨复生丸已经喂下,常春佬调的解毒药也一并喂了。一刻过去,渝阳没有动静。二刻过去,渝阳还是没有动静。灵霄的心里头擂着鼓,一声声直敲得她额角突突疼。常春佬神色也不复安然,隐隐也有了些着急。

    “上仙,这、这怎么还不见醒?”裕盛抹了把额上的汗,忍不住问。

    常春佬在渝阳身上上下抹了一回,皱眉道,“这、这恐怕是毒没解了。那毒被放在空气里,随呼吸进入内脏,小将军那时奋力抗击,恐怕吸入太多,中毒太深。这毒,怕是解不了了。”

    “啪啦”一声,灵霄已将床头一角空手劈了个粉碎。她赤红了眼,吼,“怎么会解不了呢!再灌一碗下去!”

    常春佬垂眉道,“不顶用!这毒太蹊跷,我已经是用的最大剂量了。再灌也不顶用。”

    “不可能!我不信!”灵霄几步横过屋子,拉开一角的柜子,将里头的瓶瓶罐罐都搬了出来,“我这里什么都有,看,桃花醉、灵花清露、活筋丹、百化散、生魂护心丹······”又往怀里掏出个黑瓶子往上一堆,“还有这个!”都捧到常春佬跟前,“师傅,”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对常春佬这么客气尊重,“你救救他!救救他!”已是带了哭腔。

    常春佬已被惊住了,他不晓得这个不怎么成器的小徒弟竟然拥有这么多寻常难得难见之奇药。想起一些听闻,叹,恐怕她一路成长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所谓久病成医,常伤备好药。看着眼前凄惶的灵霄,也起了一些哀悯之意。勉强应道,“你容我先想想。”

    灵霄于是乖顺的退到一旁,容他细细思量。

    常春佬一面沉思,一面翻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当他捡起那个小瓷瓶子拔开瓶塞的时候,心底便不由得一哆嗦,这是什么?这真的是传说中的鲛人王族失传秘药“如意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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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肥章好难写。泾又写得太慢、太辛苦了。决定,要开始跳脱性展开情节,细节啥的就不追求了。亲们是没意见呢,还是没意见呗!嘿嘿!

    十真相

    更新时间2013-2-311:37:41字数:3613

    常春佬神色凝重的仔细嗅了嗅。如意膏制作极为艰难,更须鲛人生死神化后的上等心丹入药,极其难得。此代天帝几次宣鲛王上供此药,鲛王皆报以古方失传,试制不成。不想竟在这里还能见到。常春佬陡声道,“有救了,有救了!”举着黑瓶子问灵霄,“你这从哪里来的?知不知道用量?”

    如意膏之所以为如意膏,便是可生可死的奇药。若不懂用量,贸然用药,便是死无可救。常春佬着力嗅了嗅,恍悟,怪不得他觉得那毒蹊跷,定是添了如意膏进去。他曾得过装过如意膏的空瓶子,虽识得味道,但因此药已上万年不见踪迹,以为失传,不敢往这个上头想。

    灵霄期期艾艾的踱过去,“我知道用量和相应的效果。但是我不知道渝阳身上该适合哪种用量。”

    常春佬沉眉想了想,“那就只有开胸看看再定了。”

    “这······”裕盛有些担心。

    “好!”灵霄点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都要试一试。

    “你这里有生魂护心丹,不怕,不怕,一会多喂小将军用些!”常春佬少见的安慰着,已开始卷袖子。

    开胸,查看,缝合,用药。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人定时分。距离渝阳昨夜咽下最后一口气,也快到12个时辰了。若还是不醒,那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桌上摆的饭菜早都凉了,没人去动一口。谁都没有胃口。灵霄和裕盛是悬心忧虑,而常春佬则是探秘般的兴奋期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床上的人丝毫不见动静,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屋子四周的活物都自动噤声隐形,在这强大的压力下不敢造次。

    福全点燃了最后一支香,落泪出去。灵霄不敢去看那香,只觉腿一软,便坐在了床下的脚踏上。裕盛要来扶,让她止住了。她摸索着牵起渝阳那只冰冷发硬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埋头祈告:观音、如来、菩萨、上帝、真主······,让他醒来吧,醒来吧!

    此时耳力似乎格外灵敏,她似乎能听到那香一点点燃落的声息。她听到门口福全渐渐忍不住的抽泣,谷雨越来越紧迫的呼吸;她甚至能听到裕盛将军身上因心跳的急迫带动的轻甲的响动,能听到常春佬泄气时拂动胡须的轻颤。

    当最后一缕青烟散去,香火完全寂灭的时候,她听到所有人都在叹息。可她仍紧紧地握着那只手,虔诚而无法度的祈祷着。她不相信,不相信,那么温暖的他、那么坚定的他,就是醒不过来。

    “龙主,”裕盛上来,想劝慰什么,自己却又哽咽住了。

    一个细微的声响,仿若春风踏出的第一个轻微的步子,滑过她的耳侧。她忙冲众人做个噤声的神色,倾耳细听。她听到一点微响,然后再一点,再接着一点,十分微弱,但终而结成了线;她听到细流潺缓艰涩的声息,也跟着暗自鼓劲。最后总是冲破阻滞,牵动而行,微小的力量慢慢积聚,最终擂响一面大鼓,微弱而清晰,咚——咚——咚!

    “醒了!”灵霄抬起头来,笃定地说。其他人还在迟疑,常春佬已然蹿身过来,将耳朵贴在渝阳胸口处听,脸上慢慢有了笑意。立起身来,神色不明的点点头,“心脉通了。只是得醒不得醒,还得再看。”

    “果真?”裕盛这才抢步过来。

    灵霄已撤身到了一边,觉得脸上有些痒,抹了一把,却是满手冰凉。

    到第二日,渝阳终究也没醒来。只有微不可察的心跳,让人总葆有一丝期望。因蓦山这里太小,不便将养,裕盛告了辞,带着人要将渝阳送回渝水水府。常春半受裕盛的请求、半受灵霄的威慑,更主要是自己也想看看这一万年不遇的药理奇事,便跟着一道去了。临走打着治疗的旗号,将灵霄的好药都搜罗了一通。因灵霄亲揣着“如意膏”,他未能得手,拿别的东西便有些狠。最后,挣扎半天,还是很有良心的将桃花醉和灵花清露都留了个底。

    他们走后,灵霄任绿蒲替自己洗了面,更了衣,蒙头就睡。醒来一看,屋里已放了照明的珍珠,栖乌就坐在一侧的妆台上,手里拈着她砸碎的床头残木块,不知在想什么。

    灵霄坐起身来,栖乌也就看了过来,“睡了一觉,脸色倒好了些。”

    灵霄挤出半个笑来,算是打了招呼,“听说了?”

    “是。所以过来看看你。”栖乌望着缺了角的床头,叹息,“可惜了,倒是上好的红松木呢!”

    灵霄眨巴着眼,有点不明白他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

    “你知道蓦山松仙的元身是什么不?”栖乌瞅着她好心提醒。灵霄轻轻拍了拍脑袋,作痛楚状,“难不成就是红松木?”

    栖乌同情的点头。“啊——”灵霄低声惨呼,却又道,“不理他!我让绿蒲悄悄去寻些别的木头来修补修补就是。”

    “倒不用那么麻烦。”栖乌说着,那了那块残木和不知他何时收集起的碎片,以手为炉,若化金成形般,片刻就揉化成一体,轻轻往床头那么一抛,道一声,“好了。”

    灵霄只觉眼前微微一花,再仔细一瞧,那一角已补好了,竟全然看不出修补的痕迹。报以微笑,“多谢你。”

    栖乌抛出个小事何必言谢的表情,自门外小炉子上取下暖盒进来。“绿蒲说你尚未用饭,来,吃一点。”一面就在书桌上摆出暖盒里的四样菜碟和一小碗米粥。“白芷的手艺越发好了,闻着挺香的。”他如此渲染,倒叫灵霄不好意思说没胃口了。只踢踏了鞋,在桌前坐了。

    栖乌递过一方湿帕子,“先擦个手。”灵霄依言擦了,这才接过筷子来。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便只拣了眼前盘子里的一条青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粥。栖乌干脆斜了腿坐到了书案边上,尖了指头挨个盘子拣菜吃。一面吃,一面称赞,一面推荐她尝尝,又一面仔细的在帕子上将指尖擦干净。如此,她也多少用了一些。一碗粥下肚后,灵霄将碗筷放了下来,捡起方才的湿帕子抹了抹嘴,对栖乌道:“谢谢你。”她认识的栖乌虽然说话总是不羁,可举止从来都是大家公子非常有教养的做派。若不是想引她多用些饭菜,定不会有以手为筷的举止。

    栖乌笑了笑,自袖里掏出自己的手巾给她再细细擦了嘴,认真道,“怎么这么不讲究?擦手的帕子岂能再抹嘴!”

    灵霄立在那里乖乖让他擦了个仔细,待他罢了手,才笑道,“我没那么讲究。有什么事,你说罢。”

    栖乌又倒了杯温水递来,“一会还要睡,没让泡茶。”灵霄接过来,“你也给自己倒一杯喝罢。”自己则又坐回床边,等栖乌说正题。

    栖乌依言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妆台前,对着她。“龙骧军的事,你不要太伤心。”

    灵霄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件事想必你也清楚,就是个局。做局的人是谁?想要什么?你可知晓?”

    灵霄怔愣了会,先慢慢点头,复又缓缓摇头。栖乌叹口气,似要等她先说。

    “东海脱不了干系。”灵霄笃定道,“他们与妖族早有勾结。这是要断我的依仗,这样,即便我不与帝孙成婚,在龙军中也没了依仗。龙军还是他们说了算。至于妖王不惜消耗自身精锐与龙骧军一场恶战,已是算准了我无力报复,决心交恶。但他究竟要什么,我还想不透。我只知道,无痕不是轻易吃亏的人,更不是不求回报去帮人的!”

    栖乌看着她,眼里有赞赏,更有担心。在灵霄期盼的眼神下,才点道,“恐怕,龙骧军是东海交给妖王无痕的‘投名状’。”

    灵霄带着些惊惑,“你是说,东海和无痕决心绑在一起,他们要跟天帝对着干?”

    栖乌不语。灵霄兀自沉思。想起那日残秋和伏波的神情,又思及无痕的处境和性情,便有了几分笃定,抬眼问栖乌,“是也不是?”

    栖乌笑,“没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只是,很有可能。等着吧,这两天当有消息。”

    “那栖雪还要不要嫁过去?”灵霄有些担心,若真的一旦无痕公然对抗天帝,那栖雪嫁过去岂能顺心!

    “这都得看无痕的意思。”栖乌脸上露出少有的深沉惆怅,“若他想娶,便会让婚事顺利办成。若他不想娶,挑在成婚前挑事便可。灵山只能等着。”

    灵霄勉强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又去柜子里翻出个小匣子来,“这是我给栖雪的贺礼,也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心意。”

    栖乌接过去,在手上掂了掂,猜道:“珠子?!”看灵霄不好意思点点头,又看了看匣子大小,“南瓜大小的夜明珠?!”然后便是一幅了然的笑。

    灵霄有些恼羞成怒,横了一眼,“我本就没什么好东西!瞧不上么?你只管替我交给栖雪,又不是给你的!”

    栖乌忍了笑,“知道是你的心意。而且是大大的心意!——栖雪还与我打赌,说你定然是送她颗大珠子。亏我还猜你怎么着也得变变花样了。谁知还是输了。”

    “活该!”灵霄恨道,脸上却有了笑意。

    栖乌将匣子化形放进袖子里,慎重嘱咐道,“龙族的事我不要往深了打听,你自己多当心罢。东海闹了这么一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回事。你沉住气,东海这样干定是要失人心的,你慢慢想办法再经营起来。”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瘦了,要好好吃饭睡觉!天大的事,总有应对的法子。有什么事,你让绿蒲来找我就是。”

    说着放了手,“走了!”开了门,就闪没了身影。

    他这次走得爽利,倒叫灵霄不适应。在后头愣了半晌,叫了个“唉”字,又顿住了。好似又没有叫住他的必要。

    不想栖乌的身子又探了回来,转眼立在她跟前,身上还带着外头夜风的味道,一脸得意和兴奋,“叫我做什么?舍不得?”

    灵霄瞪他,摇头,“没什么。你走这么利索,一时没习惯。”

    栖乌灿然一笑,点点她的鼻尖,“还是那么傻兮兮的!放心,有空我就来看你!”

    “谁说让你来了!”灵霄有些心虚的窘迫,打开他的手。栖乌却乘机捏了捏她的小手,凑到她耳畔低声道,“等着我。”然后,又风一般地走了。灵霄凝神听了片刻,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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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样,怎样?这么写是不是情节推进快些!当然,泾又写着写着可能又会啰嗦,唉,非专业伤不起啊!

    十一石破

    更新时间2013-2-49:35:16字数:3654

    次日醒来得晚,绿蒲也没叫她起床。灵霄在妆台前坐了,想着眼前的形势,心下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着手。拈着手上的桃木簪子发呆。

    听着半天上有动静,看过去,便见老枯松晃悠悠的正往这里来。这才挽起发,换了衣衫出去。

    绿蒲已将老枯松迎至厅上,见她过来,奉了茶便退了下去。

    “大早上的,怎么过来了?”灵霄情绪不高,也没心思与他客套。

    老枯松瞅她脸色还算过得去,便笑了笑,也不闲话,自怀里掏出两封信笺,“这是一大早外头人送来的。我不敢擅放他们进来,少不得亲自跑趟腿脚。”前头一两天灵霄闹出的阵仗可叫他吓了一跳,那几个壮汉浑身带着煞气,好在只停留了两日就走了。气还没平过来,一大早,前后脚又来两个铁塔壮汉,唬得他的两个小童子乱了章法,将他拖出被窝来应对。还好是讲道理的,不让进也不硬闯,只求递个信。不然,他如何会上这里来闲溜达。

    灵霄狐疑着接过信笺,是南海和西海龙王亲笔。封口用了龙族特有的禁制诀,怪不得放心让他人代呈。一面拆信,一面问,“人呢?”

    “还候在蓦山口呢,说是要等你的回信。”老枯松品了口茶,又信手拈了几块点心放嘴里。他老人家还未来得及用早饭呢,吃几块点心怎么了?斜眼见灵霄看信也顾不上他,又尽心吃了几块。干坐无聊,便起了身,“我先回去了啊,你看了信要回,派人送出来就是。别急,我看那两个人定是要等了回信才会走。”

    灵霄已读完信,正垂眉沉思,听他这么说,反叫住,“唉,等等。你替我打发那两个人回去,就说我‘知道了’。”老枯松顿了顿,却扭身回来,将手一摊,“你最好给我个凭证,否则人家凭什么相信我这老头子的话。”

    “你这两年倒越发精明通达了。”灵霄笑,叫绿蒲备纸笔来。

    老枯松一时也拿不准灵霄这是夸呢,还是贬,嘿然笑了两声,袖了手踱到院子里逗小妞妞玩去。

    南海龙王匡翊和西海龙王怀仁能同时递信言明忠心,二人当是早有联系,心意一处。东海罔顾龙军生死,是大失了人心。若有二人支持,整顿龙军,也并非不可能了。但该如何办,她还没想明白。昨夜栖乌提及的东海与妖王可能要动一动天宫,也还不知会是怎样境况。只能等一等再论。于是思量百回,还是只落了“尽知,且待。”四个字。照样封了口,让老枯松带了去。

    天宫·天帝无忧殿内殿书房里头,帝孙已跪了一整夜。

    门“吱呀”开了,投进明晃晃的晨光。跳过这缕光,天帝的眼光落在帝启已然挺直的肩背上。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一个英伟俊朗的青年。虽然,他跪在那里,是与自己作对,但天帝心里却并不气恼,反倒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淡淡欢悦。作为一个将权倾三界的帝位继任者,当然应该有反抗的气概和坚持的精神。否则,能成什么大事!

    天帝稳稳往上头主位上坐了,挥退侍从,慢悠悠喝一口香茗,这才徐徐开口:“起来罢!”

    帝启动也不动,闷头道,“您还没答应,我不能起来。”透着一股子年青特有的愣劲,冲得久未闻逆言的天帝眼皮一跳,便有了一分怒气。觉得这孩子依然磨砺得不够,太天真,欠锤打。不过,自家孩子,还是慢慢教罢。于是放了茶盏,顿了顿,拿出三分威慑来,“我叫你起来。”

    帝启还是不动。天帝看得火气又往上蹿了三分,但压住了,问他:“你知道现在现在这个局面,我谋划了多少年?定然不会许你出兵助龙军的!”缓了缓语气,又道,“与龙族的婚事成不了也没什么,我看你那四个侧妃都很好。你纵然放不下那个灵霄,不是还有个你从人世带来的素心么!我瞧着素心就比那灵霄强,娴静温柔、体贴细心,正是个贤内助。——听说,这些年她在军中越发混成个男人举止,伤了都是一群男人围在身边。哼,不清不白的!——模样都差不多,你有什么不乐意的?!我许你带了素心上来,就是备着这一天,你不要不知足。事关大局,要懂得取舍!”

    帝启听了,仍是不动,半晌才闷声道:“您之前不是说孙儿娶了她,能更好牵制龙族?况且出兵相助,也是您之前定好的策略,如何不成?压制了妖族、牵制了龙族,不还是我天宫独大?”

    天帝一听,气得一茶盏就砸了过去。到底是心疼,没往身上砸,只砸在一旁,水溅了一地。“你猪油蒙了心?!我就不信你看不明白!眼下龙族内部看着就要内耗,伏波别看根深,却不一定弄得过灵霄那丫头。等她掌了实权,妖王无痕灭了她的龙骧军,她能善罢干休?!到时候两族死战,不管谁胜了,最后都只剩半口气。只要我们略施一手,三界之中就再无牵制,别无敌手。——你如何为了一个女人,生生要断送这大好机遇!这可是我天宫十代苦心经营,才等来的一个万万年不逢的好时机!”

    说到激动处,天帝重重拍着案桌,隆隆若敲鼓。

    跪在地下的帝启终于有些震动,腰背缩了缩,片刻后却又挺直回去,抬头道:“孙儿知道您的苦心。但孙儿不愿做那等背信弃义,坐捡便宜的人。”说着膝行两步,到天帝跟前,“爷爷,你就应了我吧!我就只想娶霄儿一个,你就让我派兵助战吧!妖族、龙族往大了说,也是您的子民,早日结束战乱,也好还百姓一个安乐盛世。”

    天帝气极,低头问他,“如此,于我有何好处?”

    帝启一时结舌,“三界百姓会记住您的······”

    “哼,”天帝一声冷笑,“像昔日伏坤龙主那样空留个好名声?!”扫袖而下,“休想!你要跪就跪着。”说毕,甩袖出去。

    “爷爷!”帝启在后头半是绝望半是希冀的喊,人踉跄着站起来,却因跪得太久有些迟缓。眼里满是决绝的光亮。

    天帝回头看了个心惊,忙唤人进来将他绑了,上前抬脚踹了下去,狠着心用了几分力道,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孙!你还想反了不曾!”又对侍从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拿我的封印来封禁!”

    天帝一旁的近侍脸色变了变,天帝的封印来封禁,就是女娲娘娘现身也是解救不开了。见天帝动了真怒,只能应声急办。

    帝启挣扎不开,也不求告,只生生憋出一腔污血来。天帝看也不看,径直封印了房屋,掉头去了。留下帝启身旁亲近的婆娑和惜妈妈眼泪婆娑的在外头照看。帝启在房里出不来,却还是能听到外头响动。见婆娑在外头,唤他过去。

    “如今闹成这样,恐怕事情办不成了。你去蓦山走一趟,让她不要担心。”

    婆娑一路是看着帝启如何对灵霄情根深种的,见此情此景,帝启还只想着灵霄。又想着灵霄近些年来种种行迹和他亲眼所见,并不是也对他家帝孙这样深情,便觉得有些不平。琢磨着天帝说的话可能是对的,娶这么一个女人,对帝孙来说不是好事。但见帝孙殷殷祝福,也只好点头应了,往蓦山跑一趟。

    灵霄听得婆娑来,便叫绿蒲请进厅上,客气奉了茶。才问来由。见婆娑脸色似乎不好,以为是因着青鸟的前事,也并不放在心上。

    “我家帝孙因求天帝发兵助龙主,被天帝封印在屋里不得出来。怕龙主挂心,遣我来报信。”婆娑也不跟她啰嗦,直接告了来由。

    灵霄虽心知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抱有一丝的希冀。如今听婆娑当面这么说,忍不住眉眼间流露出些失望怅然来。半晌没有说话。

    这看在婆娑眼里,就疑心她只想着龙族利益,连帝孙处境都不问一问,实在冷情了些。

    灵霄一心思量着眼前的情势,并未发觉婆娑眼里的不满。抬眼见他看着自己,似等她说什么。这才道,“让你家帝孙受累了。”想让他代转一些话,看着婆娑五大三粗的样子,又有些不大方便说。问明白过两日,依然是要办娶四位侧妃的婚礼,便让绿蒲将自己压箱底的一颗比给栖雪还大些的珠子装了匣子拿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转交帝孙,谨表我的祝贺之意。”

    婆娑看了她两眼,觉得这祝福倒颇为真诚,心底又稍增了些好感。嗯,还算是个大度懂礼的。日后帝孙若娶了回来,后院当是无忧了。正要拿了东西告辞,又让灵霄叫住。只见她迟疑一瞬,又似下了决心:“呃,烦劳再稍坐片刻。我这里还有样东西要给帝孙。”

    灵霄说完,也顾不上招呼他再坐下,径直回房开箱子寻物件。一时拿了个小匣子出来,“你交给帝孙,他自然就明白了。你再替我传个话,就说‘他借去的东西,是时候还回来了。’”

    婆娑一时也不明白,只当是儿女情长的玩意儿,也不好多问。拿了东西,告辞走了。

    望着婆娑远去的身影,绿蒲没忍住,低声问道:“龙主,你就这样将帕子还回去,帝孙恼了,不还咱那块玉佩怎么办?”

    灵霄笑得爽利果决,“他还不还有什么要紧?那玉佩不过是东海的物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绿蒲一眼,“蓦山可能也不能住了,栖乌可替你和白芷作了安排?”

    绿蒲这几日跟在灵霄身旁,看的听的,心里也明白不少,知道龙主和东海已然离心,龙族内部将有大事。此时也不敢隐瞒,点头道:“昨夜少君来的时候提过,说若龙主身旁一时带不了许多人,让我和白芷回灵山去。”

    灵霄点点头,栖乌到底是个心细体人的。“也好!福全我是要带走的,只是黄豆豆——”

    绿蒲看出她的为难,忙道,“龙主放心,我和白芷虽没什么身份权势,但还是能勉强照看它的。”

    “多谢!”灵霄拍了拍绿蒲的肩,又觉得太军中做派,拍了两下便收了手。“我柜子里那些珠子,到时候你和白芷都带着走。虽说灵山是你们的出处,没甚为难地方,但总归手头方便才好办事。你们跟了我一场,只这点东西,倒叫我惭愧得紧。”

    绿蒲眼里有些水汽,不敢抬头,只低声应了,说要去备午饭,匆匆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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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立春,泾又做只早起的鸟儿,写完就贴出来了。送给亲们,聊表迎春意。上周点击好像是第一次破四百哦,嘿嘿,高兴。在亲们的鼓励下,这文该结得比较顺畅的!

    十二天惊1

    更新时间2013-2-510:23:29字数:3221

    012天惊1

    是日未时,东海龙军·军中大将军帐里,场面很有些不好看。

    帐里原本安排有序的桌椅倒了一地,还有几把椅子已然“壮烈牺牲”了。晚成挣得一身尘灰,歪冠乱发,此时已捆绑了手脚,塞了嘴,倒在地上。却依然昂起头,愤怒的看向中军将军、军师无言和伏波等人。口中的布巾染了些血迹。济北脸上带着少许尴尬和不忍,垂了首,立在一侧,时不时冲晚成使个眼色,可无济于事。

    中军将军铁青着脸,常服的肩头被撕裂了巴掌宽个口子,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偶尔扫过晚成的眼,透出一丝狠戾。伏波在主位大案后背身而立,从肩头的抖动幅度,可见此时情形大概比较“激动”。无言立在他一侧,似在低声说着什么。侍从护卫都已屏退出去,帐外三丈都无人接近。

    半晌,伏波才缓缓转过身来,先去拍了拍中军将军的肩头以示安抚,再踱到晚成身旁,照身上就是一脚,骂道:“你这个逆孙!当我舍不得你的命么?!”

    晚成还是昂头瞪眼,并不低头。眼看伏波第二脚就要落上去,济北赶忙过来扶住他,往主位上送,“爷爷,你快消消气!老三自幼顽劣不通事理,我一会将他带回去好好教训,您别气坏了身体。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泼天的大事还等着您来拿主意!”

    伏波坐下,粗浊地喘息两口,抬起一双厉眼问,“你肯定北海龙王锁虏也给蓦山那丫头递了信?!”

    济北微微愣了愣,点头,“是!他身边有风音的人,消息不会错。南海、西海都派人寻过他,他一开始没答应。后头不知为何,正午时分还是派人是给蓦山递信了。只是并不知晓信的内容。”

    “啪!”伏波用力拍了案桌,骂道,“养不亲的!”回眼瞪济北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个时候给那丫头递信,他除了表忠心,说无奈,还能说什么!——怪不得这昨日就推说身子不爽利,都不出帐门了。这是要远着我,给那丫头表决心呢!”心头怒火一炽,便喊道,“来人,将北海王帐给我围了——”

    “且慢!”无言少见的高声阻止。还好,外头人离得远,听不真切,并未冲进来领命。无言缓了缓语调,劝道,“大将军,无需如此。”

    伏波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瞧着地上的晚成便觉十分闹心,终究觉得三个孙子与灵霄那丫头自小厮混,感情太重,便有了提防的意思。对济北挥手道,“你先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带回去!”

    济北应了,拽了晚成出去。

    “给我看好了!饿他三天,看他还能干什么!”伏波在后头喊。

    济北一面答应着,一面麻利的拽了人飞快出去。

    一出来,晚成挣扎得更厉害。济北瞪了他一眼,扯开他口里塞的布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容,“你怎么还闹腾!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

    “二哥,他们不能这么对霄儿!更不能这么将我一族人带到火山口去!凭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济北捂住了嘴,低声斥骂,“还嚷嚷?!你有脑子没有!从长远说,爷爷考量的也不是没道理。”说着又将布条给他塞上,“老实些罢。回去二伯母见了你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大帐里头,伏波顿了顿,对无言道:“军师,你怎么看?”

    无言凝眉道:“如今大将军的心思其他三位龙王还不能体谅,若假以时日,他们自会明白大将军的一番苦心,自然也就回心转意了。”

    伏波不解,“三王若联手,我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胜算,这——”

    “不妨”,无言道,“天若捅破了,局势一变,三位龙王自然就明白大将军的用心。灵霄龙主身旁也就积聚不起像样的兵力。龙族自然还是大将军做主。”

    伏波沉吟,“妖族那边可有成算?他们肯不肯这么快就动手?”

    无言笑得悠远,“这就要看中军将军的了。”一语将在一旁装聋的中军将军拉了进来。

    伏波踱了过去,携了中军将军的手,“唉,今日是那蠢小子不对。叫你受了委屈。也是我教孙无方,跟你赔个不是。”说着便弯腰一礼。

    中军将军侧了身,让了让,不肯受礼。脸上却是缓和了几分。伏波复拉了他的手,走温情路线,回忆了往昔峥嵘岁月,又夸道,“如今正是艰难时候,你素善与妖王打交道,这事,我就托给你了!老伙计,我龙族大业是盛是衰,可都看你了。”

    中军将军微微激荡了眼,这才点头,“我尽力去办。”

    “最好就在这两日!”无言补道。中军将军点点头,退身出去。

    伏波半晌才微微叹一口气,“你说,这事有几成把握?”

    无言肃容一笑,“咱们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一步棋定然是要下下去,没有退路。大将军若问我,便只有两个字——‘十分’!”

    “好!”伏波凝眉半晌,才笑着点头。他们已没了退路,不成功便成仁。所以这泼天大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是日日暮,司日神君仔细收了落在天宫的绮霞余辉,布下均匀星盘后,才放心的驾车回府。天宫群殿便在夜幕里依次闪耀出了灯火,绵延密布,自有一番天家之主的富贵尊严。

    在无忧殿和启元殿中间,新布置了一座四合的小院子。面积不大,但依着原来的花草山水,布置得也十分精细。这正是备给帝孙侧妃居处的一个院落,因那素心跟着帝孙上来,飘荡无依,天帝便特许她先住了进来。

    那素心虽然沉静少言,却也不是个笨的。知道自己得以托身,是得了天帝的怜悯,自打一住进这院子,便日日亲手熬制些养身凝神的汤水,往无忧殿送。一开始天帝收也不收,也不让她进院子,很不给她脸面。她泪盈盈的垂了头又温温顺顺的捧回去。第二日,却又照常含着笑带着满眼期望的送来。如此过了十来天,底下的使女护卫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不知是谁将这事告诉了帝孙,帝孙却只说了一句,“随她去罢。”竟也不管。又不知是谁,将这两件事都告诉了天帝,天帝这才有些诧异。他可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孙子在后头给那素心撑腰,这才有心要落一落她的颜面。觉得她一个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小女子,能想着给他送汤水,这好些天了,日日不得好脸,还日日来,当有些心性的。一时没耐住一丝好奇,等那素心再来送汤的时候,便叫了进去。

    直将那素心看得手微微抖,都快端不住奉汤的托盘的时候,天帝这才问她日日奉汤的缘由。没想到看着没什么亮点,甚至还带着些孱弱的女子,说出的话倒让天帝多年锻造得冰冷冷的心,微微热了那么一热。

    时隔许多年后,一些当时的老人想起那个温顺的女子的话,还是唏嘘慨叹,不想日后却是那样收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素心原话是这样的,“素心知自己原本是尘土污泥,托庇天帝的福泽,才能踏足仙界。本当闭门静居,苦修心神,才不玷污了天宫圣地。只是素心在人世为妇时,未能奉养亲长。如今既得相见,不敢不尽孙妇之心。素心别无他长,因照料帝孙一世,于汤馔上略有心得,才、才······又见老祖宗日日劳神,便想着送些汤水,若能助老祖宗精神,也是素心的造化。”说完便规规矩矩地举着托盘,不再多言。

    天帝这些年都是争强好胜的心,如今虽步入暮年,却也无人敢跟他提一个“老”字,不想今日听素心叫了“老祖宗”倒还真引出几分沧桑慨叹来,心也就跟着软了软。觉得她一个人世女子,在这天宫里头确实不易,还能有这样的孝心,更是难得。于是便给她全个面子,叫盛碗汤上来。不想这一尝,真觉得不浓不淡,正是合心。于是便也就日日喝了下来,还时不时能留那素心说两句闲话。是以满天宫便无人敢再小觑这素心,就是素来高傲的小月娘也主动与她交好。更难得的是这素心在处境好了之后,仍是温和谦逊,日日按时给天帝送些汤水甚至亲手做的糕点,更比重前恭顺了几分。不仅深得天帝喜爱,就是天宫上下无不称赞她贤淑和气。

    此时,素心正在厨下看着火候。炉上的一口汤锅里不知煲着什么,正咕咕冒气。

    “不要再添火了。你们俩在这里好好看着,我一会就来。”素心揭开汤锅细细看了看,又盖上,吩咐后头两个使女道。自己却往内室去了。

    那两名使女知晓这汤是煲得差不多了,她这是回房换了衣衫,好与天帝送去。日日如此,两名使女便垂眉应下来,自准备盛汤的盅子碗盘。

    ——————————————

    嘿嘿,先跟亲们说说请假的事儿。

    按泾又家的经验,年二十八进入过年活动期,爹妈两边的亲戚轮番举行家庭聚会,都是一大早去,大半夜才回的那种,一日三餐全包,谁提前走就是不尊重长辈,不给举办方面子。这种传统自泾又懂事起就存在了,所以没法改变、更不可能反抗。想要码字只能靠幻想,嘿嘿。泾又又没存稿,只能请假了。大概到初七才能正常开工。亲们,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此外,特别感谢今日一大早就给泾又投票票的亲!么么!

    十三天惊2

    更新时间2013-2-616:06:17字数:3352

    013天惊2

    切近天帝用晚饭的时刻,素心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无忧殿内院前,用白玉石铺的便道上。人距院门还有一丈远,院门便开了,出来一个花白头发的嬷嬷迎上来,“天帝今日早了一刻叫摆饭,我还担心神女赶不上呢。可巧,就来了。”

    素心快行两步,不做痕迹的往那嬷嬷手里递了个荷包,“难为花妈妈惦记提点。”

    那花妈妈自如的接过荷包,笑得更欢实些,“神女快些进去罢!天帝今日看着心绪好了些,多亏神女昨日一番劝慰。今日,说不得还想跟神女多说几句家常呢。”

    素心低眉一笑,从后头跟着的使女手里接过托盘,跟着那花妈妈进了院子。行不过百步,至正房外头,花妈妈道:“神女自己进去罢。我们就在外头候着。”

    素心知晓天帝饮食时,不喜有人在侧,自接了她的汤后,倒能留她在一旁伺候添汤,偶或还能聊上几句家常。于是只道“妈妈辛苦!”,将使女也留在外头,自己提了裙角,步上三阶白玉梯,轻轻叩响了门环。

    “进罢!”里头天帝闷声应了,素心这才轻轻推门进去。

    素心熟门熟路的穿过左侧月型槅门,再往左绕过一方绣屏,才进了天帝用餐的小里间。

    在一片珠玉为灯的宝华中,天帝独坐在一方白玉为架,镶着琥珀面的圆桌前,正对着一桌子精雕细刻的可称为工艺品的菜品倒胃口,手里一双筷箸找不到一个落处。见她进来,便放了筷箸,带着一丝烦闷和一点期待,问:“今日做了什么来?”

    素心微微一笑,却并不急着答,只快步过来,一面将汤盅端下来,一面打量了一眼桌上的菜式。这才迎着天帝问询的眼光,细细将天帝打量一番,“昨日见老祖宗有些鼻塞,想着这两日日头过了些,怕有些火气。今日便用白皮和赤豆煲了小鲫鱼,最是清热利水。”说着轻轻揭了汤盅盖子,淡淡的白气便腾了出来,带出清爽独特的汤味。素心也不敢专擅,小心问道,“老祖宗可给脸,少许用一些?”

    自昨日被帝启气得仰倒之后,天帝便没什么食欲。勉强用了几餐,到现在已经全然没了胃口。倒是这带着一点药草气的鱼汤,瞬间就勾起了食欲。只冷着一张脸,不肯叫人看出来。见素心如此谨慎恭顺,心底又是满意了两分,连带得对帝孙的气都少了两分。但还是微微挑剔道,“这汤可煲足一个时辰?”

    素心听了这话,知道是要喝的意思。于是一面动手盛汤,一面柔声答,“为了将桑白皮的药性煲出来,今日多煲了一个时辰,一共是两个时辰。——煲的时间长了些,里头的材料倒不好用了,今日就只虑了汤来。”说着带着满脸歉意和期待的将汤碗毕恭毕敬的双手奉过去。

    “嗯!”天帝用鼻子应了声,才慢慢用勺子轻轻在汤碗中划了划,一点渣滓都没有,滤得很精细。细细喝了一口,味道果真不错。于是端着架子用完一碗汤,这才点头,“还不错。难为你肯对我这个老头子用心。”

    “老祖宗喜欢就好。”素心一脸谦卑,双手手指稍许扭在一起,露出得了夸赞的欢喜和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眼天帝,微微咬了唇,似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复又低头下去,“素心知道老祖宗因帝孙动了气,素心一介女流,事理不通,不知如何劝慰,并不敢替帝孙求情。只是、只是求老祖宗千万保重,别伤了身子。帝孙年青,有不对的地方,老祖宗慢慢教导就是。素心、素心······”一时情急不知如何言说,径直便跪倒在天帝身旁,慢慢带了泣声,“素心逾越了,还请老祖宗责罚!”

    天帝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半晌,最后叹道,“起来罢。”

    素心还不敢起来,在那里磨蹭。

    “怎么,还要我亲自扶你?”天帝的声息重了几分。素心忙柔柔顺顺的立了起来,低声道,“素心不敢。”却又滚落几滴泪来。映着娇丽的脸庞,倒显得别有一种柔弱的风致。

    “好了,”天帝指了指汤盅,“再盛碗汤来。”

    素心闻言,用手巾抹了抹眼角,摆出破涕为笑的姿势,仍带了些喑哑应了声,“是。”

    见天帝用完了汤,素心又十分见机的往天帝面前的碗里布一些清淡的菜肴。天帝便提起筷箸用了些。

    吃了几口,天帝冷不丁道:“听说,昨给帝孙那边也送汤了?”

    素心闻言似吓了一跳,垂头扭脚的,似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昨日,听、听说帝孙不肯用饭,素心忧心,就、就······”抬眼看天帝神色不明,又低声道,“今日还没有送。”带着一丝委屈,又想说明又想求请。

    天帝看她这个样子,越发肯定将她留在帝孙身边,定是能照顾好帝孙的。于是摆了摆手,“罢了。他作践他的身子,到底是我们这些将心搁在他身上的人心疼。你要送便送罢。”又叹口气,对她道,“去吧!”

    素心捏着手帕,欲言又止,最后应了声“是。”慌得连汤盅都忘了收拾,径直告退出去。

    天帝看着满桌子菜,只觉比先前还缺胃口。便亲手又盛了碗汤,就着一盘糕点用了,便唤人进来收拾了干净。

    第二日晚饭时分,天帝用饭时只见了素心惯常捧送的汤盅,却没见着人。少不得问了问。才想起,明日便是帝孙四妃同娶的大喜日子,她也是新娘子之一,不好再出门了。天帝喝着煲得十分用心的汤水,心里非常受用。想着明日自己的宝贝孙子大婚之后,他可能很快就能抱上曾孙子了,心情更是大好。决定饭后亲自去看看宝贝孙子,顺便解了封印,也好让他能出来成亲不是。

    天宫这一晚,便有三个人彻夜未眠。其中两个便是天帝和帝启这祖孙二人。帝启想做最后的努力,天帝则好脾气的慢慢开解、教导这唯一的宝贝孙子和继承人。在天帝通宵达旦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深入浅出、纵横三界的丰富例证中,帝启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立场、身份和责任,不允许他出现错误的或者是任性的选择。在第一缕曙光落下时,天帝十分欣慰和放心的解除了封印,唤人进来替帝孙梳洗更衣,准备去迎亲。

    而另一个彻夜难眠的,便是素心。其实,自她前日收到密信后,就再没能享受过片刻安宁。又或许,自姐姐灵珠成了妖王无痕的近身使女之后,她便再没品尝到安宁的滋味。望着窗外的月华,素心眸光露出一丝笑意,还好,就要结束了,这一切。

    后来隔了许多年,一些小散仙闲磕牙的时候,想起当日帝孙思妃同娶的盛况,还是感慨万分。本来是五妃的,结果临了,却说龙族的灵霄龙主不嫁了。三界接到请柬的仙家府君心里都打鼓,以为这婚仪怕不好看。不想到了天宫一看,自南天门到宴客的交泰殿,再到帝孙的启元殿,都装扮一新,大红绸子、大红的毯子、大红的灯笼和喜字四处都是。四位新娘子按照与帝孙卜筮出的吉时,分先后分别拜堂成礼,每次担任司仪的仙君不同,各自的风格和细节都不同,真真叫人一次观礼观了个够。

    天帝更是喜上添喜,颁了旨意,将灵山栖雪神女指婚给妖王无痕为后,并附赠十里红妆,立时启程去迎了新娘子径直往妖族送亲去。众人一时惊愕之后,更是对龙族、妖族的战势议论纷纷,摸不清楚天帝究竟走的哪步棋。

    果真,天帝的最后一步,让所有人都无比惊骇。

    所有在场的人在回忆起那个场面时,都是交泰殿豪奢精致的布景和天帝毫无征兆的带着满襟鲜血歪倒下去的形象。不能窥见其形的大道,似乎想用画面来给众人阐释盛极必衰、盛衰一线的粗浅而又玄奥的道理。

    那时候,帝孙不在。后来小散仙们十分笃定的推想,当时,帝孙一定是在跟某位美貌的妃子行那云雨之事。因为,当天帝已被送回无忧殿后,帝孙才歪扣了帽匆匆赶来。据小道消息说,有人十分肯定的看到,帝孙的衣襟扣是错扣了的。

    不能说各处仙家没个轻重之识,毕竟天帝素来强健,年岁也不甚高,吐口血算什么。以为不过是一时急酒伤了血脉,只纷纷羡慕着帝孙的桃花色浓,美人正娇,交泰殿里依然一派热闹,喜宴照常。纵然没有主人家招呼,奈何酒宴丰富、侍从周到,各处仙君们也十分惬意。酒宴直到次日黎明,仍没有结束的样子。

    直到清晰而深长的几点云板声,清凌凌的灌进众人耳中,交泰殿里才渐次安静下来。待悠长的云板声响完,有那些仔细的听出是九满归一的敲法,登时砸了手里的酒坛子。这是报丧!

    众人慢慢由惊疑变成了骇然,天宫里头就两位主子,这是给谁报丧?!还没等众人出来探明情况,天帝近旁的四位老上神已簇拥着浑身缟素的帝孙进来。众人还没来得及适应帝孙从一身大红到一身素白的换装,四位老上神已语态沉痛的宣布了天帝崩逝的讯息,并要求众位暂留半日,参加帝孙继位的典礼。众位仙家除了少数精明的忙着想与帝孙搭上话,其他都蒙了,规规矩矩候在交泰殿,看着侍从们快手快脚撤去喜宴布置,换上简单而庄严的继位典礼的布置。又一起观了帝孙继任天帝的典礼,并对新任天帝行了效忠誓,这才离开。

    大多数仙家是回到自己洞府,才缓过一口气来。只觉这一夜一天的经历跟做梦似的,看了洞府外头,天宫新颁发的告令,才抚一抚心口,叹一口气,勉强接受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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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引逗

    更新时间2013-2-712:38:10字数:4211

    014引逗

    这样泼天的事变,灵霄是通过老枯松灰败着脸,送来的天宫告令,才知晓的。她握着告令的手不由得抖了抖,没想到东海和妖王竟是这样“动”天宫的。她到底还是小觑了他们。如此一来,帝启匆忙继任,自己权位尚且不稳,安抚、理顺天宫内部已是吃力,即便是有心助她,根本也腾不出空来!若是帝启执意要替她出头,她相信,东海和妖王都已想好了应对,只等着他们去自投罗网。到时候,恐怕就成了天宫力竭,东海和妖族争夺瓜分三界权势。

    灵霄喝了口冷茶,她能想到,帝启必然也明白。他也必不会拿天宫荣辱来冒险。灵霄叹了口气,也好,这样她也不必欠他太多人情,避免了以身相报的危险。

    她该怎么办呢?灵霄沉眉苦思。天帝意外而亡,龙族和妖族都大有益处。如果东海又能与妖王达成合议,那么,南海、西海和北海三位龙王定然会以龙族安宁为重,撤销对她的支持,转而支持东海,默认东海对龙军和龙族事务的实质支配。而她,似乎也就只能做一个名义上的龙主罢了。这些年来,东海一直留她在蓦山,也就让她远离了龙军诸人诸事,说不得早就有了架空她的打算。这些年,她所忍耐的孤寂与痛苦,付出的努力与真心,似乎都没有意义。还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么?灵霄问自己。但心底若蓦山幽深险峻的山谷,满是迷雾山岚,只有回音,不能回答。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颓败和无奈。想起帝启和无痕,要么是尊长悉心培养、苦心经营传递下滔天的权势,要么是自己苦心孤诣,用了近万年才有如今的局面。而她呢,她不过是捡漏捡来的,才混迹仙界三百来年,能占着龙主这个位置,就已经是万幸,还能希求什么?

    “什么人?!”外头响起绿蒲尖利的喝声,听着很是唬人。灵霄却听出绿蒲倒有几分惊惧。她刚走到门边,便听到一个低沉温润的声息,“烦请姑娘入内通报,说有故人来访。”

    灵霄霍然拉开门,奔出来,“容清!”跑了两步,却又顿住了,打量眼前这个几乎是半身都倚靠在手头一根枯树干上,旧衣乱发、形容憔悴的男子,哪里还能见到当初一身素衣、临风傲立的风流出尘。

    容清反是一笑,“怎么,要说不认得,打将出去?”

    “哪里!快屋里说话!”灵霄撑出一个笑,一面将容清往自己屋里让,一面嘱咐绿蒲备些热水来侍奉洗漱。眼眶红了红,却强压了下去。看样子,容清竟是吃了不少苦,心里只恨自己当初听闻龙骧军出事,只当他已走了,并未着意打听。

    容清进了灵霄屋子,打量一番,才道:“你这屋子还真看不出是女子闺房,除了这床帐子还算露点痕迹。”

    灵霄知他不想提自己的事情,也强打起精神与他说笑,“怎么看不出!这么大的妆台摆在这里,还不是女儿家该用的!”

    容清很是不屑的“嗤”了一声,“我估摸着渝阳房里的妆台能比这个大两倍。”

    渝阳尚未苏醒,灵霄听他提及渝阳,心底便是一揪,见他形容憔悴,也不好此时与他说起。恰好绿蒲送了热水进来,灵霄便懒得与他纠缠,让绿蒲侍奉他去侧间洗漱。自己径直去厨下叫白芷安排清淡滋养的饭菜,又嘱咐黄豆豆跑一趟,不拘哪处寻几件清雅的男装回来,好给容清替换。

    屋里容清在梳洗,灵霄也不好回去,便坐在厨下喝茶。一时绿蒲进来取热水,低声道,“容公子身上没甚伤痕,但自己拧帕子都拧不动,好似没一点儿力气。”

    灵霄点头,“知道了,你好好侍奉。若他累了,就让他在床上休憩。”

    绿蒲顿了顿,想着虽男女有别,但看龙主与那容公子的交情,当是不浅,也不多言,自去小心照看。

    灵霄心里便明白,容清大概是受了她难以想见的磨难,耗尽了灵力,不得已才到这里来寻她的。

    于是待容清休憩醒来,也不跟容清提及天宫之变,只管周到招待,又掏出自己压箱底的好药,要与他用。

    容清此时却非常坚决的推辞,笑道,“你这些东西于我没什么大用,不若自己留着罢。早听说蓦山灵气充沛,是个适合修养的地方。你给我寻个安静的去处,我自会好好调息。不过十日,也就好了。”

    灵霄见他不像说假,便引他至自己修习的洞子里。容清四处打量,露出满意的神情,“嗯,这里还不错。算你有良心,不藏私。”说着便要将灵霄往外赶,“回去罢,十日后来接我就成了。”

    灵霄还有些担心,磨蹭着不肯走,身子却让容清忽然用力一推,再一回身,容清已是结了结界,进不去了。灵霄顿了顿,实在诧异容清这时候还能有玩这样一手的灵气,只叹,果然高人便是高人,潜力无穷。于是甩着手,稍许放心的回去了。

    话说天宫那头。

    帝启在继任大典之后,一人独对天帝躺在水晶棺里的遗容,才缓缓流下两行泪来。面对此变,他能够沉稳应对;仙界有实权和影响的仙君上神都马上站出来,表示对他的拥戴之心;这,都是天帝苦心经营出来的。想起前夜通晓论辩,此时,他心头才真真体会到天帝的苦心和坚持的因由。

    “启儿,天宫十代经营,该由你来收获。成大事者,断不能顾念儿女情长。你可明白?”

