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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世事如梦

    一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沈如风的人生,也正如这一句词。充满了传奇与悲凉的色彩。

    往事不堪回首,只因有爱,也有恨;有情,也有仇。

    也许,人生世事真如一场大梦,梦醒之后所有一切都去得无影又无踪。抖落的,兴许只是那徒有几度的秋凉!

    世事如梦大起大落,功名权势,富贵荣华,到头来皆因人醒梦去,而只徒留得几度秋凉,这‘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又是多么贴实的人生写照!

    这里是淮阴城东,属清寒山庄所管辖的桃花驿。桃花驿是禁地,没有清寒山庄庄主曲清寒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闯入。

    桃花驿不仅是禁地,更是一座迷林。外人一但闯入,一律会被活活困死在里面。除非是有山庄内部,能熟识整个桃花驿地形的人引路。不过,这个几率是少得可怜,因为清寒山庄内,本身就除了庄主自己外,所知道的人则是寥寥无几。

    沈如风被困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这段时日里,他并不是没有探寻研究过这迷林的阵势与出路。只是后来研究多了,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只有做罢。

    谁说他是全才的,他其实也只不过是武学与诸子百家上的全才。但,对于道玄之术与奇门循甲,他好像还差上那么一点火候。而这,也正是他唯一不如曲清寒的地方。

    曲清寒是名门之后,有最好的条件受到最好的教育。可他自小就迷恋道玄奇门之术,为了学习自己所爱,还真下了不少的功夫与心血。

    至于这个桃花林,其实则是属于‘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的。诚然,是不可否认它日后还有别的用途。但这一次,则纯属是它第一次起到用处的时候。

    现在沈如风所处的桃花小筑,就驻于这桃花驿间。

    春阳高照,天空却在下雨。下的是桃花雨。

    风景本来是很美,但是看得多了,看得烦了,就不觉它美了。

    桃花小筑内,沈如风仰躺在竹编摇椅上,正闭目养神。

    阳光透进格窗,轻盈地挥洒在小筑内的木桌上,散发着它璀璨的光芒。

    木桌上摆放的是一盏清茶,几枝精选的桃花。

    摆弄桃花的,不是沈如风本人,而是另有其人。

    时光在仰躺间流逝。一眨眼,又到了晌午时分。

    桃花小筑外,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听着这脚步声,沈如风不用去猜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曲清寒提着黑漆食盒,人若谪仙,步态轻盈地循着木阶踏上桃花小筑。

    习武之人就是跟常人不一样,都年过半百了,步伐还是那么轻盈!

    进了桃花小筑,曲清寒慢条斯理地将食盒放至木桌,从衣袖内取出了几枝精选的新鲜桃花,轻放在桌上,置换掉原先的那几枝旧桃花。

    沈如风依旧在闭目养神,没有任何想理会曲清寒的意思。

    “今天外头的天气很好。你就不想出去晒晒太阳?”曲清寒将几枝旧桃花放置到衣袖内,头也不回地开口对沈如风道。他知道沈如风是在假寐。

    沈如风没有回答他。似是懒得跟他开口。

    “你最近的胃口好像不太好,是不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曲清寒转身,面向仰躺在摇椅上的沈如风道。

    可沈如风依旧在假寐,没有半点理会他的意思。

    面对着沈如风的冷漠,曲清寒也不太在意。继续道:“方才,他正这桃花小筑周边转了一圈,发现我身边这扇窗底下的那一块地比较湿,而且还有少许的药沫成份。看来……”说着他转头瞅了眼自己所在之处的那一扇小窗,又瞧向沈如风,神色如常,只是语气有些加重地接道:“看来这几天,我给你送来的汤药你都没喝!”

    此时,假寐的沈如风终于肯睁开眼睛了。“是的!”他不予否认地回答了曲清寒。

    曲清寒面色微沉,语气加重了几分,诘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应该很了解你自己的病情,这样做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沈如风冷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不劳你操心。下回不用给我送药来。”话下之意明知易了,是:即使送来他也不会喝。

    闻言,曲清寒眼眸暗沉,神情黯然,双手微攥,似有几分动怒。他气息起伏,沉凝了好半晌,待自己心间的怒气稍减之后,方道:“汤药我还会继续给你送来,至于你是喝与不喝,都与我无关。”略停,将话锋一转,接道:“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就是桐雨快到了。如果,我的时间没有计算错误的话,明日这个时候,你就会见到他了!”

    “是吗?”沈如风神色如常,毫无任何喜怒变化。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温不火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曲清寒道:“是的。而且明天的跟随者也有不少。所以还希望你能识相地配合一下。”

    “识相?配合?”沈如风冷然一笑,侧头瞅向曲清寒。“如果我不愿配合,你们会对我怎样?”

