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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敢殴打天子的小女孩

    赶在鸡鸣五鼓之前,我把赵蒙恩等四个内侍都放了回去。查证结果并非宇文赟要害杨丽华,这是个好消息,否则我也难以阻止。但祸首竟然是冯小怜,她身份特殊,是代王宇文达的小妾、太上皇宇文赟的姘头,人又不在长安,接下来怎么办可就需要仔细思量了。目前只能暂时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从长计议。

    回到寝殿时满娘还在熟睡,伴月和临风则熬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倒头就睡着了,但过不多时又被满娘唤醒了,起床时间到了。

    整个上午的学习时间我都在打瞌睡,好在是性格宽和的毕王宇文贤授课,并没有干涉我上课睡觉。他是宇文赟的堂兄,是晚辈王爷中的佼佼者。课间休息时只有司马令姬没有来关心我是不是生病了,杨坚、郑泽、韦静怡都很热心地过来问寒问暖,但我一点也不感激,因为他们打扰了我的睡眠。我趴在桌上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他们走开,他们走开了,我再次昏昏然要进入梦乡。就在这时,我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是皇帝,可以下令今天的课不上了,回去睡觉。”是司马令姬。

    一句惊醒梦中人啊,生活经历里无论上学时还是工作后,无论头晚如何没休息好,第二天也得托着沉重的身子去坚守,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大权在握的皇帝啊。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司马令姬,不知是哪根筋躁动,上前一步就在她剥壳荔枝般的脸上亲了一下。

    司马令姬大惊,愣怔了一瞬就怒不可遏地看着我,我很奇怪她竟然没有娇羞和被皇帝亲了的兴奋,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孩。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在我左脸上炸响,我愣住了,毕王、三个同学和小末都惊愕了。片刻的茫然后左脸上野火燎原般灼烧起来,我下意识地拉起司马令姬的右手,是断掌。原来我的右手也是断掌,顽劣的儿子唯一惧怕的就是我的右手,有一条掌纹横亘掌心的手。

    旁观者中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杨广,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我们身边,厉声喝道:“司马令姬,你不想活了吗?这可是当今天子!还不跪下!!!”

    “天子怎么了?天子就能肆意妄为调戏本小姐?!”司马令姬毫无惧色,理直气壮地说。

    小末也来到我身边,见她仍旧倔强,大声喝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敢殴打皇上,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请罪,想造反啊?!”

    司马令姬轻蔑地看了小末一眼,刚要还嘴,却听郑泽急促地说:“令姬妹妹,你别耍小姐脾气了,别说是殴打天子了,就是辱骂天子也是死罪啊,这可是要给你父母惹来杀身大祸的呀!快请罪快快请罪!”

    司马令姬有点动容了,明亮的眼珠在大眼睛里游移不定,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严重到可以无限上纲上线,殃及她的父母乃至整个家族。

    这时毕王宇文贤可能觉得不能不出来说句话了,便清了清嗓子,朝我们走来。我看着觉得委屈想抗争又不敢,害怕满门抄斩又不甘下跪的司马令姬,心里不忍,何况本来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确实是自己非礼在先,便说:“好啦,朕第一次就说过了,在学堂里只有同学没有君臣,她本无罪,何来请罪?”

    小末似有不甘:“主上,她这……”

    我用眼神阻止了小末。郑泽赶忙对司马令姬说:“皇上不怪罪你了,你还不叩谢天恩?”

    我看得出司马令姬对我的表态有些惊奇和不解,但绝无感激,便对郑泽说:“才说了只有同学没有君臣。”

    杨广躬身说:“皇上仁慈,皇上圣明!”

    然后我对站在一边没插上话的宇文贤请了假,便带着小末走了。边走边想这司马令姬还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孩啊,小末却不忿地嘟囔:“主上您怎么就这样饶过了那小娘们儿啊?她敢打你,这……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走,去弘圣宫见太后娘娘。”

    “主上,您不回去睡会儿啊?”

    “现在不困了。”确实不困了,被一巴掌打醒了,原本计划下午也跟杨丽华通报巫蛊案的情况,现在可以提前去了,还得感谢司马令姬呢。

    来到弘圣宫,经宫女指引,我来到了后院濯柳池边。四月末已然有些灼热的阳光在这里被清凉的风吹散了,池边杨柳依依随风飘摆,长长的柳条把被风吹皱的水面抚平。真是个好地方,我残余的困倦更是一扫而光。

    沿着池边朝凉亭走,远远就看到亭内有两人,一个是杨丽华,一个则是杨坚。毫无疑问,巫蛊的事她必然告诉她父亲了,这也难怪,她最可信任和依赖的就是她父亲。我的出现让杨丽华有些诧异:“皇上今天上午没有课吗?”她脸色不好,估计昨晚也彻夜未眠。