    想起当日天帝的一番嘱咐,帝启不禁热泪滚落,心中默道,“孙儿明白了,爷爷,您就放心吧!”

    “陛下!”外头传来婆娑的声音。

    帝启将泪抹干,蹙了蹙眉,他已交代不要来打扰,婆娑跟随他多年,从未听令不从。于是挑眉,隔着门问,“什么事?”

    “陛下······”外头婆娑欲言又止,帝启眉又沉了两分,才道,“进来吧。”

    婆娑垂首进来,又掩好门,瞥了眼帝启的面色,深垂了头下去,这才艰难道:“素心侧妃,薨了。”

    “什么?!”帝启不由大惊,疾步到婆娑跟前,“怎么回事?!”

    婆娑将腰弯得更低,“昨夜听说天帝有些不妥当,素心侧妃不顾使女劝阻,通宵煲了好些汤。还嫌,使女和守夜的嬷嬷们啰嗦,都赶去了前院。自己将后院门关了,任谁叫,也不开。底下人都当是神女挂心天帝,不免急躁,也不好打扰,也就罢了。但直到下午,陛下继任典礼之后,按礼,妃子当来贺拜。众人去请,里头也不见动静,这才慌了神。方才派人来请陛下旨意,我不敢打扰陛下,便斗胆让底下人撞开院门,进去看看。”说着,声音更低了一低,“谁知道,谁知道,素心侧妃已薨逝了。”

    帝启在人世毕竟与素心做过一世夫妻,有些真情,只红了眼眶,急问:“好好的,怎么会!有什么痕迹没有?”

    婆娑垂首,“我已派人将知情的人都看守起来,内院一概未动。至于有没有痕迹,还请陛下亲去查看。”

    帝启听婆娑这么说,便知其中定有蹊跷。于是只带了心腹护卫,径直往素心居处的院子赶去。

    院子外头果不见一个闲人走动,两个护卫不动声色的在外头巡守。开了内院院门的锁,院子里一片沉寂,花草依旧。帝启不由得望向屋里,仿若那个温顺的女子还在里头绣花制茶,默默等待着自己。他至回天宫以来,便与素心见得少了。回想起来,大概不足三五面,每次她都是那样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可他却鲜少为她停留。永远的失去携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悔顿之情,让帝启心头一激,脚步便有些虚浮。

    “陛下!”婆娑不做痕迹的伸手扶了一扶,低声提醒道,“侧妃屋里有些不同。”

    帝启稳了稳心神,迈步进了素心居处的正屋。屋里隐隐有着素心惯用的香气,冲得帝启的眼有些发涩。他立在门口四处看过,素心一身常服躺在床上,若不是脸色过分苍白,身姿僵直,就似睡着了一样。屋里其他摆设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屋子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两盅汤,并两个绣袋。

    帝启心下一沉,对婆娑道,“快请卿正神君来!”婆娑脸也跟着沉了沉,转身飞快去了。

    卿正神君精通花草及各类药材药性,善于医理,是仙界里首屈一指的名医圣手。昨夜便是由他替天帝诊脉,只道,天帝中了奇毒,救治无效。因要解析天帝究竟所中何毒,又是如何中的,便留在天宫,尚未离开。

    当卿正神君细细验看过那汤水和两袋药材,才微微一叹,却是满脸释然,“小仙大概知晓天帝所中何毒,又如何中毒的了。”

    帝启抚了抚额,在婆娑的体贴下,落了座,“你说。”

    卿正神君便有条不紊的指着桌上事物道,“若是小仙没估错,素心侧妃当是前天晚上给天帝送去这盅桑白皮赤豆鲫鱼汤;昨日呈的这盅白草老鸭汤,里头加了少许白果和苏麻。”说着顿了顿,看着婆娑和帝启二人不再往下说。婆娑会意,忙出去寻人印证。

    帝启皱眉,“汤里有毒?”素心不过是个单纯的女子,他不太相信素心会放毒。

    卿正神君摇头,“汤是好汤,应季养身,没有问题。”

    此时婆娑回来了,先冲帝启点点头,才道,“神君所说没错,跟着素心侧妃送汤的使女说这两日便是送的这两种汤。”

    卿正神君一副了然的模样,才又继续道:“这两样汤单独都没有任何问题,连着喝问题也不大。但若连着饮这两种汤后,又大量饮酒,便会将毒性激发到最大。按汤料看,这毒顶多是致手脚麻痹、血脉不畅,还不致命。”说着又指了指一旁锦袋里的药材,“只是,这汤里的药材,就是这旁边锦袋里装的这几种——白果、赤豆、苏麻,已被人浸泡过,逢了酒,大概引逗出了更大的毒性。”说着拈了药材细细嗅看一回,摇头,“还请陛下恕罪,小仙见识浅薄,实说不出这些药材用了什么东西泡过。”

    帝启指了指床上僵卧的素心,卿正神君会意,过去细细查看一番,这才回禀道:“素心侧妃是引用了大量幻情水,致使周身麻痹,最后心脉阻滞,沉睡而亡。”看看帝启面色,补道,“应当,没有太多痛苦。”

    帝启眼眶微润,闭目而叹,“她、她为何如此?!”

    卿正神君转了转眼珠,沉吟道,“容小仙多句嘴。素心侧妃恐怕也是被利用了。——看着情形,当是侧妃听闻天帝薨逝后,才明白其中关联。这才熬好汤、摆出药材,安然赴死。其实,是以死证清白,求情陛下彻查真凶罢了。”

    婆娑在帝启的示意下,将那两个锦袋递了过来。上面赫然绣着一个“月”字。帝启放了锦袋,却问卿正神君,“以神君看,什么人可能识得这药材后的伎俩?”

    卿正神君苦思片刻,才道,“按说小仙若不知,大概也难有人敢说知道。只是我素来在药理上用心,不甚关注一些邪奇之法,难免不足。如今三界之中,唯有龙族的常春老头儿痴好密门奇法,他或者识得一二,也未可知。”

    帝启点头,又慎重的谢了他一番,这才唤人好好将卿正神君送出去。

    婆娑正要上前问询,见帝启一脸霜色,不敢多言。他早认出那锦袋上的“月”字,是毓秀神女,如今的毓秀侧妃所用之物上的惯常印记。想起近来毓秀侧妃常主动与素心侧妃示好的事情,不由得心底长叹一声。

    果然便听帝启沉声命道,“去将毓秀侧妃的院子封了,不许走漏了消息。从她左右的人查,务必查出这锦袋是怎么回事。”

    婆娑答应了,转身要走,又被帝启叫住,“等等,再往东海送信,说毓秀侧妃悲伤过度,身子大不爽,听说龙族的常春医官医术高明,特请往天宫跑一趟。”

    婆娑有些为难,东海早与天宫不对付,只是明面上没捅破罢了。如今天宫逢此大变,东海当幸灾乐祸不及,如何肯借人来。

    “无妨,你照着去办。这个时候,东海还不敢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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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秋雨

    更新时间2013-2-1619:58:08字数:3532

    果真如帝启所言,东海爽利应了,直接让常春佬跟着去了天宫。常春佬到了天宫,前头所说跟卿正星君差不多,只是在看药材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变。追问之下,才抛出一个让人将信将疑的答案,“如意膏,这些药材用了添了如意膏的酒泡过。”

    后头任怎么问,那常春佬便沉着脸,不再应声。来回只有一句,“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待请来卿正神君,他听了常春佬的答案,也是大惊。却也点了头,说“实想不出还有别的东西能如此细微、久长,又不做痕迹的瞬间激发出致命毒性。只是这‘如意膏’早已绝迹,不敢往这上头想。”

    帝启听了,便赐下不少财物,命人十分礼遇的将常春佬送回东海。这才向卿正神君打听如意膏的缘由。卿正神君虽未曾见过,却也于医书上读过,便将其中玄奇一一说来。

    “这么说,这如意膏只能是鲛族王室能制的秘药?”帝启沉吟着问。

    “鲛王早些年已报上来,说古方失传,制不成了。”一旁的婆娑提醒道。帝启便看卿正神君。

    卿正神君顿了顿,“鲛王说是万年前那场动乱,古方不知失轶到哪里去了。也说不准是让有心人给拿了去。如今鲛王既嫁了娟秀公主为侧妃,天宫与鲛人一族向来也没有纠葛,何至于这个时候闹这样的事?于鲛人有何益处?更何况用这样的药,若叫人识破,岂不是自留把柄。小仙觉得,不能贸然断定此事便是鲛人一族的干系。”

    帝启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又想起他母族倒与鲛人族攀得上亲戚,于是便不置可否,只摆手让他先退下去。自己又着人去查探近些日鲛人一族的动静和鲛族娟秀公主在天宫待嫁这几天的行迹。待确认无甚可疑处,这才稍稍打消了疑心。

    一时查问毓秀侧妃的人回报,说侧妃贴身的使女和身边常随的嬷嬷都交代,这些药材都是月宫统一采买来的,毓秀侧妃听素心侧妃说起煲汤的药材略少了几样,就派人在前头几天送了过来。并呈上了月宫和毓秀侧妃院里留存的药材样品。还说毓秀侧妃为证清白,已在院子里跪了三个时辰了,说是要跪到帝启查明真相,还她清白为止。

    帝启听了眉头挑了挑,却也没说什么,只让人快请卿正神君回来。

    卿正神君尚未回府,又被追回来验看,但最后却说这些药材并无不妥。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已然断了线索。

    当帝启正为此焚心焦头的时候,妖王无痕的答谢书和吊唁礼一并到了。帝启勉强撑着精神读信的时候,竟发现里头附了张便笺,上面简单一行字:“毓秀神女前护卫桑云,三日前入东海,为龙军校尉。”

    帝启心头浮云散尽,已然明白,妖王无痕这是指龙族其实是毒害天帝的真凶。不由一拳砸下,一侧的高几应声粉碎。高声唤了婆娑进来,将便笺递给他,“你点一百天帝亲卫,带了这个去问问伏波老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复又指着一侧的锦袋道,“这药材也一并带去,他若不明白,让他自唤常春医官问!”

    婆娑看看外头黑沉的天色,心底惊了惊,不知是怎样的要紧事,非得这个时候去。到了东海,岂不快半夜了?!待看清楚字条上的字,又在心底打了个滚,便明白,若此事为真,那么天宫与龙族迟早当有一战,如今拉出一百亲卫的阵仗,并无不妥。于是沉声领命,自去奔忙。

    婆娑这一去,一夜都没有回音。帝启在天帝灵前守夜,渐渐琢磨出蹊跷:看似全无关联,却牵扯出了妖王和东海伏波。天帝死,谁是赢家?妖王为何要引他去疑东海伏波?

    素日谙习的权谋之术,此时慢慢从心底露出坚实的基底。帝启无声冷笑,他是不会轻易让人左右!

    天光欲曙,门轻轻开了,婆娑压着喘息,稳步到了帝启身旁,从怀里掏出封信笺,“东海伏波初见了那字条,神色颇为惊异。其后入内帐片刻,出来便只说‘误会!’,让我将此信转呈回来。”

    帝启心底冷笑,果真不出所料,伏波老历奸猾,即便真是他做的,也不会认。更何况天帝素来对龙族有戒心,防备甚紧,凭伏波的本事,必不能成。此事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手。结果信笺展开一看,不由得自心底涌出滔天的愤怒。

    信笺也只有一句话,“素心之姊乃无痕近侍灵珠,此女自幼便随其左右。”

    好,很好!帝启怒极反叹,生生在案前按下半分深的手印子。伏波、无痕两个都跑不了!

    婆娑见他神色莫测,不由有些担心,唤道,“陛下!”帝启敛了敛眼底的怒火,将信笺递给婆娑,“去,交给无痕,看他怎么说。”

    “陛下,毓秀侧妃还跪着呢······”婆娑小声提醒。

    帝启扶额闭目休憩一瞬,挥手,“叫她起来罢。”婆娑领命出去,满室寂然。

    让他们相互猜忌提防,总好过看着他们勾连一处来压制天宫!帝启深深叹口气,他必须称这个空当,将天宫的事理顺,才不怕龙族和妖族的辖制。眼角不由沁出些泪光,他今日在天帝这个位置上,才真切体会到当初爷爷的一片苦心。心中不禁默默祷祝:爷爷,孙儿懂得您的一片苦心了,您就放心吧。

    “陛下,该去前堂议事了。”外头的侍者小心翼翼的隔门轻唤。

    “嗯!”帝启应了一声,起来整了衣衫,开了门,随着来请去朝堂议事的值日官吏,龙行虎步地径直往前头去了。行自半道,自袖里掏出方素帕,丢在风里;也将那个偶尔眷恋柔情的青年,永远的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看了看那方素帕,顿了顿,终没敢去捡,垂了头,快步跟着去了。

    灵霄听到天帝崩逝的消息后,思量一回,还是派绿蒲去了趟天宫,代她私下去祭奠天帝、慰问帝启。绿蒲回来,带回了帝启早前要去的绿玉环。

    灵霄知这是最好的结局,仍是忍不住问,“说什么了没有?”

    绿蒲却摇头,“新帝即位,哪里有空闲相见。等了一个时辰,还是婆娑出来匆忙说了两句。并没说有什么话,只是递了这个来。”

    灵霄笑一笑,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该当这样。”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绿蒲听的。让绿蒲将东西收好,自己坐在院子里的桃树底下出了好一会神。一阵风起,带着些凉意,接着便是几点小珠子大小的雨点打下来。

    见灵霄在在院子里发呆,绿蒲在游廊上唤,“龙主快进来!立秋了,可比不得往日,淋不得雨的。”抬头看天,黑云浓聚,“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看着样子,可要下一阵呢!”

    果真,让绿蒲说对了。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日日暮时分,才渐渐收住。夏衫已然抵不过这场秋雨带来的凉意,她和绿蒲、白芷三个都换了秋衫。只福全仗着火气旺,还着着短褂子,吃饭时却一连好几个喷嚏。绿蒲白芷担心,非让他去换了长袖来。福全坚持不换,正吵嚷着。却听得门口一声朗笑,“呵,好一场雨!”却是容清神清气爽的立在那里,身上倒没怎么沾湿。

    “你、你可大好了?”灵霄见他行走如常,不见一丝孱弱不足之态,心下大喜。忙起身挪坐,招呼他一起用饭。

    “你们用,我喝点茶就好。”容清摆手。灵霄知他修为不凡,用饭不是必须之事,也不勉强。

    一时饭毕,引容清至房内说话。

    “不说十日,怎今日就出来了?”

    “洞中虽好,到底仄逼了,呆不甚惯。”容清望了望窗外的夜空,似笑似叹,“变天了!——蓦山虽好,也非久居之地。你,可想好该如何自处?”

    灵霄脸色已僵,放下手中茶盏。不得不说容清真是毫不留情,一语直指要害。她的确不知晓当如何自处。苦笑,“我还有什么可依仗的?不过是个空名头罢了,想争也是争不来的。自处?谈何容易!我自来这地方,便不曾自主过。”

    容清静默半晌,很认真的看着她,“若是不想呆在这里,或者不周山,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你、想不想,跟了我去?”

    灵霄闻言不觉讶异的瞪大了眼,笑道,“跟你去哪里?隐居?”

    容清眼波闪了闪,便摇头戏道,“怎么,舍不得富贵还是情爱?”

    原本严肃的谈话就成了说笑,仿若谁都没在意方才那一刻的认真和慎重。

    两人天南海北的说了许多话,却再没有提这个摆在眼前、避无可避的问题。直到夜深了,灵霄显出些困意,容清才立起身来。

    灵霄一面捂着嘴呵欠,一面跟着立起来,皱眉道,“这时候了,还要走?!”见容清环顾四周,忙道,“我这里有现成的被褥,床让给你,我打个地铺就是。”

    容清摆手,“洞居几日,我也不困。终究有这一别,你又何必似那些痴人,定要留待天明才送客。”说着信步走到她妆台前,指着那支桃木簪子,“这东西,不日当有人来索要。你不要跟他们置气,给出去就是。”话落,衣衫一动,人就不见了踪迹。

    灵霄却立在一旁发怔。她早知晓容清与龙殿应当有很深的关系,他通晓许多龙主秘法、会制桃木令,这些她都知道。她现在才明白,容清为何来寻她。索要回桃木杖,看来,那些人连龙主的虚名都不想给她留着了。

    灵霄无力的坐在床头,怪不得娘亲一去不回,几百年了,连个音信都没有。这就是要断绝她与东海可能的一切关联,到时候,若要拔去她这个小萝卜,也带不出些许泥,费不了什么劲。

    她该怎么办?反击?无权无兵。且如今眼看议和有了可能,南海、北海和西海龙王便都没了音信,取舍之意,十分明了。灵霄苦笑,凭她一己之力,能闹出多大动静?!不过是授人以柄,更有了个好借口。原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是最好的选择。方才容清所问,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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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图穷1

    更新时间2013-2-199:39:18字数:3313

    016图穷1

    外头的雨又大了起来,打在蓦山繁茂的草木上,传来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声响。灵霄的思绪,在这雨中也渐渐纷杂起来。她依着被,想寻一点暖意来抵心底和身上的泛起的凉意。方才,为什么不肯答应容清呢?她问自己,其实,她听得出容清是十分认真的在问。容清怎么回的——“舍不得富贵或是情爱?”

    那时听着像说笑,如今一琢磨,却有些惊心。她不走,留恋的是什么?龙主之位?抑或是凭着这个身份,寻个好去处?她虽然拒绝嫁给帝启,但,不得不说,她的心底还是幻出了个十里桃花邀君共赏的情爱向往。可,她又能走到哪里去?!说到底,她在这仙界不过是个无根之人。跟容清走,不也是拖累他人,靠别人照顾度日。就是走,她也要回去,回到姐姐身旁去。泪不由自主的下来,只有姐姐,只有姐姐才让她有家的依赖与放纵。

    好似万顷浪涛中的孤舟,总算寻到了航向一般。这个念头一出来,灵霄心底马上就笃定下来。是,她要回去!从柜子深处摸出那环龙玉环,细细摩挲,它能带她来,就一定也能带她回去。这样想着,竟含着泪,就歪在被子上睡了过去。

    “怎么守在这里?莫非出什么事了?”

    灵霄迷糊着,只觉眼前光有些刺眼,很难睁开眼,好似模糊的听到栖乌的声音。她正以为自己是做梦呢,却清晰听到绿蒲刻意放低的声音,“少君!——昨夜龙主一夜怕没能安睡,我守在这里,好让她多睡一会。”

    灵霄努力动了动,也只能半伸了手在近处摸了摸,原来自己已经躺在被子里头,不过摸着都不暖。想起昨晚的情形,怕是绿蒲一早进来才将她挪进被里的。这么想着,就醒了三分。又听得外头栖乌也放低声音道,“这样,那给我先来壶清茶,在外头等着。——这一场雨下得透,就摆在院子里,也好看看山光。”

    然后就是绿蒲低低的答应和轻微的脚步声。

    灵霄这才缓缓睁开眼,猜不出栖乌此时来,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唉,她在心底叹口气,说到底,她现在困居蓦山,就好比笼养的雀鸟一般。只能等待,等待最后的结局。以前是她太过高估自己,太不明情势,以为凭靠自己便能呼风唤雨、改天换地,以为有一个龙主的名头就能理所当然的拥有相应的权利。没有实力,却占据高位,会有什么好结果?人世里哪朝哪代,没有血淋淋的典范案例!她唯有面对,等待最后的命运,暗自挣扎,希望能以这一世的溃败换另一个自己的圆满。

    这样想着,已换了好衣衫,束好了发,开门出去。

    绿蒲的茶还没送来,栖乌正立在桃树底下看风景,听到门响,缓缓侧过脸来,微微一笑:“醒了?”

    灵霄还以浅笑,点头,一面往院里走,一面问,“这么早,用早饭没有?”

    待她走近,栖乌伸手替她将一绺漏在外头的发往后头撩了撩,看着她的脸,笑得有些欢喜,“没洗脸?”

    正巧绿蒲托了茶盏来,灵霄揭开一盏茶,用手指点了点茶水,往眼角干涩处摸了摸,面不红心不跳、大咧咧地瞥他一眼。

    栖乌先是一怔,继而笑出了声,有些无可奈何又乐在其中的意思。灵霄不理他,吩咐绿蒲道:“摆饭来!我可饿了,没心情空着肚子喝茶。”

    栖乌收了笑,赶着绿蒲的背影道,“给我也摆一份来,今儿来得急,也有些饿了。”

    一时饭毕,灵霄才问:“什么事,快说罢!”

    栖乌打量她好一会,才缓缓收了笑意,沉了眉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早想跟你提,但······”

    “就直接说罢!我理解。”灵霄止住他,这个时候,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说客套话,只是浪费时间。她心底甚至有一丝期盼,还有什么秘密,还有什么让她吃惊的,都来吧!

    栖乌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东海芩青公主,就是你,你娘亲,她、她其实早已回了仙界。”

    灵霄不由得握紧了手,却强作镇定,示意他继续。

    栖乌也不看她,将眼投向远处,径直道:“身旁养着一个孩子,眼看就要到三百岁了。听说,身上也有一片彩甲。”

    灵霄咬着唇笑,怨不得!快三百岁,这是要渡初生劫,不想再瞒、也不必再遮掩了。灵霄深深吸口气,问,“是个男孩吧?”

    栖乌愣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有些担心,“霄儿······”

    “没事,”灵霄扯出一笑,“我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毕竟,十代以来,没有女性龙主。如果嫁了人,心不一定能全心替龙族打算。——他们这样,其实,我也能理解,真的。”说着仰头一叹,逼退眼眶里的水气,才对着栖乌忧心的脸,认真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栖乌脸色明显僵了一僵,看灵霄的神色,最后稍垂了头,低声解释,“灵山这些年处境很艰难,自然会想些办法,好有帮衬。为给芩青公主并驸马,寻一处妥当的安身之处,伏波龙王求到父君那里,——父君已与伏波龙王私底下交好多年”见灵霄没有过度的反应,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又道,“当时我不在灵山,也并不知情。后来偶有风闻,也不敢确定,便也不好跟你提。”

    灵霄蓦然思及很早以前,娘亲走之后没多久,栖乌似乎含含糊糊对自己有过提醒。那便是他所说风闻之时罢。只问,“怎么想要现在告诉我了?”

    栖乌稍为难了阵,然后很快说道:“伏波龙王和残秋上仙在知道芩青公主生下男嗣身上也有彩甲之后,便起了更替废立的心思。之前是因为那孩子还小,看不准资质,不好妄动。之后则是因为与妖族的战争,龙族内部需要稳定,不敢轻言废立,激起内耗。——”

    灵霄突然打断他,径直接道,“如今龙族与妖族议和了,甚至还可能商量要勾结起来一起去抑制天宫;他们有了余力考量龙族内部事务了。再加上那孩子聪明伶俐,近三百年的修炼当表现出非凡的天赋和能力,给人美好的期冀。如今又快过初生劫,过了劫,他们便一刻都不想等,希望像当初培养我那样培养那孩子,这样他到成年的时候,便能基本修习完龙主功法,胜任龙主的位置了。——是吗?”

    灵霄一口气说完,侧过脸问栖乌。

    栖乌似乎有些吃惊,面上滑过一丝心疼,“你,你其实都明白呵······”

    灵霄又望向远处,眼神随晨雾飘荡迷离,坚决而肯定的摇头,“不,我不明白。我只是理解,理解他们的想法。——只是,我有些迷惑,伏波龙王费这么多精神,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似乎都是为了龙族的长远大计······”

    栖乌陪她一起吹着晨风,许久都没说话。正当灵霄想结束这场对话,叫人送客时,栖乌低声道,“或许为了龙族大局的同时,也有一些私心。想更长久的握住手里的权势,想对日后的龙主有更大的影响力和权威性。——谁知道呢!你很好奇?”

    “不,我现在一点都不好奇。”灵霄很认真的看着他,“不过,我很感谢,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其实她从栖乌的话里也听出栖乌对这件事的看法,他承认伏波龙王是为龙族大局考虑,那么,他也认为一个女子不适合担任龙主的职责。虽然,她心里有些失望、有些不舒服,但是,她也理性的知道,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普遍共识。她虽然不甘,但也不可能改变得了这样根深蒂固的看法。挑战社会公识,她两辈子都没有这个能力和勇气。既然是为龙族好,那么,她打算接受这个现实,只要他们不太过分。

    于是她露出个人世现代做派,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问,“那么,为什么你要现在告诉我?”

    栖乌很小心的伸手过来,带着试探的慢慢拉紧她的一只手,“他们会很快跟你摊牌,芩青公主担心你会接受不了,希望我能先给你提个醒。”

    灵霄慢慢的轻轻的而又坚决的抽出自己的手,叹道,“难为她还能替我想。”

    “霄儿,”栖乌的声息带着一丝婉求,“她哭得很伤心,她为了能与你、你父亲相聚,也有很多不得已——”

    灵霄突然回头看他,眼里压抑的愤怒让栖乌一时顿住了话头。栖乌叹一口气,抓起她的一只微微发冷和僵直的手,一下一下的拍抚着。灵霄眼里的愤怒渐渐化成无奈和感伤,半晌太叹道,“是啊,不得已。——她在我身旁的时候,一直都是个好母亲。”

    栖乌缓缓伸手拥着她僵直微微颤抖的身体,轻缓而沉稳的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脊,只道她的脊背恢复正常的弧度和舒缓状态,才在她耳畔,清晰而坚定的许诺,“别伤心,傻丫头!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也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缠绵的情状,两个豆丁大小的小桃树仙,纷纷显了身形,立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灵霄不经意扫过去,对着那两双清澈明媚又童稚的眼睛,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乱手乱脚的将栖乌推开了去,还恼羞成怒地对那两豆丁吼,“看什么看?!还不快吃早饭去!”

    唬得两豆丁转身就跑。小妞妞跑到一半回身道,“可我们吃过早饭了啊,还要再吃一次么?”

    灵霄一时语竭,直跺脚。所幸那小胖墩是个知机的,不由分说,拖着小妞妞就躲进了厨房。

    “你这里人口倒繁衍得快。”栖乌在一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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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好一派兵荒马乱!

    十七章图穷2

    更新时间2013-2-2417:50:50字数:3422

    灵霄选择忘掉栖乌最后的话,换了话题,向他问了栖雪出嫁后的情况。

    “姐姐回门的时候,看着都还好。无痕在礼节上没什么可挑剔的。——你知道天帝崩逝的内情吗?”栖乌换话题的速度也很快。

    灵霄点头,“知道一些。”

    “知道灵珠这个人么?”

    “素心侧妃的姐姐,说是无痕的使女?”灵霄不大肯定。

    栖乌点头,“她也自尽了。”

    灵霄瞪眼,表示有点吃惊。心里却不明白栖乌跟自己提这个是什么用意。

    “她原本不用死,可她在姐姐面前不恭顺,无痕便——”看她有些迷离的神情,栖乌少不得提点道,“她跟了无痕许多年,说青梅竹马都不过分,无痕原本也是要许她个侧妃的位置的。但是,你知道,在无痕那个位置上,感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利益。”

    这么说,栖雪应该能过得好。灵霄心里想,其实那灵珠应该不必死,但无痕为了要传递自己的态度,就需要她的性命,这才显得慎重和真挚。——栖乌想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只要处在那样的位置,就会做许多不合常情的不得已的事?安慰她,其实伏波和残秋有废立的谋划,她即将被抛弃也并不算太倒霉的事?

    狗屁!灵霄在心底骂了一句,却笑着跟栖乌点头,“我明白。”

    栖乌凝神看了她半晌,并不十分确定的笑了笑。这便让灵霄有些不舒服,想要换话题,信口挑了个假设式,“你若日后做了灵山帝君,感情和利益会怎么协调?还是无可奈何,没得选?”

    栖乌看着她,笑得有些尴尬,伸手替她摘去发丝上落的一片细桃叶子,也不丢,拈在手里慢慢转,半晌太道,“霄儿,我已经是灵山帝君了。”

    灵霄怔了怔,一面自嘲自己的耳目闭塞,一面感叹,他既是帝君,怎么能老微服乱跑,一面小心翼翼的问,“那你父君——”

    栖乌稍用力点了点她的鼻尖,“嘿!想什么呢!我父君好着呢。——只是让我早日接手,他也好看顾着,免得到时候慌手乱脚。”

    灵霄想想天宫此时的境况,真心夸赞,“老帝君真有远见。”

    栖乌笑而不答,凝神看她,复又握了她的手,“我会给你一个比蓦山更好的地方,种十里桃花,任你赏看。”

    灵霄一时有些愣神,他怎么知道她的梦里有十里桃花的?

    这厢栖乌很认真的问她,“霄儿,你跟我说句实话,龙主之位你要不要?”

    灵霄摇头,“算了。”

    栖乌的眼神明显亮了两分,握她的手紧了紧,“好!你不要太担心,我会替你安排。”看了看天色,带着不舍,又凑近了几分,想再抱一抱她。灵霄不知为何,却退了半步,栖乌便没动,只吻了吻她的手背,“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就让绿蒲来寻我。”

    灵霄点头,眉目有些僵,一点不舍挽留的意思都没有。栖乌离开的背影便有了些失落。

    天宫启元殿,一派柔和秋光,内殿幽深处,偶见零星黄叶飞落,便无端添了萧瑟之意。帝启独坐殿内,外头明丽的秋阳滤过重重帷幔,只添得一室微光。帝启静坐半晌,微微叹口气,将眼帘垂下,只觉漫天漫地的黢黑。

    片刻之后,方缓缓睁开,只将眼投向虚空。却骤然开口道,“将帕子拿来。”

    微微干涩的声音撞破满室幽静,倒叫人吃了一惊。深色的厚帷微微一动,从后头浓浓的阴影里垂首步出一个人来,正是送客走后,静默侍立一侧的婆娑。他微微抬眉,似有些踌躇。帝启在天帝华美威严的服饰下,略显青涩单薄,眉眼间明显透着疲累。他此时只静默坐着,目光穿过重重帷幔不知延往何处。只是婆娑自他平直的肩线和自然曲握着却节骨分明的指节,看出了坚韧和刚毅,读出了承受和选择;隐隐的,心底一凛,赶忙垂了眉下去,自袖里掏出一方素帕,仔细的捧过去。

    帝启将眼落在那方素帕上一瞬,用指节点了点桌案。

    婆娑忙将帕子方正的摆在桌案上,越发躬了背,低声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说才好,到底是他擅作主张将这方素帕拣回来收着的,只能含糊道,“毕竟是??????”

    帝启摆手,“罢了!”落在素帕上的眼光清冷而幽远,似完全看不到婆娑的为难。只援笔浅沾稠墨,在眼前素笺上几笔挥就一幅简图。顿了笔,自端看一阵,又增添几处,才搁了笔,再不多看一眼,冷声吩咐,“让人将这个图样绣到帕上去。”

    婆娑愣了愣,眼里闪过一点不解,却也低头应了,小声询问:“这,何时要呢?”

    帝启起身,一径往外走,留下两个字来,“尽快。”门一开,风没了遮挡,鼓动一室的帷幔鼓胀起来,遮了婆娑的眼。年轻天帝的背影在起伏翻折的帷幔映衬下,更显得邈远难觅。

    婆娑迟疑了半晌,才去收纳素帕和素笺,心中不由慨叹,先天帝到底没有白费那些心思。

    蓦山午后,秋光正浓。

    灵霄用过饭,正想好好躺一躺,细细理一理心思。却听得外头小妞妞甜糯糯的声息作出严苛的模样,“你是谁?怎么到我家来了?!”

    灵霄闻言不由得一笑,心底添了丝暖意和不舍,到底不只她一个把这里当家。紧接着又是一凛,只怕是一场大梦,不知身是客,痴心贪恋那一晌欢愉;却不知那欢愉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的啊。

    于是只敛了心神,只在屋里稳坐。端着茶盏,唇边勾出抹笑意,不知这次是哪里派的来人,所为何事。

    只听外头的略有些惊疑,“你家?霄儿什么时候添了儿女?”复又笑道,“小丫头,既是你家,岂能不认得自家舅舅的!来,唤声‘舅舅’来听!”

    “咦?”小妞妞见来人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也有些拿不准,索性回头唤人,“绿蒲、绿蒲,你快来!”

    “哈哈,”那人笑,“小丫头还知道搬救兵。”

    绿蒲此时从厨房出来,一面忙着将手擦干净,一面笑道,“呀,不知是二公子,无礼之处,还望恕罪。”又对小妞妞道,“这是东海的二公子,下回见了可要行礼。——好了,胖墩在后头跟黄豆豆捉小鱼玩,你也去吧。”推了小妞妞往屋后去,这才引济北入正厅。

    灵霄在房里早听出是济北,一时纳闷他因何而来,便没有赶着出来。待绿蒲来禀,这才慢慢收拾了,踱到厅上去。

    刚进厅上,便迎着济北的目光。灵霄也就势在门口立了立,噙着一丝笑意让济北打量了个仔细。

    最后,济北笑道:“嗯,气色还不错。伤势该都好了罢?”

    “嗯,都好得差不多了。”灵霄走过去,挨着济北坐了,“二哥看着倒有些风尘疲累。”

    济北先是微愣,接着朗然一笑,“唉,奔波了一日,倒还真有些疲惫。——如今秋光正好,霄儿可否陪我去赏玩赏玩,以解疲累?”

    灵霄欣然点头,“值此清秋,是携茶还是携酒?”

    济北挑眉一笑,“品茶寻常事,好似一直未与霄儿尽兴对饮过,不如携酒。”灵霄闻言亦笑,吩咐绿蒲备了两壶上好的“碧梅”并几样小菜,拿篮自提了,便与济北出门迤逦而去。

    行至半路,济北替她接过篮子来提,灵霄也没推辞。两人一路指点些风光略加品评,倒有了几分野游之趣。

    济北凝视秋阳下灵霄明媚的脸,待看到那远眺的眸光底下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影,微微蹙了眉,却是笑道,“寻个地方坐一坐罢。”

    灵霄回身过来,点头,“好。不如去半山的那个亭子去,视野又开阔,桌凳又是现成的,正好方便。”

    半山,凉亭。灵霄摆放好酒盏菜碟,便也学着济北看风景。济北眼角扫过她一派自若的神色,无奈一笑,叹道,“上次来这里的情形,霄儿还记得么?”

    灵霄收回远眺的眼波,看了看他,点头,笑意有些渺远,“那时候,多好??????”那会她刚闭关出来,与哥哥们三百年未见,有一肚子话要说。济东、济北和晚成在蓦山巴巴的等了她一日,好容易等着她出来,也顾不上叫她换洗,便急吼吼的寻到这半山凉亭里说话。那时候,他们兄妹四人相依相持,何话不说!哪里似现如今!——灵霄心头一冷,收住思绪,对济北笑道,“二哥还记得?我记得你可是嫌我长得丑呢,还敲我脑袋,只叫我‘小丫头’!”

    济北闻言想起当日情景,不由得晃了晃神,低声寻味,“小丫头?!”心底深处就那么软了一软,手上便提起酒杯道,“如今‘小丫头’长大了,——应当庆贺。来,咱们满饮一杯。”

    灵霄也捏起自己跟前的酒杯迎过去,“叮”一声与济北手上的酒杯稳稳的碰了碰,笑道,“好!为那样的时光和情谊!”说着便将一杯酒倒进口中去了。

    济北听到后头“情谊”两个字,脸上的笑意便有些黯然,再见灵霄如此喝酒,便也明白那样的时光回不去了,那样的情谊也早就变了。于是也默默饮完了杯中酒,伸筷捡了一筷子小菜放在灵霄跟前的小碟子里,“‘碧梅’虽然温和,毕竟也是酒,别喝太急。”声息温厚亲昵,却仍有掩不住的无奈和感伤。

    灵霄眼眶红了,接着倒酒,垂了头,竭力掩下。半晌,才缓缓抬头,“嗯,是我心急了些。”

    济北静静的看她,她也静默着望回去。彼此眼底都透着明白的冷肃和无奈。其实,他们都清楚彼此的立场,也都明白,他们并没有过多的选择。

    “霄儿,”济北暗自压了压情绪,才开口道,“我刚从天宫出来。你知道,我去天宫的缘由吗?”

    灵霄摇头,却端起了酒杯,“当都是为龙族奔忙。二哥着实辛劳,更应满饮一杯。”也不待济北回,自己也就先喝了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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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泾又知道自己又停滞了,唉,实在是没状态和开工忙。希望亲们理解。祝元宵节如意!

    十八图穷3

    更新时间2013-2-279:54:34字数:3972

    济北也缓缓端了酒杯,陪饮。眼底慢慢涌起浓重的悲凉出来,险些落泪。但终叫他隐忍住,他心底明白,灵霄这是要与他酒尽断义了。想了想,还是平复了心绪,继续道,“天帝启如今初登天帝位,无力顾及其他,只能与我族并妖族修好。”说完就顿住,只去看灵霄。

    灵霄了然一笑,“由天宫出面斡旋,龙族与妖族议和也是应当的。”

    济北扯出一个笑意,却仍疑惑的看着灵霄,有些弄不准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于是摇头道,“议和的事由大哥负责,应当没甚变动。今日,我去天宫却是商谈、商谈——”话到舌尖,却是吐不出来。风流潇洒、神通广大的济北大概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境地,面色艰难、眼神酸楚犹疑,结舌喃喃。

    灵霄见了只是灿然一笑,恍若初春一夜春风催开的满枝梨花,简单而又动人。笑着笑着,泪便下来了,灵霄忙侧头过去,让山风风干泪痕,而任眼光流散,对着连绵蓦山,却寻不到一处落点。

    济北心头也是一酸,垂了头,见二人跟前的酒杯都空着,便提了酒壶依次斟酒。

    此时,灵霄转了头回来,宁声道,“二哥可是去知会帝启,龙主更替一事的?”

    济北正给自己的杯子添酒,闻言,不由得手微微抖了抖,那酒便满溢了出来。济北盯着慢慢满溢出的酒痕,缓缓放了酒壶,这才看着灵霄,艰难的点了点头。

    “可办好了?”灵霄问,微微颤抖的嗓音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凉意。

    济北只觉心头滞重,终而只化作一声叹息,也点了点头。

    “好!当饮一大杯!”灵霄笑。

    济北只觉得那笑比哭还叫人心头酸楚,便径直举杯自饮。

    灵霄神情微微一滞,也仰头喝干一杯。沉了沉眉,问道,“二哥肯不肯跟我说些详情?”问完,自己倒笑了,一面添酒,一面道,“罢了,不说这个。”如何能告诉她详情?!她如今并未表明心意,倘若不乐意,闹起来,岂不是麻烦。

    济北觉得口中微微有些辣意,心里反倒觉得痛快了些,也不用些小菜,又提了杯饮尽,望着蓦山漫山的苍翠,悄声道,“来寻你,便是想与你提个醒。”

    灵霄只觉始终在心底郁结的气结,有那么一小股子一下子蹿出鼻腔,让她猝不及防的酸了鼻头,就是端着酒杯的手也不由得颤了颤,也不去看济北,只盯着眼前微碧的酒,塞鼻沉气的道谢,“多谢二哥为我打算。”言毕也一饮而尽。因喝得急,山风一来,便隐约觉得有些微醺。于是只端坐在石凳上,垂眉看着眼前那盘子小菜,思绪有些发空。

    济北慢慢收回视线,低声问,“姑姑回人界寻了姑父,又产下一子。此事,你可知晓了?”

    灵霄点头,“前日栖乌来说过。据说那孩子也生了彩甲?——于我龙族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慢慢抬起眼来,对着济北清冷一笑,“栖乌说他们一直居处在灵山,如今,快要过初生大劫了。”

    那一笑,似一朵梨花落碧水,让济北心底猛的一紧。

    他原先以为龙主之位的更迭对灵霄来说,虽是难过,却也没有实质伤害。待她禅了位,她依旧是他的心爱的妹子,是东海骄傲美丽的小公主,祖父和他们三位兄长,自然会看护好她,替她寻个位尊性善的夫君,让她一世喜乐完满。可是,当他看进灵霄的沉静的眼底,看懂这个清冷的笑靥,他便明白:他们,伤了她的心;她,起了离绝之意。

    “二哥在想什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灵霄依旧轻灵的声音,让济北回过神来,勉力一笑,点头道,“嗯,栖乌倒与你说得明白。”

    灵霄摇头,“哪里。他只说了这些。我连那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济北伸手去倒酒,一面尽量随意宁和的答道,“那小子唤作‘如意’,是残秋和祖父两人一齐定的,姑姑和姑父也都说好,就这么唤了起来。正式的名号,祖父说等过了初生劫再定。”

    “哦!”灵霄仓皇应了一声,心里只觉似有万箭攒心之痛,原来,在他们那里,这才是称心如意的。不觉端了酒杯,默默饮尽。口里隐隐增强的辛辣,激回几分清明,强自道:“是个好名字。——二哥是如何与天宫那头说的?帝启是什么态度?”

    济北也陪饮一杯,顿了好半晌,才道,“也没怎么说,不过是以龙族千年的臣服换取天宫对龙主之位更替的认可。帝启是个聪明的,如此于天宫也有天大的益处,为难半晌还是应允了。”

    灵霄早知是如此,心底却也还是微微沉了沉,自思量一刻,道:“一千年?至少两千年之后,如意才可能独立理事。那时,帝启当早坐稳了天帝位,倒也不怕了。”复又笑,“龙族这边外公和残秋春秋甚旺,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外公倒是拿捏准了帝启的软肋,他不答应,大概都不成。”

    济北笑了笑,算是默认。

    灵霄又问,“二哥可还有话说?”

    济北看着灵霄佯装出的笑脸和眼底分明的凉意和戒备,心底也十分过不得,又自斟自饮一杯,心底有了片刻犹豫,但最后还是掩了下去,这才缓缓开口道:“霄儿,你不要思量太多。只记住,你依旧是姑姑的女儿,东海始终都是你的依靠。我和大哥、老三,都还是你的兄长。”

    “这是自然。”灵霄笑,也饮尽杯中酒。伸手斟酒时,却发现没酒了,只对着济北摊手笑道:“话说完了,刚好酒也喝没了。也算是言尽酒干,恰到好处。”说着一面往提篮里收拾杯盘,一面问,“是跟我回去,还是径直走?”

    济北愣了愣,不知如何答。又听她道,“栖乌说你们要来取桃木杖,你看是你带回去,还是再派人来拿?事情既然定了,你就让残秋过来跟我细说说细节,免得到时候闹出笑话。”

    济北一时语塞,半晌才酸楚唤道,“霄儿!”

    灵霄提了篮子立在远处,面上虽是笑,却没一点温度,夕辉落下来,衬得越发单薄凄冷。灵霄见济北不动,也不答,便冲他摆手作别,“罢了,你先去吧。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云头去了。给济北留下满亭寂寥。

    是夜,东海龙宫内殿,珠玉辉映,满室静谧,黑沉的乌玉椅上列坐的四人面上多少都带了些喜色。

    “灵霄果真是这样说的?”残秋到底寿数长见识广,也知道灵霄骨子里是个倔的,片刻欢喜过后,还是有些疑虑。

    济北脑中闪过灵霄离去拿透着受伤后脆弱而倔强的背影,微微顿了顿,还是点头道,“她就是这么说的。还说让桃木杖都让我带回来。我怕不妥当,就没应她。”

    “啊——”伏波先是一惊,语调又慢慢低下来,“也好。还是让残秋去取妥当些。——霄儿果真没有其他话?一点儿都没有说不乐意?”

    济北为难的顿了顿,只拿眼去瞅济东。

    “祖父!”济东插话道,“灵霄既已答应了,何必计较那些。霄儿自幼性子柔顺,虽一时心里有些疙瘩,咱们好好待她,她自会明白的。”

    伏波沉吟片刻,点头道,“是这个理。这么着,回头让你母亲备些物品,去蓦山走一趟。”也不等济东答应,转头与残秋道,“既然天宫和灵霄那里都妥当了,这事就尽快办。桃木杖你明日就去取了罢,如意的初生劫不过就在十日之后,虽说没甚好担心的,但也要考量仔细了。这两天,你也抓紧卜算个日子,要快,咱们好将大事办了。省得整日悬心。”

    残秋点了点头,稍有些迟疑,“南海、北海、西海那里,还要不要——”

    “这个你莫担心,”伏波挥了挥手,“我早有安排。如今,南海、北海都点了头,只西海麻烦些。——不过,于龙族长远有益,怀仁不会不答应,只是一时抹不开脸面,觉得亏欠了灵霄罢了。”

    “唉,这的确是好事。只是、只是唯独对不起灵霄那孩子。”残秋闻言,也是一叹,满是无奈。

    伏波便劝道,“女儿家嘛,咱们日后多照看些。唉,等日后,她成了亲有了孩子,相夫教子、岁月静好,才明白咱们的苦心。那才是女儿家该过的日子,不比整日权谋攻伐好多了。”

    残秋默然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济北在心底思量了好一会,瞅这个空档开口道:“还有件事,要说与祖父知晓。”

    伏波微微蹙了蹙眉,才道,“什么事?说罢。”

    济北垂眉道,“帝启似仍有求娶灵霄的打算。”

    此话一出,室内其他三人均有些吃惊,各自沉思。片刻之后,伏波对济东和济北道,“你们如何看?”

    济东、济北二人起身对视一番,济北才开口道,“孙儿一时未能思量明白,还请祖父点拨。”

    伏波轻哼一声,“你呢?”催济东作答。

    济东躬身道,“若说是帝启一时未能忘情,未免太小看了他。孙儿想,当是帝启盘算着什么主意罢,只是一时未能思及。”

    伏波露出些微满意和几许挑剔的神色,斥道,“以后龙族怕是要交到你们手上,如此愚钝怎能叫人放心!还好,有一个还明白帝启不是那么好相与,也算不糊涂。”看着二人恭谨的模样,想着平日里两个孙子都还算能干,便挥了挥手,“罢了,你们先下去罢。”待看着二人出去,外头没了一丝别的声息,伏波才问道:“残秋,你怎么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伏波待残秋更为亲近,也少了往日的恭敬,倒是当同辈相处起来。

    残秋轻轻叹口气,无奈道,“毕竟是老天帝教导出来的,这个时候能想出这一招回棋。”说着捋了捋短须,“这事情若答应他,恐怕有后患。若不答应,情面上似乎又过不去。”

    伏波看残秋颇显为难的样子,不似装出来的,便笑道,“我看这事也没那么难。答应了他就是!”

    残秋冲他皱眉,急道:“若日后他稳住了根基,哄了灵霄来争回龙主位,岂不是麻烦?!万一让他大事做成,龙族岂不是落在他手里了!”

    “哈哈,”伏波得意朗笑,“你不用急,哪里就轻易让他得了去。”见残秋不十分放心,便敛了笑意与他剖析,“龙主之位更替,我龙族定然要晓谕四海三界。他若存心要借灵霄生事,咱们不妨将婚事大办,广邀四海八荒的神君仙家来观礼,接着成礼后长辈教喻之际,道明是将灵霄‘嫁’出,不是龙族女而为天宫妇。若还不放心,便寻个笔头厉害的写一篇漂亮又明白的送嫁书。日后论起来,也好有个证据。——日后即便是帝启要闹事,那么多神君仙家都是亲见亲闻的,他得不了人心去,也就闹不成什么大事。”

    “嗯,也是个办法。”残秋点头,“可是,灵霄已修习完龙主秘法,保不齐日后与帝启情爱绵长,就泄露了去。这婚事,哪里作得!依我说,在四海里头细挑个可靠的,才妥当。”

    伏波仍笑得沉稳,“这个我早想到了。原是打算让她先将如意教习会,再废去她身上的龙主修为。如今帝启有意婚配,索性,就让她交出龙珠便是了。如意吞了龙珠,又有你从旁教习,应当不会比她学得差。也省得担心日后她修为精进,舍不得舍去了。”

    残秋听了心底究竟有些不忍,但也明白这才是最安心的法子,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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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9相约

    更新时间2013-2-2822:44:46字数:4581

    在济北走后,灵霄心里终究有了些慌乱。可随着日起日落,日子宁静的过了好几天,也不见残秋或是别的什么人来,那紧着的一根弦,最后倒自己松了下来。只是在心底,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这样的简单。但,她又能做什么?每日看到小妞妞越发可爱和依恋的神情,心底便腾出些隐痛。只盼日后小妞妞也能这样单纯快乐下去,切不要似她,经历翻转起伏,无处可诉,只能酸苦自叹。

    又过了两日,栖乌也没来,也没递什么话。灵霄表面沉静,内心只觉似闷了一锅滚水,如何掩着,也都止不住它咕噜噜的要开了。正在房里坐立难安,就听得外头有了响动。

    “绿蒲在家吗?”

    是个稍显陌生的沙哑的男声,灵霄欲开门的手,顿了顿,一时没想起是谁。

    “来了。——咦?怎么是你?”绿蒲闻声出来,似也有些吃惊。

    “嗯。”那人应了声,略低了声道,“天帝来了,灵霄姑娘在不在?”

    灵霄此时心头一亮,这是婆娑。他怎么称自己“姑娘”了?莫非??????帝启又来寻自己做什么?

    灵霄正思量着,就听绿蒲稍显得惊讶又带一些恭敬问,“天帝来了?——怎的见不着——”

    “天帝自去后山走一走,命我来请灵霄姑娘往后山桃林一见。”婆娑解释道,又催,“你家姑娘在不在?赶紧替我去回一声。”

    绿蒲正想答说灵霄在,接着婆娑的话往下说,便觉得不对,“我家姑——我家龙主在家,不过,我说婆娑,你是忙糊涂了?怎将我家龙主改做‘姑娘’唤!你当我家龙主的与你们天宫那些轻轻挑挑的女孩子们是一样?!也是办老了事的人,怎么这么不知规矩、尊重!”

    婆娑见绿蒲摔下脸子来斥责,心底也暗悔自己不小心,漏了口风。面上便赔笑道,“唉,是我错。一时大意了。”又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虽说是秋天,正午太阳也晒人。你还是快去回龙主罢,若是去晚了,恐日头猛,晒坏了龙主。”

    绿蒲大概是瞪了瞪那婆娑,觉得说得也有那么点道理,便往里屋来了。

    灵霄在屋里听得明白,越发肯定帝启来寻自己的意图,只隔着门,打发绿蒲回绝了。

    又听外头一阵低声,绿蒲又回了来,这次递进来一方精巧的小盒子,“婆娑十分不肯走,非要让婢子呈这个过来。说‘请龙主看在里头东西的情分上,好歹走一趟。’”

    灵霄留下盒子,却并不着急打开。索性临窗坐了出神,只吩咐绿蒲告诉那婆娑自在外头等着就是。

    绿蒲也知她这几日心思沉重,见她神色沉寂,十分恭顺的退了下去。也不知她如何对婆娑说的,外院一派宁静。在这宁静中,灵霄思绪翻飞,却寻不到一个落点。最后兀自轻叹一回,轻轻拨开那盒子的开关,果然见里头是那方素帕,只是上头多了绣纹。灵霄苦笑,帝启终究有费心取悦自己的时候,只是这取悦并非纯粹缘自真心真情罢了。顿了顿,终未忍住好奇,伸手将那方素帕展开来看。

    灵霄落目而下,禁不住微微吃了一惊,那上面竟是绣的竟是她过初生劫前,帝启在白石溪旁教习她御火吐水的情形。她仍是笨拙的幼龙之形,恰因用力过度,一脑袋扎进溪水里去,姿态滑稽、神情可爱。一旁立着个小小少年,眉头似用力蹙着,表示不满;嘴角却带着笑意。一旁的溪石草木甚至半天的星月都没有分毫差错。那鲜活的图景,引得灵霄不由自主的想起二人往日的点滴,心底终而绵软起来。灵霄轻轻叹口气,审视着绣纹,也知这当是帝启亲自画的图。暗道,果然厉害了,也知道她的软肋。料定她见了这方绣帕,少不得是要走这一遭的。

    于是略整顿了衣裳,唤了绿蒲跟了自己,随婆娑的引导往后山桃林迤逦而去。

    到了桃林边上,婆娑远远指了指,便示意绿蒲和自己候在外头,不肯再往里去。

    灵霄顺着婆娑指的方向,见桃林深处隐隐有抹玉蓝衣衫,便缓步过去。虽是初秋,地上也铺了稀疏的枯木落叶,一步下去,便是低低的叹息。是以,灵霄这一路走来,倒越走心底越发沉重起来。距帝启的背影还有七八步远,灵霄便顿了脚步,只打量着他的背影。并不是许久不见,但再见时已物换星移人事不复当初了,这背影,竟有些陌生感。灵霄发现,他束发的玉簪已换成了一支雕饰繁复精美的上好乌玉,添了威仪。即使是一身常服,那滚边绣纹却是天帝常用的肃穆纹饰,暗自彰显着身份。灵霄眼底发涩,却是一笑,心道,终究是不同于往日了。

    “霄儿!”

    恰迎着灵霄唇角的浅笑,帝启转过身来,也含笑唤她。声音在秋风里略有些沙哑,似疑问又似欢喜,似感叹又似呓语,饱溢着情思,撩拨人心。

    灵霄站在那里,一时有些手脚微微僵直,耳畔便响起那晚,帝启离去时的切切低语,“霄儿,信我。”

    深情恳切的模样犹然可忆。如今,可是另一番情形了。灵霄紧了紧飘飞的思绪,勉强回了一笑,“蓦山初秋的光景也甚好,你能来看一看,倒也能消解些烦恼。”

    帝启闻言,眸中的热切便顿了一顿,环顾四面,点头道,“往来蓦山多次,倒还真是第一次瞧见这番初秋的景致。”复又看向灵霄,深情道,“这些日子事多,没来看你,霄儿,你可还好?”

    对着那双幽潭似的眸子,灵霄有片刻的恍惚,一片落叶轻轻掠过,灵霄微微垂了眸,“蓦山宁和,山居的日子唯有静好,”说着抬头道,“我很好。多谢你挂心。——你近来可好?各位侧妃安好?说起来,我还没恭贺你娶妃之喜呢!”

    帝启的脸霎时青白一片,微微红了眼眶,似怨似嗔的盯着灵霄,缓缓摇头道,“霄儿,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信,你会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该是怎样熬过来的。”微微顿了顿,将眼挪开,望着近旁一树枯木,哑声道,“我许过你的,未曾敢忘过半分。你——罢了,你仍是不信我,唉,我只恨自己如今左支右绌,一时没法子给你明证。”

    灵霄垂眸听着,并不辩白,也不打算回应。只是心中诧异往日总是带着几分傲然的他,今日能在她跟前做出这样一幅情深不移又怅然无奈的模样。一时拿不准有几分真,又有几分算计。

    一时风起,那树丫上的枯叶又一阵纷飞零落。帝启拈起一片落叶,缓步念道,“有心学松柏,秋风不相待。流荡无所依,形枯色自艳。何以验丹心?萧萧终难言。”侧身看灵霄终究没有言语,于是手指便松了松,任其随风而去。自己轻轻叹息道,“霄儿,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你知道吗,天宫白玉地砖在真是透骨的凉,在上面跪一天一夜,骨头缝都是凉的。那天,好些仙家都说我艳福无边,一娶四妃。可他们哪里知道,在白玉砖上跪了一天一夜的人每个细小的骨头缝都似成了冷玉,毫无知觉,硬压着拜四次堂是什么滋味!”

    帝启缓步到了灵霄跟前,轻轻握起她的手,“霄儿,我想娶的一直都只是你一个而已。”

    灵霄挣了挣,自推后两步。若说心底一点儿都不为所动,那是假的。但是,她根本拿不准,眼前的帝启、做了天帝的帝启,究竟会不会跟从前一样。只是,理想告诉她,肯定不一样。而心底她仍有一丝女儿家的幻想和欢喜,愿意相信是一样,甚至变得更笃定深情。

    帝启跟着逼近两步,将鼻息喷在她的发丝上,“霄儿,你究竟担心什么?”一点儿也不打算给她考量的空隙,“你若不喜欢,我远远打发了她们就是。再说,我也没碰她们一个手指头,子嗣上,你也不必担心。”

    灵霄惊讶的抬了眼看他,这么些日子了,竟然一个都没有洞房?!就是因着替天帝的守丧,按制也不过九天而已。

    帝启看出灵霄眼底有了一丝的颤动,一下子将灵霄拥进怀里,“我只要你,霄儿!只要你!——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东海派人来说你打算禅让龙主之位,我就知道他们在算计你,这些日子,你肯定也十分不好过。天宫若不是临此大变,我不会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你。不过,霄儿,你放心,我会替你再拿回你该得的。”

    听了这一番话,灵霄反倒没了那么多疑惑,用力挣了挣,挣不开帝启的怀抱。便板了腰骨,冷声道,“所以,你提出还要娶我?!——呵,不知是做第五侧妃,还是什么?”

    帝启一愣,微微松了怀抱,将灵霄捧在眼前,指天誓地的辩白道,“怎么会事侧妃!你是我唯一愿意娶做妻子的女子,我要你一直与我并肩而行。我娶你,是做我的妻子,我的爱人,天帝的帝后,天宫的女主人。”

    灵霄扭了肩头,将自己从帝启的禁锢中解脱出来,并不为之情动,反冷笑提醒他道,“我若禅位,身份便有些特殊,龙族是不会同意婚事的。”

    帝启闻言一笑,带了一丝狡黠,“放心,我自有办法。”但也并不打算细说。灵霄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霄儿,你想没想过禅位后,你将如何自处?”帝启问,“继续在龙族,也只能是长年隐居不问外事。依你的性子,是受不住的。——我知道,他们定会许你些什么,但是,霄儿,你仔细想想,其中能有几分真?!再说,你一身龙主秘法,那些人真能许你自由?!”

    听着帝启冷峻有理的分析,灵霄不由得心底一惊。是啊,禅让后,她能去哪里呢?!与其隐居做个活死人,莫不如回人界找姐姐,自在活一世。可她修习的毕竟是不周山高深隐秘的龙主秘法,残秋伏波能答应让她走么?她走得了么?

    “霄儿,你嫁来天宫便不同了。帝后之位,不逊于龙主。即便是那些人想打你的主意,也不敢冒然行事。——当然,我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帝启继续鼓动,“你我合力,相信很快能稳妥的照管好天宫仙界,到时候再与那些人算账不迟。——霄儿,你还怕什么呢?”

    灵霄知道帝启说的都在理,但是心里却不肯点头。一则是她并不想羁留仙界,只希望回人世与姐姐团聚,二则便是她始终不确定帝启,尤其是做了天帝后的帝启,对自己真的若他所说的那样钟情。对着他,她没有那么强烈的婚嫁愿望。

    看着灵霄渐渐冷凝下去的眼波,帝启心头禁不住一恼,恨声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别人!是栖乌,还是你在军中厮混过的什么人?”

    见灵霄脸色跟着一紧,更有了几分笃定,冷嘲道,“你还不知道吧,栖乌就快与鲛族小公主大婚了。前些日子鲛王和灵山分别派人递了求指婚的奏折,昨日,我便顺了他们的意思,颁了指婚的旨意。”

    灵霄心底大惊,一时拿不准帝启这话是真是假,面色却是不改,强自镇定,笑道:“这是好事。哪里见了栖乌,还要讨杯喜酒喝的。”

    帝启一直都知道灵山栖乌那只狐狸对灵霄的心思,却自信灵霄的情思应是在自己身上,向来就没把栖乌当做真正的威胁。如今见灵霄神色自若,更是笃定了几分。以为灵霄对自己的感情变得犹疑,便是因为久在军中与其他男子相处太久的缘故。于是将话就扯到了渝阳身上,他也知道灵霄与他有同帐之谊,向来待他就不同旁人,甚至煞费苦心,救得他一命。不由得说话就带出几分酸意,添了几分刻薄。

    “难不成你还记挂着渝水那小子?听说他人虽醒了,但四肢僵直不能动弹。还能做得成什么事!你还是不要想了。”

    灵霄一张脸气得通红,却又懒得与他论辩,只是冷哼一声。帝启见她这个样子,便知她虽着紧那渝阳,却还是没有托付芳心。心头不由得高兴,继续逗道,“不是这个?那是谁呢?——难不成是那个唤作容清的?——你可知道他的身份?他没敢告诉你罢,说出来,你定然要吓一大跳的。”看着灵霄好奇的扬起脸,帝启顿住却不直说了,“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罢。我只告诉你,满仙界,就是残秋都不及他的寿数。就是日后,你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人还是英俊潇洒的后生样。这样的,你也敢动心思!”帝启得意笑道,“所以,嫁给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灵霄难得配合他,竟也点头,“听你说起来,似乎确实如此。”微微顿了会,笑道,“不过,好不好,关键看自己的心意。——灵霄十分感谢天帝今日这番情谊,但,此事非同儿戏,一时无法有个定论。还请见谅。”

    帝启闻言也不再苦劝,只背手而立,半晌才平和道,“很是。那我就等你的回话。”情态冷傲自信,倒让灵霄觉得真实不少。

    帝启说完,便要走。灵霄叫住他,自袖里掏出方才婆娑送来的那个小盒子递过去,“这方素帕,灵霄不便保留。”

    帝启面色一滞,慢慢伸手接过盒子,眼底划过一闪而过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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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0匕现1

    更新时间2013-3-59:43:17字数:3671

    020匕现1

    自早上与帝启见过之后,灵霄便有些心神不宁。说不清是因为听说了栖乌的婚事,还是因为帝启半情半利的请婚,或者是思及禅位后外公和残秋是否真能许她自由。神思若那蓦山的落叶一般,一阵风来往左,一阵风去便转了右,直到日头偏西也没个明白。最后灵霄放弃了,福祸相依,水来土掩罢了。于是只管与小妞妞、小胖墩和黄豆豆几个笑闹,竟是一夜安眠。

    第二日,灵霄用了早饭,正打算去老枯松的洞府里看看他们师徒几个又乘着叶落果熟搜罗了什么好东西,冷不丁就瞧见远处云头上残秋晃悠悠的来了。心头微微一沉,叹道,总算是来了!啥时,倒沉静了下来。只立在院子里看风景,等着他下来;一面吩咐绿蒲去备茶水,又把福全、白芷、黄豆豆等都打发出去摘果子或收种子去。

    残秋落了云头,笑着拉开院门进来,“这是要出门呢?”

    灵霄望着白芷她们尚未走远的身影回道,“打算去山里摘些果子回来做果子脯呢。去晚了,怕好的都让老枯松那几个童子给摘光了。这不,打发他们都去了。”说着侧过来看残秋,“若没见你来,我也是要去的。”

    “你倒好兴致!”残秋笑,一面熟门熟路的自往厅里去。

    灵霄看得出残秋身姿略微有些发紧,想,今日定是来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便有些拿不准他这话是褒是贬。见绿蒲奉了茶来,便自接过手,示意她也出去,才跟着残秋进了正厅。

    茶添一回,闲话完天气。残秋见灵霄不急不躁似浑然不知的样子,心下便带了七分急三分恼,将茶盏放了,重重叹了一声。引得灵霄不得不看过去,看了灵霄半晌,直看得灵霄垂了眼眸,这才道,“霄儿,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我也在伏坤龙主的神灵前允诺要看顾你、辅助你,帮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甚至是能能带领龙族扬威三界的一代龙主。”说到此处,残秋顿了顿,蹙了眉,更深沉的叹了口气。

    灵霄接道,“是。多年来多亏残秋的招抚教导。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是有师徒之情的。”

    残秋瞥了瞥灵霄,许是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了,竟还能顺着自己的话说两句,这性子也太柔善了些。于是又叹了一回,这一次倒有了些真感叹,却也更坚定的觉得这样柔善的女子,在如今三界的情势下,是如何都不可能带领龙族日益强盛的。这才下了决心开口。

    “霄儿,你是个明白的,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吧。”

    灵霄敛去了笑意,点头,“残秋,你尽管说罢。话说明白了,才好办事情,才可能把事情办好。”

    残秋默然一笑,也肃了面容,“如今三界里头,妖族虽势涨,但毕竟积弱多年,一时也不能有什么大作为;天宫因前天帝突然崩逝,帝启继任匆忙,一时势弱,不能似往常那样辖制住三界。而我龙族,”残秋偷眼看灵霄神色颇为自如,不觉一时晃神。

    “残秋,我们龙族如何,你接着说。”

    听了灵霄的催促,残秋这才收了神思,肃声道,“我龙族以骁勇善战、守信重诺享誉三界。历代龙主都统领天兵、掌管兵权。三界之中,未有能与我族抗衡之力。而因万万年前那般紧急倾危之势,叫天帝乘机窃取了兵符,侵吞了龙主之权。伏坤龙主重伤不能理事,接着你又太过年幼,修为不足,龙族便静居四海,休养生息。无奈先天帝步步紧逼,暗自打压我族,如今又挑唆妖族对我族发动兵祸。眼下战事稍休,我族也算是勉力支撑罢了。”

    灵霄听了,并不言语,一心要看残秋如何捅破那层薄纸,朝她亮出刀刃来。

    残秋见灵霄并不答话,准备好的要夸赞伏波龙王万年来支撑龙族的话,也不好往外说。心思一转,又道:“三界之中,龙族要恢复往日荣光,阻力也不过就是天宫和妖族。霄儿,如今我们这些人都老了,日后都还得靠年青一代。你说,你与帝启和无痕两个比,有何优劣?”

    灵霄听了,心头暗骂残秋不留情面,脸上却带了笑意,摇头道,“我虽与二人都见过,但却并不能深知。”见残秋脸色果然暗了暗,又道,“不过,灵霄却是知晓,三人当中,灵霄修习的年头最短,也没什么经验能力可言。想来当时灵霄最弱罢。”

    残秋听了,脸上这才稍许好看了些,却是只“嗯”了声,反驳她道,“修为高低并非只看年头,你修习的是烛龙老祖传下来,十代龙主不断完善的龙主秘法,不可妄自菲薄。至于经验能力,这些都可以补足,或是寻些个得力的助力,也就差不多了。”说着掉过脸来盯着灵霄道,“你,真看不出你们间的真正优劣在哪里?”

    灵霄只觉心头一刺,却摇头道,“果真不甚明白。还请残秋直言。”

    残秋顿了顿,却收回了眼光。灵霄心头暗笑。

    “帝启大婚,娶了四个侧妃,既稳固了天宫与仙家中主要两派的关系,又拉拢了鲛族。无痕娶了栖雪,既示好天宫,又拉拢了灵山。”残秋见灵霄神色依旧自若,咬了咬牙,问道,“灵霄,若是帝启和无痕同时求娶,你当如何?”

    见灵霄脸上总算浮起恼怒的红晕,也不待她道,自道,“最好的做法,当是像帝启那样,应许两家。他能娶四妃,你便最好嫁多夫。如此,才能巩固发展自己的势力,争取更多的支持。——但是,咱们能同时答应两家的求娶吗?——唉,这就是你真正的劣势,他们的优势啊。”

    残秋叹息完,便去饮茶。留待灵霄自己思量。

    灵霄不想残秋会如此直白的跟指出自己这个无法改变的劣势,心头苦笑,果真是历练得老辣的人,这图穷匕见,倒也使得干脆。于是顺着残秋的意思,自道,“残秋,我明白了。但这个劣势,我没办法改变。你和伏波是不是有了打算?听说,我已有了个?”

    残秋先前还因她直唤“伏波”之名而有些吃惊,复又听得她已然知晓如意之事,神色明暗变幻了一回,最后僵了脸笑道,“哦?你已听说了?是,芩青公主又添了位小公子,前些天刚过了初生劫。原本身上就有片银甲,过了劫,又生出了半片赤甲。也能御火吐水。”

    “果真是造化非同寻常。”灵霄赞道。

    残秋一脸欣然的点头。

    灵霄便知晓,他们是打定了主意的。心头一直萦绕的悲绪,经此一悟,倒散了。还想,若是自己处在残秋和伏波的位置,见了那样非同寻常的苗子,怕也是得起废立的心思。于是道,“二哥前几日来,已是说的明白。若是你和伏波都定下了主意,那孩子果真是个好苗子,我也没有什么话说。”说毕也不理残秋微微吃惊的模样,似不明白她如何就这样答应了,站起来,“你等着,我给你拿桃木簪去。”

    看着灵霄一副急于交接的样子,残秋哪里肯放心,忙止道:“不急这一时。”指着椅子让灵霄坐下,问:“日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灵霄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于是也就坐了下来,也不肯先露了底牌,只摇头道,“我也没想好。许是四处逛逛,或者回人世去也未可知。”又歪着头问,“难道你和伏波还有安排?我是不耐烦做事的,你们可别算计我。”

    残秋鼓溜这一双小眼睛,直往灵霄脸上瞧,也是拿不住她说的真话假话。只在心头叹,果真这丫头机灵得很。口上确道,“你虽不做龙主,却也是东海的小公主,哪里能随便四处逛的。”

    灵霄瞪了眼,笑道,“残秋你别哄我。娘亲算是东海的公主不假,我可如何算得是东海的人?好歹,娘亲也算是嫁了人的。你方才不是还说女子的最大劣势便是这个?我怎么论,也不该是东海的公主。”最后冷笑一声,“东海,也不要想来做我的主!”

    残秋这才明白,这丫头,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于是摆出一副开诚布公的样子,问:“你想如何?”

    灵霄笑,“我不做龙主,没了身份牵绊,只想自由自在的过。若是还能做个福寿绵长的仙家,也成,但我可不归谁管。若是不能,那我便要回人世去,过完我那一辈子,也算不错。”

    残秋瞪眼,“你就没想过留下来教导幼弟?”

    灵霄瞅见残秋眼里带了有四分真火气,不由得哂笑,“我与他生来并未见面,也没什么放不下。再说有你和伏波,哪里还有教习不好的。”

    残秋抖了抖胡须,直道:“你身上有伏坤龙主的龙珠,有龙主秘法,你还想走到哪里去?!”

    灵霄看着残秋冷硬的神色和一心为“龙主”考虑的坚定态度,只觉那指出的指头似牵出一把锋利的刀刃,冰冷而坚硬的刺透了自己的心房。不由得凄然大笑,“好个忠心的!”眼底似怒似恨,冷声厉问:“你们且要如何?”

    残秋抖了抖唇齿,到底没敢说出来。倒不是不忍心,而是怕说了,灵霄闹起来,连禅位典礼都圆不过去。于是眉头一挑,叹了一声,倒摆出为难不忍的样子来,“你这孩子,怎么就急了。也不是说不让你四处走一走,年轻人嘛,总归是要出去闯荡一番才甘心的。这我也知道。不过,你弟弟还小,你总归是要略留一留,待他慢慢入了大道,你再走也不迟。——我虽说也懂一些,毕竟没亲身修习,总是隔了一层。你当年可是有伏坤龙主的龙珠和幻影辅助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灵霄见残秋神色变了,也略收了收火气,坐在那里,也不点头,也没推拒。残秋哂然一笑,转瞬却又是一副忧心模样,劝道,“日子不会太久,蓦山你也只管住下去。除了‘龙主’这个名号,其他的跟以前没什么不同。霄儿,伏波龙王是你的亲外公,新龙主是你的亲弟弟,论起来,你的辈分倒还高了半阶。”

    灵霄不想听他啰嗦,直问道,“你今日还取不取桃木杖去?”

    “嗯,取来也罢。禅让典礼的日子还在看,霄儿,你说是挑近些的日子好,还是往远里挑?”

    灵霄冷眼看他,直觉残秋并非真心要听她的意思,于是只哼道,“你们自己定罢,定了告诉我就是。”再次强调,“我只要禅让后的自由。”说毕,转身去去桃木杖去了。

    残秋看着灵霄带了气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冷厉,脸上却添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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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们,泾又真是抱歉,太忙了,没有太多时间来写文。不过泾又会坚持的。估计十章左右就能进入结局了。

    021匕现2

    更新时间2013-3-617:09:37字数:3277

    021匕现2

    灵霄看着残秋捧了桃木杖离去,心里也跟着空了一角。这些年来的日夜相伴,那桃木杖化的桃木簪或是战场上用的长枪,都成了她心里的依仗。寂静长夜里,唯有桃木簪可倾诉心事;困厄沙场上,也是那桃木柄的长枪给她信心。但,当她不舍而又慎重的将桃木簪交给残秋的时候,残秋说的什么?——“簪子?我要的是桃木杖。”

    灵霄知道,他这是不相信她,是逼她将桃木杖本形化出来看呢。看着残秋扛着高大的桃木杖上了云头,才发现,自己信任和尊重了这么多年的这个老头儿,竟是这样的滑稽卑微。

    灵霄抚过心口,隔着衣衫触到彩甲的硬度。秀眉微蹙,如意身上有银甲,又生了半片赤甲,这倒是奇了。娘亲身上的是片金甲,而她身上也有两片彩甲。这依靠彩甲来定龙主身份的由头怕是要乱了。

    也不知在院子里立了多久,听到黄豆豆热切的呼声,才发现白芷她们带着满筐满篮的果子、草药回来了。迎上去看了一回,将心头思虑先放到一旁。只是隐隐觉得残秋和伏波如今行事颇为果决,定然不会轻易如了她的意。

    午饭后,灵霄颇觉神思疲累,少不得上床躺一躺。将睡未睡时,耳畔竟朦胧听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公主,这蓦山没怎么变呢,还跟咱们在的时候一样。这房舍,哎呀,瞧那后头,又盖了两间,还围出了个院子!”

    灵霄睁开了眼,身子却没动。是胭脂姨的声音。那么,娘亲,她总算露面了!

    灵霄躺在床上,听到绿蒲和胭脂的问询声,待弄明白后,略微有些仓促激动的脚步声,以及来唤她时,忍不住的颤音。她将手举在从窗户缝里透来的秋阳里,看着微微有些秀明的粉红的骨肉,轻轻一叹,还是起了身。

    她不知道如何该拿怎样的心情去见芩青,在妆镜前慢慢梳着发,不觉思及幼时。

    “我的霄儿果真有了一头好秀发。”

    灵霄的背脊不觉一僵,手上的梳子已让人接了过去,头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似能透过天灵,沿着脊背一点点让她的身子软了下来。便不由自主的将头侧了过去,慢慢靠进一个柔软甜馨的怀里,闭了眼,轻轻唤了声“娘亲”。

    那声音十分轻,又闷在衣衫里头,灵霄脸红了红,却又以为芩青当是没听到罢。

    不想,半晌,头上传来一声哽咽着带着颤音的答应,“唉,”一双手温柔的将她搂紧,沿着头顶至背脊,一下下将她慢慢抚慰揉搓,“这些年,可苦了娘的霄儿了!”接着便是低低的泣声。

    灵霄心头积聚的质疑、委屈、不甘,便在这一下下的抚慰中,在这断断续续隐忍的哭泣中,一点点变轻,又慢慢飞扬出去,最后只剩下一腔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怀怅惘。

    胭脂进来好容易劝住母女二人,帮着芩青亲手给灵霄梳了发髻,母女二人这才坐下来好好叙话。

    芩青一直握着灵霄的手,似怎么看她都看不够似的。就连胭脂端了茶来,也不去接。灵霄便垂了眉眼,任她看,心里头也说不去是什么滋味,只觉酸酸的,又软软的,也狠不下心去拒绝。于是一室静默,二人便任由日光渐渐的斜下去、斜下去。

    “公主,晚上还得回东海呢。”胭脂轻轻进来提醒一句,又掩了门出去。

    芩青少有的凌厉的看了胭脂一眼,又将灵霄的手握紧了两分,眼里便起了三分泪光。

    灵霄轻轻反手握了回去,“娘亲若是有话说,直说也无妨。”

    “霄儿,”芩青含泪唤了一声,满是不舍和无奈。

    灵霄扯出个笑来,冲她点点头,“娘亲,栖乌和二哥多少都跟我提了些。事情,我都知道了。”看着芩青,还是唤了伏波一声“外公”,“残秋和外公他们要辅助小弟做龙主,也是替龙族长远考量。——我能理解。”

    看着芩青已是满目泪痕,便用自己的素帕轻轻替她拭泪,那泪越发成串的往下滚落。灵霄轻轻搂了芩青的肩头,“娘亲,你也别担心,我如今大了,即便是不做龙主,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只要你和、和爹爹,好好的,便好了。”

    芩青听出灵霄提到“爹爹”两个字的时候的生硬,哽咽道,“霄儿,你别怨你外公他们,也别怨你爹爹。你爹爹虽未见过你,听说要你让位,也是不同意的。还因为此事与你外公起了争执,如今,他、他出不了门······”一时吞吐,不好再说,只哀叹一声,哭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灵霄便学着方才芩青的样子,一下下在她背上抚慰,心里倒对素未见面的那个爹爹有了几分好感。想起听来的爹爹和娘亲的故事,便觉自己的爹爹定然是一个侠肝义胆的磊落君子。他放弃人世一切,跟着娘亲至仙界,又让残秋和伏波隐匿灵山,几近禁锢。一个能仗剑侠游天下的豪气男儿,能为妻子牺牲至如此,也是重情重信的。那么,他也一定是真心心疼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的罢。如此想着,心底便有了一丝暖意,于是对芩青柔声劝道,“娘亲,外公让你来跟我说什么?你便说罢。省得回去,白招外公气一场。外公的脾气,仍是会让人来与我提的。与其外人来没轻没重的跟我说,不若你径直告诉了我好。”

    芩青闪着眸子看着灵霄,这才惊觉如今的霄儿真不似以往那个在她怀里撒娇的小灵霄了,身上有了她陌生而又欣慰的坚毅成熟。稍稍怔愣了下,又回手覆在灵霄搭过来的手背上摩挲,这才开了口。

    “霄儿,龙族这么重的担子,如今能放下,我看也是好的。你别介怀,你外公答应过娘亲,也会好好照顾你。不论怎么说,你外公他们、也、也是有难处——”

    灵霄一笑,抽手出来,拍了拍芩青的手,却去端了茶盏。“娘亲,你不用多说,我明白。”

    芩青笑得有些僵硬,勉强道,“你明白就好。”又垂了垂眼睑,将眼错过灵霄的脸,落在她的裙角上,“这次我来,是听你外公说,天帝,就是帝启钟情于你——”

    听到此处,灵霄便不由得“嗤”的哂笑出声。

    芩青些微诧异的抬眼看她,便有些迟疑,“霄儿许是不乐意?”见灵霄静默不语,便又伸手去握灵霄的手,“霄儿,你听娘亲说。别任性使气,好不好?”

    灵霄心头微微有些火起,但手让芩青轻柔握着,心底就忍不住泛起柔顺之意。

    “好孩子。”芩青轻轻揉搓着她的手指,一面细细道,“你外公虽叫我来劝你,可我毕竟是你的亲娘亲,若是觉得不妥当,断然不会来跟你提此事。——娘亲左思右想,觉得这婚事真还成。来,你坐着,听娘亲慢慢说。”说着将灵霄拉了,在自己身旁坐下。

    “打小帝启就对你好,听你外公说,当初你在初生劫阵里头怕还有他做帮手。这么多年了,你们也算彼此相知。再说,在娘的眼里,能配得上霄儿的,除了他,大概也难数出别的什么人。这是其一。其次,就是——霄儿,你可认真想过禅位后的难处?嫁与帝启,不失为一个万全之策。帝启迎你为后,地位尊崇,无人能有意为难你。这样禅让之事更有了个冠冕的理由,你已出嫁不便再理龙族之事,任谁都不能挑你的不是。”说到此处,芩青眼底露出少见的精光,更带了一分无奈和忧心。

    灵霄看着芩青的模样,心底暖了一暖。芩青的话虽说得隐晦含糊,但她是明白的。这分明就是担心残秋他们拿出的禅让理由,怕是不离自己的言辞,甚至不惜往她身上泼莫须有的脏水。

    “这样,即便是你出嫁之后,整个龙族都是你的后盾。日后,若是帝启他变了心意,顾忌你的身后的龙族,也不敢为难你。日子,也当是能过得顺遂的。”芩青见灵霄似并未深解,话便说得有些急,“霄儿,你外公的性子你大概不深知,你一身龙主秘法、更何况伏坤龙主的龙珠也在你身上,你当真能四海逍遥了去?!”

    灵霄闻言不由得一震,强忍住眼底的泪,默默握紧芩青的手。这就是她的娘亲啊,是能够为她计量长远的娘亲。看着芩青有些苍白的脸,灵霄看出了先前并未留意到的娘亲眼角眉梢的憔悴和沉郁,思及外公的为人,想来娘亲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顺心欢愉罢。抖了抖唇,问道,“娘亲,你这些年果真还好?”

    芩青微微一怔,眼低划过一丝黯淡,也不十分掩饰,笑着抿了抿她额角的碎发,“只要你们好,我跟你爹爹怎么样都好。”

    灵霄只觉得眼底一烫,忙别过脸去,任一滴滚热的泪自眼角滑下。她一直固执的以为他们是只要如意,早不要她的了。如今一句“你们”,让她知道,他们并未忘记过她,虽然,她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最疼爱的那一个。她心底的委屈不甘,随着那滴泪,真真消落了去。

    这样,于她,已是足够。

    “娘亲,我知道了,会好好思量的。”灵霄含泪道,“你和爹爹不用过于忧心我。”顿了顿,又道,“如今,也没法与如意相见。娘亲,你若有空,便说与他知晓,他的姐姐是什么样的。”

    芩青也跟着落下泪来,哽咽着应了。

    外头天已沉了下来,胭脂已催了三遍。芩青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挥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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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2散众

    更新时间2013-3-810:06:15字数:3557

    散众

    晚饭后,灵霄唤了福全来,推给他一个准备好的两个包裹。打量着已长成个挺拔青年的福全,微沉的眼角,也带了丝笑意。

    “原有别的打算,将你留在这里。现在看来,倒是白耽误了你。不过蓦山山水好,这身量放在军中也算不输人了!”说着拍了拍福全的肩头,“如今,你再替我办最后一趟差,便自回南海去罢。”

    话没完,袖子便让福全扯住,一脸哀怨,“龙主,你不要我了?!是不是因我老跟黄豆豆他们玩?我再不去玩了,还不成么!龙主,可不能赶我走哇!”

    灵霄让他陡然而起的高音给惊了惊,见他半是焦急半是赖皮的样子,不由一笑,轻轻踹了一脚,“去!大老爷们的,还哭哭啼啼!”

    果然,福全便收了半真半假的哭号声。

    灵霄这才跟他说道理:“你一个八尺汉子,整日在蓦山闲着就好?让你回南海,不过是希望你做出番事业来!莫非是让妖兵的铁骑刀枪吓怕了,不肯回去?”

    福全经不得激,一时涨红了脸,“回去就回去!”

    “好,”灵霄推一个包裹过来,“你连夜走,这包裹你替我跑一趟渝水,将这些东西交给渝阳。”又指一个土色的包裹道,“这个是给你的。里头有给裕盛将军的信,他会看顾你的。还有一些珠子,拿回去孝敬你阿婆。——到了军中,谨言慎行,不要跟人随意吹嘘自己。最好不要轻易提及你跟过我。”

    福全听了,有些不解,最后还是点头慎重答应了。

    “你以后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要堂堂正正的,俯仰无愧于天地间。”灵霄最后嘱咐了句,挥手让他去,“走罢”。

    福全定了定,迎着灵霄催促而坚定的目光,“咚”的一声跪着,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的去了。

    灵霄立在院子里望了半天,直到看不见一点影子了,这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听得有隐隐的悲泣声,侧身一看,绿蒲、白芷、黄豆豆及妞妞和胖墩不知什么时候都来了,眼中皆有水泽。

    这些日子,人来人往,她虽未对他们明说,估计也都能觉察到风云激变。也真是为难他们了!这样想着,灵霄便露个笑颜来安慰他们。谁想看着绿蒲她们眼里,这笑竟比哭,还叫人心酸千倍。

    “龙主姐姐,你真的不要我们了,要把我们都送走么?”小妞妞哭着扑进她怀里,也不听她答,早已“哇”的一声,嚎啕开去。

    “呜哇——我,我不要走!”小胖墩也扑了过来。

    灵霄蹲下来,将他们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慰着,强忍着心酸和眼泪。

    半晌,等两个宝贝哭泪了,绿蒲和白芷才上来一人抱一个,将他们勉强带开。灵霄扶着酸软的膝盖立起来,示意都进厅里说话。

    除了两个宝贝断续的抽噎,满室似压了沉沉的云翳一般,静得吓人。而谁都不肯打破这让人难以承受的哀寂,害怕听到那注定离散的结局。

    灵霄抖了抖嗓子,开口道,“有的事情,我也不能说的太细致。蓦山这里,是不需留人了。我已跟栖乌打了招呼,绿蒲,你明日就都带了他们去罢。”

    “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守着蓦山,守着你!”

    话音未落,黄豆豆就嚷了起来,瞪着一双微红的小眼睛,一双翅膀将她围得紧紧的。灵霄感觉到肩头那密实的压力,忽然就想起出关那天傍晚,与黄豆豆在夕阳暖热的余辉里勾肩搭背的情形来。看着眼前这些亲切的脸,她冷了冷自己的情绪,抬手缓慢而坚决的将黄豆豆的翅膀掰开,侧开头,不去看黄豆豆坚持着而吃疼的表情。最后黄豆豆力竭,无奈的垂下早已酸软的双翅,早已泪痕阑干。

    “都走!”灵霄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冷硬些,“院子里那两棵桃树也迁走。”

    众人是一惊,却谁也没再说话。小妞妞瞪着一双迷惑而又有些惊恐的黑白分明的眼,也不敢哭出声,憋得眼眉处通红通红的。灵霄自己看着都不忍心,抬脚便自回了房,怕晚一步,自己就会坚持不住。留下他们,却是害了他们呐。

    第二日一早,灵霄便催着绿蒲动身。众人见灵霄心意坚决,个个都跟霜后的花草般,蔫了精神,默默听了绿蒲的指派自去收拾包裹。绿蒲则亲自动手,用绵密的草藤遍好了两个一臂宽的圆深筐,小心将小妞妞和小胖墩的元身,院子里的那两棵桃树连根带泥的挪进去。待她收拾好,其他人的东西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灵霄早在绿蒲动手挪树的时候,便躲进了自己屋子,闷声不出。

    绿蒲过去轻轻敲了敲门,灵霄也只在里头应了声“嗯”。

    绿蒲见灵霄没有出来的意思,大概也知道她怕离别时徒增伤感,于是静待一会,便整顿了衣裳,肃敛了容颜,恭敬的在门前深深福了福,轻声道:“龙主,我们这就去灵山了。日后身旁无人照看,还请龙主善自珍重。若是得空了,别忘了来看看我们。”轻轻抹了泪,退到一旁去。

    白芷接着上来,也恭肃的行了个大礼,含泪道:“厨房的米面不很多了,若是不够,龙主就去蓦山老仙那里取,咱们在他那里还存着三石粮呢。柜子里的各色干果都留了一半,龙主可别忘了吃。后院那块菜畦每三日要浇一次水,龙主若是不耐烦浇,便唤老仙洞府里的童子过来打理也成,不过多给他们些果菜就是。我和绿蒲屋子里放着前些日子东海太子妃送来的各色物品,都归类放的,龙主要寻什么,看那上头贴的注笺就知道了。昨夜与绿蒲连夜替龙主赶做了两套家常衣物,洗好晾在后院了,龙主日暮时可要记得收。······”

    白芷一壁说一壁哭。屋里头,灵霄也早已红了眼圈,只是强忍着,不肯放声。

    “白芷,你啰嗦什么!她如今都不要咱们了,咱们留的东西,自然也不会上心的。何必那么多闲心!”黄豆豆恨恨的拉过白芷,脸上虽是恨色,眉眼却是带了水光。他张翅叉腰,做出骄横态来,朝屋里喊道:“知道你不待见咱们,咱们这就走了!”

    喊完后便伸长脖子,细细听着屋里动静,半晌没见人出来,便又是急又是气,狠命跺了跺脚,去拽绿蒲和白芷,“走,咱们走!看离了咱们,她能好过了?!”却又扭头去看灵霄的房门,似乎灵霄马上就能从那门后奔出来拦住他们。

    无奈那门纹丝未动。黄豆豆便红了脸,扯了绿蒲白芷就要上云头,口里却嚷嚷:“后头河沟里的鱼可不许人动!小爷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回来的!”

    绿蒲让白芷和黄豆豆在云头上等着,自己带着小妞妞和小胖墩也朝屋里行了礼,告了别,这才牵着两个豆丁离去。

    灵霄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外头的丝毫动静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黄豆豆气极嚷嚷时溅出的唾沫星子落在尘土里的细微动静,都听在了耳里。灵霄不自觉的拽紧被子,咬住嘴唇,生怕一个忍不住,便跳了起来、追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灵霄觉得手上有些酸疼时,才慢慢松开手,暗自放松了紧张的身骨,才从被窝里钻出来。外头虫鸣叶落的声息不断,但灵霄却觉得一片死寂。这里,终归就只有她一人了。

    到了院里,看着虽被绿蒲细心填平却又痕迹宛然的迁树痕迹,灵霄叹了一口,不觉又发了一阵呆。醒过神来的时候,日头已过了正午。灵霄并不觉得肚饿,却还是去了厨房,自己生火做饭。也许是许久没有自己动手了,光生火,她都费了七八个火引子才好。一顿饭做下来,天就快黑了,也差不多成了晚饭。

    吃了饭,灵霄又忍不住挨个房间和角落都走了走,又收了白芷晾在后院的两身衣服。当她抱着那两身衣服躺在床上的时候,心底猛然一紧,然后涌出始料未及的绵密哀痛。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有时候,珍惜就是别离;他们会好好的,一定都会好好的!

    果然到了第二日,灵霄便觉得习惯了独处;待去老枯松的洞府里告诉他,绿蒲她们走了,得派童子来料理菜畦,又顺便打劫了好山货回来,灵霄便觉得自己完全喜欢上了独居的生活。

    这样过了三日,灵山递来了消息,是绿蒲的手书。细细的说了她们在灵山是如何安顿。看得出,她们在灵山得到了妥当的照顾。灵霄将信细读了两遍,才轻轻舒了口气,心头却是疑心,栖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不来。又或者,伏波为了促成她与帝启的婚事,有意断绝她与栖乌的联系?

    正想着,就听得外头院门响。快步出去一看,却是济北翩然立在院子里,正带着少许的疑惑四处打量。听见她急切的脚步和尔后怅然的神情,笑道:“怎么,等的人没来?”然后用折扇点了点四处,“你院子里的人真的都挪走了?”

    灵霄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径直往厅上坐了,“如今也没人服侍,我看你也不渴,茶就免了罢。”

    济北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风流不减的踱步过来坐了,一面遥指着院里填土的痕迹,笑:“你也太小心了,连棵树都不肯留下。——谁又能真的怎么样呢?”微微敛了笑意,在她耳侧道,“霄儿,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

    灵霄抬起眼皮瞥了济北一眼,见他神色倒不似作探子,倒有劝慰之心,一时没忍住,冷哼一声,反问道:“二哥替他办事也有些时日,如何还看不清!”

    济北听她竟称“伏波”为“他”,先是一恼,接着微微吃惊,最后却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他也明白,经了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会记得彼此间还有血缘之亲的。思及这些年来祖父的所作所为,济北暗自摇头,他不得不承认,灵霄说得对。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是以,只能沉沉一叹,不再多言。

    灵霄捻过盘子里一枚青果慢慢啃起来。待啃完之后,扯过济北的袖口细细擦了手,这才问道:“说吧,你今日来是为什么?”

    济北竟没去管自己的袖口,还扯了自己雪白幽香的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你这个样子,怎么能一个人住。唉,回头,我打发两个人来。”

    灵霄大喇喇的点头,“也好!”

    023逼迫

    更新时间2013-3-920:54:11字数:4332

    逼迫

    济北看着她笑了笑,这才开口道:“霄儿,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听姑姑说,你并不想答应与帝启的婚事?这事,你可真得想清楚——”

    灵霄笑着打断,“你别说了,娘亲都跟我说得很明白。”灵霄顿了顿,很认真的看着济北道:“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婚事是场算计,哪怕这场算计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济北稍稍一怔,眉头一舒又是一蹙,“虽然帝启联姻的目的不可能那么单纯,但是,你们终归是有情——”

    “二哥!”灵霄声音略有些尖锐,“你不要再说。我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脸上就带了些孩子气的坚决和气愤。

    济北“唰”一声抖开折扇,用力的扇了扇,似要将腾起的火气扇灭下去。半晌,才慢慢停了摇扇,勉强道:“霄儿,一些事我如今本不该跟你提。但你这倔脾气,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说着悠悠叹了一声,问:“这几日姑姑没再来,你可担心?”

    灵霄挑了眉,终究没忍住,“娘亲怎么了?他不让我娘亲来?!”不由带了些怒气,“困了几百年了,还不够么!我都答应了禅位,他还想要什么!”

    济北起身,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这才低声道:“他们让如意去取桃木神杖,桃木神杖不肯易主,他们便用了蛮力。”

    “什么?!”灵霄忍不住跳起身来,“他们把桃木杖怎么了?”

    “似乎是毁了”,济北摇头,“这事我也没亲见,知道得也不确切。——如意也受了重创。”

    灵霄知道济北掌握着风音,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消息,她的桃木,真的就这样没了?!灵霄气得直咬牙,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将桃木交出去。好容易调息平了气息,才冷声问,“如意怎么了?娘亲可是因要照顾他,才不得来?”说着刺了一眼济北,这样的事情也值当慎重其事的拿出来说?!

    济北看灵霄哂笑的神情,暗地里犹疑了会,才道:“如意受伤后,昏迷一天一夜才醒。”

    “醒了便好。”灵霄气定神闲的坐了,又拿了枚果子要啃。

    “可是,他身上的那半片赤甲却枯落了。”

    “什么?!”灵霄手里的果子落到了地上,滚了一圈,隐没到门后的阴影里。灵霄也顾不上去捡,只盯着济北,瞪眼。“真的?!那、那又与娘亲有什么关联?”

    济北眼底闪过一丝质疑和无奈,“不是有个‘以形补形’的法子么?”

    “啊!”灵霄只觉背心发凉,“他们、他们,如何、如何能······”已是颤不成句。

    “他们已是孤注一掷,怎能容忍有变!就是要龙肝凤髓,他们都是不惜的。”济北叹道,觉得跟着灵霄用了“他们”这样的疏离称呼代替,心底真觉得顺气一些。

    “他们将娘亲如何了?”灵霄抓紧了济北的胳膊,不觉用了几分力。济北微微吃痛,却也并不避开。

    “要了姑姑的彩甲,入药。”济北沉声道,又一叹,“也不知道救不救得过来。若是不成,霄儿,恐怕,他们会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要去心头彩甲,灵霄知道那彻骨入髓的痛。心头早已愤恨,又听得济北如此一说,自冷笑道:“哼!娘亲是弱女子,我可不是!”