    我一边示意杨坚平身,一边答道:“昨天那事朕还要来禀报母后。”说罢我目视杨坚。

    杨丽华明白我的意思,说:“我已经将昨日的事告诉父亲了,皇上来得正好,说说后来的情况吧。”

    杨坚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杨丽华又看看我,杨丽华笑了笑说:“父亲,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位小皇帝已经长大了吧?你可不要在把他当七岁的小孩子看待了。”

    杨坚忙躬身说:“臣不敢。”

    杨丽华转向我说:“陛下啊,刚才我跟父亲说你昨日如何审案的详情,他还不相信呢,要不是我亲眼所见,也无法相信陛下一登基就获得了成人的心智。”

    我笑着说:“多谢母后夸奖,朕不知是怎么突然开窍了,确实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但还稚嫩得很,还需要随国公这样的柱国干臣多多教导和辅佐。”

    杨坚急忙躬身说:“陛下少年老成乃社稷之福,臣定当殚精竭虑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圣主,一统天下,开创我大周的太平盛世。教导那是万万不敢当的,陛下已真龙附体,圣明睿智、烛照万里,臣虽痴长些年岁,却是凡夫俗子一个,焉敢不自量力,指手画脚。”

    枭雄就是枭雄,我虽然知道他是个野心家,听了这话也感觉受用得很。但这样的相互吹捧还是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便说:“随国公坐吧,朕把昨夜审案的情况跟母后和你说说,也好拿个主意。”

    于是我将通宵忙碌的情况跟他们说了,只是略去了我们进入天台才抓获赵蒙恩的细节,只说他被春兰诱骗出来在天台后门甬巷里抓到的。听完我的讲述,杨坚沉吟不语,杨丽华则脸色苍白地不断念叨:“冯小怜……冯小怜……”,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老公宇文赟与冯小怜的奸情而伤心还是被冯小怜的超常的非分之想所震惊。

    “此事该如何处置啊?”我问。

    杨丽华的樱唇动了动,但欲言又止,她将目光投向了她的父亲。我真的愈发敬佩她了,一个花季少女,面对如此恶毒的伤害,没有手足无措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蓄意报复,有如此的胸怀和定力,真不愧是一代名后啊。

    我也转向杨坚,问道:“随国公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沉吟了良久之后,杨坚终于开口却把皮球踢了回来:“陛下尚在冲龄就能亲审此案,轻而易举就从两位宫女口中查到了赵蒙恩,又智取赵蒙恩,使其交代出真正的元凶。陛下可谓大智大勇,令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故而臣以为陛下显然已经有了乾纲独断的超慧,必有定见在胸。且此事乃皇室家务,既涉及亲王又牵连太上皇,恐臣没有置喙之理吧。”

    杨丽华听了脸色黯然,我不禁在心里大骂杨坚这个老滑头,他并不是不想发表意见,而是要先探探我的口风。不过从某种角度上讲,我这个小皇帝是得到杨坚的尊重,严格说应该是重视。于是我老实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朕的想法有三:处心积虑用巫蛊之术谋害太后娘娘,罪恶滔天,无论是谁都罪无可赦,如此心如蛇蝎的恶毒小人,必须严惩,以正纲常,并维护和保障太后的尊严,此其一。”

    杨坚听着频频点头,杨丽华则克制着激动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欣慰。

    我接着说:“冯小怜是代王之妾、父皇之宠,公然拿问处置,其中瓜葛必然公诸于众,有损父皇和代王的体面。后宫禁苑、皇后寝宫竟然发生这种事,也有损皇后娘娘后宫之主的体面,是故此事不宜公开处置,此其二。”

    杨坚依旧频频点头,而杨丽华的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

    我继续说:“基于以上两条,冯小怜罪大恶极,必须严惩,但为存体面,又不可公开处置,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瞒着父皇、代王和外界所有人,秘密将冯小怜锁拿治罪,此其三。”

    杨坚停止了点头,杨丽华用嘉许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浑身舒畅。

    “朕说完了,随国公以为如何?”我盯着杨坚问。

    杨坚也不和我对视,眼帘低垂字斟句酌地问:“陛下的意思是……暗……杀?”

    “啊!”杨丽华禁不住一声轻轻的惊呼,好像这已昭然若揭的处置办法还是吓了她一跳。但她却起身来到我的身边关切地问:“衍儿,我才看到你的脸上怎么好像有红肿的痕迹,受伤了么?”

    她的问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用手摸了摸左脸,隐隐作痛,我脑子里浮现出司马令姬那只柔弱无骨却似有神力的断掌来,嘴里却说:“啊,上午不小心跌了一跤,撞到柱子上了,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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