    济北看她半晌,微微摇头,“霄儿,力能胜一时,唯有势才可助一世。——你若是嫁给帝启,便能借天宫的势,这样才能护得自己周全。——我这次来,是姑姑拜托的。姑姑一片慈母心肠,你可不要辜负了。”

    灵霄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问,“娘亲,可还好?”

    济北神情莫测的倏忽浅笑,“说好便是还好,三界里精贵的药材堆了一屋子。若说不好,嗬,谁又肯以己身去换呢!”

    “咚”,院里传来一声闷响。二人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一丝疑惑,旋即起身出去看个究竟。

    外头,一个着了玉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正带些懊恼的看着自己脚面上的泥痕,衣角处也溅了些明显的泥点,平白便多了几分滑稽狼狈。侧边,新填好的地面刚好陷出一个半尺的洞来。想是这人落云头的时候,脚步太僵直,又正好落在上头,脚踏上去,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人听着有人出来,只得放了衣襟来遮掩,微微扬了半面脸来,行了一礼,“见过灵霄龙主、二公子。”

    灵霄这才认出来,此人竟是玉堃,换了一身衣服,倒真出落成大小伙了。于是不同于济北只冷冷的应了一声,还算温和的点头,指了指厨房,好意道:“先去收拾下罢。”

    玉堃躬身一礼,人却是不动。济北扯了扇子,“你来做什么?”

    玉堃稍抬眼看了看二人,略作迟疑,垂眉朗声道:“奉师傅之命,前来请灵霄龙主移居不周山龙殿,以备大典。”

    灵霄和济北闻言,皆有些怔愣。不过灵霄很快明白过来,满眼复杂的看了济北一眼,才道:“正合了我的意思。想残秋什么都预备齐全的罢,还用我带什么不?”

    玉堃显然没料到灵霄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愣,“师傅嘱咐说若龙主有什么喜好的尽管带着,若没有,龙殿里,也什么都是齐全的。只是——”

    “只是什么?”济北问。

    玉堃垂了头,“只是跟的人不宜过多。”

    “嗬,”灵霄笑,对济北道:“二哥,你若要送我几个使女,还是先跟残秋打个招呼才好。”转头又对玉堃道:“你在这里候着,我怕龙殿里的华服穿不惯,还得收拾几件家常的衣物。”说毕,转身进了自己屋子,拿块包袱布,果真开始收拾起衣物来。

    济北跟在她后头,静静看她收拾了会,半晌,才唤道,“霄儿,你、你······”却又无可言说。

    “二哥,事情到了这地步,没有别的转圜。你今日跟我说的,我记在心里,那件事,我答应你,我会再考量。”灵霄一面结包袱结,一面道,“若他们逼迫太甚,我也会想法子。——你告诉我娘亲,让她好好与爹爹过日子,不要太挂记我,千万保养身子。”一面拎起包袱往外去,笑道:“灵霄龙殿出了残秋他们两师徒怕也没别人,二哥既答应借我几个人,尽早送来才是。再跟舅母说,往后要送好东西,可得往不周山送了。”

    也不待济北说话,自己便上了云头径直去了。玉堃后脚也忙追了去。

    “你替我嘱咐声老枯松,让他替我照看好院子!少了一根草,我都要他赔的!”灵霄立在云头上冲济北喊,挥了挥手,一下子就远了。

    济北待再看不到她的影子,才沉沉叹息一声,想来灵霄早已明白,这一去,怕是再难有这蓦山时光了。看着院子一侧木桶里尚未来得及倒入水池的大半桶清水,济北挽起袖口,掬了往口里送。那水是山泉水,入口清甜还带着一丝凉意。蓦山泉水的滋味几百年来丝毫未变,可······济北立起身来,细心关好各处房门,掩好院门,再次四顾一番,这才怅然而去。

    不周山·龙殿一隅,灵霄一面品茶,一面打量残秋给自己预备的屋子。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并不很大,四合而成,中间堆了些山石,草木幽香,倒有些宁静悠远的味道。残秋怎么说的?——“这是伏坤龙主爱妻,欣柔夫人闲暇无事布置的院落,当年常喜在此休憩。灵霄既然喜静,就住这里可好?”

    灵霄放了茶盏,牵唇一笑。她当然知道,残秋必不会为了让她住几日龙主的正殿就大费周章,禅位后,她最好是不要出来见人。是以,这个偏居一隅的小院落,当然最为合适。

    灵霄望了望院子里的花木,只觉得这些花木似隐隐的透着些——让人说不出却又能倏忽感触的奇怪之处。细看了一回,竟然能认识叫出名头来的就两三样。灵霄一面自悔辨识草药的时候不够用心,纵然背下基本草药书,实物却对不上;一面又惊诧,说不得这些草木是些珍稀品种也不一定。忽然便想起当日,半夏教习自己辨识草药的情形,午后的阳光透过帐帘落在他的长衫上,似绣在衣衫上的婉转藤蔓,添出些风流来。她便总忍不住笑,他却浑然不觉,只臭着脸训:“用心些!日后战场上,知道方子却不认得药,岂不是害命!”倏忽一下,眼前又闪过半夏举剑自后背刺向自己的情形,心头一凛,忙闭了眼,定回神思。世事多变,她又有什么好感叹的!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残秋手里牵着一个四尺多高的着粉色直衫,腰束水蓝玉带的男孩子。眉眼似芩青,一张方脸透着坚毅的神色。他也看见了灵霄,眼光并没有躲开,而是坦然迎着灵霄的目光,把她略做打量,才慢慢垂了些眼睑。身姿却是更为挺拔了些。

    果然不同寻常孩子,灵霄暗想,见残秋也不说话,便微微带了些笑意,“是如意罢?果然长得清俊可爱,只是、瘦了些。”

    如意听了,掀起眼皮迅速的扫了她一眼,灵霄明显感觉到他因“可爱”二字不满,心头不禁失笑。

    如意摆的是乖顺样,听了灵霄的话更显出一丝委屈来,小肩头隐隐微微的抖了抖,将一张小嘴紧紧抿着。

    残秋这才微微弯腰似劝似哄的,“如意,这是你灵霄姐姐,去见个礼。”又直了身,对灵霄道,“如意身子壮实着呢,只是这两日······唉,屋里说去罢。”

    进了正厅,待灵霄坐定,如意便规规矩矩地朝灵霄行了个稽首大礼,声音不高也不低,“如意,拜见灵霄姐姐。”

    灵霄待他结实跪拜下去,才弯了眉笑道,“快起来罢,虽是亲姐弟,但从未见面,倒似生疏得紧。”

    如意小小的身子便有些抖。

    残秋也是一惊,没想到灵霄这么大喇喇地便捅破了两人间若有似无的温情。如意方才不冷不热的态度,是听了他们的主意。残秋眉头微微一抖,恐怕要开口说的事,难办呐!见如意微抖着身子仍倔强的伏在地上,便过去扶他,“傻孩子,你姐姐不过是说玩话,何苦当真呢!她是你亲姐姐,哪里会为难你!”

    小如意身子偏了偏,躲过残秋的手,仍是不肯起。残秋也不见恼,却拿眼来望灵霄,甚至还挑了眉角。灵霄心里好笑,这老头还怨她了。

    她也看出来如意身上该是不妥当,小小的身子伏了好一会,该有些坚持不住了。但那小身子骨却努力支撑着。的确是个有主意的,残秋他们眼里的龙主大概就当有如此脾性。她性子太过柔顺,临大事,确是不足以定大计。她是不如他!眼看着如意的身子渐渐歪倒了,灵霄这才叹道:“成大事者,就当能屈伸。你,是不错。起来罢!”

    “谢姐姐教谕!”如意挣扎着起来,却是一个趔趄。残秋忙就势扶了他,扬声唤院门外头候着的玉堃进来,“将如意送回去,好好照看。”

    “如意,这是怎么了?”隔了一炷香,灵霄见残秋眼里起了急色,这才问道。

    残秋等的便是这句,摆出预备好的凄惶神情倾诉起来。

    残秋的话当然是经过处理修饰的,不过灵霄也大概明白了。如意取桃木杖时,桃木杖不肯易主,自毁元身,如意也受了内伤。内伤后,如意胸口的银甲和那新生出的半片赤甲竟出现萎顿之态,整个人也跟着灵力消散得厉害。

    “还有九日就是禅让大典,如意恐怕支撑不了整个典礼。届时四海八荒的嘉宾上神看在眼里,岂有不疑心的!妖王无痕知道了,恐怕又不知要生出什么心思来。”残秋竟然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遮这半张脸问她,“灵霄,你说怎么办?”

    灵霄心头只冷笑,这是把她当傻子呢。面上却应道:“我哪里知道。赶紧想办法将如意的身子调理好罢!”

    “嗯,正该如此!”残秋又有些为难,“前两日好容易查出个上古方子,说得复杂玄奥的很,不过就是‘以形补形’的法子。可是心头彩甲,有几个人有?”接着一叹,“还好,芩青怜子心切,竟去了心头那片金甲给如意入药。这不,用了两日,便可出来稍走动走动了。只是——”说着便去看灵霄。

    “残秋可是想要我心头的彩甲?”灵霄笑,眼底却似冰渊般清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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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4另谋

    更新时间2013-3-1110:45:58字数:3499

    另谋

    残秋想笑,却似被灵霄那异常清冽的眼光给抑制住,眉眼便有些怪异。半晌,才不得已道,“这、这不是没办法么!既然你都同意禅位,那如意就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灵霄将目光投向虚空,缓缓问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残秋静默半晌,一字一顿的冷声吐道:“我和伏波龙王都认为,你,是个懂得照顾大局的!”

    灵霄心下了然,白着脸浅笑,将手往外一指,“外头布的可是‘玲珑八阵’?”

    闻言,残秋“腾”站了起来,脸上既惊又恨,瞪了眼颤声道:“你、你早已看了出来?!”人已紧张的拦在门口,生怕灵霄此时抢步出去。

    灵霄却纹丝不动,冷眼看了残秋半晌,才道:“东南角,‘幻形移影’摆错了一步。”然后伸出二根手指,“若不改过来,我二刻钟内便能从东南角出去。”

    残秋一脸灰败,如今不周山没什么人手,他与伏波才费心布下这三界最险难的“玲珑八阵”阵法来困住灵霄。不想一眼就被她瞧破了。虽弄不清她所言是真是假,但他也不敢大意。便跺脚咬牙道,“灵霄,现在耍花招,撕破了脸面,最后受苦的可是自己。”

    “你不记前情,我可还不能忘。如今告诉你,不过是报答你以前的恩情。若是不信,等我走了,残秋,你恐怕不好交代罢。”灵霄慢声细语的回道,看着残秋惊疑不定的神色,毫不掩饰的勾了嘴角笑。

    残秋终究不放心,只怕灵霄修习龙主秘法,对这类神妙精细的阵法更为熟悉,而东南角正好是伏波布的,他虽信得过伏波的人,却也拿不准他是否真的谙熟“玲珑八阵”。于是用传音秘法,急唤了玉堃过来。

    残秋吩咐玉堃好好“侍奉”灵霄,自己急匆匆往东南角查看去了。灵霄闻言似毫不在意,只对玉堃笑了笑,自己捧着茶盏发呆。

    玉堃若笔直一杆翠竹,立在门侧。看灵霄发呆,竟是大胆的打量起她来,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不多会,残秋轻哼哼的擦着额上的汗回来了。一进来,便七分狠三分恼的看着灵霄,身上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杀气。就连守在门侧的玉堃都有些扛不住,莫不是灵霄故意哄弄了师傅?一时看灵霄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同情。

    灵霄恍若不觉残秋的戾气,挑眉笑问,“如何?可改过来了?”

    残秋对着灵霄自若的笑面,对峙好一会,脸色才渐渐平和了些,却也并不答话。只端了自己方才用过的茶盏,将里头大半盏冷茶一饮而尽。

    “这满屋子‘软绮罗’的药味,喝了冷茶,可是不好!”

    “嗤——”残秋猛听得灵霄的话,喷出半口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来,“你、你、你都知道?!”此时心底才觉得,方才挪了那一步阵法,是妥当的。这女子果然聪敏过人,只是心肠太软,没什么谋算。竟是都说了出来,唉,可惜!一叹未平,马上又起了疑心,厉声问:“既然知道有‘软绮罗’,你如何还要住这里?”

    灵霄摇头,半是无奈半是怨愤,“我哪里想得到你们这么狠心!只是今日起来,便觉气息阻滞,灵气不足,细细辨认了半天,才觉察出来。”说着将自己手腕递过去,“不信,你搭脉看看。”

    残秋盯着那节皓腕有些不舍,最后,还是没搭手上去。甩了袖子,冷声道:“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若好好配合,我们还是回如以前一般好好待你。”

    灵霄收回了手腕,“配合?怎么配合?果真要我的心头彩甲?”

    残秋定了定神,冷面道,“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么!”

    灵霄沉吟半晌,“我的心头赤甲,那次在战场上拔了下来,可还没长全呢!”

    “有多少是多少便是,”残秋接得快,“谁让事情这么赶巧呢!”

    果然是不肯放过,灵霄心头苦笑。好在她在战场拔甲化龙的事情他们都清楚,而伤好后,她赤甲恢复又新生金甲的事情除了常春佬隐约能知道,并无人知晓,外头皆以为不过剩半片残甲而已。他们连这半片残甲都不放过,怕是要断除后患,绝了她再求龙主之位的可能。

    灵霄垂着眼眸,瞬息思量了一回,又问道:“要自己拔么?太疼了,上次也是眼看到了死地,没办法才如此行事。如今,我恐怕下不去手了!”

    残秋闻言也是一愣,拔去心甲,其苦痛不亚于剖心。这,谁来拔去呢?灵霄好歹是个女子,他和伏波似乎不大合适。

    “我要娘亲来,”灵霄轻轻拉紧衣襟处,半是请求半是娇横的神情,“别人都不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要损伤,我也要娘亲亲自动手。”

    残秋转了转眼珠,蹙眉道:“你娘亲如今还卧床——”

    “晚两日就是了,”灵霄瞪眼,“反正如意这两日的药引子也得了,不用急赶着要!”

    残秋看灵霄有些耍赖的模样,思量她是打着要见一见芩青,看看去了心头甲究竟是个什么情形的小算盘。心想与其她闹腾不休,不若让她见见芩青,既是个安慰,也是个榜样,到时,也没有了推托之词。于是就点头答应了,“嗯,那就定在后日去甲。你也好将养几日,才好行禅让大典。”

    见灵霄不再说话,残秋起身便要走。

    “哎,”灵霄追了两步,“我还想去龙冢看看!”见残秋犹疑,又道,“日后,定是不会再去。——也该让我去与伏坤龙主交代一声,毕竟,我这龙主之位是伏坤龙主传下来的。如今要禅位,也该跟他有个交代。”

    残秋思量了会,点头,“可你不能这样去。”

    灵霄知道他这是担心她来去两趟,就破了阵法,于是笑道,“这是当然。你尽可给我点,然后蒙了眼,让玉堃带我过去。”

    不周山深处,山寂林密,云翳深重。

    待眼上的布巾被揭开,灵霄轻轻吸了口气,才慢慢睁开了眼。矗在眼前的便是烛龙老祖和十代龙主的肃穆碑铭。灵霄一步步走近,细读每一块碑铭上的文字,伸手去抚每块碑铭四角上或左或右的盘绕龙纹。那上面的文字彰显着一个个高贵的灵魂,那盘绕曲折的龙纹则无声的标注着什么是忠贞与信诺。灵霄一面看一面轻轻读出声,偶尔还抚着下角的龙纹,叹一叹这一对主卫的传奇佳话。玉堃默默的跟着灵霄后头,也不知看了多少,听了多少,内心由惊讶到静默,由静默到肃穆,由肃穆到疑惑,由疑惑又发酵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迷惘。

    到了最后一块碑铭跟前,灵霄抚过上面没一个字,抚过下角冒堞干瘦的龙形,最后慢慢的跪了下去,既不祝告、也无哭诉,就这样无声的告别。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玉堃快以为她就要这样跪成碑铭的时候,当玉堃仿佛间似乎觉得自己就要快看懂那瘦直且硬的肩线隐含着的劲头的时候,灵霄才动了动,想要起身,却有些起不来。

    正脚软倒时,一双带着几分力道和温度的手,扶了过来。灵霄借着玉堃的力道,缓缓起了身。

    玉堃稍微呆了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伸了手过去。自从师傅告诉他,那个灵霄姐姐做不成个好龙主的时候,他便理智的与她划割开去。即便是偶尔追念起幼时,她拿糖果来看他的温柔又甜美的笑,他也归结为是自己久处蓦山,许久不见娘亲而不免迷情的缘故。可她,真的是师傅说的那样一无是处、难当大任么?

    许是觉察到了玉堃探查的目光,灵霄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太软弱了?”

    玉堃神情一滞,却问:“你一开始便发觉院子里熏了‘软绮罗’吧?”虽是问句,却带了八分笃定。

    灵霄侧头看他,慢慢眉角有了笑意,“看来你没长笨呐!”

    玉堃却面色白了白,急了三分,“那是为什么还住进去?还要提醒阵法错了?”

    灵霄摇头一叹,“这里头的事······你,还不懂。”

    “果然如师傅所言,你做不成个好龙主!”玉堃听出她话里的无奈和放弃,不由恨声道,“活该去领取心甲之苦!”

    “这没什么不好,没了彩甲、不做龙主,正好做个四海闲人,逍遥度日。”灵霄笑,因脚上无力,身子又歪了一下。

    玉堃伸了个肩头来让她靠着,手上也加了几分力,让她更舒服些。看着她一脸畅然,挑了剑眉,厉声道:“你、你、你——是没救了!”

    灵霄垂了眼,低声道,“回去罢。”

    玉堃扶着灵霄一步步挪动得比方才来的时候还慢,若平日,他会怀疑灵霄在耍手段,可他知道眼下不是。软绮罗,名字妖艳,药效毒辣。灵力越高,身子便酸软得更甚,最后如绮罗一般只能软摊在床上。

    待他们到了烛龙老祖的碑铭前,灵霄示意停下来歇一歇。玉堃看了看气喘吁吁面色惨白的灵霄,又看了看肃穆威严的龙冢碑铭,嘴里便滑出一句“你还是嫁去天宫吧!”

    迎着灵霄半惊半喜又满是疑惑的眼,静默半晌,才低声道,“他们,他们并没有配‘软绮罗’的解药。”

    仅此一句,便足够了。凡中软绮罗,三日内不服用解药,哪怕日后再服用,也仍是灵力消尽,身骨酥软瘫倒的下场。曾抚育她长大的两个亲长,竟已铁了心除去她了。这就是所谓的好好待她?!

    “好。”灵霄点头,抹去眼角水光。

    “东海济北二公子传信说今日要送两名使女过来照看你,托他想想办法。”玉堃低声在灵霄耳畔飞快说道,手上却多用了几分力,扶着灵霄继续往外走。出了龙冢,便可以用法术,上云头了。

    不周山,灵霄现住着的院子里。玉堃守在院门口,灵霄和济北在厅上坐了说话。

    两人口里说着家常,灵霄的手指却是在济北的掌心不断的勾画。

    济北的神情晦暗不明,最后接过灵霄递过来的一方素白的帕子,紧了紧她的手,点唇做个“放心”的口势,起身来又嘱咐了外头两名使女几句,方才施施然去了。

    灵霄眺望的目光与玉堃送过来的目光微微碰触,各自一派冷漠的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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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结局了,要结局了!亲们,别急!

    025取甲

    更新时间2013-3-129:26:11字数:4891

    025取甲

    第二日,灵霄因软绮罗的缘故,只能勉强走动两步,也就只在院子里与济北送来的两名使女做些女孩子家常的游戏,戏了回茶、斗了回草,也就罢了。到晚间,残秋方过来一趟。

    先请灵霄过西厢房说话,又当着灵霄的面嘱咐玉堃带着那两名使女去将灵霄房里的一应物品都换过一回。

    灵霄知道这是在告诉她,只要她乖顺听话,软绮罗不会再用。

    “多谢残秋了,”灵霄莞尔笑道,“只是这解药······”

    残秋眼白稍翻过了一些,却摆出一副慈爱尊长模样安抚,“无妨!待明日取了心头甲,马上就送解药来!”

    灵霄看着残秋,眼珠滴流转了半晌,直看得残秋眉头不由得跳了跳,方道,“灵霄稍通医理,也知这软绮罗的解药十分难配。”说着提了嗓子问,“到时候,怎么知道给的是不是?”

    残秋脸青了青,胡子因着恼意,也有些抖,面上作出痛心来,“你,竟不信?!霄儿,咱们、何时、如此——”

    灵霄自垂了眼皮翻着指头玩,任残秋颤了眼眉表演。

    残秋见灵霄恍若不闻不见的模样,心底也是一片清明,到了这一步,还能言说什么旧情。于是铱忽收了神色,稳了稳嗓子,既冷且硬的问道:“你待要如何?”斜出的眼白,透着训诫,若是闹腾过分,可别怪他们手狠。

    灵霄也不去看他,只是将肩背挺直,“明日让常春佬一并过来,他说是解药便就是解药。再说,我心口伤处并未全好,取了心甲,也需他来处置伤口。”

    残秋思量片刻,那常春佬虽名头大,却痴好医理,并不问外事。他虽指点过灵霄学医,但常年云游四海,算起来情谊当也不深,该坏不了什么事。于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就依你。——霄儿,你要明白,到底,我们也不想为难你。”

    “是!灵霄明白!”灵霄飞快接道,怕再听这样虚情假意的话会忍不住去点破,便高声朝外头唤,“玉堃,你们收拾好没?我可困倦了!”

    玉堃和那两名使女应声而来,回说已差不多了。只差外头厅上的玉石地面,没用柚子玫瑰水擦洗第三遍了。

    “既这样,我先进去歇了。外头你们慢慢收拾,小声点就是。”灵霄闻言,扶着椅子扶手起身,那两个使女也见机过来搀扶。

    这样倒将残秋挤到一边去了。“明日之事不可马虎,你就先歇着。我就走了!”残秋只得摆出走的姿态,却又琐琐碎碎的叮嘱了玉堃一回。

    灵霄在使女的搀扶下慢慢走远,耳里听着残秋的话,想,若玉堃要照着做,恐怕这一宿都是忙不完的。嗯,残秋,大概就想将玉堃留着守一夜,怕她反悔生出什么事端罢。灵霄气喘吁吁的上了两级台阶,半侧了头望天上那轮残月,只觉月色若霜。

    第二日,灵霄是在一阵低泣声中慢慢醒来的。睁眼一看,便是芩青微微红肿的双眼和明显苍白尖瘦的脸。灵霄忙支起身子来,“娘亲!”果然觉得手上多了几丝气力,也能自己撑着坐起来。

    “公主卯时便到了,见龙主睡着,不许我们唤。”一旁侍立的一名使女忙过来在灵霄肩上披一条披帛,这两日因着软绮罗的缘故,她这身体畏寒得紧。

    灵霄微微点了头,要伸手去握芩青的手,却让芩青一下拥在了怀里。

    灵霄身子无力,叫芩青这么一拉,就歪倒过去,软软撞在芩青身上。便觉芩青的身子明显抖了一抖,分明是疼痛难忍的情状。芩青口里却叹:“娘的霄儿!”灵霄眼角滚出些水气,低声问:“娘亲身子可好些了?”

    芩青的身骨仍在隐微的抖动,好半晌待平息下去后,芩青才将她从自己怀里扶出来,仍旧让她靠在床头,一手在她脸上摩挲,一面满目心疼的回道,“娘好多了,你不要担心。”

    灵霄将芩青的一只手拉进被子里,用指尖细细勾画;一面回芩青一个安慰的笑容,一面朝外头唤玉堃。玉堃果然在外头,听了唤,便过来立在窗前的屏风外头,不肯再往里进。“不知龙主有什么事情吩咐?”

    灵霄透过天蚕薄丝做的屏风,打量着玉堃略有些松散的束发,果然是一夜未睡的模样。看来还是将残秋老头的话当真的孩子,心头微微有些犹疑,不知他为何又私下提点自己。且应对过今日之事再论罢,灵霄叹了口气,问道:“常春佬来了没有?”

    “常春医圣同芩青公主一齐来的,眼下师傅正陪着在前头用茶。”玉堃道,“师傅说等龙主用过早饭,再见医圣。”

    被窝里勾画完后的指尖被芩青轻轻的握了两握,灵霄回眼看着芩青眼底一抹亮光,静声对玉堃道:“知道了。我就起来,外头摆饭罢。”

    一时用过早饭,外头晨光才正好落进院子里来。灵霄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闭目感受那份天高云阔的自在,心底推演着细节。一阵快剪似的鸟鸣后,霍然睁开的眼底透着一份从容。她虽不能快意恩仇,也要争个自在人生。

    “去请常春医官来!”灵霄高声吩咐,迎着芩青有些忧心的目光,回一个宽慰又有着几分自信的笑。

    不多时,常春佬跟着残秋后头,进了院门。刚一进门,便被院子里的花草都黏住了眼,生根般立在院子中,一时瞪眼一时捂嘴,摇头摆脑的嗟叹。

    残秋唤了好几声,他动都没动。残秋无法,只得又返身去拉他,眉角带了些不满,这老头儿怎生分不清楚轻重。口上却是笑,“医圣果真瞧得上眼,改日尽挖些去!快先进屋子罢!”

    “真个任我挖些去?!”常春佬瞪了眼,三分喜七分疑。

    “真的!真的!”残秋不肯与他纠缠,胡乱应着就要将他往屋里扯。

    “不行、不行!你反悔怎么办?”常春佬缩了胳膊不肯走,“要给现在就给!”

    残秋看着这似顽童赖皮的老头子,耐性全无,心道,若不是灵霄非要见了这老头子才肯去甲,早一巴掌了断了他。少不得又硬挤出三分耐心,“眼下还有事,就是现在给你,你也没空挖呀。回头再说罢——”

    “这、这,”常春佬眉头一抖,计上心来,指着门口侍立的一名使女,“叫这个女娃娃来挖,挖好摆院子里,我走的时候带上也便利。”

    残秋无法,只得应允。常春佬一面急唤“快找竹筐来,越大越好。若小了,就多寻几个来。”一面拖了那使女往山石旁指认草药,也不跟她细说,点指道,“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边上的,这头上的,还有那远处的······”

    残秋立等得不耐烦,用了几分力道,半强半扶的将他往屋里带。常春佬不得已只能往里走,一面回头嚷,“小心,别伤着了根,否则就废了!”

    灵霄和芩青在屋里听得直笑。

    常春佬进了里屋,气哼哼的哼了两声,就又是一幅坦荡安然的模样。不客气的敲了敲灵霄两眼,又伸手摸了把脉,放撇嘴道:“还有力气笑呢!就你如今这身子,一会有得受!”一面又冲残秋道,“老上神这里可有手臂粗的山参?千年上的不顶用,起码要上万年的老货!不然呐——”说着摆了摆头,十分悲悯无奈的指了灵霄叹道,“她恐怕连六日后的禅让大典都撑不到!”

    “啊?!”芩青一声惊呼,摇摇晃晃的扑倒过来,还好让一旁的使女扶住了。“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只是身子虚弱一些吗,怎么凶险到这个地步了?!”一手拽着残秋一手拽了常春佬,不肯松开。

    残秋有些尴尬,却不好甩开去,便只好那眼去示意常春佬劝解劝解,哪怕是哄哄也行。

    常春佬却是回了他一个白眼,径直扯了袖子出来,哼道,“你也是去过心甲的,其中滋味难道就忘了?更何况她上次在重伤下自拔取过一次心甲,伤未养好,如今又要来一次。创上加创,其痛苦险恶岂止是增倍!”说着又气哼哼的去扯灵霄的脸皮,“看看,这脸上有点血色没有?还给她下软绮罗,我看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爽利些!”

    “软、软绮罗?”芩青有些发痴,口中念了一遍,惊得猛退几步,踉跄去问灵霄,“霄儿,霄儿,他们、他们真的给你下软绮罗?”秀指如剑一般透着凌厉的颤指着残秋。

    残秋面上先是一黑,再渐次有些发红,最后白了白,又恢复了寻常模样。厚颜笑道,“听老头儿疯话!——芩青,你不要添乱!如意还等着药引子熬药呢!”

    这话一出,芩青便有些为难,手指便慢慢放了下来。却握紧了灵霄的手,“霄儿,你跟娘亲说实话,他们有没有给你下药?”

    芩青身姿戒备而又紧绷,若是灵霄点了头,恐怕马上便要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手心手背都是娘的心头肉,伤了哪一个,做娘的都是敢去拼命的。灵霄眼睛有些热,定了定神,反手去抚芩青僵直的手,柔声道:“娘亲,你别担心。常春来了便能配解药。”

    芩青神情僵死若枯木,半晌才抖了抖唇,滚落两行泪来。侧身,似举千钧一般抬手去指残秋,指头跟着嗓音一起颤悠,“你、你们,好狠的心——”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灵霄和常春佬忙着扶了芩青进里间躺下,替她顺气调息。残秋却只叹一声,坐在外头椅上自悔,“这、这下谁来取甲呢!”

    里头芩青朦胧间听了进去,又沁出半口血来!

    “快取山参来!其他好药材有的,也都取了来!”常春佬见残秋不动,在里头记得跳脚。

    玉堃在外头听了,看了一眼残秋,得了许可,飞一般去了。

    一阵忙乱,芩青昏睡过去。常春佬擦了擦汗,出来用茶。只说好生调养,三五百年,怕是能够调养好。

    “这个,今日,还能醒转否?”残秋满面忧色的问。

    “不大可能!”常春佬摆手,看明白残秋所忧,瞪眼道,“就算是醒了,也没力气替人取甲的。”

    “这可如何是好?”残秋为难,“这解药可得取甲后才能给灵霄,眼下可是第三日了。”

    常春佬脸色少见的一白,却不肯轻易应声。

    “就让常春师傅帮我!”灵霄绕出屏风来,声音虽低,心意却是十分坚决。

    “这,也好!”残秋起身应道,“常春医圣需要用什么直管吩咐,我一定备好。”

    常春佬犹疑的望了望灵霄,才慢慢点头,“东西与前次与芩青公主去甲时一般准备就是。只是这软绮罗的解药——”

    “医圣不用担心,需用的药材都是齐备的,只等你来拿捏分量。”

    “也罢,”残秋捋须道,“将东西都送过来,我先拣配解药,好慢慢熬煮。——啊,还须支万年的老参!先拿来切两片让灵霄嚼服,才取得成甲。否则到时候她撑不住,倒白费了功夫。”说着拿眼斜看残秋,“老上神不是不知晓,这心头彩甲最具灵识,若龙体昏厥或是死灭,那它便随即化进骨肉里,是寻不着、取不到的了!”

    残秋的脸抽了抽,硬撑着应道,“医圣考量得周全!我这就命人取来!”

    一时药材齐备,常春佬细细斟酌了番,配好软绮罗的解药,递给方才那名替他在院子里挖草药的使女,“仔细看着,小火,熬足一个时辰。不可多,不可少,否则有损药效。”

    那使女老实得紧,答应着捧了药下去。

    一面又检视取甲须用的物件和取甲后急用的丸药、膏药,确认无误后,常春佬便要清场。无奈残秋死活不肯出去,两人差点又要锵起来,还是灵霄说了声“由他”,这才罢了。

    隔着几层帘幕和屏风,残秋虽看不见里头的情形,还是觉得亲自守在外头妥当。于是也不管常春佬的白眼,自己稳稳在外厅坐了,一面凝神听里头的动静。

    玉堃便和另一名使女也都立在厅门口,一脸紧张的候着。

    屏风后,灵霄和常春佬都未提出添明珠照明,因放了层层帘幕,更显得幽暗朦胧。灵霄在常春佬手背上划了个“知”字,常春佬顿了顿,缓缓点了头。

    灵霄一笑,轻分开衣襟,露出心口来,示意他动手。

    常春佬垂眼一看,马上惊诧的抬起头来看她,眼波闪烁,似在问询。灵霄笑着轻轻摇头,神色笃定,轻声道:“请常春师傅动手罢。”

    常春佬眼波渐渐平静下来,稳了稳身姿,“龙主可要忍住了!”

    灵霄只觉常春的衣衫一下子逼到眼前,心口处便是一钝,然后就是附骨入髓的疼痛,不禁惨呼出声。

    “忍住了!”常春佬手下一沉,灵霄牙关紧咬,不肯再出一声。只是那疼痛早已加倍,竟比当初她自己拔取心甲时更添百倍、千倍。灵霄觉得口中沁入的除了方才含在口中的参片的甘苦味,还有温热浓烈的血腥味。额上滴下的汗珠模糊了眼,灵霄竭力让自己去想蓦山的桃花、想与姐姐在人世的时光,好让自己能够好受半分。她觉得自己的骨肉似乎都痛得裂开了,眼神开始涣散起来。

    “再坚持一下!”常春佬对着灵霄喊,虽是不舍,手上却也跟着重了几分。若取甲过程昏厥,醒来,也是废人一个了。

    “好了!”灵霄朦胧间,听了这一身,浑身一软,便倒了下去。却是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勉强睁眸,不觉笑唤,“娘亲!”声音终带了些委屈。

    原来芩青先前被安置在里间床上,残秋给灵霄取甲怕她不支,只肯让她坐在凳子上,让她倒无可倒,靠不可靠,只能靠一股意气强撑住,才好撑过这取甲之痛。

    许是母女连心,正当灵霄快支持不住时,芩青醒转来。残秋正好取了甲,灵霄身子一倒,芩青恰好接住。

    “医圣,可是得了彩甲?”外头残秋听得动静,几欲闯入里间。

    “公主,你将这半片赤甲给上神送出去。”常春佬蹙了蹙眉头,将血淋淋的半片彩甲放到一旁的水晶冰盘里,一面扶过灵霄,掩了掩她心口伤处,“我还得给灵霄包扎。”

    芩青见灵霄血糊糊的伤处,不禁又落泪下来,也深知包扎的重要,自己也帮不上忙,便接过盘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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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肥章奉上!泾又笔头比较钝,写起来吃力啊。亲们,勉力支持吧!

    026解药

    更新时间2013-3-1316:03:06字数:3664

    026解药

    常春佬撒了不知多少药粉、抹了多少膏药在她伤口上,又结实包扎好,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灵霄才觉得渐渐缓过气来。抬眼看看常春,低声问,“那甲、甲······”

    常春佬抹了把汗,拍了拍灵霄的手,“甲已经送出去了!”摇头感慨道,“唉,看不出,你还是个慈心长姐。”

    灵霄会意一笑,“那便好。”

    残秋撩开帘幕进来,一脸慈爱,“霄儿,你先歇着,如意那边你就别记挂了。你娘亲已盯着人熬上药了。”又对常春道,“常春医圣辛苦,外头备了酒宴,还请赏光。”

    常春佬却摆手,“那解药该熬好了罢,你快让人送来。等她喝了,我把一会脉,好回去种草药去!”

    残秋僵了面皮,“好,这就让人送来。”回头便唤玉堃去厨下看看。

    不一会,玉堃沉了面皮回来,“方才熬药的罐子忽然裂了,中间换了罐子,如今,尚未熬足两个时辰。”

    常春佬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残秋赶着怒斥了几句。看玉堃也是代人受过,常春佬终究是医者仁心,“罢了,这药什么时候能好?”

    “尚需半个时辰。”玉堃道。

    “灵霄什么时候中的软绮罗?可赶得及在三日内?”常春佬侧头去问残秋。

    残秋蹙眉思量了片刻,抚掌笑道,“虽是三日前,不过算起时辰来,应是赶得及。”

    常春佬这才舒了眉,“那就好,这位小哥,烦你去亲自盯着,药好就赶紧送来。可不敢再耽误了!”说着对残秋道,“老上神你且去忙,我再去,嘿嘿,挖些——”说着便挽了袖子,往院子里去。

    残秋眯眼看了看,自笑着走了。

    一炷香后,常春佬四处瞅了瞅,洗了手,进屋里寻灵霄说话。

    “唉,四下里都没人呐!”常春佬压着声息,带着些不解。

    “如今我还能翻出天去?他们费不着那个力气。”灵霄低声应。

    “唉,真是!”常春佬了悟过来,摇了摇头。复又在灵霄耳畔道,“他们不肯及时给你解药呐!”

    灵霄浅笑,眸光一片冷意,也极低声道,“你不是已给我服过了?”又是老参又是各种药粉膏药的往她嘴里灌,当她不知道!

    常春佬瞪大了眼,呆了会又笑,带着些许得意,“嗯,不愧是我徒弟。”看看灵霄苍白的脸,可惜道,“你这是何苦?——可惜那半片赤甲······”

    灵霄瞪过去一眼,常春佬便闭了口,只仍是一脸痛惜模样。

    果然,刚到半个时辰,玉堃就稳稳的端了解药过来。看着灵霄慢慢喝尽,眼底还有些沉郁之色。

    “怎么了?”灵霄擦了擦嘴角,问他。

    玉堃飞快的瞥一眼外头常春佬的身影,低声道,“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傻小子,”灵霄笑,心里明白玉堃这是担心她,安慰道,“常春医圣说无妨便是无妨罢。”

    “可,明明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你可是三日前的巳时二刻进的院子,如今可过了午时——”玉堃急道,眼里便有了些不平。

    “没事!你切不可在你师傅跟前提这些!”灵霄眉角带了些暖意,语气却有些硬,“这里你呆久了不好,去罢。”

    玉堃气愤不过,哼了一声,还是收了药碗出去。

    常春佬宝贝他那筐子草药,跟灵霄招呼一声,跟着玉堃,让他赶紧送他出去。

    灵霄在一院子静谧中睡了一觉,醒来便听得外头厅上有低低的说话声,一时恍惚,倒没听出是谁。

    外头的使女听着动静,忙进来服侍。芩青也跟着进来,母女俩彼此相视一笑,眼底都多了坚毅和决心。

    芩青一面吩咐使女找舒适柔软的衣物来给灵霄换上,一面替灵霄松松结了个辫子,自自己头上取了几颗指尖大小的珠子往发辫上嵌了。又用温水替灵霄洗了面,细细抹了一层薄香蜜。这才打量着满意笑道,“好了。可又哪里觉得不舒服?”

    “很好。”灵霄笑,“觉得轻松多了,头上也不沉。——外头可是外公?”

    芩青眸光黯了黯,点头,“如意也在。”

    灵霄眼珠转了转,明白这是来道谢来了,将手伸与一旁的使女,“咱们出去罢。”

    芩青赶上来要扶,灵霄不肯,“娘亲你身子尚未好,也要当心些。”这才罢了。

    厅上主位上坐着伏波,残秋和如意分坐在他两侧。见她们母女二人进来,如意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恭敬肃立着。一双黑白明澈的眼珠却忍不住往灵霄身上看,小脸比前两日见添了些红润,只是见了灵霄步履虚浮、摇坠欲倒的虚弱模样吃惊不小。

    灵霄借着喘气,并不主动与伏波见礼。

    “霄儿来了,快、快坐!”伏波面色如常,十分慈爱体贴。

    灵霄便依言坐了,勉强问了好,便垂眉不语。

    “如意还不快与你姐姐磕头,谢她再造之恩。”伏波大声道。

    如意犹疑了会,迈着小步子到了灵霄跟前,正要依言跪下,灵霄却倾了身子去将他拉近身,轻轻抚了抚柔嫩的小脸,待喘匀了气,才笑道,“哪里用得着如此!”轻轻扶着如意的小肩头,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温柔而又认真的说,“如意,我,是你的亲姐姐,灵霄。姐弟之间,就该彼此扶住,相互关爱。你病了,姐姐会想尽办法来救治你。若姐姐病了,你也当会如此。知道吗?”

    灵霄说得很慢,如意睁着懵懂的澄澈的眼,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隔了好半晌,才点头应道,“嗯,如意知道了。姐姐。”说着小身子往灵霄怀里送了送,半靠在她腰侧,却小心逼过她心口处。

    灵霄眼中含笑,忍不住揉了揉他黑亮的发梢,“如意还没给娘亲行礼吧?”

    如意闻言便往芩青那边走了几步,快到跟前了,一下子扑了过去,“娘亲!”芩青半含了泪,搂住他,“唉,好孩子。”

    灵霄看得也有了半眼泪光,果然,如意与娘亲也是稀少见面。

    “好了,好了,”伏波带着笑意劝道,“如今大了,倒越发似小孩子情状。”

    如意小身子硬了硬,慢慢离开了芩青的怀抱,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孩儿见过母亲。”

    “这样才好!”芩青尚未答话,伏波便赞道,“灵霄这几日安心将养,”说着起了身,“想吃什么要什么,尽管说,即便是这里没有,让你娘亲往东海寻就是。——来,如意,该考校功课去了。”

    如意只得跟芩青和灵霄见了礼,微微垂了头,紧跟着去了。

    “这几日要备典礼,不能日日过来。”残秋对她们道,“灵霄这里,就请公主多照看。”言毕,也不待芩青客气回话,径直走了。

    芩青已在唇边的一句“上神不必挂心”未及吐出,看着残秋的背影,气得身子都有些发颤,“他们、他们······”

    “娘亲,不必与他们计较。人心如此,何必自寻烦恼。”灵霄过来轻轻扶着她,劝慰,“咱们养好身子是正经。”

    芩青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待与灵霄进了内室,低声道,“······得赶紧办。”

    转眼就过了三日,果真如残秋走时所说,前头忙得紧。灵霄也乐得清闲自在。院子外头的阵法也撤了,不知是做给芩青看,还是让她放心。心口虽是痛得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因不好在芩青面前露出痛楚,看上去反倒比前一次更轻松些。“桃花醉”都让她叫福全带给渝阳了,难受的时候,她便只能想别的办法。比如调戏调戏两个和善羞涩的使女,比如跟玉堃比着爬棵大树打个赌,如此等等的小把戏。

    常春佬倒天天来,除了拿一堆辨不出味道和颜色的糊膏状的药换涂伤口,更多时间则是将一排小瓷瓶子排在她跟前,逼她去嗅一嗅,还非得说出与那已经用尽而他却念念不忘妄想再造的如意膏的差距来。

    头一天,灵霄愤怒得直想将瓶子砸常春佬一脸,问他,知不知道她可是重病号?可惜,那会,她没什么力气,连瓶子都抓不起来,都是常春佬捧着往她鼻子跟前凑的。

    第二日,有力气砸了,却觉得那膏子似乎有了那么点意思,犹豫了下,想着若真能再寻出如意膏的药方子,也是一件好事,便没舍得下手。

    到了今日,对着一排瓷瓶子猛嗅半晌,最后捡了三个扔他怀里,将他推出院门去:“看着办吧,这三瓶我嗅着都差不多!”拒绝再因此伤神。好歹,还是病号不是。常春佬气哼哼又喜滋滋的在门外墨迹半天,见我心意坚决,才扔下一句“明日再来。”走了。

    灵霄静坐一会,觉得日头不错,离用午饭的时候还早,还可以跟玉堃去赛着单脚爬一回树,于是招呼了玉堃在后院溜达,寻一颗合适的树。

    “咦,好似有管弦声?”灵霄动了动耳朵,听得不是很分明。

    玉堃也凝眉听了一回,“好像真有!”

    “你师傅这些年倒爱热闹了。这离大典还有三日,他就吹打起来了?”灵霄挑了眉笑。

    玉堃有些疑惑,少有的挠了挠头,“管弦班子借的南海的,说是明日才到啊。”

    灵霄一下来了兴致,“那前头是哪里来的人?走,咱们去看看热闹去。”

    玉堃迟疑了下,见这三天他们爬树捉鸟的师傅也没管,去看个热闹也当没甚关系。于是点了头,听着传来的声息,拉了要胡乱闯的灵霄,指了指一侧道,“往这边,声音是从这头传来的。”

    两人寻着丝竹声,渐渐到了外殿。隔着一堵厚实巍峨的石墙,分明听得欢悦的丝竹之声就在外头。

    墙外,当是灵霄龙殿正殿对着的玉石铺就的平坦场地,也是重要典礼举行的地方。再往前头便是神圣肃穆的桃木神杖台,如今虽说桃木神杖毁了,但为了不引起非议和麻烦,残秋仍仿了一个模子摆在那里。因此,也不准人轻易到那片地方去。是谁,如此大张旗鼓的在此奏乐?

    灵霄和玉堃从彼此眼里都看到急切的探知欲,于是灵霄冲玉堃点了点头,玉堃先飞身骑上石墙,便丢了腰带下来要拉灵霄上去。灵霄正要提身而上,却觉脚上没由来沉了一沉,低头一看,竟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如意。脸上透出些微刻意的示好,小手却机警地将灵霄的裙角拉得紧紧的。

    “怎么了?”玉堃贴身在石墙顶面,一时也不清楚底下状况。

    “想跟着去看热闹?”灵霄低头问如意,如意扑扇着眼睫,有一种毛茸茸的可爱,于是灵霄一把将他搂了,手上一使力,也伏身上了墙。因牵扯到心口,不免作痛,只能呲牙咧嘴的喘息。

    “啊!好似天宫的人!”玉堃的声息带了点兴奋。

    灵霄艰难的将头侧过去看,怀里也钻出个小脑袋跟着侧了面看。

    027许嫁

    更新时间2013-3-149:29:56字数:4083

    027许嫁

    灵霄眯缝了眼,忍着痛看过去,唇边添了笑意。帝启做了天帝,办事果然比先前老辣了许多。

    龙殿正殿前,约莫百来人的乐队正卖力演奏着;后头又跟了百来人抬箱笼的队伍,箱笼上都饰以红绸。最后是一辆八匹神驹牵引的高车,围着几十名衣饰华美的使女。阵阵风过,隔着这老远,都能嗅到隐隐香气。

    “姐姐,”怀里的小身子扭了扭,“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灵霄挪了挪身子,让怀里的小人儿更自在些,看着如意一脸戒备紧张,轻轻笑了揉他的小脸,“他们玩呢!”

    “玩什么?”如意皱了皱小眉头,十分好脾气的隐忍着灵霄的蹂躏。

    “玩求亲呢!”玉堃答,立了脖子望,拉了灵霄的袖子,“唉,能成么,这半天了,怎么没人出来?”

    “求亲?——是来娶新娘子么?”如意的眼底也添了兴奋和好奇,“他们想求娶谁?又是替谁来的?”

    灵霄还没来得及答他,那边就传来了喊声,带着些弧度,听着就似歌吟一般——“求亲啰——求亲啰——求亲啰——”

    就似一圈圈涟漪,荡出不周山,往四海八荒散去。

    “他们这是——”玉堃有些不解,这分明就是要闹得满三界皆知,是不是有些过了?

    灵霄唇角噙了笑,“且等等看。”又将如意往怀里带了带,“这不好听,咱们别理它。”如意扇了扇睫毛,轻轻往她怀里一靠,等着看下节。

    果然,不周山方圆百里的鸟兽都退避走尽之后,龙殿侧殿的门开了,残秋挪着步子现了身。

    “走罢!”灵霄扯了扯意犹未尽的玉堃,“小心被抓个现行。”

    玉堃恋恋不舍的收了视线,先翻身下去,准备接应他们。

    不周山这几天添了些人手,不过大概都被外头的动静吸引去了,他们三人一路回去并未叫人碰着。到了与如意分道的地方,灵霄肥着胆子亲了亲如意的小脸蛋,心满意足的挥手告别。

    如意瞪了瞪水灵灵的眼睛,抿了嘴唇,非常规矩的跟灵霄行了礼,带些愤恨和无奈的低声道,“姐姐,如意回去了。”

    灵霄又乘机揉了揉他的小脸,心口不一的道,“回去吧,回去吧。”

    这次如意便飞快的往后退了三步,擦过灵霄的手指,转身走了。灵霄含笑看着如意小小的身影,似乎还举袖擦了擦她方才亲过的地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娘亲和爹爹在这件事上的心情。

    灵霄刚回到自己小院里,芩青便迎了上来,“霄儿,你听说了吗?”

    灵霄拍了拍她的手,“知道了,方才出去还看了一眼。”见两名使女已经见机出去,又低声道:“不过,残秋并没有开正殿门,想来,不会轻易点头。”

    芩青眉头不由一蹙,“那咱们怎么办才好?”

    “且等等看。”灵霄笑着安慰,“二哥既答应周全,也会想办法劝说残秋他们同意。更何况天宫今日阵仗闹得大,若是不许,少不得得有个说得出的缘由。满三界都知晓我将禅位,为何放着这样好的姻缘不许?!到时候四海八荒的议论都能叫残秋他们吃不消。——看罢,今日没消息,明日定会有。若真不许,咱们也还有时间想办法。大不了,乘着禅位大典闹一场。残秋他们算计周密,哪里会思量不到这些。再说如今我已去了彩甲,全无争位的可能,他们何必还白费力气来养着我。我瞧着,多半就会答应下来的。”

    “听你这么说,我这心倒安慰些。”芩青拍了拍心口道,“来,该喝药了。咱们养好身体是正经。”

    灵霄顺从的接过凉好的药来,一口喝尽。却又听芩青自语道:“唉,也不知你嫁去天宫,日子会不会顺心。若是、若是帝启知道你取了心甲,再无做龙主的可能,会不会对你——”

    “娘亲,”灵霄唤道,去握芩青的手,“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会照顾好自己。今日不替明日忧,你不必太过忧心。”

    芩青也知自己担心过度,勉强笑道,“瞧我!娘的霄儿,定然会有安宁和顺的好日子等着呢!”

    母女两个各自藏了忧思,彼此说笑一回,才唤人来摆饭吃。

    到了晚间,残秋和伏波果真结伴而来。先是细问了番吃药、养病的话,然后才由伏波提道:“今日外头的动静,你们在内院,不知听没听到?”

    “听倒听说了些,只是不知做不做得准。”芩青笑得一脸清澈,将捅破窗户的棍子递给了伏波。

    “啊,说来也是喜事。”伏波道,“先前霄儿不是与天宫有过婚约,唉,好事多磨难,谁想中间耽搁住了呢!如今天宫又旧事重提,今日天帝派特使来了,言辞颇为恳切。——嗯,这事毕竟是女儿家的大事,所以特来问问你们娘俩的意思,也要回人家一个准信。”

    灵霄早将头垂了,微微颔首,一副羞涩女儿态。实际是拿定主意不多话。

    “我倒没什么,全看霄儿的心意罢了。”芩青思量了会,才认真道。

    灵霄将头更往下垂了些,仍是不开口,恍若未闻。

    伏波耐不住,问道:“灵霄,你自己拿个主意罢。”

    “灵霄全、全凭外公做主。”灵霄尽量让自己的身姿神情更羞涩扭捏些,一副半喜半羞的模样。

    “哈哈哈,”伏波朗笑,却是对芩青夸道:“你在这孩子身边几日,教导得好。不愧是我东海的女子,懂得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芩青笑,“霄儿本就懂事。——可,父王,你还没说这婚姻是做得还是做不得呢。倒叫我悬心。”

    “你放心,我还没老背晦,”伏波笑道,“两个小儿女也堪称良配,霄儿过去也是做正宫娘娘的,不会受委屈。我就做主了,许婚。”

    残秋此时才口称“道喜”与芩青和灵霄二人说话。灵霄拧着身子低头坐了,拿定主意不吱声。芩青应答两句后,也没甚话说。

    于是伏波立起身来要走,只嘱咐道:“好在先前她舅母给她准备成婚的一应事物都是齐备的,立送过来就是。千万养好身子,看天宫的意思,似想在禅让当天迎娶。说是合了六合八字的,错过了,近十来年都没甚好日子。——若真是这样,就不好推。”一双虎目看到灵霄听了终究有些惊讶,眉眼喜色更添三分,“好了,歇着罢。”便大步而去。

    芩青愣了半晌,才含忧带喜的自语,“哎呀,这可怎么好!禅让当日便迎娶,只有三日,哦不,满打满算,也只有两日了。怎么来的及?你身子怎么撑得住?”

    “娘亲,”灵霄只得上前将芩青按在椅子上坐了,一面递给她盏茶,一面安慰道,“上次与天宫议婚,大舅母将一应东西都备好了,没什么好心的。至于我的身体嘛,你不是看着的吗,虽比不得往日,但也顶得上个寻常人。不过是两场典礼么,撑得住的。”

    芩青喝了两口温茶,定了定神,才轻轻将灵霄搂进怀里,“唉,娘亲是想周周全全的送你出嫁。帝启他已娶了几名侧妃,你虽占着正妻的名,到底是晚到的。总有为难的时候。——也不知道你大舅母有没有思挑陪嫁的媵女,唉,其中学问大着呢,罢了,日后我再替你慢慢留心罢。”因手抚着灵霄的背脊,觉得这几日着实瘦了些,忙命使女去厨下炖补品,一面唬了脸道,“一会得好好喝,不许推三阻四的。”

    “好,都听娘亲的。”灵霄窝在芩青怀里,舒服得直眯眼。

    大典前夜。灵霄住的小院子里到处都红彤彤一片,喜字贴得满眼都是。芩青第三遍数着堆满院子和厢房的嫁妆抬数,全然听不进灵霄劝阻的话。灵霄无法,只得自己进里屋里生闷气。这都数了一天了,还没数够?!

    看满院子喜庆的红色,却少了喜气,灵霄似乎懂了娘亲数嫁妆的执着,她这是不安呐。这两日除了玉堃和随侍的两名使女,就常春佬和东海太子妃,即她大舅母过来过。想必这是残秋他们怕出什么意外,特意吩咐了的。

    唉,灵霄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栖乌来,也不知他得知这个消息会如何感想。灵霄摇了摇头,她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听大舅母说,陪嫁的使女挑了十八个,会针线的、会鉴赏器物的、会烹饪的,如此种种都在其中。若觉得缺了人手,再跟她要。这禅让典礼后的婚礼,也算得是场盛大的、引人注目的婚礼了。只是不知道为这两场典礼费尽心机的人,谁,是最后赢家。

    “叮”,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风过帘幕,带着帘幕下垂着的几颗垂珠一阵轻响。

    “出来吧。”灵霄动也未动,声音却透着洞悉般的笃定。

    一小会,一阵窸窸窣窣的锦绣衣衫响,从帘幕后头阴影里出来一个矮小却挺直的影子。慢慢踱到灵霄跟前,低头唤了声“姐姐”。

    “你是来看姐姐的?”灵霄轻轻将如意的小身子抱到自己膝上,嘴角抑制不住露了个敞亮的笑。

    如意点点头,在灵霄手掌的蹂躏下,格外乖顺。甚至还主动往灵霄怀里靠了靠,让灵霄觉得心窝一暖。嗅着如意散开的发传来淡淡清香,看他一身便服,衣带也系得松散马虎,知道这大概是他自己偷跑过来的。

    “是因为明日的禅让大典睡不着么?”

    如意摇头,半晌才低声道,“姐姐,明日真要嫁去天宫了?”

    灵霄心里不禁又感动又惊讶,这小家伙是在关心她。于是捧了如意的小脸,正想安慰他,却不想看到小家伙一脸泪光。

    “这、这是怎么了?”灵霄一着急,嗓音便都颤了几分,轻轻拍着如意的小背脊,“谁欺负你了?姐姐替你收拾他!”只觉脖子一紧,如意的小胳膊似小铁箍一般圈在她的脖子上,脸上的泪水贴了她一脖子,自己的心也就跟着酸了酸。

    如意闷声闷气的哭得好不伤心,灵霄只能吚吚呜呜的哄拍。正苦于无计可施,小家伙倒抬了头起来,伸手将自己松垮垮的衣襟一拉,露出白嫩的小胸脯来。“他们骗你的,我、我的彩甲并没有掉。”

    灵霄结了结舌,替如意仔细掩好衣襟,露了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来,“姐姐知道了。”摸了摸如意的小脸,“这话,以后谁都不能再说,知道吗?”

    如意目光带些疑惑,还是点了头。

    灵霄将他搂进怀里,“以后做了龙主,有的秘密,只能自己知道,不可以告诉别人。哪怕是姐姐、娘亲,或者是残秋、伏波,都不成。”感觉如意的小身子分明抖了抖,灵霄紧了紧手臂,“姐姐,相信如意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天不早了,姐姐送你回去睡觉好不好?明日可是大日子,不能没精神哦。”

    如意听了,立起小脑袋来,犹豫片刻似下定决心道,“姐姐,你可不可以不嫁去天宫?”

    灵霄有些讶然,却含笑问道,“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出嫁的,如意是舍不得姐姐?”

    如意扭了扭衣带,撅了嘴道,“我听外公他们说,说天帝若知晓姐姐没了彩甲,是不会好好对姐姐的!”

    灵霄心下了然,定是伏波他们密谈的时候,让如意听了些去。虽是如意的孩子话,但却也是一语中的。灵霄甚至有些佩服如意小小年纪,竟对重点信息有这样强的提炼能力。

    “姐姐会好好的。如意不必为姐姐担心。”灵霄安慰道,看着如意犹疑不信的神情,补道,“我保证!”

    “真的?”如意泛着带着水光的大眼睛,认真问道。

    “真的!”灵霄点头。

    院门响了,传来玉堃略显焦急的声音,“如意可来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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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8新婚1

    更新时间2013-3-160:23:46字数:4785

    当灵霄睁开眼时,觉得这是一个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清晨。若一定要寻出特别来的话,便是朝霞的彤辉倒浓了些,不大像清秋的早晨。大概是司日神君知道不周山今日是三界注目之地,特别照顾,多布了些霞光来烘托气氛。

    灵霄伸手轻轻抚过心口,当日痛得要紧,没过两日,却也是快好了。如今只缠了层薄纱,免得挣了伤处。想起常春佬昨日来时得意而又骄傲又带着丝神秘的眼神,满不在乎的挥手,“好了,药也不用上了。”然后歪着脖子瞪她,“还疼?——谁在心口处剜块肉去也会疼!忍忍!”

    灵霄直觉得这老头儿是在报复,因前些天她将他推出院门,没好好替他嗅臭药瓶子。不过伤处竟好得如此快,心里高兴,灵霄便不与他计较了。

    手指透过薄纱触到心口处彩甲,传来点点坚硬触觉。大着胆子提了提丹田灵气,似乎也能自如运行,只是如今还不敢冒然使力,也不知自己的灵力经此一变,到底还剩了多少。体内一点温热之气慢慢游走,灵霄唇角便渐渐挂了笑意,只要还有灵力,她就还不算没依仗。天要下雨,她要嫁人,让该来的都来罢!

    外头帘幕一动,是使女进来看她醒了没有。想着今日的两个大典,灵霄轻轻挑了眉,清了清嗓子。外头两名使女便机灵的捧衣传水的进来。

    灵霄尚未装扮好,芩青带着胭脂就过来了。上下打量了灵霄身上的装扮,替她整了整衣襟,才些微满意,含泪道:“不想这身龙主华服,你第一穿竟是在禅位大典上······”

    “娘亲觉得好看?”灵霄笑,“霄儿倒更想看穿嫁衣的样子。”手轻轻盖在芩亲手上,无声的安慰着。

    “还是霄儿明白!”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朗笑,是伏波和残秋两人竟都过来了。“龙主华服再好,也是不适合女儿家的。”伏波过来,芩青和灵霄都俯身见礼。伏波见芩青眼里有些水光,便似严厉实亲昵的道,“今日是灵霄和如意两个的大日子,都是喜事,你这个做娘亲的怎么能这么任性。”顿了顿,见芩青没忍住泪,已滚落下来,便自袖口里掏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轻轻搂了搂芩亲的肩头,叹一口气,“唉,父王知道,你这是舍不得霄儿出嫁。当日父王啊,也舍不得你······”

    “父王——”芩青低低一呼,伏在伏波肩头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不过看得出,这几日父女间因给灵霄下软绮罗生出的嫌隙,这下让伏波一条手帕一声叹息便添补回去了。

    灵霄迎着伏波投过来带笑的目光,淡然转身,她知道娘亲就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怪她。不过,却是不能指望她似娘亲那样好糊弄,心伤了,纵是愈合也会留疤痕。更何况,他们不是只想取她心头甲,而是要她的命,且在要命的过程中,仍盘算着从她身上榨取最后的好处。她,绝不原谅。顶多,她可以漠视,从此眼中、心中再无伏波、残秋二人。

    灵霄寻处椅子将身子自在的放进去。一身龙主华服重得很,金丝银线只看着好看罢了。满足的是别人的眼,受苦的却是自己的身。

    “好了,好了。”伏波待芩青哭过一阵,才劝道,“霄儿看着呢,你这个做娘的也不害臊。再说,如意那头,你也该去看看。时候不早了,快过去罢。”

    芩青这才抽抽噎噎的收住了泣声,心底也终究放心不下小如意那头,点了点头,再仔细看看灵霄,觉得妥当了,便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回头对胭脂道,“你留在这里,替我照看着霄儿。”

    胭脂顿了顿,应了下来。灵霄想推,看着芩青的眼,终而没说出来。

    芩青扭身又走了几步,又急急回转来,径直到了伏波身旁,迟疑而又期盼的问,“父王,我昨日跟你说——”

    “嗯,”伏波沉吟了下,“你便带他来观礼罢。不过,切莫多言生事。”

    芩青脸上多了笑意,欢喜起来,“多谢父王。”闪着眸光冲灵霄笑了笑,脚步轻快,一阵风似的去了。

    灵霄呆了呆,大概明白这个“他”恐怕指的就是她那未见过面的爹。心也跟着微微动了动。扫过伏波和残秋的成算在胸的面容,微微一笑,不得不说,这份礼,送的时刻算计得恰是好处。

    三人之间已不用寒暄,当灵霄笑意渐收,眉头轻挑,支手摆出打盹的姿态时,伏波就开了口。

    “知道你现在心里对我们还是有误会、有怨气,这,我们都能理解。”脸上便是旧时慈爱无奈的模样,“但是,霄儿,你别忘了,你始终是龙族子孙——”

    灵霄不耐烦听,便打断道,“想让我做什么,直接说罢。”伏波听她这般口吻,起了些怒气,却又不好发作出来,梗得喉头干涩。

    残秋就出来救场,赔笑道,“哪里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说如意虽承了龙主之位,毕竟年幼,修为不足。还需要你这个亲姐姐多加看顾。再说许多龙主秘法,也须——”

    “你们不用担心,”灵霄垂眉冷笑,“龙主修习密卷我已写好,如意照着慢慢修习就是。昨日已给他了。”

    “果真?!”伏波既惊且喜。

    “是。”灵霄答,“不过,只写了如意眼下用得上的。等修习完了,我再写下卷。总不能一次吃个胖子,不是?”

    伏波脸上的喜色渐次褪去,看了看残秋,眼底云色翻涌。

    “如此,也好。”残秋立起身来,往伏波身边走了几步,似在安抚又似在提醒,“等过了今日大典再来细说。——时辰不早了,龙王,咱们该去前头照应了。”

    伏波闷声点了点头,倒转身走在了前头。

    灵霄默然闭目养神,一脸沉静,沉静中透着隐忍。

    禅让大典盛大且肃穆,当然庆贺新任龙王的礼乐也十分喜庆。灵霄多半将视线落在了如意身上,又分神去看立在芩青身旁,挺拔静默的男子。有了一个这样风姿卓然的老爹,灵霄心底平添出一丝踏实来。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和如意身上,她和如意便自觉的多了分认真和严肃,将禅让大典完成得堪称完美。虽然,她如今都甚至不清楚他是谁,叫什么,擅长什么,又不擅长什么······可,这些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存在,让她知道茫茫天宇中有这样一个男人,她的娘亲会有所依附,她的幼弟当有人教导,她想起他来,心头微暖,这便足够了。

    当然,整个典礼,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不过她不在意,也就全然不觉得了。只是在偶尔能够抬眼的瞬间,她看到了帝启的身影,不过太远,也只看到一身威严华美的帝装,全不见神色。这便让她想起了栖乌,这家伙的脸色一定不好看罢。于是便偷偷在观礼的人群里寻,栖乌不大可能似帝启那样立于显位,但也不至于淹没在人群里。寻了一圈,怎的不见?灵霄蹙了眉头细细又寻了一圈,仍是未见,只看到栖雪和无痕并立一处,端的是一对璧人,甚为养眼。见她看去,栖雪还冲她一笑。那笑明丽而渺远,不仅有绝艳风华,更带出王后的杀伐决断。果真是与以往不同。

    一时礼毕,灵霄在休息茶室里听得外头一些仙家大嗓门的评论她禅让行为,都是一边倒的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选择,女儿家,能嫁个好夫家,何苦还自己受苦撑门户。心头一时气难平,不肯给人恭贺道喜的机会,胁迫玉堃引一条小径,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走得急,一时也没有唤使女,院子里也没留人,灵霄只好自己动手取了镶珠嵌玉,沉得脖子疼的发冠,又费了一番功夫脱下压得骨头发酸的华服,这才舒服的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摊,伸手去解头发,揉一揉绷得发麻的头皮。

    这才发现玉堃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听到外头有些响动,便扯着喉咙喊,“唉——,看看有没有热水,泡些茶。”

    半晌,才听得外头玉堃怨愤之声。“一进屋子就解衣披发,哪里有点女子样?!”

    灵霄愣了愣,翘起嘴角笑了笑,原来不见声息的跑出去是为这个,想也不想就骂道:“你忘了你光让黄豆豆推蓦山那水渊里头,是谁把你捞起来的了?屁孩一个,骨架长了些,就想在我这里划男女之别!我有没有女子样,还论不着你来评说!有本事,你戴着那死沉冠子、套着那身衣服活动半日看看!”

    一时骂得爽利,心情都跟着敞亮了些,最后吼道,“还不快拿茶来!都渴死了!”

    外头一时没了响动。灵霄正担心那小子羞愧逃遁了呢,就见玉堃气哼哼的沉着脸进来,将茶壶往她身旁的茶几上一顿,自己倒往远处一张椅子坐了不动。

    灵霄自己动手倒了茶,喝了半盏,眉目舒泰了些。看着玉堃似乎还在闷气,少不得笑劝,“既要做男子汉,度量就当大些,这样的话都听不了,日后如何能——”

    话没说完,玉堃“豁”一声立起身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甚至还带着些同情。

    同情?灵霄愣了愣神。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玉堃寒声带怒地说道:“本来懒得跟你说,看你这么高兴,就告诉你罢。灵山神君昨夜创山,你知道外头都是设了阵法的,他受了伤。伏波龙王收了灵山的观礼请柬,今日也没允他进来。”

    灵霄闪了闪眼睫,眼底涌起波澜。

    “他走时,嘴里可是嘀咕着要来抢你。”看着灵霄震动的神色,玉堃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你可小心,被他抢了去,可做不成天后娘娘了。”

    灵霄没理他小孩子般的幸灾乐祸,心头惊动,怪不得,今日,他没来。些微白了面皮,兀自沉思半晌。

    “霄儿,你回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叫娘亲好找。”芩青略带担心的责备声,将灵霄从自己的沉思中拉了出来。

    一抬眼,见使女们已经在准备婚礼的礼服和一会要动用的物件。芩青和那个陌生的老爹就立在自己眼前。芩青正一脸含羞带怯,微微垂了眉,“霄儿,他、他便是你爹爹······”

    灵霄转了转眼珠,慢慢起身又慎重的伏跪下去,“灵霄拜见爹爹。”

    不等她膝盖沾地,身子便被稳稳的扶住,“霄儿——爹爹,惭愧得紧!”

    “明郎,你如何能这么想?不关你的事,是我、我······”芩青泫然欲泣

    “青儿,你身子不好,莫哭,伤了身子可不好。”

    ······

    恩爱夫妻是搂成一处了,灵霄却没人搭理。呆看了半晌,这剧情也没有发展和推进,于是便自动退回内室去歇一时半会。

    灵霄似乎打了两个盹儿,芩青才羞羞答答的进来,“方才,呃,你爹爹留了这个给你。”说着便递了块黑玉过来,“这是你爹爹自小随身之物,当初可都没舍得给我呢。到仙界来,他什么都没带,就只带了这块玉。——你爹爹是真的心疼你呢!”说着自一旁现成的针线箩里寻了彩线来给这块黑玉佩络子,一面对她道,“你再歇会,我这络子就佩好了,到时候佩戴着出门,也算是我和你爹爹的心意。”

    灵霄顺从的点头,复又躺身下去。不时偷眼看看芩青认真结络子的样子,心里一点点从半空里安定下来。

    这婚是灵霄自己选的一条退路,没有多大悲戚,也没有多少欢喜。绞面、上妆、着衣、拜别、盖头、上轿,这一径行来,灵霄都是稳重自持,平静无波。就是拜别时听着芩青哭、松开了如意软绵绵的小手,灵霄也都是镇定的自如的。可当她登上迎娶她的八匹神骏的辉煌车架的时候,听了一声细微的清咳,心便忽然欢喜得飞了起来。

    借着车架启动时,撩开车帘,往外探看。不周山龙殿外众人都朝她扬手,可她的视线只落在车架旁陪嫁的媵女身上穿行,当触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这才悄然一笑,放下帘子。

    是绿蒲!她不是在灵山么,怎么来了?灵霄心头飞快转着,脸上却挂着自己都不自觉的大大笑意。

    天宫将婚礼办得很是盛大,仪礼也十分繁复。灵霄因着绿蒲的缘故,按捺着兴奋,也一丝不错的应对到了回新房坐帐的环节。

    毕竟是天帝大婚,没几个人敢来看新娘、戏新娘,新房里倒也清静,只惜妈妈和四名媵女在左右侍奉。绿蒲便在其中。

    惜妈妈先前端茶递水的也十分殷勤,不时还说些应景的俏皮话,灵霄倒没怎样,一旁的媵女们都红了脸。随着外头鼎沸之声渐歇,玉漏声便十分分明,添出一室的凉意。惜妈妈脸上的笑再也留不住了,往外头跑了几趟,最后不得不带着满眼惊诧,尽量面色从容的禀告她,天帝酒醉,怕扰了天后娘娘清静,歇在自己寝殿了。

    “多谢惜妈妈告知。今日惜妈妈也辛苦一整日,也去歇着罢。”灵霄在惜妈妈掩不住的惊诧中,笑得坦然自在。绿蒲知机地递给惜妈妈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推了推发怔的惜妈妈,“惜妈妈辛苦了,这是我们龙主的一点心意。”

    惜妈妈晃过神来,接了荷包,行礼下去。少不得私底下要叹,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见人无数,从未走眼。眼前这一对,不好说呐!

    灵霄挥手让其他三人自去歇息,只留绿蒲在外间留宿守夜。

    绿蒲熟手熟脚的替她散发更衣,引她沐浴。灵霄几次想问她怎么来的,最后只吩咐说以后不能再称“龙主”,就静静闭了眼。

    竟是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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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一口气写完这个情节,无奈,太困了。泾又还是先睡觉了,明天继续努力。要结文要结文!

    029新婚2

    更新时间2013-3-1623:01:28字数:5628

    029新婚2

    启元殿寝殿。晨光初露,寝殿里便有了步履之声。外头侍奉的人趋步过来,在门外低声探问:“陛下,您起了?”

    待里头传来一声鼻音,“嗯”。侍者赶忙一挥手,一队捧水奉帕的侍者垂首躬身的上前来。先前那个,几将面贴在厚重的雕花木门上,越发恭谨,“陛下,我等进来侍奉了。”

    “嗯。”比先前多了一些不耐烦。

    那人眉头蹙了蹙,稳了稳神,轻轻推开了木门。这低哑而又沉郁的“吱呀——”响声便这阔大沉寂的院子里回荡。

    帝启洗漱毕,在院子里走了走,便叫人摆饭来,少刻,又吩咐人去唤婆娑过来。

    婆娑到的时候,帝启的玉筷正在晶透的水晶包和点绿的麻油小花卷上徘徊。婆娑只看了一眼,便垂了眼行礼。

    “昨夜,同心院里情形如何?”帝启悬着筷箸问。

    “呃,”婆娑顿了顿,不好去看帝启的面色,只垂眉答道,“灵霄······,天后,天后得了消息,并未不快,也未追问。赏赐了左右,便安歇了。”

    帝启闻言,半晌没说话,将筷箸放下。白玉做身,裹以黄金嵌头的筷箸碰在玉骨碗碟上,便是一声脆响,“啪”!听得外头侍奉的侍者一阵心慌。

    帝启胡乱喝了碗清粥,便唤人撤下碗碟。正要用清茶漱口,却让一旁当值的侍者头目给轻声唤住,“陛下,今晨门上收着三位侧妃娘娘送的醒酒汤三份,陛下要不要用一些?”

    帝启手上顿了顿,“三位侧妃娘娘?”

    “是!最先送来的是毓秀侧妃,还是侧妃娘娘亲自送来的。那会天都未亮呢。卯时三刻,娟秀侧妃和华绮侧妃的两位随身嬷嬷一起来······”

    “再没别的什么人了?”帝启问。

    那侍者呆愣了下,摇头,一脸不解,“是,是没别的人了。”

    “啪”,帝启放了手上的茶盏,径直出了屋子。

    那侍者还想追着问如何处置那三碗金贵的醒酒汤,肩头让婆娑按住,提醒道,“这些汤,就倒了罢。再别提了。”侍者愣了愣,木讷的点了点头,望着帝启远去的身影,似乎咂摸出了一点味道。

    启元殿,外书房。天帝大婚,三日不用视朝议事。是以此时案头上也没有往日成堆的奏章,倒显得空落落的。帝启静默一盏茶的功夫,自案桌抽屉里层,掏出个小木匣子来。

    却并不着急打开,只对着这匣子愣神。帝启任脑里一幕幕晃过自己当日在天宫夜宴上费尽心机送这方素帕给她的情形。她浑然不觉的接了帕子擦手,他还担心她转眼就丢弃一旁了。当他再去蓦山,问她要素帕的时候,见她竟是从柜子里仔细捧出来洗得干干净净的素帕的时候,他的心就再也忍不住,将她放在了最紧里、最柔软的心尖尖上。可是后来,她将素帕还了他,拒了婚。当然,他也知道,他们都有不得已。只是,他更清楚,她的心,曾靠近过,最后真的起了离意。

    帝启叹了口气,伸手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一方满是绣纹的帕子,将它渐次展开。这上头的图景是他精心画了让人绣上去的。那时,他想打动她,挽回他们间的婚约,一方面是出于天宫利益的打算,另一方面,或者说,私心里,也是想留住心底爱恋的女人。

    可她是怎么做的?帝启回想起来,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他在蓦山漫山的秋叶里,放面尊严,将自己的无助、无奈与真心都给她看,挽留她。而她却仍将这匣子递了回来,说“这方素帕,灵霄不便保留。”

    那时候,东海已经下了心意要夺她龙主之位。与他结盟是她最好的选择,而他许她的不仅是帝后之位,还是今生唯一能与他并肩的爱侣,是他唯一的女人。当然,他也不能完全肯定,日后他能完全做到这一点。但是,他许了,至少,他许了!她为什么绝然不应?!

    帝启无意将手里的方帕拽紧,回忆带来的受辱感,依然让他心气难平。

    帝启唇边一笑,幸而她未应,慢慢睁开眼来,泻出一眸幽光。她未应,他也不会心绪难平醉酒;他不醉酒,便不会幸了小月娘;不亲近月娘和他的另两名侧妃,他不大可能明白女人的好处,也不大可能知晓男人的宠爱对女人的魔力。女人,不过就是情爱和的仆从。男人利用好这两点,她们便会匍匐在你脚下,祈求怜爱。甚至为了能多得一个眼神,都能够在背后刺出淬毒的刀刃。唇边的笑意渐浓,眼底多了一层幽深的精光。

    灵霄,你,不过也只是一个女人。

    帝启两根指头又自那匣子里捻出一条方帕,迎着光,素帕上渐渐显出字迹。灵霄,你终归求我了。想起当日济北暗地求见他,拿出这方隐着密信的素帕,他心底的讶然和狂喜。

    帝启的冰冷而又带了一丝得意的眼光,重新落在这方帕子的字迹上。“······灵霄无奈,求请于君。······婚后三月内,灵霄自当离去,绝不累及君身。亦知此法颇多漏洞,但仓促之间,不及他谋。······”

    借他之手出东海、不周山之困,就想一走了之?帝启忍不住冷笑出声,不知是她太天真,还是在她心里,他帝启就该是一个只闷头付出而不求回报的老好人!不,他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想走?没那么容易。他会让她明白,她,与别的那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外头传来婆娑的声音,“来朝拜天帝、帝后的仙家神君都到得差不多了,还有两刻就到受贺仪典的时辰。是不是,该派人去请帝后——”

    帝启挑了挑眉,半晌,才道:“唤人来更衣,朕要亲自去接帝后。”

    春华同心院,一派宁和喜气。灵霄饱睡一夜,精神正好。因先前便托济北与帝启议定,这婚事便是她脱身之壳。是以昨夜帝启托说酒醉未来,她并不奇怪,反添了几分感激,以为这是帝启怕她为难,特意如此行事。心中原先的几分担忧便放了下来,闲来无事,见贺礼堆满了西厢好几间屋子,便唤绿蒲陪她一起点看四海各处的贺礼,消磨时光。

    先头还颇有兴致,可看了一会,不过是些金玉器玩、丝帛衣饰等物。好则好已,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不过看了一刻钟,灵霄便自坐了喝茶,剩下绿蒲一人捡看,吩咐使女们按类登记收放。

    “哎呀!”绿蒲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红底描金如意莲纹的匣子惊呼起来。

    灵霄抬了抬眼皮,百无聊奈的闲问一声,“怎的了?”

    “这,这是渝水水府少君送的礼。”绿蒲仔细瞧了那匣子上的红字条。渝阳当日在蓦山起死回生,住了好几日,灵霄虽未仔细分说,她在一旁侍奉,也早弄明白了他的身份。

    “快拿来!”灵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等不及绿蒲送来,自己迎上去接了,抱在怀里捂着傻笑一回,这才舍得放在桌上,慢慢打开来看。

    摆在上面的是一身碎花细棉布的女裳,上头放了一张鱼皮薄纸,歪歪扭扭几行大字——

    杜仲,听渝阳说你要大婚了,我和你嫂子都挺高兴。只是不知道送些什么好,费脑筋。听渝阳说你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我想着那些金丝银线的衣裳你肯定穿不惯,就让你嫂嫂给你做了身裙子。家常穿,舒服。

    灵霄看着,便笑了。想起当日在军中与英儿嫂嫂相见,英儿愣是不受她的礼。如今肯用心给她做身衣裳,以英儿那泼辣爽利的性子,当是谅解了她罢。灵霄捏着透着一丝凉滑的鱼皮薄纸,思量:如今龙族战事已歇,四海龙族百姓的日子也渐渐恢复正常,日子越过越热乎了,英儿嫂嫂跟庞眉的日子也当是过得顺心合意的罢。那么她,她当初的决定也就不算错。她既选择,便当承受。如今这般处境,也不算太难。

    几行大字后头又添了两行小字,看墨迹,并不似一齐写的。

    “我琢磨半宿,你那性子如何做得天后娘娘。若是过得不舒心,你就来黑河。捕鱼、狩猎、种地都成,你爱躺着看天就看,我跟你嫂子养活得起。”

    灵霄捏着鱼皮纸颤了颤手指,一个没忍住,滑出一滴泪来。赶忙用手掩了,心底却忍不住笑。啥叫同帐弟兄,这便是。没有虚话,什么时候都会有个肩膀借给你。

    若不是绿蒲一旁劝着,灵霄当时就要换上那身花布衣裙。思量着新婚头三日里头,还是当着红衣喜服,这才叫绿蒲拿去放在衣柜里,过几日再穿。

    灵霄借着再捡看那礼盒子底下一层,里头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白底桃花粉的小瓶子和一块玉佩。拔开瓶塞,一股熟悉而清冽的味道窜进了鼻息,是“桃花醉”。灵霄不解的蹙了蹙眉,这不是她送过去的,他为何专送这一小瓶子桃花醉来?她去甲的事,他不可能知晓罢。灵霄带着疑思,举着那块圆形镂空的莹润的白色玉佩看。

    这是一块双面雕工的玉佩,纹饰细致,造型几近完美。圆环里,一对仙鹤穿梭于繁花枝叶中嬉戏,追逐中互相回望同伴。仙鹤口中衔同心草,正反两面看,两支同心草草心相应相通。

    灵霄只觉握玉的掌心一热,忽然想起“桃花醉”的别称,“美人醉”,因满仙界女子都想得,而它又难得,往往要求求聘的男子寻此为聘礼。有了“美人醉”,往往便能抱得美人归,倒成了求娶珍品。

    灵霄轻轻抚过那双鹤同心玉环,终究还是放回了匣子。“哒”轻轻扣上锁扣,心底既觉温暖厚实,又有些许怅惘。他竟然挑这个时候表露心迹,唉,看来是跟庞眉一样,算定她不愿意做这天后,也做不好这尊贵荣耀的天后娘娘。灵霄抚过那木匣子,唇角绽出一笑,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捅破这一层呢,没想到——不由得想起,那些年他们同帐四人胡天胡地、肆意笑闹的日子。为了那样的情谊,她不敢,也不愿去做一丝变动。更何况,以她目前的境况,也只是给他添麻烦而已。

    就这样,知道他是安好,彼此挂念便好。

    “龙——呃,小姐,天帝来了,说是要接小姐去受仙家们朝贺。”绿蒲过来禀报。灵霄不让她唤龙主,她便改称了小姐,也不同其他人一样唤娘娘。

    唉,知她心意的人,大概比她自己都清楚,她不愿,也不会一直做这个天后娘娘。

    “好。你收好着匣子里的东西。”灵霄指了指,这才转身出去。

    “哎哟,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么大事,竟然忘记跟娘娘说。”惜妈妈迎上来,就要下跪谢罪。灵霄赶忙拉了她的手,携了她一起往屋里去,“妈妈快别这样,昨日千万端事由都靠妈妈打理,偶或忘了一件半件也是常情。我这个样子如何见得人,岂不丢了我天宫脸面。还求妈妈赶紧替我张罗张罗,也省得天帝久等。”

    “还是娘娘宽和。”惜妈妈眉眼含笑,口中称谢。一进屋便指使得使女们团团转,非要显出本事,来将灵霄打扮起来。

    灵霄进屋子的时候只与坐在外间的帝启点了点头,见惜妈妈如此卖力,也任由她去。她倒想看看帝启为何此时又来演这一番恩爱戏码。

    因打扮得精心,少不得要耽搁些时辰。外头礼官已派了两拨人来请,灵霄还未说话,外头帝启便替她挡下了。

    “急什么,让司礼官先请来贺拜的仙家用些茶点。我都等得,他们难不成还等不得?”

    灵霄只得在里头谢一句,“多谢陛谅!”

    “我们本是夫妻,理当如此。提谢倒疏远了。——霄儿别急,为夫在外头伴着你。”

    一席深情温柔的话,引得众使女惊诧艳羡,少不得将因昨夜天帝未至新房而起的对天后娘娘的同情不恭之意压了下去,越发谨慎小心的侍奉。就是惜妈妈也结了结舌,思量着,近来,自己怎么老看走眼,难不成真是老了!

    灵霄浑身麻了麻,乖觉的不再答话。

    贺拜典礼上,帝启处处透着温柔小意,一双深目此时也饱含了缱绻之情,泛出浓浓的桃花意。

    看着底下仙家们彼此间挤眉弄眼的怪相,她不用想便都知道,不出一日,天帝情迷帝后的八卦当三界皆知。因感激昨夜帝启的不扰,灵霄虽一直紧着面皮和身子骨,但还是十分配合的时不时让他搭个小腰、牵个小手,做出含羞带怯的新妇装来。

    不过当受三位侧妃娘娘参拜的时候,灵霄便觉得有些不妙。女人的眼波最藏不住心事,帝启越是柔情蜜意的看着她,她便越是能感受到一束束杀气腾腾的眼刀砍在自己身上。伤不着皮肉,但骨头缝却着实觉得寒凉。

    灵霄觉得事情似乎那里不对,大着胆子迎着帝启的眸光看了回去,透过他如玉似花的面容笑颜,灵霄只看到一眼冰凉和攫取之意。

    灵霄心底一颤,醍醐灌顶。想着自己托济北送出的素帕,始终并未得到帝启明确而肯定的允答。暗自掐了掐指尖,应景的端着笑容应答。心底明镜似地,知道自己这是自作聪明,为出狼窝,自送于虎口。

    帝启只觉灵霄的目光看到了心底,眼眸一沉,也没心思做戏,打发三位眷恋他而未舍离去的侧妃走了。看了看沉思的灵霄,一时也未思量好该当如何,只推说有事,让人好生送天后回去。自己再次在整个天宫的意料之外,让天后再守空房。

    白日里体贴入微、赏赐不断,晚上却终不踏入同心院一步。天帝这般举动,没过几日,整个天宫八卦风评便分成了两大对立观点。一种是认为天帝敬爱帝后不过是出于礼节,其实了无爱意。更有甚者附会说是天帝思念素心侧妃,白日移情于帝后,到了晚间也明白不过是移情,也就无法与帝后共赴鸳梦。这种观点马上遭到了反对派的有力驳斥。论据一,自帝后大婚,天帝虽未留宿帝后处,却也并未招幸其他妃子。素心侧妃去后,天帝依礼与三位侧妃圆房,并时有宠幸。若是守身,也是天帝为帝后守身。这还不是真爱?!论据二,天帝若对帝后只是出于礼节的敬爱,何必每日必定抽空陪伴左右多时?甚至亲手添茶倒水,铺纸磨墨,做仆役事。天帝也当爱护各位侧妃,怎不见天帝如此待哪位侧妃娘娘?倒是这几天赶着去讨好独寝寂寞的天帝的侧妃娘娘们,都吃了闭门羹。所以,此派总结陈词,申述观点:天帝挚爱帝后,为搏帝后欢心,决心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天,就是以行动向帝后证明。此派论点一亮,天宫众人心底都开始动摇,观望派迅速壮大。

    灵霄当然不清楚这些八卦风云,但心底也越发没底。不是因为帝启每日的柔情缱绻而迷惘,而是因着自己对帝启的了解,越发肯定他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可帝启的舆论造势影响太大,就是济北有着风音这样强大的信息组织,大概也分析不出来,她已经让帝启软禁起来了。看似荣宠无限,实际是陪猫游戏的可怜老鼠,不知道下一刻是戏谑的抚弄,还是致命的扑咬。

    她每日小心的与帝启周旋,可她看得分明,他眼底的狂躁越来越浓,他看她的眼神透着赤裸裸的强霸掠夺。他不着急动手,他隐忍自己的,不过是将她看做穷途的猎物,想看她最后的祈求和软弱,为了让自己最后得到更多、更彻底的胜利和满足。

    她一天焦虑过一天,一日憔悴过一日。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这世上最难熬的日子,不是伤重在床,而是知道落入虎口,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的血盆大口冷峻无情的揉碎自己。她也才明白,一直以来,她和身旁的人都将自己呵护得太好,这便成了弱点。女人的身子本就是弱点,更何况她向来自视珍重。而更可怕的是帝启那个男人,当他将自己的身体都视作筹码和工具,不惜加以出卖和利用之后,他便更深刻的懂得,对于自视珍重的人来说,精神的痛苦尚可忍受,而身体的凌辱,则有可能成为毁灭性的打击。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可以摧毁她的自尊和骄傲的可能?!他以宠爱为名,让她即使备受凌辱,也无处可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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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肥肥的一章哦,感谢支持泾又的亲们。有你们,泾又结文有动力。

    030触怒

    更新时间2013-3-1722:44:30字数:4240

    030触怒

    灵霄的心事,虽然掩藏得好,但绿蒲还是一早便看了出来。通过几次有心的试探,她也渐渐明白,她们被困在这里了。这春华同心院里每日有几只鸟雀出入,大概都叫人数了个清楚。幸而她在这里陪着小姐,幸而,栖乌帝君约定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会想办法与她联系。

    绿蒲便沉住气,每日想法替灵霄炖滋补凝神的汤水,留心着身旁的一切信息,生怕遗漏了什么,错过与灵山联络的契机。初始三日过去,没有一点动静。绿蒲又又赖着性子等第五日,这次该有人来联络了罢。可是绿蒲从早等到第六日的凌晨,连觉都不敢睡,还是什么都没等到。

    栖乌帝君是不会丢开小姐的!绿蒲心底十分肯定,她怎么也忘不了那一晚,栖乌帝君拜托她跟着济北公子去东海,充作小姐陪嫁媵女,能随身看顾小姐的情形。帝君满身伤痕,一边脸红肿不堪,眼里是不遗余力灼热爱意还有焦急,还有作为帝君尊贵和慎重的恳求。看着栖乌帝君的模样,她那一颗草木心,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话本子说的“情深不悔”“执着相随”这类字眼的意思。那样的男子,是不会丢下自己心里的女子的。未能在约定时间里联络上,恐怕,只是因为没有办法联络到她们。

    绿蒲迎着渐渐明亮的天色,眸光黯了几分,看来是天帝将这院子圈得密不透风了。蹙了蹙秀眉,暗下了决心,纵是不透风,她也要想办法刺出些缝隙来。

    这已经是那女人来的第六日了,自打她来,她便没能睡好一晚。小月娘一早醒来,心绪不佳,娇媚的小脸不由得沉了几分,带出一丝尖利之气。了无胃口的用完早饭,挥手让人下去,只留了一名心腹的贴身使女伺候。

    小月娘细细看着自己染得艳丽夺魄的指甲,一面看似闲意的问,“昨日,天帝仍是独寝在自己寝殿?”

    “是!”那使女点头。

    “哼,”小月娘冷哼一声,却是带了七层妒意,艳红的嘴唇轻咬,“也不知道那女人有哪里好,竟将天帝迷成这样。打圆了房,我还没受过这样的冷遇。以往,不出三日,天帝必定召——”说着含了些羞意,用绢帕点了点眼角。“难不成天帝当真是为搏她好感,要替她守身?如今都恨不得将满天宫的好东西都送到那院子,日后,哪里还有我等立足之地!”

    那使女上来轻轻替她揉着额边位,一面柔声道:“这些都是底下那些没见识的仆役们的传言,侧妃哪能真往心里去!这么多年了,天帝的性子,侧妃还不知道吗?若是以前······”那使女眼波一泛,恰收住话头,“自天帝在内忧外困下继位后,以侧妃看,可还将心思放在儿女之情上?”

    小月娘挑了眉角,“你是说——”

    那使女悄然一笑,“不过是帝王手段。”旋即在小月娘耳侧轻声道,“婢子斗胆跟娘娘打个赌,不出三日,天帝定会召幸娘娘。娘娘不定能一举得个小殿下呢。”

    思及往日缱绻时帝启不知餍足的模样,小月娘脸上飞出一朵红云,低声啐了一口,忍羞道,“小殿下?如今要紧的是子嗣。虽没能争上后位,但天帝长子是一定要争的。”一面打量着自小跟在自己身边,办事也十分得力的使女,笑道:“若真如你所言,我便给你个天大的赏赐。”

    那使女按揉的手指顿了顿,柔声道,“婢子不敢。”

    小月娘看着她也有几分艳丽的面容和恭顺谦卑的神态,半晌才淡然一笑,轻轻拉了她的手,“我果真孕子,便求天帝将你封了美人,替我照看陛下。咱们姐妹,也好长久相守。”

    那使女身子抖了抖,慌忙跪了下去磕头,“婢子万死,也不敢与娘娘姐妹相称。婢子绝无它想,望娘娘恕罪!”

    小月娘待她额头沁出点血丝来,才去将她拉起,笑着拍了拍她犹自颤抖的手臂,“傻子!你怕什么,我岂是那等不容人的主子。”说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瞧这可怜模样,怨不得那晚天帝会动心。你已是天帝的人了,有个名分终归是好些。”

    那使女背脊一冷,又跪身下去,抖了半晌,才低声道,“全凭娘娘做主。”

    小月娘无声的笑了笑,端起茶盏来喝了几口,才要她起身。

    那使女神魂不定,想起那晚的情形,不由得浑身发紧。她拼命想忘记,却一闭眼,没个细节都那么清晰的刻在了回忆里。

    那是天帝第三次到她们这院子来,那日恰好是她在外头守夜。那晚,天帝来得晚,身上有些酒气。她将天帝引进内室,主子便挥手让她出来了。她跟了主子多年,知道这是忌惮她的容色的缘故,也十分见机的垂了头,目不斜视的出去了。然后,不久内室便传来了男女在一处的动静,声响有些大,她在外间呆不住,便偷偷出门守在外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猛听得里头在唤人,她有些慌张的进去添茶送水。因为屋里漫着让人头昏脸红的气息,她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天帝的衣衫上。慌乱中,她不知如何是好,大概抬了头,对上了一双热辣透着而又冷漠的眼。

    她听到天帝对主子笑,“你说你什么都给我了,如今,我要她,你给不给?”

    她几乎吓呆了,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身子。主子怎么答的,她也没听到。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背后是冰凉的玉石桌子,身子好似被生生撕裂一般。天帝冷着面在她身上起伏,主子却裸着身子贴在天帝身子后头与他唇舌纠缠。

    只一眼,她便昏死过去。但那一幕,早已成为灵魂的羞耻刻在了她身上。

    事后,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并不代表,她就没有恨。她松开因回忆而拽紧的手,思量片刻,低声道:“婢子这两日发现春华同心院里有名使女举止有些叫人怀疑,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小心,一时想多了。”

    小月娘眼波一动,语态却还平静,“小心些总是没错。谁,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那使女在小月娘耳侧低声一阵,最后道,“终究也没发现什么。只是她这两日总爱在外头走动,刻意与人攀谈。”

    “你说她叫绿蒲?”小月娘沉思一阵,忽的一喜,将手帕都甩了出来,“哎呀,我说这名字这么耳熟。这丫头是蓦山就跟着她的,当年——对了,她、她是灵山的人。”小月娘脸上的笑意加深,低声道,“你吩咐下去,动用咱们的关系,让他们对绿蒲那丫头不要看太紧。”

    “这、这不是如了她的意?”使女一副不解的模样。

    “你知道什么!”小月娘得意一笑,“满三界都在传天帝和帝后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对灵霄那女人痴心得紧,只是外头人不知道罢了。”

    “娘娘是说灵山帝君?”使女恍悟,“娘娘这是要——”

    “咱们看着罢。天帝越是看得紧,灵霄那小贱人就越是想逃。如今她已没了龙主之尊,龙族人大概是不会伸手帮她。她能依仗的,也就只有栖乌那傻子了。咱们松松,他们才能勾搭上。哼,到时候,咱们再去抓个现行,看灵霄那小贱人还得意不得意。”

    “娘娘高见。婢子这就去着人安排。”

    “慢着,”小月娘唤道,“龙族那边也派人着紧打探,看看有什么猫腻。我就不信东海那老头子就能这么大方体面的送她出嫁。”

    春华同心院里,午后一片静谧。灵霄因无事可做,这几日都借着午睡,自己偷偷行修炼之实。满院子的使女侍从也都知道她这个午睡的习惯,也都各自寻了地方休憩。是以当帝启首次在午后来到同心院的时候,一路行来,竟无一人发觉通报。当然,外头隐藏的护卫知道,但并不会越职通禀。

    当守在外间的绿蒲看到帝启的时候,要进去通禀已经来不及了。帝启摆手不让她进去,自己带着莫测的笑意进了内室。

    绿蒲急得跺脚,要是帝启起了歪心,扰了灵霄修习,弄不好就岔了精气,散了灵力了。

    “陛、陛下,”绿蒲想从后头赶上去拦,帝启却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绿蒲强笑道,“想问陛下喝、喝什么茶。”

    帝启眼光若利刃,寒光一闪,绿蒲就白了脸。看着帝启隐没在层层纱帘后的身影,绿蒲抹了把额头冷汗,抬脚将外头一张玉石镶面的凳子踹倒。落在厚密的地毯上,也是一声沉重的闷响。原本立在门外的婆娑进来,单手将凳子扶起,看了看绿蒲,眼神渐渐软了软,低声道,“出来!”便用自己的身子将绿蒲拦了出来,引至外头游廊底下的花阴处。

    绿蒲与他站了站,记挂着屋里的灵霄,就想回去,“屋里没人伺候,这,不大好罢。”说着就要走。

    婆娑将粗壮的身子挡在她前头,居高临下的看得绿蒲心底发慌,这才轻声叹了口气,“你怎么还那么傻!不是去了灵山么,怎么又跟了她来?”

    绿蒲听了婆娑这颇念旧情的口气,想着自己曾也送过他荷包鞋袜,也算是勾搭未成情意在,便带了几分无赖和委屈道,“你当我乐意!只是,我们家小姐也太可怜了······身边也没什么信得过的人,孤零零的。我若也不跟来,还似个人么!”

    “唉——”婆娑知道她是个简单又认死理的人,听她这么说,也只能叹一口气。

    绿蒲见婆娑不肯让开,听着屋里没什么动静,便思量着打听些消息。于是面色添了几分笑,“哎,这都好些天了,陛下怎么都是白日里过来?”

    迎着婆娑微微诧异的目光,不自在的咳了咳,也觉得孤男寡女的讨论这个问题,还是有些过界了。

    “主子的事情,不要瞎打听。做好本分就好。”婆娑看着绿蒲脸上有了丝尴尬,这才冷哼一声,答道。

    绿蒲讪笑一下,又问,“近来天宫戒严么,怎么惜妈妈连院子门都不让我们随便出。你以前不是说天宫里的市集十分热闹么,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婆娑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以后再说。”

    绿蒲正欲再接再厉,却听得屋里传来,“咣”的一声猛响。这可不是寻常动静,脸白了白,撩起裙子就往屋里跑。婆娑想拦,怔愣下,就没拦住。

    绿蒲刚跑到房门口,便逢着帝启黑沉着脸出来,嘴角似乎有些红肿。绿蒲勉强行了一礼,没顾得上等帝启走远,便拔脚冲进内室里去了。

    内室里床榻上一片狼藉,灵霄半伏了身子在薄被下颤抖。绿蒲扑过去,连被带人的搂住灵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待觉得被里的人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才略松开手,扶过灵霄的身子查看。

    “啊!”绿蒲见灵霄额头上一团青紫夹着血痕,粉颈上一道明显的青色掐痕,中衣半敞,衣带断裂。禁不住低呼出声,泪花便涌了出来,手也抖,声也颤,“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

    灵霄白着一张脸,用力的吸气吐气,才艰难开口道,“没事!我没事!”又反过来安慰她,“方才醒得猛,一时没顺过气息来,没力气罢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丢小姐一个人在屋里。”绿蒲哭道,一面又去看灵霄还有没有别的伤处,又恨声道,“还说是有情谊呢,怎么就下得这样的狠手!”

    “呵!也怪我识人不清,自送虎口。”灵霄苦笑,抚了抚额头,“这次,我拼命相抗,恐怕是已经触怒了他。日后——”

    “咱不怕他!日后我一刻都不离开小姐,谁想欺负小姐,除非从我尸身上踏过去!”绿蒲搂着她,露出少有的狠戾来。

    灵霄默默的回搂着绿蒲,接受她的安慰,也安慰着她。

    “小姐,栖乌帝君会想办法带咱们走的!”绿蒲毫无征兆的在灵霄耳畔呢喃道,“说不定这两日就会派人来联系咱们。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出了这牢笼子,再不用见那等口蜜腹剑的小人!”

    灵霄愣了愣,方浅浅笑道,“好!”

    她就知道,那只小狐狸是个难缠的家伙,不会就这样罢休的。方才所受的惊吓与侮辱,因着这一念,便似乎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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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有些发烧呢!泾又先休息了!乍暖还寒之际,各位,也要注意身体哦。

    031联络

    更新时间2013-3-1911:36:33字数:3392

    031联络

    灵霄嫁至天宫的第九日,按礼,新嫁娘该回门省亲。但自来帝王仪礼与寻常百姓就不尽同,这一天,不过只是济北代表东海到天宫来拜谒问候罢了。

    因灵霄向来于这些俗仪不上心,并不清楚有这么一节。只在那日帝启走后,提心吊胆的小心度日,还纳闷帝启怎么就丝毫不见后招。这日早晨,见惜妈妈带了一堆物品进来请她严装,吃惊之余问起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心底既喜且忧。怨不得帝启这两日没响动,也是怕她厮闹起来,这一日不好见东海人。心底忽紧了紧,那过了这一日,恐怕,他便不会客气了。想起那日情景,灵霄猛起了一后脖子冷疙瘩。他现在太看重自己位份之尊,丝毫容不得轻慢,尤其是女人对他的轻慢和不屑。她看得出来,他其实对她的身体并不是那么满意和感兴趣,但也一定不会放开她,让她顺心如意。

    果然,在打扮好,等候礼官来请的空挡,惜妈妈含笑贴着她的耳侧道,“给娘娘道喜。天帝今儿还特吩咐老妪悄悄备好喜房,说是明日就要跟娘娘圆房成礼呢!”

    灵霄耳边似炸了惊雷似地,嗡嗡作响。惜妈妈继续道,“唉,娘娘好福气。天帝对娘娘的心意可是十成十的足呐。”

    惜妈妈见灵霄垂眸不语,脸上胭脂桃红,以为是害了羞,于是自笑了笑,退了下去。

    灵霄将手里帕子绞了成一团,抬头瞧了瞧院里的草木,唤绿蒲来嘱咐她去院里折枝木槿回来。绿蒲捧了朵堆叠粉白的木槿过来,灵霄将它簪在鬓边。外头礼官来请,一行人迤逦而去。

    大殿之上,按外礼参拜毕,帝启体谅他们兄妹情谊,特请济北到侧殿的雅室相谈。

    灵霄面上带着感激,被一群使女簇拥着转去了雅室。不出所料,帝启也跟着施施然踱步过来。灵霄默默的饮着茶,看着一屋子的使女侍者,再看着帝启笑意不及眉梢眼角的虚情假笑,心里便明白,他便是要自己尝尝这有口却说不得的滋味。纵便是她不顾体面的说了,且不说周遭人难信,就是济北信,也不敢就此当真,就龙族目前须与天宫交好的情势,也只能当做小夫妻吵嘴,劝和劝和罢了。事后就是想帮手,帝启有了防备,就更难了。

    当二人各怀心事,彼此打量时候,济北进来了。

    “二哥!”灵霄见了济北,径直就奔过去,扑在济北怀里。

    济北微微怔愣一下,一面轻轻抚着她的背,一面调笑道,“都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呢!”一面又对帝启笑,“倒让天帝笑话。”

    帝启含笑不语,满眼宠溺。

    济北又将灵霄送回帝启身旁的座位上,折身要去落座,觉得袖角一紧,让灵霄死死拽住。济北挑了眉,看着灵霄一幅小儿女情态,一丝疑惑划过,却马上笑谑道,“若是霄儿真舍不得二哥,那二哥可要将你带回家去了。”

    灵霄这才将那袖角一扔,自取帕子擦了擦眼角,嘟囔道,“才不回去呢!哪里有嫁出去的女儿就这样回去的。”

    济北闻言一笑,对着帝启道,“瞧,还是知道做新妇的规矩。”一面悠然落座,一面道,“霄儿脾气是娇纵了些,不比一般女儿家柔顺。但总是一片赤子情怀,不会做伪。还请天帝包涵体谅着些。”

    灵霄闻言,气恼的撇了撇嘴,侧了身子,那背去对济北。这一转,脸便朝了帝启。

    帝启看着她眼波含嗔,半恼还娇的情态,一下子便想起当日夜宴晚上撞到她酒醉跌池的情形。那时,她以为自己是她三哥,跟小兔子一样窝在他怀里,一面嚷着渴,一面自在当然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寻个舒服的角度,窝着打盹,时不时还抱怨说头晕。这几日他总是不断问自己,为何不就放了她去?脸面声名都是假的,他就是舍不得放开手。因着他的身份,从未有哪个女子会以这样一幅娇纵安然又信赖依靠的模样对他。自那晚之后,他便没能放开过,也不想放开了。

    灵霄抬眼与帝启看过来的目光一碰,一时心惊,又将身子扭正。那是怎样的目光?深情的?攫取的?笃定的?灵霄收住神思,不让自己再想。

    茶添三回,实没有机会递出消息。灵霄揉了揉额角,露出困倦模样。济北便起身来告辞。帝启打算留饭,而灵霄一幅兴致缺缺的反常情态,济北便有些迟疑。此时帝启便将灵霄的软腰扣了扣,让她往自己怀里靠,一面对济北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带着些羞涩和得意。济北便露出恍悟和理解的神情来,直说姑妈还等着他回去听消息,便坚定的辞谢了留宴。

    灵霄却又慎重的托他替东海亲长和自己爹娘问安。这才将济北送至殿外告别。如今快至深秋,天宫虽日头布得好,也偶有凉风袭过。挥别之际,灵霄鬓边的簪的那朵木槿花便落了下来。风正好往济北那面送,济北伸手便接了起来,正要递回去,灵霄却道,“此花知情,便替我送哥哥回去罢。”

    济北朗然一笑,竟将花直簪在束发旁,登车而去。

    帝启压了压眉头,含笑送别,没有他话。灵霄待车架走远,径直转身回院。帝启望着灵霄渐远的背影,暗压住身体里窜起的一股火气,吩咐旁人,“传毓秀侧妃”。

    车架里,济北俊美的面上堆起阴云,手里拿着那朵木槿花反复打量。心头苦思不得其意。

    霄儿知他讲修仪,不喜他人拉扯。为何今日着意拽了他的袖子,她想说什么?济北闭目,细细将先前见面的场景分割成一个个特写,以求窥察一二。不对,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形不对。哪里不对呢?济北抚额,对眼神!济北睁开了眼睛,将木槿花放在手心里。是,眼神不对。帝启的眼多是宠爱,那后头总还隐着一丝幽光,是什么?是什么?了然,还有防备。对就是这样,就似猎人紧盯着猎物的眼神。

    济北再低头去看木槿花,手掌,木槿。济北凝神半晌,慢慢将那木槿花瓣片片扯落,露出光秃的枝桠来。花朵之下,是个双头枝桠。济北将那双头枝桠倒放在掌心,渐渐握紧。

    原来,霄儿这是被“困”起来了,被“囚”起来了!

    想起灵霄托自己转递给帝启的手帕,济北叹了一口气。是他未及察觉帝启的私心,是他将霄儿带入这样困顿的境地。他,一定会将霄儿带出来!这才明白方才霄儿的泪,满是心酸无奈,哪里还有半分做戏的意态。

    春华同心院。灵霄卸妆准备午休憩,使女尽退,只留绿蒲替她散发。见绿蒲面有些微恍惚之色,便道,“怎的,还在生气,我没让你跟着我去见二哥?”

    绿蒲闻言,顿了顿手上的梳子,低声道,“知道小姐这是为我好。”面上果真少了几分幽愤之气。

    “这是我们唯一能传递信息的机会。日后他必定会知道,虽不会对我如何,也会迁怒左右。你可要好好的!”灵霄看着镜子里的人影,低低分说。

    “我都明白。”绿蒲低声答,一面继续替她顺发。手上动作迟缓了几次,这才挨着灵霄的耳畔,含了欢喜道,“今日,灵山的人与我联系上了。”也不顾灵霄瞪眼,径直道,“他是跟着济北公子来的。说这些日子帝君派了好些人来,都没能接近得了这院子。帝君觉察得不对劲,知道济北公子要来贺拜,就派人混在随从里头跟来了。似乎,济北公子还不知道呢。若是今日还联络不上,帝君已做了闯宫的打算。”

    灵霄暗压住心头的激荡,握紧绿蒲的手,“真、真的?”

    看绿蒲无比笃定的点了头,灵霄的心反而沉了下来。闯宫!这可是诛仙散神的大罪。虽说天宫不必往日势力,但也不是小小灵山可以任意妄行的地方。

    “不、不行!不能胡来!”灵霄急道,思及济北已走,来人想来也是跟着走了,这时节,还上哪里寻人去。面色一点点白下来,颓然道,“这可怎么办!”

    绿蒲美目含笑,心道,这便是关心则乱罢。想她家帝君凄风冷雨的在蓦山外头不知立了多少夜,哪怕是小姐不在蓦山也照来不误,这下,可算是快达成心愿了。低声提醒道,“小姐,咱们今日已经联络上了。”

    “哦!”灵霄晃过神来,脸上稍添了红晕,低声不语。半晌,才问,“那来人如何说?”

    “他说没想到情况是这样,还得回去禀告帝君。说帝君大概会动用一切留在天宫里的人,让我时时留心暗记。”

    “时时留心?”灵霄有些惊讶。

    绿蒲微微低了头,“我、我告知明夜天帝要胁迫小姐圆房······”

    傍晚,小月娘洗浴完,揉着酸软的腰肢,忍着身上的酸痛,半卧在美人榻上,就着使女的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滋补的汤水。待喝了半碗,便轻摆玉手,叫收了碗去。一面接过帕子点点唇边,一面泛了春意扫过那使女低笑,“倒叫你这张嘴说准了。”

    那使女跪在地毯上给她轻轻捶着腿,低头道,“哪里是婢子说得准,实在是陛下心头疼爱娘娘得紧。”

    小月娘笑了笑,闭目休憩起来。半晌,才问道,“你说的那个叫绿蒲的,可有动静没有?”

    “婢子正要上禀呢,见娘娘累了,就没提。”那使女陪着笑,又压低了两分声息,“盯着的暗卫说上午有跟着东海来的人去那院子边与她说了一阵话。”

    小月娘美目微睁,眼波横斜,思量半晌,才道,“嗯,再看看。带话下去,松着些。谁要能替我盯到有用的,赏明珠十斛。”

    使女的手顿了顿,才恭敬着答应。

    “你也别眼红,办好了这事,你的好在后头呢!”小月娘余光扫过使女,又闭了眼,低声许诺道。

    “谢娘娘!婢子一定尽心。”那使女越发恭敬。

    好半会,小月娘才挥手,“赶着去办罢。”

    032离绝1

    更新时间2013-3-2118:46:05字数:4544

    032离绝1

    月上中天,透过层层帘幕,在帐上落下参差斑驳的影子。灵霄听着玉漏的点点声息,一丝睡意都没有。外头一阵风起,窗边的纱帘动得流荡了些,空气里也传来一点凉意。灵霄蹙了蹙眉,觉察到空气里似乎有了别的气息,有人进来了。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自那天修习被帝启打扰,一直气息不畅,不想,如今连个人近身,也都不大察觉得出来了。

    这样想着,却是轻轻撑起了身子,迎着那正被撩开的床帐的空隙看过去,一时有些怔愣。那撩帐的手也顿了顿,然后才渐渐拉开了些。

    四目相对,彼此无言。眼波相触,灵霄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不由得半垂了眼睑。那眼底就化出一点笑意,然后漾开,许久以来悬着的心一下子妥帖的安放下来。栖乌挥手在帐外结了个障眼结界,一面将丝被提高,掩至灵霄的脖子,像裹一枚蚕蛹一般。灵霄一面让他裹,一面将身往床头靠了靠,拉开些距离。然后才闪着惊喜又疑惑的眼波问,“你怎么来了?”

    栖乌坐在床沿上,侧着身看她,含笑不语。见她等得有些心急,这才道,“想你了,就来看看。”

    灵霄听了,瞪了瞪眼。好似这戒备森严的天宫和这所被看守得密不透风的院落就似他家后园子一般,好不轻巧!正待要说他几句,见他一双毫不遮掩关切和柔情的眼睛底下是一片浅青色,忽然就明白过来。想是这些日子,他都在替自己挂心罢。这样想着,灵霄心底又是一乱,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垂了头,低声道,“这些日子,你、你可还好?”话一出口,灵霄就想咬舌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也暗骂自己这副小儿女情态,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说正事!

    看着她咬唇懊恼羞涩的样子,栖乌心底就一阵莫名的欢愉。含了笑,坦诚而直白的答她,“不好!霄儿,我一点儿都不好!”

    灵霄有些吃惊,抬头来看他。待看到他毫不遮掩的热辣辣的眼波,又慌忙垂了眼下去。

    “我今日与济北见了面,”栖乌看出灵霄有一丝吃惊,但也不解释,继续道,“霄儿,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你想寻求退路的时候,你想寻人帮助的时候,你,没有找我?”

    灵霄没想到他在意这个,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说,当时,太紧急不及他想,还是她根本没想到他,或者只想了那么一下,便从脑里滑过去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现在。但她看得出,栖乌真的,有些伤心。济北去见他,说明二哥已经明白了她的处境,而要让她出去必得要栖乌的支持罢。也是,栖乌和栖雪当初在天宫羁留的时间那么长,多少都会有些交情,怎样都会留下些人。

    灵霄兀自思量时,栖乌看了她半晌,才叹一口气,“罢了。到底也是我栖乌无能,不能叫你放心。”

    “并不是这样。我只是······只是觉得与帝启自幼相识,之前又有婚约,这样办起来······方便些······”灵霄断续而凌乱的解释,但越说自己都觉得无力,于是也就隐没了声息,静默不语。半晌,才闷声问道:“你,你要什么?”

    栖乌闻言一愣,反冷声发笑,垂头逼向灵霄,心底是压不住的怒气。他费心将绿蒲送至她身旁来,她还不明白他要什么吗?!他要的不过是是她一生顺遂喜乐。他在天宫羁留上千年,深知帝启不是良人,但若帝启是她心仪之人,他会成全。日后,哪怕与帝启有兵刃相对的那么一天,他也因着她而不取其性命。待她大婚后,果然情形不对,他不惜动用了自己在天宫布下的所有暗棋,她竟然似商贾一般,问他所求。

    “我要什么,你都给?”栖乌将鼻尖都逼到了灵霄眼前,平静的语调却掩不住心底泼天的愤怒。

    灵霄将身子尽力往被子里缩,半侧了脸,斜看了一眼栖乌,头越发埋得低。“我······”

    栖乌看着灵霄微微有些发颤的身子,和因埋首而露出的白皙得诱人的脖颈,衬着黑发红唇,在这绣帐之中更是撩人。紧了紧喉咙,却越发的急怒,将灵霄从被子里拉出来,抓了她的胳膊让她对着自己,恨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拿出来?难不成,就你这身子?!是不是不论是谁,你都能将自己卖了?”

    话刚脱口,栖乌自己便愣了。他怎么说出这样不堪的话来。

    灵霄先是一惊,再是急怒,再后竟是冷清清一笑,狠狠将栖乌的手甩开。身上只着中衣,但也不急着拿东西掩,气度从容,言辞冷峻。

    “是。我如今什么也没有。无权位名分,无产业军队,不过是一个被本族舍弃的废王,被丈夫囚困的女人。唯一属于我自己的,不过也就这副身子。”

    “霄儿,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栖乌白了脸,想解释。

    灵霄一声轻笑,止住了他。“不过,敝帚自珍。我这副残破之躯,自己倒看重得很。——我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栖乌帝君你,也不用再替我费什么心思了。”说着面上便是一片寒意,便要催动灵力去破那结界。

    “霄儿,是我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栖乌自然看出灵霄是认真的,一面觑拦,一面越发急着劝解和解释,“如今济北也没有办法,龙族安插在天宫的人因着前任天帝的死,彻底被帝启清理了个干净。他今日跟我看了那木槿枝,霄儿,我······我不能见你过这样的日子,我能带你出去!”

    灵霄冷眸一笑,“我为了从伏波残秋他们那里出来,到了这里;若要从这里出去,便只有跟你走,是吗?”

    栖乌愣了愣,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看着灵霄眼底的清光,他知道,她是不肯走的了。

    “你觉得,这有区别吗?我便是再愚蠢,同样的错误也不会犯第二回。”灵霄道,“你要的,我不想给,也给不起。”看着栖乌张口欲言,灵霄止住,粉面含笑,声音清冷若霜,“你想说,情?”灵霄摇头,“天下的情爱,有海枯石烂磐石不移的。但是,我灵霄何德何能,能够逢到?”全力挥出灵气去撞击那结界。栖乌一时晃神,也不及阻拦。轻微震动之后,那结界慢慢裂散。方才栖乌只是防备外头值守的使女听了动静去,是以结界并不是那么牢固。

    “霄儿,你听我说!”栖乌拽紧灵霄的手,“咱们只是出去。之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绝不拦着你。今日这样的话,我再不会说了。你信我!”

    又是“你信我”,灵霄犹疑后还是果断的甩开他的手,“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如何还能去信别人!”

    外头传来使女下榻的声息,两人都不由得敛了气息。

    “若你想留在这里,我不拦你。若你想走,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明日黄昏。”栖乌压过身来,贴耳道。灵霄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满耳的坚持和莽撞。

    灵霄慢慢撤出身子来,看着他的眼,她知道他说到,便会做到。但,在天宫里滞留这么长时间,太危险,更何况他如今的身份······

    栖乌听了听外头使女的动静,就撤身要走。觉得衣角一扯,回首看灵霄。

    “只用,明日未时留心后院。若我不至,便不用再等。”灵霄说完,便放了手。

    栖乌先是一怔,又闪出笑意,低声道,“放心。”

    第二日起来,灵霄本还想寻昨日当值的使女来闲话几句,看看她昨夜有没有察觉什么。寻了几次,都不见人。只得吩咐绿蒲悄悄去看看,不想绿蒲回来说那使女好似被派到外头送东西去了,尚未回来。

    灵霄听了,心底不免“咯噔”一下。但也不能肯定,只能静观其变。惜妈妈要布置房间,她便去了厢房。是静不下心来看书了,便唤使女拿了花样子来,自己照着描画着打发时辰。心底一面暗自琢磨,未时,自己是走,还是不走。

    快到摆午饭的时辰,那使女还不见回来。灵霄的心便悬了起来,唤惜妈妈来,假称那使女身上有个好看的花样子,想寻来照着画一个,日后好绣荷包用。惜妈妈见她神情安然,想着今日圆房便当顺遂,一心要讨她开心。便爽利应了,派人去看看,那使女如何还没回来。

    灵霄看惜妈妈坦然的模样,猜想她当不知底情。又安慰自己,或者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她想多了。不想,没过多会,方才出去寻人的使女粉面含泪的回来了,一脸委屈,“婢子刚出院门,便被不知哪里斜刺出来的莽夫给拦住了。婢子给他看腰牌也不成,说有要紧差使要出去办,也不成。只黑了面皮,恶声恶气将婢子拦回院子。还说——”

    “还说什么?”惜妈妈微微带了些恼意,问道。她是老天帝身边的人,自来有几分体面,满天宫里的使女侍卫都要给她几分脸面,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形。

    “还说,就是惜妈妈亲自去,也是不能让的。今儿这院子,就是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那使女半忍了泪,半看着惜妈妈的脸色,低声说了出来。

    “什么!”惜妈妈气得一愣。

    灵霄手不由一抖,茶盖轻轻碰着茶盏沿子,一声脆响。稳稳放了茶盏,灵霄笑道,“你也婢子好不懂事。底下护卫的粗话也值得说给惜妈妈听,没得将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说着,对惜妈妈道,“我想,许是天帝太过着紧······方才如此······”意态羞涩,粉面桃红。

    惜妈妈此时也回转过来,虽不是十分信灵霄的话,不过借着这个梯子,也自己慢慢捋顺气下来。笑道,“娘娘说的是。倒是老婆子不懂事体了。”说着又上来扶她,“娘娘描了这半天花样子,该是累了,也该到院里走动走动。我这就唤人传饭来,用了饭,娘娘也好早点歇下养足精神。”

    灵霄笑着点头,任她扶着望院子里走走。抬眼见正房里一片火红,竟是十分刺目。忙别过眼去。惜妈妈见她如此模样,当她是含羞,也含了笑自吩咐人传饭去了。

    用过饭,灵霄借着午睡,只留了绿蒲在厢房伺候。

    灵霄也不让绿蒲替她散发,只怔怔的坐在窗边,望着半掩了窗子透来的明媚天光出神。

    “小姐,怎么还没有动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是走不了,这可怎么办呐?”绿蒲耐不住,自己在屋里转了几圈,低声在灵霄耳旁念叨。

    灵霄并没有将昨夜的事告诉绿蒲,如今,也不打算告诉她。她都没定心意,如何说呢!只是方才那刺眼的一片红,让她多了几分偏重。看到身上一身艳丽绯红,竟也是一阵烦心,想起庞眉送来的那身布裙,便唤绿蒲去将那匣子取来。

    换上那身布裙,通体都觉得一阵轻松。匣子里还有渝阳送来的一小壶桃花醉和那块双鹤同心白玉佩。灵霄轻轻抚着那块玉佩,心底一暖一酸。她何德何能,得这样的弟兄手足!心头微微一动,想起自己昨夜对栖乌的话。

    放在正房的玉石更漏,即便是隔着这些层门窗帘幕,灵霄也听得清清楚楚。点点滴滴都似在心头敲打。未时已过二刻······

    心意难定,美酒在前,灵霄只想痛饮一场。也不唤外间绿蒲取酒杯,径直将茶盏里的冷茶自窗边泼进外头的花圃里,借来倒酒。那小小一个瓷壶,不过满倒出一茶盏来。灵霄看着那轻荡潋滟的酒晕,心似乎也跟着越发不定起来。

    便饮完此盏,再来计议罢!灵霄端了茶盏,先浅浅尝了一口,清冽酒香窜入唇舌,慢慢淌进心底。灵霄眸色迷蒙起来,接连喝了第二口、第三口,直至饮尽。她第一次喝桃花醉是在什么时候?沉星战死,庞眉归乡,而后六千龙骧军······

    灵霄放了茶盏,眼底一片清明。

    她纵然不能做个令四海景仰三界折服的龙主,也当做一个纵性自主的女子,这样才不负那些肯为她豁出命去的军中弟兄。倘若他们九泉得知自己搏命护佑的女子,竟自甘困束,任人捏弄,一定会自悔当初自己错付了性命与她!灵霄抚了抚心口,沉星的龙珠还在她的体内,她似乎都能听得见沉星的声音,他要去看八荒河山、看千里暮雪、驰万倾碧波,他要去人间烟火处,听姑娘们清丽的山歌,去建一所木屋起一处房舍,逢着一个花朵般美丽善良的姑娘,养一群可爱又顽皮的孩子······

    这一切,她都未能替他完成一二,怎可就如此放弃。灵霄,她在心底对自己道,你的性命、你的生活不仅仅得对自己负责,还得对得住那几千条热血性命。

    “今儿是好日子,霄儿想喝酒,怎么不叫为夫?”

    灵霄的肩头不可察的颤了一分,轻轻侧了脸过去。就见帝启立在雕花屏风旁,绿蒲一脸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紧跟在后,张口欲言,却吐不出一个音来。

    灵霄眉头蹙了蹙,抬眼去看帝启。帝启一笑,在绿蒲肩后点了一指,绿蒲揉着肩膀,包含委屈和忧心的唤了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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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3离绝2

    更新时间2013-3-2122:12:01字数:7152

    033离绝2

    “没什么事了,你下去罢。”灵霄冲她摆手。绿蒲顿了顿,应了下去。

    见灵霄不打算说话,帝启一面笑,一面慢慢走近。“今日,没心思午睡,想着来看看你。果然,你也没睡。”情态温柔,好似那日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样。

    灵霄唇角含笑,眼底却是宁静淡漠,半垂了眼眸,并不答话。

    帝启轻笑一声,立在她身侧,细细打量她一番,“霄儿穿这身花布衣裙,倒别有风致。书上说‘荆钗布裙难掩国色’,果真如此。”顿了半晌,冷了半分,“只是,如今霄儿贵为天宫帝后,再着这样衣裙恐怕不妥当。还是换下来罢。”一只手便已朝着裙腰处探过来。

    灵霄诧异他竟如此鲁莽,一时未及多想,闪腰支手去拦。没想帝启的手却突然反转,袭向她的衣襟处。

    灵霄回避不及,眼底一沉,已大概明白他这是想瞧什么。手也就慢了半拍才去掩被扯开的衣襟,倒是一派沉静的问:“可看清楚了?”

    帝启微微挪开了些眼波,方才虽是惊鸿一瞥,却也瞧得明白,那玉白的肌肤上果真只有粉红的指甲大小的痕迹。听灵霄这样一问,脸上到底有些发讪,一时倒不好接话。

    灵霄冷声道,“我心口处的彩甲已经拔去,若是天帝以为有不妥,大可休离。灵霄绝无怨言。”

    帝启慢慢将她环拥住,渐渐收紧。灵霄那手轻轻按住衣襟,始终搁梗在两人之间。帝启的力道有些大,压得她的手都有些疼,但她始终垂了眉,一声不发。

    帝启在她发上落下一吻,在她耳侧低声道,“霄儿幼时曾说要陪着我,难道忘了?”灵霄眉头微动,竟是想不起自己何时曾说过这样的话来。

    “你倒是一心想走。可这偌大天宫,实在太过寂寞,我既迎你进来,就没打算着要放你走。”帝启含着笑,一手轻轻滑过她的脸,眸光更现幽深。他的手指在她的唇边摩挲,眼底透出点点炙热的欲火,灵霄抿了唇,侧过脸避开。帝启无声的笑,又将她更深更紧的圈进怀里,哑着声在她耳畔吐气,“怎么办,我竟有些等不得了。”手渐渐在她后背游走,引得灵霄背脊僵直一片。帝启侧了头,鼻尖在她的发边颈侧游走,唇齿一动,就似舔触到了她圆润白皙的耳垂,“我见过霄儿几乎所有的模样,常服、男装、甲衣、嫁衣,哦,还有布裙,就是霄儿沐浴也撞见过几回。只是瞧得不真切,今夜,便好。你,便完全是我的了。”

    灵霄终于起了怒气,提了气,要挣开去。帝启又加了几分力,“霄儿害羞?还是担心什么人来坏了咱们的好日子?”一双凤眼似笑似谑的看着她,一字一顿吐道,“放心!今日,若没我的话,一只飞虫都别想飞进这院子。当然,也别想飞出去。”

    灵霄对着那幽深又冷厉的目光,心底一点点凉透。她知道,帝启说的是真的。他应当没能抓住栖乌,否则,不会只是说这样几句话而已。栖乌怎么样了?她,真的走不了了?

    先前的犹疑,在帝启靠近她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决定。可惜,已经晚了。

    灵霄尽力让自己沉静自若些,连僵直的脊背都在意志的强力作用下一点点放松下来,眼底甚至涌出一丝笑意,“你安排妥帖,没有乱子就好。”轻轻抚了额,“这会儿倒有些头疼,可否容我躺一躺。”

    帝启打量她片刻,才笑道,“定是方才酒喝得急了。”一面体贴的要扶她去床上。灵霄顺着他的手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半是羞怯半是犹疑的,“今日,本就不当相见,你,你还是先回去罢。”

    帝启笑了笑,却是不动。

    “你,你方才都那样,我,我怎么放心······”灵霄咬唇低声飞快说道,脸上飞出一片绯红。

    帝启笑意加深,才点头道,“那好罢,现在先不闹你。你好生歇着,我就先出去了。”

    灵霄冲他嫣然一笑,又含羞的垂了眼,口里唤,“绿蒲,送陛下。”

    绿蒲应声进来,恭敬的打起帘子,请帝启出去。帝启出来,回头看了看那晃动的帘幕,眼底现出三分得意,复又转为难测幽深。果真去了心甲,东海那老头子也真能狠得下心。唉,日后,龙族的事,她可起不了什么用了!

    小月娘粉面带怒的凝神坐着,贴身的使女小心的收拾着地上摔碎的茶盏碎片和水渍。

    “你去请华绮侧妃来。就说我刚得了好茶,请她来品一品。”小月娘清冷的声音里又带出些沉稳。

    那使女看了看手里收拾到一半的碎片,顿了顿,忙轻轻放下,答应着转身飞快去了。

    一会一名身段窈窕,遍体风流的华服女子含笑进来,“姐姐今日倒好兴致,是知晓妹妹心头不爽,特意唤妹妹来安慰的罢。”语音柔媚,却透着精明。

    “华绮妹妹来了?快进来!”小月娘起身迎上去,携了那女子的手,一并往内室去。“哪里来的好兴致,不过是想跟妹妹聊聊贴心话罢了。偌大个天宫,亏得有妹妹这么个知心人,否则,可憋闷死我了。”

    华绮父族母族都是人界修仙飞升的,于人情世故颇为通透。见小月娘今日似乎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疏离,听出她语带讽刺,却还顺着她的话说,难道真是因着今日陛下与帝后圆房,心绪不佳,才寻人相伴的?心下迟疑,面上却笑得越发动人,“能做姐姐的知心人,才是华绮的福气呢。”

    “妹妹快坐!”一面吩咐使女泡新茶来,一面含笑道,“几日不见,倒有好些话要跟妹妹说。”

    华绮美目轮转,回首对跟来的使女道,“我在这里坐会子,你乘这功夫去园子里替我收些菊花,回头我自回去就是。”

    小月娘见华绮打发走了使女,暗叹,也是个水晶心肝剔透人。也摆手让使女出去,一面亲自与她斟茶,一面含笑看着她。

    华绮被看得有些别扭,含笑抹了抹两腮,“姐姐看什么?莫不是几日不见,不认得人了?”

    小月娘犹自含笑半晌,才幽幽道,“我是想看妹妹有没有容人之量,让爱之量。”

    华绮眉头轻挑,却摆出不明白的模样,“姐姐这是说什么?”

    小月娘打量她一刻,正色道,“我素来与妹妹相知,往日虽也有一些不快,终究不损大情。今日是什么日子,我不说,妹妹难道就不知道,心里难道就真认了?”

    华绮心头暗笑,果然是急了。却将手里帕子扭成了花,为难道,“唉,不认还能如何呢。只求陛下能记着往日情分,能给我留个安身的地方罢了。”又带着艳羡的看了看小月娘,“比不得姐姐,纵然宠爱帝后,也还是记得姐姐的。”

    小月娘眼底飞过一丝得意,马上掩住了,沉了面容,换了戚色,低声道,“妹妹是说前头那日陛下召我的事?”

    见那华绮只是不动声色的瞅她,暗自思量一回,人界飞升来的仙家乘着帝启清洗龙族和妖族布置在天宫的暗桩,天宫一时缺人手的时机,借着给天宫选派侍卫,安插了许多人手进来。帝启体谅她孤身在天宫,有些人手总要放心气足些,也就默许了。那日的事,就算她不说,保不定她早已知道。何况今日还需借她的势······

    于是半咬贝齿,半含心酸,呜咽道,“也不瞒妹妹,当日陛下哪里是想着我。不过是在那女人那里上了火,寻我,寻我去火的。”说着拿手绢点了点眼角,又将一角袖口微微拉起,露出手腕子上方几点淡青色的淤痕,“喏,你瞧!——平日里陛下就算纵性,也会顾忌咱们身子娇柔。那日······那日······陛下哪里还思及我半分······”说着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华绮瞧了那几点印迹,心里也是发紧。一面替小月娘拉下袖子,一面劝道,“姐姐别往心里去,许是陛下一时忘情——”

    “妹妹也别劝我了。这种事情,哪里有自己不清楚的。”小月娘渐渐收了泪,“我只恨那个女人。既是温柔淑静的,何必去挑弄陛下,让我等受苦。借着缘故,先钓着陛下十几日,引得陛下将我等都抛在脑后。如今见火候差不多了,又要圆房争子嗣。你就看罢,日后,等她空出手来,咱们这些人,只怕站都没地站。”

    华绮面容沉了沉,还是有些迟疑,“那人果真如此沉的心机?”

    小月娘甩开手帕,“哎哟,我的好妹妹,就你心善。你当别人也跟咱们一样口硬心软的呢。人家可是刀口上滚过来的,杀的人可比咱们见过的都多。听说,妖王无痕还差点被她给杀了呢。”

    华绮果然变了容色,蹙眉沉思起来。小月娘也不说话,自去喝茶。

    一刻过后,华绮太抬了头去看小月娘,“姐姐可是有办法?”

    小月娘点了点头,幽深了眼眸看过去,“只是不知道妹妹敢不敢?肯不肯!”

    华绮一点点捏了手帕,也拿一双幽深的美目看回去,“有大利才能大胆,有大得才能大舍。不知姐姐以为如何?”

    小月娘些微怔愣下,对着那略带贪婪的目光,心底闪过一丝不喜,脸上却渐渐笑起来,“若妹妹点头,我愿让妹妹”说着伸出一根纤指,“的时光。”

    华绮知她说的是子嗣,隐微思量一会,回笑道,“三年!”

    小月娘笑意一顿,心头自然不肯。可要办成事,不得不借助她在天宫隐卫的势力,半冷了声道,“两年。”

    “一言为定。”华绮一笑,两年时光,她有足够信心怀上陛下的子嗣。如今鲛人公主娟秀侧妃不怎么受宠,小月娘保证两年内自己不受孕,那么天帝长子便当出自她身了。

    小月娘也笑,“一言为定。”心底暗道,待收拾了那女人,再轮到你。且让你得意几日。

    谈妥条件,二人才低低切切商议详情。

    酉时三刻刻,灵霄已经在惜妈妈的安排下沐浴更衣,严装好了。心底正乱,却听外头使女报,“毓秀侧妃、华绮侧妃、娟秀侧妃求见。”

    惜妈妈一脸诧异,似乎也没想到这三位侧妃娘娘一起过来,也不知是来示好还是······

    灵霄倒是没所谓,见惜妈妈愣着,便自己做主,“请进来罢。”

    待三人给灵霄问好后,惜妈妈领着一干使女跟三位侧妃娘娘问好。

    没等惜妈妈开口,小月娘便笑道,“我知道我们过来,妈妈定然会吃惊。不过是我们姊妹想来跟天后娘娘说两句心里话,还望妈妈体谅,给咱们挪个空。”说着就往惜妈妈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妈妈放心,我们就说几句,耽误不了事。还望妈妈体察。”

    小月娘在天宫素来势大,如今话又说得客气,惜妈妈觉得不妥,却也不好一口回绝。

    “惜妈妈你带着她们先下去罢,一炷香后,再回来就是。”灵霄开口道。她想不出她们非这个时候见自己的缘由,但,她乐意听听。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更糟糕呢!

    日影下去,内室还没有放珠子,灵霄对面小月娘的脸便有些模糊不清。华绮和娟秀两名侧妃留在了外头,对着小月娘似笑非笑的眸光,灵霄便明白,这都是她们算定好的。

    “有话,就快说罢。”

    小月娘看着灵霄算不得倾世的容颜,依旧是淡然从容的模样,心底便忍不住有些好奇。若她不清楚内情,她倒还会以为她一心想要做这天后的。她没着急说话,也是想看看她已处绝境了,为何还能如此镇定自如。难不成,见无法可施,真的就留下来了?

    显然,小月娘被自己这么个念头也给吓一跳。这可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于是她忍了心头的嫉恨,半含了笑,低声道,“栖乌帝君在后院外侧等你。”

    灵霄依旧是半敛眸子,端坐一侧,只是微微起伏的胸口,透出听到这个消息内心的惊动。

    见灵霄不动,小月娘到底没沉住气,径直将栖乌与她的一块玉佩递过去,“不信?喏,看看这个。”

    灵霄接过去,细细看了一回,仍是不说话。

    “怎么,你不愿意?”小月娘坐不住,起身道。

    “一会惜妈妈她们进来,不见了我······”灵霄眉目清透的看过去。天宫这么大,一旦吵嚷开,她和栖乌没有可能走出天宫。

    “唤你外头那个使女进来!”小月娘笑得自得。

    灵霄眸底闪过一番挣扎,虽知小月娘这是要借绿蒲的身份将灵山扯进来,但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先提醒她道,“若我出去不成,这天后可还是我。”

    小月娘眼底怒气一涌,半晌才压回去。冷笑道,“放心,一定让你顺心如意。”

    灵霄看了小月娘半晌,捏了捏手里的玉佩,这才扬声唤在外头伺候着娟秀、华绮两位侧妃的绿蒲进来。

    半盏茶后,里间响起送客声。小月娘满面笑意的从内室出来,唤华绮和娟秀两个,“走罢。”华绮拉着娟秀笑了笑,抢在小月娘前头出门。

    “绿蒲,送送三位侧妃。”里头又响起一声吩咐。

    小月娘身后的使女垂头敛目,恭敬答应了,躬身跟在小月娘后头,将她们往外送。到了同心院门口,娟秀侧妃回头对华绮二人冷笑道,“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也不想知道。日后这种事情别拉扯我!”说着甩了帕子,扭身径直走了。

    华绮愣了愣,对小月娘道,“哼,好大脾气!”

    小月娘却冲她落了下眉,此时斜道里出来一行人,正是惜妈妈她们。惜妈妈领着使女们躬身行礼,小月娘高傲冷淡应了,一干人等不敢肆意抬头。小月娘点了点身后的使女,“天后娘娘喜我头上的发油的味道,让她跟我去取来罢。”

    “凭娘娘吩咐。”惜妈妈垂头躬身作答。

    “嗯。”小月娘冷应一声,便领着人走了。惜妈妈记挂屋里,也没着意是谁跟了小月娘去。进得屋子,见外头没人,心底一空,忙去里间看。见灵霄已盖好盖头,端正的坐在榻旁,一颗心这才落了底。

    “该给娘娘放两颗大珠,这天也黑了······”

    “惜妈妈别忙了,让我就这样坐一会子罢。”灵霄的声息似乎有些鼻音,惜妈妈愣了下,想,那个女儿家这个时候心里不是七上八下的。体谅她此时的心情,便退了下去,只道,“那娘娘宽坐,还有两刻,就到吉时了。到时,再来请娘娘去正房成礼。”

    “嗯。”盖头下的人轻轻应一声,不再说话。一双玉手不自觉的绞了手帕。惜妈妈看了一眼,自在外间守着。

    正房内室,红烛高照,却满室寒意。惜妈妈和一干使女跪了一地,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帝启捏着一身大红嫁衣的绿蒲的脖子,眼底发狠,“说!人呢?”

    绿蒲已经接不上气息来,脸色苍白,却只闭目不言。帝启手上便是一沉。

    “陛下,”闻变赶来的婆娑立在门口,“寻人要紧。”

    帝启侧头看过来,婆娑都禁不住有些背脊发冷。满地婆子使女越发抖得厉害,有的已经吚吚呜呜的哭了出来。帝启听得烦恼,将手上人随手扔下,喝道,“哭什么!这么多人,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抬脚踹倒几个,几步到了门口,“外头有没有发现踪迹?”

    婆娑不由得退了半步,才道,“隐卫倒了许多,想是用了极好的迷药。如今,尚未传回有发现。”

    “好,很好!”帝启目露戾光,咬牙道,“跟我来!”

    婆娑跟着帝启一路到了小月娘的院子,一路迎来的使女都吃了帝启一脚。

    小月娘竟也不在!帝启挑了眉,喝问,“你们主子呢?”

    满院子都是啜泣声,没人敢答。一个胆子大点的使女哆嗦着说道,“娘娘带了人说是去救天后娘娘,请、请陛下赶紧带人往南天门那边去接应。”

    “你,你怎么不早些说?”婆娑心头虽有些纳罕,见帝启眼底怒意正浓,便好心替那女子挡挡。

    “婢子见了陛下本、本是要说,但陛下盛怒······”

    帝启不待听完,冷哼一声,跃身而去。冷空里吩咐婆娑,“你集合你的人,赶来南天门。”

    婆娑愣了一下,心道,今夜无论是谁来,怕都是送命的下场了。

    天宫,南天门外。巍峨辉煌的华表如今透着冷意,栖乌将灵霄护在怀里,一面与围上来的四五名女子动手,一面对外侧看热闹的小月娘道,“毓秀侧妃,你既答应帮我带出灵霄,如何现在又来纠缠。”

    “哼,”小月娘一声冷笑,“栖乌帝君,你擅自闯入天宫,勾引天后与你私奔。我不过是替天帝缉拿你们这对罔顾伦常的男女!何苦往我身上泼污水!”

    “你——”听她忽然全然否定,口径翻转,栖乌气急,一时还真没有证据驳斥她。

    灵霄听了小月娘这番话,前后一思量,便明白了几分,贴在栖乌耳畔道,“帝启快到了。”

    栖乌一下便明白过来,朗笑道,“毓秀侧妃好剔透的心思!”一面取了怀里的信号弹,拔了引子,幽蓝的夜空里便闪出三道璀璨的光芒来。

    正在一路疾行的帝启顿了步子,望了望半天里的光影,眼底狂澜渐起。远远的,就见到那个纤柔的身子隐没在栖乌的怀里。心底的怒意一下子席卷上来,他慢了身形,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陛下,你可来了!”小月娘留意着四处动静,早见帝启来了,待近了,才迎上去。“陛下,栖乌勾引天后私奔。妾身发觉后,马上着人来拿。无奈栖乌那贼子太过厉害,妾身无能······”看着帝启黑沉的面容,小月娘知机的住了声,冲那几名围攻的女子打了个退下的手势,自己也退到一旁去。

    “霄儿,你过来。”帝启盯着栖乌,早动了杀意,却又见灵霄被他搂在怀里,心头一堵,便说出这句话来。

    显然,出乎大家意料。

    灵霄慢慢抬起头来看他,脸上渐渐添一缕笑意,正要说话,却又让帝启拦住。帝启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杂着焦急和不甘不舍,“只要你现在过来,霄儿,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灵霄仍是笑。

    “绝不再提起。”帝启又道。

    灵霄含着笑,慢慢摇头。

    “只有你!只有你!”帝启几乎是嘶喊起来,指着小月娘道,“我会将她们都迁走,只有咱们两个,好不好?”

    小月娘闻言,脸色一白,人都踉跄起来。

    “不必了!帝启!”灵霄止住他,“我不想只呆在一个地方,我想过得自在些。你,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难道,他,他就有办法给你自在的生活?!”帝启指着栖乌,眼底是狂乱的黑涛。“他更不可能!灵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今日带你走,不出十日,便得乖乖的把你送回来!——霄儿,你乖,快过来。”

    灵霄愣了一下,还是摇头,“不,我不会再回去了。”

    “是因为他?”帝启不再纠缠,冷硬的声息里满是愤怒不平和浓郁的杀意。他的身后慢慢聚拢一批身手矫健的黑衣侍卫,那是天宫最精锐的天帝亲卫。

    灵霄顺着帝启所指,看了看身旁的栖乌。他始终是带着淡淡笑意,手紧紧的握着灵霄的手,不肯放开。灵霄挣也挣不脱。此时,手上传来一圈暖意和有节奏的紧压,灵霄顺着栖乌的眼神,往他们身后看去,一队精壮的人马正在靠近。

    灵霄回过头来,看着帝启,带着许久以来所没有的坦诚,“不,我不愿意留下来,不是因为他,也并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我更爱我自己。天后的位置并不适合我,我也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寻一个能帮你守护住着万里山河的女子做你的天后吧。”

    帝启闻言,放声朗笑,半晌才恨道,“好个‘更爱自己!’原来,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假的啊!”声音渐冷,“好,我便成全你。今日,你我离绝!我倒要看看,他能如何待你!”

    灵霄怔愣,没想到帝启这么轻易就松了口。

    “多谢成全!”栖乌朗声回道。手上一用劲,拥了灵霄,一个纵越便上了一匹通身雪白,身带双翼的神驹。十来名精甲护卫拥上来,挡在前头。双方对峙一阵,栖乌一挥手,这边开始慢慢撤离。

    “陛下,就这样放他们去——”小月娘不甘心,慢慢凑上来道。

    帝启冷眼扫过她,小月娘心底一抖,帝启已经转身走了。

    婆娑上来低声解释道,“那栖乌显然备得有精兵强将,动起手来,未见得占便宜。再说,如今情势,不便与灵山彻底交恶。天宫还战不得。——娘娘,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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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7000的肥章哦,唉,泾又手都酸了。亲们,抛些花花鼓励下嘛!本来想一章写完,后来看,实在没法了,分了两章发。明日别候,不一定有。俺得歇歇啊。

    034选择

    更新时间2013-3-2320:52:12字数:5410

    034选择

    幽深夜幕下,一行黑衣精甲往灵山方向疾驰。

    栖乌将灵霄深深护在怀里,灵霄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挤进他的肋骨里去了。夜风很凉,她的脸开始发麻,后来渐渐就没了什么知觉。但她什么也没说,眼下赶路要紧。

    一袭黑影兜头罩了下来,栖乌将自己披风解了下来反转将她兜了起来。一领柔软的皮毛恰好垄在她的脸颊边,要是稍微缩一缩脖子,整张脸都可以埋在里头。灵霄侧了脸去看栖乌,“你——”

    栖乌满眼笑意的迎过来,几乎带着一些莽撞的将自己的脸来贴压她的,一股刚毅生硬的雄性气息强势袭来,将灵霄要问的话都压在了舌尖底下。灵霄想躲开些,可栖乌的身子将她牢牢定在怀里,脸微微收了收,却还是固执的将下颔抵在灵霄光洁的额头上。就是神驹偶尔大幅度的跃动,他都不肯离开分毫。灵霄暗地用了些力,却也是躲不过去,也只好放由他去。心底有些惊诧,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只小狐狸竟已有了这样一副刚硬坚实的身骨。

    栖乌觉察到她的顺从,唇边绽出个笑意。

    当远远的就能望到灵山的最高峰观霞峰在夜幕里高高矗立的黑影的时候,一行人才渐渐慢下来。

    灵霄听着后头那厚实的胸膛里的心跳似乎欢悦了许多,顿了顿,还是低声说道,“方才我说的话是当真的。我离开天宫,是因为我想要离开,而不是因为别的。”

    感觉到那心跳似乎慢了半拍。

    灵霄坚持说完,“也不是因为你。我不想······”

    “好了,”栖乌终于开了口,“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说。我······总有一日,你想在哪里,我便陪你在哪里。”

    灵霄没有回头去看栖乌的神情,只那低沉无奈又掩抑着执着笃定的声音,便叫她忽然有些感动。耳畔一下子又响起那个晚上在蓦山,他说的话。他说,“霄儿,若是有一天,假如有那么一天,你不再想承担这些,倦了,累了。我愿意,我愿意,也抛下这一身所有,陪你,浪迹天涯!”

    灵霄的唇边噙一抹笑意,眼角却闪过晶莹水光。她现在一无所挂,只可浪迹天涯了。而他已是灵山帝君,结好妖族、鲛族,牵制天宫,未来前程锦绣华美,怎能相陪?纵然他愿,她也不敢如此自私。

    两人一路静默着,驰过重重宫门,最后在一处宫殿停驻下来。栖乌翻身下马,直接将灵霄从马背上搂下来。殿门忽然开了,泻出莹透的光来,灵霄便看清楚了那殿门上方的匾额,“长安”。跟随栖乌的脚步便顿了顿,这可是灵山历代帝君居处的正殿,日常议事,也是在此。就是帝君妃嫔也不得随意出入。她如今这样身份,怎好冒然进去。

    栖乌发觉她的犹疑,正要劝,冷空里却传来了栖雪含忧带喜的声音,“小弟,你可回来了!”

    立在层层玉阶上的栖雪,一身淡粉常服,头上也只斜插了一支凤钗。比往日更显丰腴一些,也更多了些尊位养出的贵气。

    栖乌依然去拉了灵霄的手,一面携着她一步一步踏过这层层玉阶。待到了栖雪跟前,才道,“阿姐何时来的?姐夫舍得叫你独自回来?”

    栖雪神情微微一滞,旋即笑道,“眼看就是你大婚的日子,我放心不下,才特意回来瞧瞧。”眼神扫过两人相携的手,顿了顿,又道,“你姐夫也十分关心你的婚事,叫我索性多住几日,帮你照看照看。他定是得来参加你的婚典的,到时候,再接我回去就是。”

    “知道了。”栖乌道,浓眉轻轻蹙了蹙,“夜深了,阿姐快去歇着罢。”说着便引了灵霄往殿内去。

    灵霄已听出姐弟俩话里机锋,当然,也十分清楚栖雪为何要当她面提栖乌的婚事。她也能理解,于是便一直垂了眉眼,权当不闻。

    “小弟!”栖雪叫住他们。栖乌侧身回顾,眸底涌了一丝不快。

    栖雪凌厉的瞪了一眼栖乌,却对灵霄道,“灵霄,你跟我一起去罢。”

    灵霄抬眼看了一眼栖雪,正要答应。不想手上被栖乌一拉,人就被栖乌半搂在怀。

    “她哪里都不去,就歇在长安殿里!”栖乌语气很轻,但栖雪知道,这是他真正动怒的征兆。一时气结,“你······”

    灵霄只觉得他们姐弟为自己起了争执,还真不知如何劝解。便干脆静默不语。“阿姐识得回自己寝殿的路罢,我就不送了。”栖乌说完,见灵霄身子发僵,

    显然不喜他如此搂抱,便又只握了她的手,径直往殿内去了。

    “你、你别忘了你可是灵山帝君!”栖雪气得跺脚。

    栖乌一挥衣袖,让人关了殿门,冷峻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不劳阿姐提醒!”

    一路行至后头寝殿,灵霄带着一些好奇略微打量了几眼。寝殿颇为空阔,用雕花月门和宽大屏风隔成了三进。如今他们便在最外头这一进,不过是书房布置,多增了几张椅子,当是偶尔与近臣的议事之地。里头两进就看不大分明,只是设置都十分简素清雅,不见丝毫豪奢之气,颇合灵霄心意。人到了这里,便不自觉稍放松下来。略坐了坐,更觉得有些疲累。

    使女上来还要添茶,栖乌止住,“霄儿累了?我先领你进去看看,若是合意便赶紧洗浴歇下。今日也该累了。”

    灵霄点头,手上一紧,栖乌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往里去。

    原来第二进不过摆了些花草,临窗一张小巧桌子,上面摆着一局黑白分明的围子棋。另一侧墙上挂了一张三十七弦的古琴。墙底下堆出浅浅一汪浅泉,中有彩色小鱼在游曳。竟有几分野趣。灵霄既惊诧又觉有趣,唇边不觉就带了笑意。跟着栖乌转过那十二扇山水花鸟屏风,就进到了最里一进。

    里头帘幕低垂,薄帐轻扬,空间并不很大,就是一方卧室。除了必备的妆台、憩椅和衣架子,并未有多余之物。灵霄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这真是你平日歇息的地方?”

    栖乌此时松开了她的手,“怎么不相信?去看看吧,看有没有藏着什么美人。”

    灵霄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哎呀,你以前都是吹牛。这样的地方,哪个美人肯纡尊降贵的来!”

    栖乌闪了闪眸子看着她,笑得有九分得意,却并不说话。

    灵霄脸不觉有些发热,转头去看使女在忙着将床上的被褥抱走,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

    “婢子替······”顿了顿,看了看灵霄,不知如何称呼,“呃,换新的被褥来。”

    “哦!”灵霄点头,心头竟然有、有一丝舍不得。自己都吓一跳,赶忙压下去,赞道,“多谢你们,安排得如此周到。”

    “那霄儿当是不嫌弃这里了?”栖乌笑,“那你歇着吧。我去了。”

    “那、那你去哪里······”

    栖乌有些炙热的目光堵住了灵霄后头的话。灵霄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低了头。她是不该问么。还是,她本就不该来这里,又住他的寝殿。灵霄心底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多问这一句,显得太多情了些。

    栖乌低头看她,见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只轻轻叹了一声,“我就在侧面厢房,夜里若是害怕,喊一声,我就能来!”

    灵霄听出他话里的戏谑,自己低声一笑,反推他出去。“太晚了,我也累了,你也赶紧去歇着。”

    这一觉,灵霄直睡到次日午时。灵霄揉了揉有些发沉的头,心底也有些担心,最近她好似怎么睡都睡不够,莫非是取了甲的缘故?灵霄轻轻抚了抚心头,指尖微动,隐去障眼法,便触到自己心口处三点彩甲,赤甲只剩一半了,金甲旁边有些发痒,灵霄用指尖细细压了压,隐约有些发硬。莫非······

    “姑娘醒了?”外头使女听得动静,在外头低声问。

    灵霄不好再细看,掩好心口,答应了一声。一时进来两名使女,十分周到细致的替她更衣梳头。收拾好出到外间,栖乌已等在那里。先瞧了瞧她,才笑道,“可睡好了?备的这身衣服可还满意?”

    灵霄垂眼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是一身浅蓝常服,用料并不十分华贵,但触感柔软,式样简单却又有细致处。倒与她在蓦山时,绿蒲她们给她备的衣物有几分相类。“这样就很好。是我睡过头了,也不知天宫那边有没有什么——”

    “你不要担心。”栖乌让她坐,又吩咐使女摆饭。见她仍是不放心的模样,才又道,“天宫那头已经给龙族递信,言明离绝之事。虽有几日风波,但迟早会过去的。”

    灵霄虽担心娘亲听了这消息怕是得伤心,但也知道她既决心要离绝弃婚,必定有这么一遭。一时又有些惊讶,帝启竟然就这样放了手?有些不放心,问栖乌,“没有寻龙族什么麻烦?也没有对灵山有什么——”

    栖乌笑着打断她,“如今三界形式,天宫不复当初气势。也当要学会审时度势,哪里能似往日一般强横。这些,你已不在其位,就不要心了!”

    灵霄让他一句“不在其位”噎得没话说,只能作罢,埋首用饭。

    栖乌显然很忙,饭没吃完,便有一名侍者趋步过来。栖乌只冲她一笑,“好好吃饭。”就起身离去。一直到人定十分,灵霄稍有些困倦了,也不见他过来。

    这一整日,灵霄便待在寝殿里,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在逃避,但却反而更放任自己偷得这片刻安宁。她闲坐无聊,便想去寻些书看。见左右使女似并不阻拦,索性坐在栖乌的书桌前,翻看起来。一时大意,将案头一角书卷碰倒,收捡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两本简画册,封面上都斜逸出一支桃花,没写什么字,只标着“一三五五”和“一三五六”的数。灵霄心下一跳,迟疑着要不要打开看,却听得外头传来使女问好的声音。

    灵霄眸底清澈,她,总归是来了。放下书卷,让一旁的使女收拾,整了整衣襟,迎了过去。

    栖雪是有备而来,与灵霄相对立着,一旁的贴身使女便示意所有人都跟自己退了出去。厚实的殿门轻轻掩上,满室便只剩她们四目相对。

    半晌,灵霄才先笑道,“栖雪神女既亲来一趟,不妨坐了说话罢。”

    栖雪眸光一动,有些诧异她仍用以前的称呼,婉转思量,也是一笑,依言与灵霄相对坐下。

    坐下以后,灵霄倒不再说话,气定神闲的品着半温的茶。半晌,栖雪方轻轻叹口气,面容软了三分。“灵霄,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那日要离开天宫,我寻你去茶室,当时已有弃置之心。是听了你一席话,才有了今日。”栖雪抚了抚脸颊上旧日伤痕处,如今已全无痕迹,玉肌胜雪,娇丽无比。“我记得你说——‘事总在人为!你若不想,怎能做到!’”栖雪唇角的笑意绽开瞬间又萎顿下去,“小弟的心事,我那日告知你,便是有一份成全之心。但是,世事变幻,今日——”

    “神女还是直说罢。灵霄很感激灵山的帮助,但也不是不知回报的人。”灵霄沉静的打断栖雪的感慨。

    栖雪顿了一顿,面上有些意外,还有些愧疚。“我知道,你素来是这样,不愿多拖累别人一分。这事,到底,症结还是在小弟身上。”

    灵霄挑眉,并不接话。

    栖雪看着她,眼里尽是长姐为母的慈爱与计量,“昨日小弟回来的模样,我就看出来,这是他这些年来最快活的时候。”栖雪见灵霄有些诧异的样子,挑眉道,“有些吃惊?虽然我们贵为灵山帝君的王子公主,但自我们出世,八荒帝君有六荒都被天宫吞并,灵山只能苦力支撑。父君无奈,将我和小弟送往天宫做质子,那些日子哪里能真正快活?后来因我出了那样的事,回了灵山,父君身子又不好,小弟身负重任,日夜为灵山谋虑,哪得半刻轻闲。接着我出嫁,小弟继任,父君崩,三界情势多变······”

    “你、你们父君崩逝了?”灵霄有些吃惊?

    栖雪满眸忧思的点头,用手帕点了点眼角,“已去了二十来日了。”

    “还请神女节哀。”灵霄暗自回想,隐隐明白了那些时日不见栖乌踪迹的缘故。

    栖雪轻轻一笑,点头道,“父君是极乐归化,自然是好的。”瞧了瞧灵霄,又道,“小弟钟情于你,我其实也是乐见其成的。但若小弟为了你,拒与鲛族小公主成婚,不仅会开罪鲛族,也会得罪妖族,就是我,也无能为力。再说如今天宫明点出与灵山不两立,一旦拒婚,灵山岂不是孤立无援,哪里还能立足?——”

    “天宫与灵山不两立?”灵霄有些疑惑。

    栖雪惊讶的看着灵霄,打量她不似装的,“你不知道?!”眼波一转,哂然笑道,“他竟如此护你!”

    灵霄心底微微一动,催道,“神女不妨告知灵霄。”

    “呵,今日果真得做恶人。”栖雪自嘲,旋即肃了面容对灵霄道,“今日天宫昭告三界,灵山栖乌引诱你私奔,天帝顾念旧情不忍追捕,只昭告三界,夺你封号,与你离绝,从此再无干系。”

    灵霄听了,心头一乱,勉力思量了会,问道,“果真是直言‘私奔’?”

    栖雪慢慢点头,“从此,灵山的名声便是毁了。”说不得又有人翻出她往日的流言来攻讦。打击灵山,带累妖王族,或者让妖王嫌弃她。无论哪种,灵山都会受钳制。

    “不一定!”灵霄摇头,“若灵山马上发出声明,声明毫无私奔一事,而栖乌照常迎娶鲛人公主,慢慢再让人四处放出另一种说辞,说‘天帝逼娶,灵山不过是见证和离。’而我不在灵山出现,日子久了,自然各处便知晓孰真孰假。谣言便不攻自破。灵山声誉不会受影响,说不得会更多盟友。”

    “你······”栖雪看着她,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灵霄立起身来,“打扰一整日了,可否麻烦神女送我离去。”

    “可、可,眼下,你能去哪里?”栖雪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立起身来。

    “神女不必担心。”灵霄促狭一笑,“若告知神女,神女能担保不会告知栖乌?——有劳神女相送,一会晚了,怕就不好走了。”

    栖雪犹疑一瞬,看着她,“你可是想好了!我并不是非要你走,只是委屈你做——”

    “灵霄昨日来时并没打算在灵山久留。栖雪神女不必多言。”灵霄打断她。

    栖雪从头到脚的打量了她一番,慎重的朝她躬身下去行了个大礼。灵霄没有侧身,稳稳站定,受她一礼。只微微含笑致意。栖雪开了门,引灵霄从侧阶下去。

    行了不足百步,灵霄偶尔抬头看见一侧屋前横匾上书三个大字,“思灵阁”,脚步便顿了顿。栖雪也顺着看过去,迟疑一下,低声道,“那是他平日无事画那些画册子的地方,唉,都画了几千册了,满墙书柜都是。——你真就这么走了?”

    “走罢!”灵霄深吸口气,吐道。

    “我,我是担心小弟他——”

    “他会明白的。他做一日灵山帝君便得担一日的责任,半点任性都不行。”灵霄脚步未停,“他若不明白,你就这样告诉他。”栖雪眉目一动,自去携了灵霄的手,“霄儿,我得谢谢你!”

    花木深深,只听步履衣裙微响。

    灵霄告别了栖雪,回首再望了一眼夜幕下灵山若灵兽蛰伏的轮廓,转身驾云而去。

    离去,是她的选择,只是因为自己。不羁绊,不拖累,不遗憾,也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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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节!情节!泾又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拖沓,总算,一章搞定。虽然,超重了点。嘿嘿。谢谢各位看文推荐的亲亲们。有你们的支持,泾又有了写文的快感!哈哈···

    035记挂

    更新时间2013-3-2510:41:44字数:5197

    035记挂

    黑水上游,秋天几乎没有,就到了冬天。刚下了一夜雪,此时河面上已结了一层薄冰,但还立不得人。灵霄和庞眉两个趴在岸边,往冰面上刚敲开的窟窿里丢鱼饵。灵霄揉了揉冻得发红有此微微刺疼的鼻头,然后抖着手里那比缝被子的粗针头还粗了几分的粗糙鱼钩,歪头问庞眉,“就这,真能钓得上鱼?”

    “能!”庞眉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有一只胳膊,忙着呢!他如今左手已经非常灵活,嘴里叼着鱼钩,手上捏了个拇指粗的粗粮丸子就挂了上去。然后手一挥,“咚”的一声,鱼钩带着鱼饵就沉了下去。庞眉拽了拽手里的线,放出适当的长度,这才侧脸来看灵霄,“杜仲!我说你磨叽什么,跟娘儿们似的——”顿了顿,看着她一身花布棉袄,咬住了舌尖,“呃,我说能钓上就能钓上。你扔钩子!”一面说,一面就拿断的那处胳膊来推她。

    “若是钓不回鱼去,看嫂子怎么骂你!”灵霄恨恨道,也学子庞眉方才的样子将鱼钩挂了鱼饵扔下去。

    两人在冰天雪地里趴了一会,灵霄到底沉不住气,“唉,我说,咱们还是套上车,去镇子上买鱼去吧!”

    “有了!有了!”庞眉喜得直起身来,手口并用的拉钓绳。灵霄一愣,便想放了手上的线去帮他,没想手里的线忽然一沉,惊得她反射性的扯住,才笑,“我这也有了!”

    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冰窟窿里扯出两条大鱼来,每条都超过两尺长,到了岸上,还蹦跳得欢实得不行。

    “唉哟,我说,你们这什么水土,长出这又大又憨的鱼!”灵霄坐在雪地上直喘气。

    “嘿嘿!黑山黑土深水肥鱼呗。”庞眉一面将鱼往带来的大竹筐子里捡,一面笑得自豪。

    “庞眉,你这是生在好地方了。就这两条鱼,可给你省了好些银子呐!”

    庞眉一巴掌落在她肩头,压得她直咧嘴。“我这是为了省银子么?是为这口鲜味,知道不!你嫂子说想吃鱼,就是想吃这黑河大鱼的鲜美味儿了!”说着脚就踢了过来,“走,快家去了。”

    灵霄不等那脚落下,腾窜出几步,跑在前头,“我告嫂子去,尽欺负我!”

    “你去,你去!”庞眉背了筐子笑得得意,“你嫂子拍我两下,我才觉得舒服呢!”

    灵霄浑身一抖,大叫,“太恶趣味了!受不了!受不了!”

    庞眉看着她乱窜的背影,笑。笑着笑着,眉头又渐渐蹙了起来。

    杜仲,他知道她是灵霄,曾是龙主,又嫁了天帝做帝后,但还是习惯也只乐意叫她杜仲,无论她是兄弟,还是妹子。

    三天前,当他打开院门,看到一身单衣满头霜凌的杜仲,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什么也没问,将她当亲妹子一样迎进屋。但是心里明白,当是出事了,还不是小事。黑水本就偏远荒僻,信息并不灵通,他心里虽着急,但见她不愿说,也不好问。只是做好大哥的本分,让她开开心心的。实在放心不下,昨日他还是往渝水送了信,什么都没说,只叫渝阳赶紧来一趟。同帐弟兄这么些年,想必渝阳也该明白为的什么罢。

    前头灵霄已经三步两步进了院子,“嫂子!”她敞着喉咙唤,浑然是乡野丫头的做派,“我们回来了!”

    厚厚的棉布门帘撩开,英儿立在了门边,因肚子已经有些大了,用手轻轻护住,见后头没有庞眉的影子,笑着问她,“你哥哥呢?”

    灵霄回头望了望,一面掸身上的雪花,一面道,“在后头磨叽呢!嫂子,我哥说骨头有些痒,想你捶他几下呢!”一面护着她往屋里去,“外头风冷,嫂子还是上炕上坐。”一面又给她讲起钓鱼的情形来。

    庞眉进院子,便听得灵霄噼里啪啦似拨算盘珠子似的说得正起劲。立在屋檐下拍了身上的雪花,正要进去,却听得外头院门响。抬头一看,一时也愣住了。待来人走到了院子里,才撩开手脚迎上去,一下子围抱一处,“好兄弟,可想死我了!”

    渝阳紧了紧手臂,又慢慢松了,环顾了院子,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嘛!”

    “你怎么这么快?我想着得晚上,或者路不好走,得明儿上午才到呢!”庞眉憨然一笑,问道。

    渝阳的眉头不由得沉了沉,“见你事情急,就赶了赶。”

    庞眉回头看了眼垂下不动的厚门帘,他们这番动作,杜仲在里头当是听到了,人却不出来,看来······于是压低了声音,“杜仲在我这里。我估计着出了什么事,又帮不上忙,只好叫你过来。”

    渝阳眉角一扬,又点点头,问,“她来多久了?”

    “今儿是第四天了。”庞眉道,“先进去说话吧,你这身子好些了?”

    渝阳心下核算,就明白灵霄这是一离开灵山便直接到了庞眉这里。这里荒僻,一时,谁也还想不到。一面回道,“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这时院门又进来一个青年,肩上还挑了个担子,就似个货郎似的。脸上却全然没有货郎的狡黠,目光坦直。

    渝阳见庞眉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看,笑道,“这次出来就带了他,你不认得了?”

    “福全啊!好小子,都长壮实了!”庞眉瞅了瞅,朗笑。

    “嘿嘿!庞、庞大哥!”福全进了院子,将担子放在屋檐下,立在那里傻笑。

    灵霄在屋里听得心头一阵猛跳,面上却强自镇定。英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别怪你庞大哥,他也是心里着急,才想着给渝水送了信。如今你们弟兄聚齐了,也好商议大事。——你坐着,我出去看看。”

    灵霄眼眶有些发红,低声唤了声“嫂子······”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英儿回头看看她,笑,“嫂子不懂外事,帮不上忙。一会,你可别使性子,有什么事好好跟他们说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见灵霄点了头,这才放心撩开帘子出去。

    “渝阳兄弟来了?快进屋去坐!”一面挽起袖子要去收拾鱼。庞眉拦住,“你歇着去,我来就成。”英儿笑了笑,“那我去厨房烧火,你收拾了鱼就进来做饭!”

    庞眉冲渝阳往屋里使个眼色,一面答应着,“好嘞,就听你的。柴火捡劈好的烧,别自己在那费劲弄,小心被闪着腰——”

    “啰嗦!”英儿见渝阳和福全两个人脸上都带了笑意,便觉有些不好意思,斜了庞眉一眼,就进了厨房。

    庞眉冲渝阳笑,“嘿嘿!过日子嘛,总得心疼媳妇儿不是。——你进屋去跟杜仲好好聊聊。”说着自去收拾鱼。

    渝阳让福全给庞眉作帮手,自己才撩开门帘,进了正屋。

    灵霄本坐在炕边上,见他进来,便起身一笑,“啊,你和福全都来了啊!”

    渝阳差不多是头次见她女装,又是一身乡野风的花布棉袄棉裙,头发也只是编了两条黑亮的辫子垂下来,没一点儿装饰,乍看着就似一般的农家小姑娘,透着水灵灵的鲜活。一时,竟有些看呆住了。

    “嘿嘿!是英儿嫂嫂给我做的这一身,怎么,很奇怪么?”灵霄低头看了看身上,些微有些不好意思。

    “啊,一时没习惯你着女装而已。这一身,嗯,倒别有风致、别有风致。”渝阳回过神来,一面含笑说,一面也在炕边上坐了。

    灵霄看看他,一时不好张口,便借福全来说话。“你把福全留下了?”

    “嗯。我想着他若回南海,说不得日子难过,不若留在渝水,有我照看倒还好些。前些日子,将他奶奶也接了过来,就在渝水安家了。你不用再担心。”渝阳显然不给她跑题的机会,三言两语说了清楚。一面定下目光看她,“你就这样躲在这里,可知道外头寻你的人都寻风魔了?这里虽荒僻,但迟早会有人能想起寻过来的。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灵霄在渝阳的逼视下垂了头,“我只是想来看看庞眉,也没打算长呆。原本打算明日一早就是要走的。”

    “走哪里去?”渝阳紧着问,声音冷峻。

    “还想去洞庭、兰姨那里看看。”灵霄飞了个眼角,见渝阳面色不定,解释道,“我就是不放心,去看看——”

    “那,你可打算来渝水看我?”渝阳声音柔和了几分。

    灵霄憋了憋嘴,“你那里······人太多,再说,我也一直有你的消息······”忽然想起那块双鹤同心玉佩,更不敢去看渝阳此时有些幽深的眼。

    渝阳怔愣愣半晌,才轻轻叹口气,低声道,“你若来,我就算拼却所有,也会护你周全。”

    接着便是一阵沉寂,有什么东西在这沉寂里摇曳生花,空气里都有了几分芬芳。忽然一阵寒风,从厚实的门帘边缝透进来,灵霄倏的一下直了肩背,虚空里的那朵妍丽的姣花抵不过刀割般的冷风侵凌,无力的萎顿下去,萎顿下去。

    灵霄蓦然叹了口气,问道,“如今,什么人在寻我?你可知道底细?”

    渝阳放在两膝上的手暗地用了些力,膝上传来的痛楚,让他神思清明,声息明澈。似往日在军帐中回话一般。

    “明面上当然是龙族在四处找寻,我想,是他们害怕你落入别人之手,将龙主秘法外泄。”见灵霄沉眉点头,又道,“私下天宫和灵山,甚至妖王那边都在寻。不过,妖王那边大概是帮着灵山寻,我看妖王无痕不过是摆个姿态罢了,并未怎么用心。灵山倒是下了大功夫,外头都说是为了寻你来证明灵山帝君的清白。”说着渝阳眼角飞出个浅浅笑意看她,“不过灵山帝君,栖乌,真心如何打算,就,不太知道了。——还有就是天宫,”渝阳的声音不由得沉了两分,“天帝昭告里头虽说再不相干,但,他的性子······”渝阳顿了顿,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你既从灵山走,怕就是不想拖累栖乌。与其让帝启拿捏住,你,还不若寻求龙族的庇护。”

    灵霄转了转眼眸,她与东海已这个情形,渝阳竟还劝她去寻庇护?难道天宫······

    “我走后,帝启都做了什么?”灵霄问道,慢慢抬眼去看渝阳。渝阳看着那双黑亮的眼,半晌,才道:“帝启将两毓秀、华绮两名侧妃送往天河行宫思过,万年不得归。”

    灵霄心下吃惊,大概也明白自己和栖乌能够顺利出天宫,大概离不开这两位的帮忙。毓秀和华绮一个身后是仙家权贵,一个身后是仙界新兴势力,帝启不惜与这两大支持自己的势力翻脸,想来是盛怒之下顾不上思量周全了。

    盛怒······灵霄的心头沉了沉,追问,“还有呢?”

    “还将一颗心丹送往灵山,听说,是一名叫‘绿蒲’的——”

    灵霄心中大恸,那日走,她便知道绿蒲不是那么好脱身。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帝启竟然会要她的命。一面伤心一面自悔,忽然想起青鸟的事情来。青鸟跟他多年,她虽心下恼怒却也没想过要青鸟的命,而他就直接将青鸟的尸身送了过来。又想起栖雪在送她走的时候,立在灵山帝宫的宫墙下跟她说的一件往事。——

    “灵霄,当在南海被无痕俘获了去,拍断你心脉的,不是无痕,而是帝启。当然,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协议和条件。”

    “帝启?!当日救我出来的——”

    “救你出来的是鲛族王子夏未央,他精通医理,无痕不想要你的命,要他将你送到帝启手上,看着他动的手。”

    ——自己那会震惊的是半夏的身份,一时没想明白为何栖雪要将此事告诉她。如今回想起来,当是担心她回头去寻帝启,含蓄提醒她小心,帝启的本性非她所想。

    “我怎么就没早明白过来,他就是那样的人呢!”灵霄呢喃着,泪决堤而出。

    吃完热乎火辣的鱼肉锅子,每个人额头上都冒了些汗。收拾完桌子,英儿将灵霄按坐下去,“你们弟兄好好聊聊,我去煮茶粥来解解油腻。”又扬声招呼福全,“来,这位小兄弟,给嫂子搭把手。”

    一时室内就剩下她们弟兄仨。庞眉瞅瞅灵霄,又看看渝阳,脸色也慢慢肃沉下来。半晌,灵霄才开口,“让福全留下,我扮着他跟渝阳走。”

    庞眉渝阳一听都愣了愣。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来了个弟兄。前两日闹着玩,才穿了女装。万不可认我曾来过。”灵霄仔细嘱咐庞眉。庞眉眉头飞动,想明白过来,用力点了头。

    “我就扮作福全,当可以勉强混两日。”

    渝阳点头,“也好。渝水他也没甚相熟的人,倒也遮掩得过去。”

    “你想办法联系济北,告诉他,我要彻底的自由,问东海那边要什么条件。让他放手帮我谈。”灵霄也不看渝阳和庞眉一脸的震惊,“天色不早了,渝阳去叫福全进来,我嘱咐他两句。”

    “杜、杜仲,‘彻底的自由’是啥意思?你可别吓哥哥!”庞眉有些没明白,苦着脸带挂心问。

    渝阳虽未问,但也热切的看过来,看她怎么答。

    灵霄轻轻一笑,“你们大概不知道,我一出生便被送去人界,在人界生活了些日子,竟觉得比这仙界都好。如今见你们都过得好,我也就放了心,没什么牵挂,便想着去人界走走。——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别担心。洞庭兰姨那边就麻烦你们照看了。”

    两人听了又是一愣。灵霄也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倒撩开门帘出去,立在院子里唤,“福全,你过来!”

    福全早想跟她说话,正盼着这一声呢,一下便从厨房奔出来,咧嘴冲她笑,“嘿嘿!”却不知如何称呼她才好。

    灵霄替他正了正衣襟,就立在屋檐下跟他说话。福全的脸先是热切的微红,后来有些僵直发白,眼底还有些泪光;最后却又一副稳重刚毅的模样,慎重的点头,抹了眼角,又去了厨房。

    渝阳在她后头,“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他在蓦山跟绿蒲好得跟亲姐弟似的,我方才将绿蒲的事跟他说了。免得他以后从别人那里听了这消息,反而更伤心。留在这里几日的事情我也跟他交代了。——咱们走罢!”

    渝阳点头。灵霄回头对庞眉道,“嫂子那里我就不去了,省得她心。你晚间好好替我说罢。小侄子出来了,可不许只稀罕孩子!”

    庞眉眼眶一红,没敢开口,只用力点头。

    “好了,我们走了。你跟嫂子好好过日子。”灵霄也忍不住眼底酸涩,勉强说了一声,跟着渝阳出了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长吟,听得里头响起嫂子热切又透着些泼辣的声音,“茶粥好了咧——唉,庞眉,院门响了,看看是谁?······”

    灵霄微微仰头,天又飘起了雪花,落在脸上,一片冰凉。温暖,似都被那方简陋的柴门,关在了那方小院子里。

    灵霄伸手抹了把脸,催动灵力,一个幻形法,便化作了福全模样,冲渝阳一招手,两人上了云头,往渝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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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超肥了点。若不出意外,本周可结文!泾又总算摸爬滚打的要写完了!特别感谢一路看文,一路陪伴的亲!热泪盈眶······

    036换取

    更新时间2013-3-2617:04:00字数:4015

    036换取

    渝水,渝阳书房。静夜里满室清辉,映出些寒意。灵霄扮作福全,借着帮渝阳整理旧日书札,这两天都歇在书房里头。此时她正准备要睡,渝阳过来了。

    灵霄心头猛跳了跳,还没等她问话,渝阳就低声道,“济北来了,说东海已开出条件。但他坚持要见你才肯说。”

    “让他来!”灵霄想了想,一面给自己套上外套,一面道。

    渝阳看了看她,转身出去。不一会,果然领着济北进来。渝阳亲去掩好门,搬了个凳子坐在门边,“你们里头说话,我就等在这里。”

    济北看了看灵霄如今的模样,他倒认得这是灵霄从军中带回的那个半大少年的模样。当他细细看了那双霜天寒星般的眸子,才肯定,这就是霄儿,他自小看大的小妹。一时没忍住,就道,“这样成什么样子!”却带了七分心疼三分担忧。

    灵霄这才撤去法术,以真面目相见。“这也是没有办法。如今,难得寻一处容身之所。”

    济北心底刺了刺,想挽留她回东海,思量眼下情势,到底也没说出来,只问道,“你这些天,可还好?”

    灵霄点头,却直接问他:“二哥,残秋和外公,他们想要什么?”

    济北顿了顿,一时有些不敢去看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心头涌出些悔意,思及灵霄自取甲、禅让,到大婚、出走,这一路行来,他都是知情人,更明白其中苦楚难与人说。当初,若是他选择和晚成一道帮她,说不得就是另一番情势。但,一切都已晚了。济北叹口气,顿了顿,才看着灵霄,眸带犹疑,“霄儿,你、你······”

    灵霄看他犹疑,反来劝他。“二哥,你只管说。我晓得,这条件,不会是那么容易就——你说罢!”

    “他们应允了许你自由,并保证不让天宫插手进来。总共提了两个条件。”济北顿了顿,看着灵霄眼底希冀的光芒不减,咬牙道,“一,写出剩下的九卷心法秘卷。”

    灵霄笑着点头。

    “二,要你、要你剖身取珠。”

    “啪!”外头一声闷响,灵霄歪了头看去,渝阳似乎从凳子上跌了下去。看她看过去,僵直着慢慢起身,脸上一片灰败。似比当日病卧蓦山的脸色还要苍白。灵霄蹙了蹙眉,才转回来看济北。“怎么个‘剖身取珠’法?”

    济北的脸也白了白,哑着嗓子道,“他们这是怕你藏私,要”用手比了个剖腹的动作,“大概是这样。”

    灵霄沉吟半晌,似乎明白过来,“他们这是看我吞了伏坤龙主的龙珠,非要逼出我的龙珠给如意呢。——倒也应当!”说着冲一脸惊诧的济北一笑,“若我在他们那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不过,”灵霄揉了揉鼻头,“取了龙珠,我会怎么样?”

    济北的脸更若覆了层白霜,僵着面皮,不知如何答。他从未听说过取了龙珠却还能活过来的。但残秋和祖父都信誓旦旦跟他保证,灵霄不同于寻常龙族,只是消了灵力而已。他着急来见她,并未寻常春佬问个明白,是以也不敢肯定究竟会如何。沉吟半晌,才道,“这,还得寻常春医圣来问问。”

    “医圣恰好云游至渝水,我,我这就派人去请?”一旁的渝阳忽然插进话来。

    “这么晚,恐怕惹人注意——”济北提醒。

    “无妨。我素来用药,夜半招医是常有之事。更何况长春医圣常来渝水,多半也是替我看病来的。”渝阳解释。

    “嗯,那就请来罢。”济北点头。

    半睡半醒的常春佬进来,瞅见济北和灵霄二人也不见吃惊,只是打着呵欠瞪着眼,只从灵霄道,“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脸上是一副收徒不慎遗恨千年的苦恨表情。

    当听了济北所问,脸上竟也是少见的冷肃。沉吟半晌才道,“剖身取珠,我未见有能生者。若只是要龙珠所蕴蓄的灵力,我倒还有个法子可行。”

    济北眼前一亮,追问详情。

    常春佬扯着胡子,说了许久,他们才明白过来。灵霄琢磨一番,心里总结,大概是个九九归一的内法疏导,只是输出后就再要不回来了。

    “别的没甚影响?”灵霄瞪大了眼,十分慎重的问。

    “大概,应当,似乎,没有罢。当然,没了灵力,上山下海肯定会累许多。”常春佬又是一副迷糊欲睡的模样。

    “嗯,二哥,就麻烦你跟残秋他们说。看这样,他们肯不肯。”灵霄虽然觉得常春佬不很靠谱,但是事到如今,她也想快些结束这一切,远走高飞。

    第二日,济北就递来消息,说残秋和东海都应允了。渝阳摆着欢送长春医圣的大阵仗,将一行人招招摇摇又不引人侧目的送去了东海。乘着夜色,一行人又隐秘的到了不周山。需要整整九日的内法疏导当夜就悄然开始了。

    虽说内法疏导需九日,但其实也只是每日三个时辰做疏导罢了。前头三天残秋和常春两人一直在一旁盯着,见一直没什么异动,只是灵霄见天苍白一些,如意的小脸每天红涨一些罢了,常春就开始溜出去不知忙什么去了。残秋见只剩下他一个人,似乎显得自己多不放心似的,于是也只是开头来瞅瞅,见两人摆开架势,就自己走了。所以后头几日,灵霄疏导完毕,还能跟如意聊聊天。开始是灵霄自认是长姐,想着自己又要远走高飞了,对这个小弟未免太不负责,就有心问些问题,一来考察,二来好及时做必要的指导。后来,渐渐就成了灵霄休养生息的一种方式。

    到了第七日这天,刚疏导完,灵霄只觉一身脱力,软倒下去。如意这几天因为受了灵霄的灵力,生生长了一寸高,有些小小少年的模样了。见灵霄倒了下去,也跟着往软垫子上一躺,还滚了两滚,欢喜道,“哎呀,这样真好玩,阿姐!”

    这两天如意开始亲热的唤她“阿姐”了,灵霄心底实在欢喜,昏沉中听到这两个字,也勉力睁开眼来瞧了半眼,又才眯上眼喘气道,“唉,不过是打个滚就这样高兴!要是带你去爬个树,捉个鱼,岂不是要乐疯了去。”

    “阿姐,你还能去爬树抓鱼?”如意将小脑袋凑过来,皱了还有些淡黄色的眉,“唉,残秋和外公整日只会让我修习。听娘亲说,阿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直住在蓦山——阿姐,你是不是在蓦山学会爬树抓鱼的?”

    灵霄揉了揉他的脑袋,浑身无力,只能轻轻“嗯”一声应付。却又引出如意一阵感慨。

    “我偶尔也听玉堃提起蓦山,说那里春日的桃花是满仙界最漂亮的,秋日里的野果子多得摘都摘不过来,一个个都可甜了。”如意露出神往的神色,最后只能悠悠的叹一口气,“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去!”过来摇灵霄的胳膊,“阿姐,等咱们疏导完,你带我去蓦山看看吧。就一天,嗯,半天也成!”

    灵霄恢复了一点儿力气,慢慢坐起来。如意索性将脑袋搁在她腿上,汪着明澈的眼睛,可怜巴巴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灵霄轻轻一笑,“想去蓦山看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如意,你心里是不是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己就一定要整日修习?有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比一般人想象的优秀还要优秀的人?”

    如意闪了闪明澈的眼,认真的思考半晌,才答道,“是因为我是四海龙族的领袖,是龙主,所以必须要比一般优秀还要优秀,这样才能匹配这个身份么?”

    灵霄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眼底却黯了黯,如意的答案里显然有他人灌输的痕迹。但,这并不能足够解决成长中升腾起的疑惑,也不能足够应对漫长枯燥而又十分艰辛的修习过程中感受到的孤独和躁动。她看着如意,真心希望他在成长中比自己更快乐些更清晰的明白自己使命和责任,这样,他才能真正成为一代英主而非某些人刻意经营下的又一个偶人。

    “如意,你有没有想过龙主这个身份到底是怎么来的?是天生的——”

    话没说完,如意却有些羞赧的摇头,低声道,“是阿姐让给我的。”

    “那最开始呢,为什么仙界要设龙主之位,设天帝之位?”灵霄笑着轻声问。如意一下有些没明白过来。

    “那阿姐讲给你听。”灵霄搂过如意,从仙界争权之战讲起,讲到烛龙老祖帮女娲补天,讲到为何设置天帝、龙主,各自司掌的职责。

    “那为什么现在不按当初的安排来?”如意听完,闪了明亮的眼睛问。

    “那是因为私欲,掌权者有了私心。制衡打破,就必须建立新的平衡。现在的仙界甚至三界,都处在一个破旧立新的阶段。这是一个坏时代,也是一个好时代,你——”灵霄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跟如意讲这样深沉而她自己都没能把握好的问题,一时怔愣的看着如意。

    不想如意歪歪脑袋,吐道,“所以,我必须优秀强大,才能让它成为龙族的好时代而不是坏时代,对吗?”

    灵霄琢磨片刻,笑道,“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那我为什么必须为龙族负责?就因为我是龙主么?”如意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结束话题。

    灵霄忽然想起沉星死的时候,十珠和英儿嫂嫂责问她的话来。顿了顿,便跟如意讲起当时的情形。

    “‘为什么挑起战事的是他们那些位高权重的,死的却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盛衰兴亡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谁做王做主,咱们还不是过咱们的日子!’”灵霄重复着十珠的话,“如意,你说,那位哥哥说得对么?”

    如意黑眼珠提溜转,思量许久,才迟疑道,“似乎有些道理,可又不全是他说的那样。”

    “哦,那你说说看。”灵霄有此意外,眼底满是惊喜。

    “若高位者真因一己私心发动战争,罔顾百姓死活,当然应当指责。可当日我族与妖族一战,避无可避,牺牲不可避免。若是让妖人亡了我族,龙族百姓虽能偷生,不过是失护之人,何来安宁?——阿姐,那样的话,不过是莽夫之言,你不要一直放心上。”如意方才见她思及旧事,面露憾愧,反倒安慰起她来。

    灵霄一面赞叹如意果真是有些帝王心性,一面又有些汗颜,自己都没能做好,如何还想着来教导如意如何做个好君王。于是草草结束话题,牵着如意往外走。

    “阿姐,我明白你想说的话,”快到门口,如意顿住脚步,望着她,“你是想我明白龙主之位本事为四海安宁三界安宁而设,要少些私心,多为百姓着想!”

    灵霄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如意,慢慢涌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夸道,“如意,真是敏慧,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龙主!”

    如意瘪瘪嘴,小声道,“我现在就是龙主,也没做坏事!”

    守在门外的侍者听着动静,适宜的开了大门,夕阳余晖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印在有些空旷冷肃的厅堂地面,彼此相携,浑添暖意。

    晚饭的时候常春佬常规的问她有没有什么不适,灵霄心下犹豫,没将自己疏导完累得几乎晕厥的事情告诉常春佬,私下以为没什么要紧。

    许多年以后,偶尔回想起当时的选择,灵霄总是含着笑意带一丝酸楚。一面唏嘘,一面又将那些模糊的人和事从回忆里抹去,让他们彻底走出自己的生命。

    其实她自己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沉沉睡去,这一睡便是万年。

    前尘往事已不必再提。

    她只愿能早日,寻一处地方,静待春暖,闲看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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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得有些艰难,不是很满意。但泾又已经尽力了,亲么,抱抱,给点力。

    037暗恨

    更新时间2013-3-2710:40:45字数:5018

    037暗恨

    一万年在仙界算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够发生几番变故,生出几件大事,让四海八荒的小散仙们闲磕牙的了。

    眼下又有件喜事,妖族王后栖雪神女怀胎三千年,总算一朝分娩,生下妖王无痕的嫡亲长子,妖王欢喜广邀宾客,大宴三日。因王后产后思归灵山,妖王无痕索性便借了灵山帝宫办自家宴席。一时,三界有头有脸有名号以及并不是那么有头有脸有名号的大大小的仙家神君又都聚到了一处。

    宴席办得十分丰盛,佳肴美酒用过之后,满厅堂的神君仙家们各自寻着合心意的小圈子闲话或者作积极地人际开拓。

    “唉哟,你们方才看着妖王无痕的神情没有!哎呀,真没想到啊,他那样的人竟对着栖雪神女这般温柔体贴,啧啧,跟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生怕让风吹着一丝丝。”一个稍显丰腴的女仙凑到自己熟悉的圈子里去搭话。

    “可不是嘛!当初栖雪神女被那小月娘害出天宫的时候多可怜,唉,确是个有后福的。”一个与她熟悉的女仙侧了身,让她站到圈子里来。

    另一名女仙伸了脖子过来,“小月娘?天宫的毓秀侧妃么?她如今还在天河行宫,还是出来了?”

    “唉,谁知道呢!就是出来了,她哪里还有脸见人。”一名女仙道,接着略带神秘的压低了声音,扫了扫四周才小心道,“再说如今天帝身边妃嫔若云,哪里还有她的地方。”

    “天帝果真如此爱美色?原先看着倒不似这样的人——”

    这个女仙话没说完就被一个脾气直爽的打断,“爱不爱美色哪里是能看出来的!如今天宫里据说还要扩建几个院子,否则美人都住不下了呢。只是这么多年还没听说哪个娘娘有孕的,也太广种薄收了些。依我说,还不若似妖王这般守着一个,踏踏实实抱儿子的好。”一时又问方才那女子,“杏仙,你跟咱们一样,哪里能见着天帝,你莫不是看岔了人?”

    “这也好些年了,万多年前,在东海老龙王的寿宴上偶然碰见的。那会我家那口子说要去参加那宴席,不来寻我,我就厚着脸面求了司花神女,充了她随身的使女也跟着去宴席,还跟他见一面。”已为人妇的杏仙见一圈人都是探寻好奇的看她,眼珠一转就止住了,简单道,“就是寻我那口子说话时,偶然碰到了如今天帝。那会看着倒是个清雅谨慎的,不想如今倒成了风流暴虐的性子。”

    “嗨,那会天帝还没长成,性子当然没定。再说老天帝还在,他也不敢太放纵。”一旁一个听了,将手帕子一甩,低声评道。

    马上得到了一旁女子的认可,“可不是。想老天帝在的时候,天宫一家独大。如今,灵山和妖族都起来了,龙族的龙主虽年纪小些,可办事倒是非老辣,可是四家制衡了。”

    “我怎么听说天帝变成如今这个样儿,是为着废天后,原来龙族那个唤作灵霄的女龙主的缘故!好似为情所伤了。”

    “是哦,我也曾听说,说那灵霄跟灵山栖乌私奔了。”因为涉及地主,说话的人声音更低了几分。

    “哪里是这样的!当初天帝强娶,那灵霄便要和离,请了灵山帝君去做见证。虽说灵山帝君有意那灵霄,可那灵霄不知怎么就被龙族人剖取了龙珠,万年前就死了。你没见灵山帝君拖着一直不娶妻,逼得鲛族二公主伤心退亲远嫁了么!这么些年也不肯娶妻,就是连个暖床的丫头都不肯收,这是还没缓过来呢。”

    “真的吗?太痴情了!太感人了——”

    一个年轻点儿的仙子感叹起来,不想一抬眼便见着那灵山帝君栖乌正朝这边来,赶紧压下舌头,朝身边人递眼色。一圈人很快明白过来,马上噤声,在栖乌过来前便非常自然而迅速的各自散开去,又不漏痕迹的加入进别的圈子,反正嘛,什么话题都是可以的。

    栖乌其实并不喜宴饮的喧闹,只是远远看着灵山龙主似乎是要走,才赶着穿过半个厅堂过去。

    “如意!”

    如意转过头来,他如今已是个身姿提拔神容端肃的青年,一般人当称他“思齐龙主”。见贤思齐,这是他阿姐给他起的名号。如意,这个小名,如今唯有娘亲偶尔唤一唤。是以听得栖乌这么叫他,青黑飞扬的眉头轻轻蹙了蹙。不过转头来见了栖乌那张始终欠缺一丝神气而有些苍白的脸,似乎又将那丝不快隐忍了下来,反含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你这是要走?”栖乌问道,见他微微点头,便道,“你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如意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脸上有几分无奈,低声吩咐了随来的侍者,只身跟着栖乌拐了几个弯,进到一处静室。

    “你要问什么,我知道。”不等栖乌问,如意便直接说道,“但是,这都一万年了,你费了那么深功夫,没有一点消息。你真的还坚持认为阿姐还活着?!”

    栖乌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将手捏成拳,往坐褥上无声的砸下。半晌才道,“我就是不信!一日未见到她的尸身,我便一日都不会放弃!”

    如意怔愣了一下,带着深沉的哀伤和后悔,艰难而痛楚的慢慢回忆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曾亲眼见过阿姐的尸身。我从来都不想提及,是因为,一想起来,我便觉得是我害死了阿姐······”如意眼底闪过一片水花,深吐一口气,才回忆道,“那已是疏导的第八日,阿姐没来得及做收势,便沁出一口鲜血,歪倒下去。那时我吓坏了,惊慌的叫嚷起来——现在想来,真是······”顿了顿,平抑了起伏的情绪,继续道,“门外的使女通知了残秋,后来伏波(自那件事后,如意再也不称伏波为外公)也来了。他们将阿姐带走了,估计,那时候,他们便起了那样的心思。后来,当我跟着配药回来的常春医圣闯进他们带阿姐去的石室时,就看到阿姐龙形原身,胸腹剖露······已经、已经没了气息。”

    如意仰着头,肩头微动,只给栖乌一个背影。栖乌怔怔的,慢慢沁出一滴泪来,低声道,“活体剖珠?!她、她该多疼呐——”半晌才问,“后来呢?”

    如意慢慢侧身过来,眉眼发红,“后来,二哥也赶了过来,我当时有些发懵,也没看清他和常春如何做的,又将阿姐化回了人形,带走了。——我后来理事了,也问过二哥,想将阿姐迁葬回不周山龙冢。二哥说阿姐生性烂漫,定不喜龙冢的阴沉单一,他已替阿姐寻了处享春暖,看花开的好地方,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这些年,怕娘亲伤心,才谎说阿姐出去游历了。”

    如意顿了顿,看着栖乌越发苍白的脸,劝慰道,“栖乌,阿姐已去,你,还是放下罢。”

    栖乌半晌没有回应。

    如意叹息一声,转身出了静室。

    夜半,灵山帝宫层层檐角勾连的深殿里仍有一处珠辉流光。栖乌独自对着满墙的画册凝神,面上是少有的温柔与鲜活。

    栖雪手里端着一盅暖汤,在一旁看得眼底发热,半晌才低声含嗔的道,“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也不知道爱惜身子。”

    栖乌回转身来,面上带着薄怒,看清是她,才勉强换成浅笑,“姐姐怎么还不睡?也累了一天了。”

    “就睡了。来给你送盅汤。听使女说,你晚上又没用多少饭?”栖雪一面倒了碗汤递过来,一面含了愧意问,“你是不是心底还怨我当年送了她走?我、我也没想到后来会那样——”

    “姐姐!我不怪你。”栖乌接过碗来,声音略有些清冷,“天晚了,姐姐先回去歇息罢。”

    栖雪顿了顿,看着他憔悴而坚毅的面容,转身去了,走了两步,转身道,“小弟,若能再来一次,阿姐再不会——”迎着栖乌幽深哀恸的目光,栖雪顿住了,叹息一声,轻轻替他掩好了门。抬头看了看那门上的匾额,“思灵阁”三个字映着清辉,凄寂无声。

    栖雪闭了闭眼眸,一声叹息,到底,是她错了。这些年,她过得越是舒心圆满,就越是明白自己当初当真是错了。

    自思齐龙主亲政理事后,四海龙王也都各自退位,让子息辈继任,不再过问外事。有人说这是老龙王们急流勇退,十分知机。也有人说,这其实是思齐龙主一手铁腕,说退位不过是全老头们的面子罢了;就是居处不周山十代之久的残秋老上神都让他屏退至北极冰渊,可见这后生豪威,不容他人半点左右他龙主权柄。

    无论真相为何,总之四海龙王已不在兼领四海龙兵,王权与军权分离。四海龙军将领都是由思齐龙主亲自委任。

    如今,东海戍甲营统领将军便是东海龙王的二公子济北。

    济北虽儒雅仁厚,但对军事上也很有自己的主张。在常规军事训练之余,还十分重视情报信息的收集、军备的改良和军医救疗的发展。不仅常常到军医处视察,还常从三界搜罗各种奇门妙方让医官们参悟借鉴。据说在他这样的热切期盼下,好些医官们都钻研白了头发,东海近七八千年来几乎没有人员折损,都让救回来了。当然,东海军医处为了钻研医术,也对外收病患,医术获得了四海八荒仙家们的认可。据说只要送去还有一口气在,东海军医处便都能还回一个活蹦乱跳、胜于当初的人来。

    就这样竟然都不能让济北将军满意,生生逼得常春医圣胡子眉毛又白了三层,整个人疯魔了似的,不是满三界寻草药,就是窝在军医处的药田里种草药,或者泡在药房里制药丸。听说哪里有个疑难病症就欢天喜地的背了自己的破旧的草药匣子去,缠着病家试自己的草药或者乌黑的药丸子。结果当然有喜有悲,当然悲不是大悲,不过是麻痹了半边身子或者是昏睡十来天,反正后头都能再救回来。如此大悲大喜,病患家属实在承受不了,是以近些年来,若不是十分严重的病症,都十分低调的就医问药,不敢惊动他老人家。只有渝水的新任水君渝阳因身体不佳,万年来依然坚持每三个月接受一次老医圣的诊脉。逢老医圣在渝水的日子,渝水水府便得休衙。人都说,是渝水水君被老医圣试药试得起不了床。

    这一次,常春医圣又来了渝水,水府门口却没有贴出休衙的告示出来。不过知道常春医圣已经来的人并不多,且大都是渝阳水君身旁亲信的人,是以日子也显得风平浪静。

    只是在渝水水府深处,一所修来专门给渝阳疗伤的小院子里,却是隐着崩云的期待和忐忑不安。

    略有些幽僻寒湿的房间里,常春、济北、渝阳和许久许久未见的容清,都在。此时正一动不动的屏气凝神的盯着床上的人的动静。

    这是最后一剂药,已经喂下一刻钟了。万年来,他们的努力有没有成效;万年来,他们的付出有没有结果;就看现在,眼下,这一刻了。

    床上的人没在薄薄的锦被里,了无生意。脸还是那么苍白,口鼻间没有一丝气息,唯有四肢肌理不见干瘦萎顿。那是渝阳和容清两人长久以来以自己的心头血滋养的结果,虽然每三个月都要各取一瓯心头血,身体的痛楚和虚弱非常人所想,但他们心里都十分庆幸,幸好,床上的那具身体还能接受他们的血。

    最开始的时候,当他们看到常春佬和济北送来的这具身体,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那是怎样的情形?只不过勉强是个人形,骨血已尽,跟纸人一般。常春佬还在慨叹,幸好她曾告诉他,她还藏着一件完好的鲛衣,若没有那件完好的鲛衣,她连个人形都化不成。只能任由骨肉分离烟化而彻底寂灭。

    可保住人形又有什么用?龙珠被剖取了,若是在平日,倒还能勉力救一救。但灵霄却是在灵力传导将尽的时候被活体剖取龙珠的,哪里还救得回来。幸好,有如意膏勉强撑住她不腐。

    后来如意膏快用尽,常春佬又才尝试用心头血来养,但试过无数人的,而灵霄的身体却只接受渝阳和容清两个人的。常春佬研究半天,认为渝阳是因为服用过如意膏和筋骨复生丸,血液里有了药效,灵霄的身体有求生之欲,便欢喜接受。而常春佬在探寻容清血能被接受的缘故的时候,才发现了容清非同一般的身份。他便是盘古父神用过的桃木神杖,位列上古神祗。他的血灵力充沛,满是生气,乃血中圣品,当然会被接受。

    有了心头血勉力养着灵霄的肉身,常春佬才紧着想尽各种办法来恢复她的神识。可无论用哪种办法,都必须要两味已经完全失传的药,一味是如意膏,一味是渝阳曾服过的筋骨复生丸。应该说运气不错,他在不周山灵霄禅让前住的那所小院子里发现的几种草药刚好是配成如意膏的主要用料,反复尝试了三千年,也勉强配了出来。可是筋骨复生丸,他只有一点粉末可供参详。近万年来不断尝试、完善,总算配出十分接近的丸药来。但是,效果,谁也不敢打包票。可灵霄的肉身已经不能再等,如意膏和渝阳容清二人的心头血的滋养作用渐渐变小。要么冒险用药,要么就看着灵霄的肉身萎顿下去,最后一点点寂灭。

    不能再等了!

    经过反复考量,常春佬最后才定出最后的方案。药分三天用,今日便是最后一天的最后一次用药。结果只有两个,醒来或者再也醒不来。

    再过了一刻,床上的人仍是没有一丝气息拂动。屋子里静得出奇,几乎都能听得到围在床边的四个人的心跳声。

    又过了一刻,不知道是谁捏紧了拳头,传来清晰的关节折响的声音。有人的鼻息明显沉重阻滞起来,还有的往后踉跄了两步。但谁都没将眼睛挪开,谁都不肯放弃最后哪怕一丝丝隐微的期望。每个人都抿紧了嘴唇,似乎只要他们不说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那么,这个结果就可能会改变。

    一阵风透进来,撩动了床架上轻柔的帐幕。

    似一声极细微的轻响,灵霄鼻尖前的薄被边上钩出的一缕丝头似乎在动。四个人霎时瞪大了眼,彼此望了一回,落在常春佬身上。常春佬抖着颤巍巍的手指头,慢慢探身过去,半晌才回转头来,竟是满眼泪光,颤了嗓子跟三人宣布:“有、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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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不算又起了波折?呵呵。大概,这是最后一次波浪了。结局、结局,这周要结局!

    038离殇1

    更新时间2013-3-2921:45:34字数:3083

    灵霄真正醒来,已是九日后了。又过了半个月,她便能下地走一走。

    她醒来时,身旁一个人都没有。灵霄还记得非常清楚,她认真的打量着四周,不断追思和判断,像极了大梦一场醒来不知是庄周还是蝴蝶的那种迷幻感。似乎,从此看世界的视角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后来,常春来了,容清和渝阳来了,济北也来了。她也渐渐了解到,自己这一梦便是万年。隔着悠远的时光,听着超出她预料的世事变化,恩怨情仇已不再那么炽热。当年的事,她再不提及;当年的人,她也只问了如意和芩青。当然,心底还有一个名字瞬间涌出,又倏忽消去,她顿了顿,并不着意求寻。她每日认真的练习走路,静静的听风赏景,等待着、等待着她所期盼的那一刻的到来。

    灵霄发觉自己似乎总是弄不清楚季节。渝阳告诉她,现在是渝水的秋季。她总是在午后的静谧时光里微微瞌睡,然后又因着一阵风过、一声虫鸣鸟啼猛然间醒来。在醒来的恍惚间,她总是觉得这是春天,她仍还是蓦山上的那个不知愁的小丫头。

    灵霄醒来后并不愿意要使女贴身服侍,一切都要自己亲自打理。渝阳实在拗不过,只好将福全调过来。事先也没跟灵霄商量,直接就领着已经成家立业,任渝水水君亲卫长的福全到了灵霄跟前。福全这许久以来约略大概猜出了这小院子里的人可能是谁,但并不能十分肯定。如今亲见她还活着,偌大个汉子,一下以军姿半跪在她的软榻前,涕泪齐下,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灵霄认了半晌才认出是福全,倒是笑了,一面抬起软软的胳膊去拉他,“快起来说话!”一面对立在一旁的渝阳嗔怪道,“你又让他过来做什么!”

    渝阳知道她这是因为绿蒲的事一直自悔自怨,生怕再因自己牵连了他人,拒用使女也保不齐有这个原因在里头。他当然不能说这是特意为治你寻来的,只微微别了脸不与她对视,平声道,“常春医圣说你不能总一个人静呆着,你又不要别人服侍,我想福全原在你身边呆过,过来陪着你倒也合适。或是说说话,或是在院里走一走,都是极妥当的。”说着看了看仍是涕泪不止的福全,叹了口气,“再说,这么些年,他心里也记挂着你。如今你醒了,也当让他来看看。”

    灵霄一时语结,不知如何推挡。

    福全大概也感觉到了灵霄的犹豫,勉强收了泣声,抱住她的膝盖就不撒手,“龙主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院里侍奉!”

    灵霄抬头去看渝阳,结果看到的是他心满意逞的一抹浅笑。膝盖让福全晃悠得跟不在自己身上似的,直发飘,连带得心都跟着软了一软。于是点头道,“好罢,你就留下。——哎呦,快松手,骨头该散了。”

    话音没落,福全就让渝阳给扒拉开去。灵霄瞪了瞪眼,要知道这话有用,她该早点喊。顿了顿,才对福全道,“别再唤‘龙主’了。”

    福全先点了点头,然后却是一脸疑问,“那该叫什么好?”

    “唤‘姑娘’罢。”渝阳答道。

    福全低声唤了一声,含笑点头,“好,就叫‘姑娘’。”

    灵霄笑笑,不很在意,“好。”

    因灵霄坚持不要使女,生生将福全这个拿刀剑的男儿培养成了可以替她束发铺床的半个得力的丫鬟。不过福全倒乐在其中,甚至还回家跟自己娘子学了几个简单的女子发式,不时在灵霄头上试一试身手。灵霄应一次推三次,勉强任由他折腾,只觉得自己白日里打盹的机会越来越少。

    而每日都来的渝阳却乐见其成,说她一天比一天精神好。不过灵霄也发现,随着她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渝阳的心事便一天重似一天。他不说,她也不问。其实,心底都明白,一个想挽留,一个早就立下心意定是要走。

    当灵霄能够在院子里连续走上个三五圈也不觉得十分累的时候,便让渝阳告诉济北一声,让他近日抽空过来一趟。

    话递出去第二日,济北就过来了。

    那会儿,月亮刚升起来,许是刚下过一场小雨,望上去周围便有了一圈淡淡的光晕。灵霄半坐半卧在摆在院子空地上的软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入神。这时候,济北便被福全迎进了院子。

    灵霄发觉正要起身迎,济北就三两步过来,就着软榻另一侧坐了,打量她一番才笑道,“果真是好多了。”见她要起来,止道,“那屋子你都躺了这么些年也不嫌闷?就这样罢,风也不凉,就在院子里坐一坐。”

    灵霄稍微将身子立起来些,靠在后头的大软枕上。方才福全怕她凉,已经给她加了一件披风,倒也不怕。答应着稍微飞眼看了眼树梢上的月,心里些微有些别扭。

    济北见了她的神情,微微哂笑,“怎么?还因着那小月娘待见不得月?”

    被他这样一点破,灵霄反倒自笑起来,“呵,自来赏风赏月清雅事,若我因她而弃月,倒是我亏了。——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旧事有些感慨。”

    “嗯,你能这样说笑,倒也是看开了。”济北微笑着看她,眼底满是呵护,又轻轻叹息,低声道,“只是那小月娘也十分可怜······”见灵霄拿眼横他,心底一笑,直接道,“近日的消息,说天河行宫忽然一场无根火,那小月娘化在那场火里了。赶在就要被接回天宫的时候,真是蹊跷······”

    灵霄愣了一下,“那行宫里不是还有另一个侧妃——”

    “那华绮倒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已经被接回天宫休养了。”济北道。

    “哦——倒真有运道,”灵霄轻吟一声,浅笑,“罢了,原是别人家的事,咱们就不必闲心了。”

    济北方才见她望月触情,担心她仍未忘旧情,特拿这样的话来说。见灵霄果真不在关心,心里这才踏实下来。“好,咱们不说别的不相干的事。”只欢欢喜喜的问她,“那你说,特意寻我来是为什么?是觉得呆闷了,想出去逛逛?”

    灵霄先垂头不语,半晌才慢慢抬头对济北笑道,“是啊,呆闷了,想出去逛逛。不过,这此,想走远一点,走,久一些。”

    济北看着她若清泉一样的目光,那样明澈,那样清冷,动了动嘴唇,起了几番心思,终究问道,“真、真的要走?想、想好了?”

    灵霄眼底含泪,却笑得欢愉,伸手去握济北紧紧捏着扇柄的手,“是,已经想好了。”

    “可、可是你现在的身子还不成——”济北只觉得脑子发钝,半晌才想出这么个理由来阻止。

    “眼二哥你别担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眼下虽还不成,但也不用等太久了。”灵霄握着他的手,笑道,“你先前应承我的话可还作数?”

    济北看着灵霄,慢慢点了头。

    灵霄展眉一笑,将济北的手背轻轻贴在自己有些微凉的脸上,“二哥,谢谢你!”

    一点微热的泪落在手背上,炙得济北的心跟着一紧,几欲下泪。忙闭了眼,深吐一口气,缓缓道,“我送你去,须得选好时空地点,且不能任意往返,终究不便。如今,龙玉环在思齐那里,不若——”

    “不,不要打扰到他。”灵霄急忙打断。

    “灵霄!”济北也有些发急,“思齐不是那等无情意没心胸的人,他因你的事,始终很愧疚······再说你如今就算全好了,也灵力尽失,在人界如何能顾看好自己!若有个好歹,叫我如何自处?龙玉环至少能保你平安,若遇紧急,能随意念催动转换。”见灵霄似不为所动,低了低声息,严肃道,“若你执意不问思齐寻龙玉环,那么,我便不能答应送你去人界。”

    灵霄气恼的瞪大了眼,见济北脸上既严肃又关心的神色,知道他是定了主意也并不是能轻易改的人,只能“哼”一声,将他的手自手中用力甩开去。济北倒没甚不妥,她倒被带得身子一歪,牵扯得捂住肚子唤了声“哎呦!”倒在软榻上半天起不来。

    济北先一愣,接着抖了肩头闷声笑。

    灵霄皱皱眉,正要起身,却觉得一阵绞痛,连带得腿都发软。

    “怎么了?”济北也发现她面色发白,有些不对,忙俯身过来扶她。

    灵霄在软榻上躺好,觉得有些发凉,将披风紧了紧,“没事,可能许久不敢用力,一下子撑了筋骨。”口上虽这么说,但心底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这两日已经好多了。一面冲济北一笑,依在软榻上歇息。

    眼都有些酸涩,她努力挣了挣,抬眼望了下。怎么觉得月色溶溶似水,满院子便似涨潮一般,都虚浮在这月光里了。风移影动,院子里花树摇曳,似随着这潮汐涌动一般。她的身体似乎也浮动在这片月色里,跟着潮汐一起一伏。有一种说不清的满溢和饱胀,似在身体深处慢慢舒展开来。

    039离殇2

    更新时间2013-3-3010:38:25字数:3098

    这种感觉很微妙,灵霄一面有些迷离于中,一面又觉有些不妥。忽然,一阵轻微的轻扯微痛,涌出一点温热的感触,鼻尖便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这、这是······

    灵霄脑袋忽然一紧,清醒过来,这种感觉她在人世曾有十来年每个月都会经历一次。没想到,眼下,竟也会有!

    灵霄惊诧的神色早让济北不放心,更何况还有血腥味。济北一把搂了她往屋里去,柔声安慰,“霄儿,没事的,你别怕。”一面大声冲守在院子外头的福全吼,“快、快去请常春佬过来!”

    “不用——二哥,我没——”

    灵霄几次解释,都被济北给压了下去。一面麻利的将她安置在床,一面竟给她搭起脉来。见灵霄惊讶的神色,解释道,“呃,这些年也少许学了些皮毛。”说着便凝神诊脉起来。

    灵霄本来想说清楚,见他煞有介事的样子,索性闭了口,听他如何说。若不让济北搭脉,他还会认为她是诓人的。

    济北半晌,又换了个手势搭了半晌,最后睁开眼,却有些迷惑,神情不明的蹙了眉沉吟,“这,这是怎么了,脉象上没有什么不妥啊!”

    “我就说没什么事。”灵霄悻悻然收回手,“二哥你先回去罢,替我唤两个使女进来即可。”

    没待济北答,外头就传来一阵稍显急促和纷杂的脚步声,渝阳的声音就传来了,“怎么了?方才不是好好的吗?”

    “哎哟,好容易清闲两天,又要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哦!”

    灵霄一愣,常春佬没出去采药呐。扯了被子蒙住头,那老头儿肯定会叫嚷出来的,一点保护患者隐私的意识都没有。

    果然,常春佬搭了回脉,脸上神色先疑后清再喜,当众慨叹道:“啊呀!怎的把这么件大事给忘了!”

    “这是怎么了?您老可是说清楚呐!”渝阳急道。

    “哈哈哈!”常春佬看着力求将半边脸都埋进被子里的灵霄笑得格外爽朗,“好事!好事!”一面还算体意的将立在床前的三个男人都往外间带,“外头说,外头说。”

    “这是女儿家成年的好事!先着人预备好······”

    灵霄在里头听到常春佬仍一副医者仁心毫无避忌的姿态,大嗓门的吩咐人去准备月事来的用品,虽不是羞愤欲死,也是十分无奈的。出了济北算是亲长,其他两个都是外男,唉,有这么张扬的么!正一脸无奈的对着头顶的帐子翻白眼的时候,不想常春佬的一张老脸猛然闯入视野,灵霄变脸不及,只能顺便给了他一记白眼。

    “呵呵呵,这么些年,你这丫头,就今日还能有些女娃娃的模样!”常春佬浑然不觉,摸着胡须笑得开怀。一面又扯了她的一截胳膊过去搭一回脉,再沉声嘱咐道,“唉,忙着一门心思的替你补身子,却忘了你这身子虽然虚弱,也沉睡了万年,算算,是早已过了成年的年纪的了。如今日日进补,身子慢慢恢复,葵水也就来了。这是自然的事,你还学过医,怎么自己倒慌了手脚?”

    灵霄又翻一记白眼,谁慌了?是济北他们咋呼好不好!只是不说话,懒得跟他争辩。

    常春佬见她十分受教,便又拿出了几分尊长的慈爱心肠,细细嘱咐了一回。“你现在的岁数也一万几百岁了,仙界儿女到你这个年纪,差不多都做了爹娘。你却才来葵水,嗯······”常春佬叹一回气,摇一回头,捻了回胡须,又道,“晚是晚了些,不过好好调养,日后,应当也无大碍。”说着拍了大腿立起身来,“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翻翻医书,查看有没有办法补救,省得到时候你养不出孩子跑来跟我哭!”

    说着也不管被他这话惊得目瞪口呆的灵霄,甩了袖子自己出去了。

    隔着屏风传来渝阳的安慰声,“医圣大概也是虑得过了些,灵霄你不要放在心上,安心静养。”没等灵霄答,又追着常春佬出去了,“唉,医圣,医圣——”

    一时,使女进来帮她安顿好,退下去。福全又送了热姜汤来。待她用过姜汤后,济北才进来辞别。

    “如今,霄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济北坐在床头,看着她笑。

    灵霄瞪了一眼回去,“是啊,成年了,就更要出趟远门,见识见识!”

    济北脸上的笑便减了三分。

    “二哥,你真觉得告诉如意没有关系?”灵霄问得十分认真。

    济北顿了一下,才点头,“其实,这些年他大概一直都疑心。几次都劝我将你的灵柩迁回不周山龙冢去,都让我推辞了。这些年我和常春两个花那么多精力在医药上,思齐是个非常敏锐而缜密的人,不可能没什么想法。与其让他一直疑心,不若就——”

    “好,那就照你说的办罢。”灵霄道,“不过,若是他舍不得龙玉环,我,你也要答应我,送我走!”

    “不会,思齐不是那样的人。”济北答,见灵霄仍只是看他,不说话。半晌,济北才慎重的应了一声,“好!”

    灵霄这才笑了一笑。

    济北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丫头,到底被狠狠伤了心,不肯再轻易信任人。

    “我累了,你不用守着,忙你的去罢。”灵霄摆出送客的姿态来,想了会,怕济北拖延,又含笑威胁道,“早点给我回消息,十日内若不回,我就偷偷走!”

    济北眸底黯了黯,揉了揉她额上的发,似哄似应似骂,“你敢偷跑试试!好好养着,等我消息。”

    灵霄清甜一笑,安稳的闭上了眼。

    半夜里,灵霄肚子微疼,起来一趟。刚处理好,想要喝些热水,便听见外间有了脚步声。帘幕低回,却是容清。

    “喝些热的!”容清自然的换下她手里的半杯凉茶水,一脸的从容,就似他许多次突然而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面前那样。

    “你,怎么过来了?”灵霄有些好奇,她隐约知道容清似乎大概就是那桃木神杖,是自己曾簪在头上的桃木簪,曾拿在手中杀敌的桃木长枪。但始终觉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灵霄喝了水,又上床躺好,容清这才答她的话。

    “知道你白日里睡得多,这会该睡不着了,就过来陪你说会话。”

    灵霄将脖子窝在被子里,点头。也不问话,就一脸好奇和欢喜的看着他。

    容清也任由她打量,许久,才道,“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显形出来帮你?”

    灵霄先点了两下头,继而又慢慢摇晃起脑袋来。容清笑了笑,望了一回在夜风里轻轻晃荡的帘幕,一面低声道,“这些年掺在俗务里,我也腻了。想要寻一处真正清净的地方,静度这天荒地老。盘古父神留有一处桃林,隐没漂浮的九天之中,无人能扰。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灵霄依然笑着看他,彼此凝视好一阵,灵霄才摇头,“你说的那处地方一定很好,但是,我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顿了顿,更低了半分嗓音,“我很感谢······”

    “可是因为传说中,我神魂不灭,永不衰老?”容清清晰又温和的问,似清泉过青石一般,温柔而又明晰,不舍而又不回。

    灵霄轻声低笑,“爱人永远年青并且一定能守候至最后,这当是多大的幸运和幸福!我想,你说的并不是缺点。你这是在向我炫耀,诱之以利么?”

    容清的唇角渐渐凝出一点笑意,眸光越发澄澈,“好了,你该休息了。”说着起身关上了照明的珠匣,背影慢慢隐没在层层帘幕后。

    灵霄看着那渐远的背影,心底是自在与坦荡。她很感激,但不能相许。他当能明白,也当心甚快慰罢。她总算不再拖拖拉拉、瞻前顾后的应对情惑,她总算学会了要干脆利落、洒脱纯粹。

    第二日,灵霄发现妆台上放着一支与她从前的桃木簪一模一样的桃木簪子,捻着手里思量着笑了,然后大大方方的将它簪在了头上。渝阳来看她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那簪子两眼。

    “容清走了罢?”灵霄问他。

    渝阳怔愣了下,点头,“呃,正要来跟你说这事。他走得急,没来得及辞别——”

    “他昨夜晚些时候来过了。”灵霄笑得轻柔而从容,“说了会话,也算是辞别了罢。”点了点头上的簪子,“喏,这就是他留的念想。”

    渝阳见她容色清丽大方,口舌一钝,便勉强应了个“嗯”字。

    灵霄看他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和稍许紧张的神色,暗自咬了回牙,又道,“你送的桃花醉我喝了,可那块玉佩却不合我的心意。等我走的时候,你若要送我东西,可得拣我喜欢的送来!”

    渝阳的脸色又白了七分,半晌才问,“一定要走?”

    灵霄透过庭院里的花树望向碧蓝的天,“是,要走!”

    渝阳半晌没说话,最后,自己默然离开。

    看着渝阳陡然落寞的背影,灵霄叹了一口气,将目光再次投放在碧蓝宽阔的天空上。九霄、九霄,这九霄之上,已无她安身之所。一世心事已成殇,如何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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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明两日放结局啦!

    040人面桃花(大结局)

    更新时间2013-3-3022:12:53字数:6080

    人面桃花(大结局)

    同样,在一个月色迷离的晚上,济北引着一个戴了兜帽的挺拔男子进了灵霄居处的小院。风过花树,似雨落草木,簌簌作响,又似深婉动情的低泣,听着总叫人心头一阵低徊怅惘。

    第二日,碧空如洗。灵霄身上爽利了许多,便爱在院子里花树下半卧了看天。心细的使女发现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环白玉手镯。下午,到了渝阳照例又来看她,看到她手上的玉环,眉头更蹙得紧了些。

    “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灵霄安慰他。可渝阳不十分放心,非派人请了常春佬过来,又给她把了一回脉。

    常春佬捻了胡须道,“嗯,还需养几日才好。”许是没领会渝阳意图,又道,“也没甚大碍,注意点就差不多了。”又虚指过来,“那三片彩甲······”

    灵霄飞快瞥了一眼有些疑惑的渝阳,“早已没甚异常了。”

    常春佬朝她瞪了瞪眼,挥手道,“你自己明白就好。”甩了袖子走了。渝阳看了看她,还是跟着去送常春出去。

    灵霄轻轻掩住心口,三片彩甲已去,这是换取龙玉环的代价。灵霄回想起如意现今的模样,到底是成一代英主的材料!这样也好,她用这龙玉环便也心无挂碍了。

    日光闲闲,灵霄稍好以后,总觉时日漫长,这一天似乎怎么过都过不完似的。终于在一个寂夜里,留下一封书信,催动了龙玉环。室内清光一片,然后就是久久的空寂。

    斯人已去,杳若飞鸿。

    灵霄先是急迫的回了自己曾在的那个人世,甚至回到自己离开的那一天。只要她愿意,便便能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不过是偶尔上班迟到片刻罢了。但是,当她立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着步履匆匆的人群,她迟疑了。

    她到了姐姐考古作业的现场,看着姐姐因专注而微微红涨的脸,她顿住了脚步。姐姐会过得好,若她回去,反倒让姐姐分心。灵霄回到家,细心的替花园里的花草都浇了一遍水,在姐姐的案头留下了一封信笺,然后掩上门,隐没在黄昏急于归家的人群里。

    万丈红尘,她不愿再拖累谁,也不愿再牵扯谁。

    转动手腕上的龙玉环,她给自己寻了一个自己没在历史书上读到的一个另时空。仍是九州大地,仍爱江南风情。她给自己寻了一处江南的乡村,民生富庶,民风淳朴。一所小院,一身布裙,两树桃花,便可静度时光。

    承平时期,里正相约格外温和包容。她只需杜撰一个过得去的身世,拿出一定银钱,便买地置房的安居下来。

    只是每十来年就得搬次家,省得叫人惊讶她岁月的不老。后来渐渐累计了经验,便谎称自己是妇人。先是说丈夫在外经商,后可推说丈夫又在外安置了家业。这样就可以撑个二十来年,毕竟置办一处合心意的房舍不容易呐。再后来眼看就有人起疑心了,她又不愿意将自己整日扮成走路都哆嗦的老婆婆,就只能谎称丈夫来接,一把锁锁了院子走人。等过几年,便又谎称是女儿,青春正好的回乡居住。又说丈夫在外经商······当然,这并不能无限循环使用,保不齐有精心人会发现奥秘。是以灵霄备了三处房舍,自己不断以各种身份和故事来做它们的主人。看邻居家的孩子渐渐长成,娶妻生子,又最终老去。有时候,偶尔会对着那调皮的跳到自己院子里来偷摘桃子的小顽童慨叹,“你呀,可是比你九世以来的祖宗们都调皮!”说完又赶忙咬舌头,摘下半生不熟的青桃来哄,“拿去玩罢,方才的话可不能对别人说哦。否则,没桃吃!”

    如此过了不知多少年,朝代都换了两代了,灵霄依然恬然自安,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中。

    只是在一个宁静的夏日午后,她正搭了从隔壁家借来的梯子,摘青中泛红的桃,就听得门扉被叩响,“阿妹在家么?为兄来看你了!”

    灵霄以为是隔壁家的动静,仍不停手里动作。直听得隔壁花家大嫂喜滋滋的声音,“哎呀,这位大哥是林家妹子的——”

    “长兄!”

    “林家妹子!快来开门呐,你家阿兄来了!”

    灵霄一阵恍惚,脚下一滑,差点没从竹梯子上直接摔下去。

    “小心——”

    灵霄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货郎打扮的人,正一面进院子一面侧了脸跟那花大嫂道,“这门原没扣紧呐,这一推就松了。”一面又转回来对她笑,“阿妹,我来看你了!”

    灵霄看着容清的脸,还有些发懵。

    “林家妹子?”立在外墙上的花大嫂帮着唤,灵霄这才醒悟过来,呐呐的唤了声,“啊,你来了!”

    “这是高兴得狠了!”花大嫂一面笑,一面不舍的下了外墙,“你们兄妹好好说话。林家妹子,若缺了菜,我家里还有几块腌肉,你来取!”

    “哎,呃,多谢你啊,花大嫂。”灵霄扯了嗓子回,一面冲容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他往屋里让,“太简陋了,你将就坐罢。”

    容清放了肩头那货郎担子,揭下头上的草帽,在竹制的小椅上坐了,四处打量一番,才道,“你这日子······也还不错。”只是见里外只她一人,替她觉得清苦劳累。

    容清的担子里装了好些吃食,叫灵霄拿出来置办饭食,一面问她些日常闲话。

    灵霄除去初见的惊诧,也就自在了。一面惊诧容清竟然还饿肚子,一面麻利的生活做饭。

    “你以为寻你这么容易呢!”容清笑,倒是诧异她生火手法的娴熟。

    灵霄微微汗颜,“寻了多久?”

    容清笑,“反正无事,当寻着消遣。我与渝阳打赌,看五百年能不能寻到你。结果······”容清苦笑,“这一寻就寻了六百多年。”然后眼底化出一丝狡黠,“他输了,就只能娶了渭水水君的三女儿。”

    灵霄一面往灶里添柴火,一面点头笑,“这,很好!”

    容清在天黑之前就走了,走之前教会灵霄剪纸成人,勉强替她做一做粗被的活。“过些日子我再来,你这里挺清净!”

    灵霄冲他挥手,“告诉他们我很好!”

    他们都有谁,她没说,他也并不问。笑应了转身就走。

    花家大嫂见了凑过墙头来问,“妹子,你阿兄怎么就走了?”

    灵霄递过去一包容清带来的吃食,“他如今常往这一片走,往来的日子多着呢。黑天不回,家里阿嫂会记挂。”

    花家嫂子得了好处,笑得越发灿烂,口中夸道,“哎哟,你阿兄一看就是个踏实人!”

    自此后,容清三五两月的,不时来一趟,担子里从不放空,直接改善了灵霄的生活水平。就是院子里的那三株桃树,也因为容清来的勤,浇水施肥及时到位,这一年春天,花苞都比往日多了一倍还不止。

    灵霄在二月的春风里头数着花苞,思量着,这容清是不是该来了。

    正想着,就听得院子门“吱呀”一声响,灵霄头一看,怔愣在当场。

    来人一袭天青色的长衫,立在她的矮小甚至有些破旧的院门旁,目光灼灼,一步一步似踏在她的心上一般,慢慢向她走来。

    “远远就见这院子的桃花开得好。”他立在她跟前,良久,才低声温语。

    灵霄攀着花枝的手,不由得一颤,惹得花枝一弹,便落花成阵。透过片片带着晨露的桃花,她颤声问,“你、你如何就来了?”

    他并不着急回话,在落花柔风里静静看她,还抬手拈去一片沾在她发鬓上的残瓣。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里外看了一回,才与她隔着三树桃花远远立着,微微蹙了眉,唇角含笑道,“甚好,甚好!只是,怎么就铺了一张床?我虽许过你,一起浪迹天涯。可,也没打算头一天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呐······”

    灵霄歪着头看他,忽然就笑出了声。一面挽袖子往厨房去,一面对他道,“穿成这样怎么干活?还不去换身衣裳。”

    栖乌看着她似躲似羞的身影,眼角沁出一点水光。唇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抬脚进了内室,公然翻箱倒柜。

    灵霄在厨房里烧火,锅里的水不知滚了几滚,她却仍是在一片水汽蒸腾中发呆。容清偶尔提及仙界的事,她知晓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成婚,而灵山在他的经营下更是兴盛不同于往日。他,真的就能放下所有,愿意跟她在这小小一隅安闲乡居?

    “霄儿!”栖乌立在厨房门口唤她,身上已经是一身粗布短衣,蓝衣黑裤,一条土黄色的腰带系得十分精神,脚上的鞋都换成了一双圆头浅口的黑布面的布鞋。他伸手展给她看,“怎么样?”眼底却是满满的得意和笃定。

    灵霄侧头看过去,他的背后便是散尽朝雾的阳光,纵然一身布衣短打,也让他穿出了王者之气。他随意温和,却又无比的执着坚韧!他来了,就在眼前,她的心是欢愉的不是吗?

    那么就这样罢。灵山“思灵阁”里消磨了他多少寂寞又思念成殇的时光?如今他来了,她的心并不想推开。

    她看着他的模样,点了点头,有些诧异为何自己做给那个在外经商的丈夫的衣服,于他是如此合身。做衣服的时候,她想的什么?

    灵霄没有再想,对他点头,“还不错!这下能干活了。——水缸里水没了,你去院子里的井里打些来。”

    “好!”栖乌笑呵呵的进来拎起空木桶,转身往院里去。

    吃过并不算早的早饭,灵霄在院子里洗衣服,栖乌就用堆在檐下的木材“叮叮当当”的做起木工活来,说是以后两个人吃饭,得有张像样的桌子才行。

    听得这边院子里动静不同往日,隔壁的花家大嫂便踏了垫石,立在墙头一面往这院子张望,一面热切的问道:“林家妹子,你阿兄来了呀?”眼光敏锐的发现院里忙活的男人并不是她那长兄,便尖利而又大声粗气的“咦——”了一声,不住的拿眼去觑,脸上既怀疑又审慎,“妹子——,这是谁呀?”

    灵霄对着花大嫂利刃似的目光笑得有些心虚,侧头看了看栖乌,“呃——,嘿嘿······”干笑两声,不知如何答。

    栖乌却放了手里活计,往花家隔墙那边走了两步,抹了把汗,对花家大嫂热情招呼道,“是隔壁家的嫂子吧?一看就是个爽利人呢!”

    “哎呦,这,这是——”花大嫂上下打量着栖乌,一面惊诧他的人才好,一面认出了他身上的衣服。这是冬日得闲的时候,她和林家妹子一起做针线时见过的,说是做给自己在外头经商的男人的。面上就带了笑,“是林家小哥回家来了?做了这许久邻里,倒还是头次见,不是这身衣服,还差点不认得哩!”

    栖乌看了看身上衣服,陪着嘿然一笑,“常年在外头,丢下她一个,多亏邻里照应!这次回来带了些布料,回头给大嫂送去,还请不要嫌弃。”

    “哎呦,这多不好意思!”花大嫂笑得更快意了三分,心底实在觉得林家妹子运道好,兄长和丈夫看着都是十分和气的,人才又好。唉,只是丈夫不常在家,一个女人家,着实艰难些。心里这么想,口上就问,“这次回来可得多住些日子吧!多陪陪妹子,平日里就她一个女人家,可是劳哩!”

    “是啊!叫她受苦了。”栖乌满意怜意的看了看灵霄,灵霄让他看得面上飞红,只能垂了头洗衣服。

    “呵呵,光说可不成!”花大嫂笑,又叹口气,“唉,以前我家那口子也常年在外头跑,我一个人在家,那滋味······日子苦点倒没什么,就是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心里哟,三伏天都是凉嗖嗖的暖不过来。——要我说啊,”花大嫂看看灵霄,“林家妹子,嫂子说句越礼的话,你可别恼。”也不等灵霄答,侧头对栖乌道,“林家小哥这次无论如何多住些日子,给妹子留个娃。有了娃,这女人的心里才踏实!日子也才过得有奔头不是?”

    “花家嫂子!”灵霄终究丢下手里的衣物,绯红了脸,对墙头那边似嗔似恼的唤了一声。

    “嘿嘿!”栖乌搓了搓手,面上也微微有些泛红,替花家嫂子解围,“嫂子也是真心替我们想。”说着又对花家嫂子道,“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就在家里看看能做什么营生,就守着她过日子了。孩子的事么,不急。她身子不好,嘿嘿,多养两年才好。”

    灵霄听了面上更红了些,狠狠瞪了栖乌一眼,咬着嘴唇狠命的搓洗着手里的衣物。

    “好!好!不走就好,要我说,小夫妻就该相守一处过活。”花大嫂笑道,看灵霄真有些羞恼,便道,“你们忙,等你花大哥跑船回来咱们两家再一处好好乐呵乐呵。”便笑盈盈的从墙头下去。

    栖乌含着笑,慢慢走到灵霄身旁,蹲,非要与埋头洗衣的灵霄对视。

    “跟别人说自己丈夫的时候,给杜撰的那个丈夫做衣服的时候,心里,想着的人,是我吧!”

    灵霄先是一慌,但看他却一脸笃定自得的模样,故意沉沉将手里衣物投在盆里,溅了栖乌一脸的水。乘着栖乌眯眼侧头的间隙,自己便从矮凳上跳起来,跑开去。轻灵的笑便撒了一院子。

    栖乌慢慢立起身,抹了把脸,目光幽深而炽热的看过去。在灵霄犹疑的顿下脚步的瞬间,箭似的追过去。惊得灵霄又一阵轻笑。

    容清隔着院门,看这一院桃花正娇。

    一阵风过,落花似雨,又似双双对对缠绵纷飞的粉蝶。

    看着花树下,轻轻相拥的身影,容清唇角牵出落寞浅笑,一步又一步,轻轻的不舍的退身而去。

    从此这满溢的春光,这灼灼的桃花,和那清丽无二的容颜,都只在深埋在心底,只在万古洪荒漫长时光里的某个短暂瞬间的回忆里慰藉他那苍白的永生不灭的生命。

    容清的心理小剧场:

    是,他是万古洪荒里的异类,拥有万古不灭的生命之后,就不该再奢望什么。与他同代的上古之神烟化之后,他只觉毫无意趣,只是沉睡。虽承女娲的情,勉强答应做了灵霄龙殿的神器,作为历代龙主继任的权杖和身份认可,只是偶或感应一下罢了。就好比睡觉的时候翻个身,动一下,接着再睡。但是,一万几百年前,来了个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愣是将他吵醒了。

    于是他童心稍起,应了那小娃娃的话化了簪子日夜陪伴。那小娃娃慢慢长大,竟开始叽叽咕咕对着根木头簪子说心事,生生叫他不得安宁,不过偶尔也觉得有趣,以簪子上的花开花谢来回应她。许是寂寞得太久,他竟有些舍不得不去听她的话她的心事。

    可听得越久、听得越多,心头就越发的心疼放不下。终于,在那个冷风割脸的寂夜里,在看到利刃划破她的颈项的时候,他再也不能只是做一个器物。他显出了万古以来不曾显现的人形,替她挡住刺来的利刃。他接近她,替她出谋画策,甚至不惜自损原身。也许是化作了人形,便多了。当他发现的时候,他的心已然不能听从自己的决定。他是永生不灭的,如何能让她一个人去承受老病死亡?如何能让她在白发苍苍的时候仍看他身若才俊?如何能明明知道是痛苦,还要拉她一起承受?

    于是,他决定转身,离开。甚至狠心解除了与龙族的契约,狠心不去听有关她的消息。可离开并不能够让他的心安宁下来,而是越发执着的想念。当他终于敌不过蚀骨的思念回来寻她的时候,却只见到一具不腐的尸身。他愿意做一切,只要她能醒来。取心头血的痛楚算什么,他甚至不愿意与渝阳轮换。

    终于,她醒了。他邀她共隐,可她明白告诉他,她并不爱他。

    不爱,他也没有办法。于是他只能应她的心意,看着她走。然后满天满地的寻觅,终于在一处小院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她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当日叩响那院门的手是多么颤抖。

    他爱极与她相处的短暂时光,为了不让她烦扰,每次他都几近苛刻的抑制自己的心,坚持着一天,多过一天,直到足够他认为她不会生厌的间隔。他精心备好她需要的事物,不能奢华,她不喜;也不能过分粗陋,他不忍。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但,时光从未如此让他觉得可爱过,过得如此有企盼。

    但,当那个春日上午,他在来到那方矮院,他看到桃花果真开的比往年好,花树下她靠在他的肩头,眼底都是笑意。头上依然簪着他送她的桃木簪。······

    她簪着桃木簪,这样就好!

    漫长时光里,他总是不断回溯当日的情景,总是在想,若当日出门没有回头去取那支为她重新做的桃花簪,会不会,不一样?

    最后,他总是自顾自的缓缓摇头。只要她好,只要她还肯簪他做的桃木簪,于他,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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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泾又写完了这个故事!一次非常纯粹的讲故事的冲动,动了笔,然后就走到了现在。时间虽然长了些,故事也有很多不足。但敝帚自珍,我非常自豪和庆幸我坚持到了最后,取得了这样一枚算不得完美但饱含心血的成果。我非常感激陪我一路走过来并支持我的cheesej,没有她,我大概可能会放弃;也非常感激一直默默关注,点击并推荐的朋友,真的非常感激,走夜路总归是希望看到灯火的,不是么?最后,还要感谢恒天尺,让故事的结局写作充满动力!

    泾又还可能写新故事,三五六个月可以回来看看。

    最后,祝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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