    曲清寒朝沈如风回以一笑,语带凛冽之气地道:“你是沈如风,我们自然不会对你怎样。只是有一句话我得提前告诉你,就是:‘这世间有许多事,都并不是你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在更多的情况下都是由不得你自己的’!”略一停顿,接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闻言,沈如风缄默不语,微微地闭上眼,不再理会曲清寒。

    曲清寒有些自讨没趣,他瞅着沈如风,本以意对方此时出现情绪激动现象,而这也是他打击沈如风的最好时刻。然而,沈如风此时的冷漠,则使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曲清寒打开食盒,将饭菜逐一放置于木桌。道:“午饭我已经给你送,而且今天的菜色也相当的不错。我希望你能够多吃一点,把身体调养好!”

    沈如风闭着眼,没有去理他。

    多言无益,曲清寒也不再与沈如风多费唇舌。迳自收拾好空食盒,转身就要离开桃花小筑。

    “我问你,我的孩子们现在都怎样了?”在曲清寒将就跨出门槛的时候,沈如风突然幽幽地开口寻问。

    闻言,曲清寒的脚步略有停滞,但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留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二

    曲清寒走后,沈如风依旧仰躺在摇椅上,神色木然,似在回首往事。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寸寸。诸多难以回首的过往,都化成的云烟弥留在脑际,挥不去,散不开,蓦然回首,只叫人徒增新愁。

    遥想当年,虽是出年单薄,却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豪气挥洒间,四兄弟,歃血为盟,结义生死,一齐说唱着那‘说英雄,谁是英雄’;到后来,只能道是人心不古,功名、利碌、江山、美人使得人心发狂,欺骗、背叛、出卖、利用,无不在原本说好永背离的四兄弟间,上演得淋漓尽致!后来,少年发现自己太过天真,太过轻信于人,太过重视情义,也正是这些不是缺点的缺点彻底地摧毁了他,他成了的一个魁儡,一柄让人用来达成目的的凶器。再后来,梦醒了,一个少年的江湖梦醒了,是在那一双双绝望而失望的眼眸间惊醒了,尤其是他一剑刺死二结义二哥南门陌尘的那一刻,他彻底清醒了。

    善与恶,皆由心生,也只在一念之间。世人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同时,又是否有人能扪心自问:谁人是真正的善者,谁人又是真正的恶者?

    谎言,世人的谎言太多,在真与假相互混搅的世界里,谁人又能分清,孰是孰非,孰真孰假。

    眼泪,在眼角间划落,弄湿了鬓发。伤神人则浑然不知。

    门外又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轻快而又活泼,似晨间的小鹿蹦踏于林间。在轻快的脚步之后,似还有那轻盈而又有序的脚步声。来的人应该是一大一小。

    这突来的脚步声,使得沈如风猛然从如梦往事间惊醒。

    来者是谁,不用去多想,能在这桃花驿间出入自如的,除了是曲清寒身边最亲近的人之外,还能有谁。

    沈如风睁开了眼,瞧向门外。

    门外出现了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年青的女人和一个年龄不大的小男孩。

    女人是一个身着月白长裙,年龄只有二十多岁,出落得清如莲花的女子。小孩是一个身着靛蓝短袍,只有五六岁光景,面容精致而又乖巧的孩子。

    一进门就瞧见了沈如风,女子不禁莞尔,似是讨好地柔声唤了沈如风一声:“世伯。”接着,轻拉着小男孩的手,语气轻柔而又疼爱地道:“瑾秋乖,快叫沈爷爷。”

    瑾秋眨着他那乌黑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仰望着沈如风,脆生生地唤了一声:“沈爷爷!”

    面对着小瑾秋,沈如风颔首含笑。这是一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小孩子。继而,他瞅向年轻女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兰心了!”

    来人是曲清寒的长女,曲兰心。小孩是曲兰心之子农瑾秋。

    曲兰心微微一笑,道:“世伯的眼力真好,一瞧便知我是兰心了!”

    沈如风道:“我也只是靠臆想推断的。虽然在你年幼时,我曾抱过你,但那也二十多年前的阵年往事了!”

    曲兰心呵呵一笑,应喝着道:“是呀,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虽然我自己是不记得,但是爹爹却是时常在我耳边提起过。”

    沈如风接道:“我记得那时,你刚学会说话,连路都走不稳。不想,如今已是人为人母了!看来岁月不饶人呐!”

    曲兰心应道:“是的,岁月催人,每个人都会长大,每个人都会老逝。黑发白头,也只在朝朝暮暮、年年岁岁间。”

    沈如风默然颔首,似触动了心弦。心间自有所感叹:道白头,只应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那小瑾秋的父亲是?”须臾之后,沈如风突然问道。

    曲兰心将小农瑾秋带进屋后,迳自进至木桌上,那些沈如风动也动的饭菜前,动手执碗,为沈如风盛饭夹菜。忽闻沈如风这一问,神色一黯,道:“不提也罢,已经不在了!瑾秋还是跟着父亲姓,姓农,农夫的农!”忽尔话锋一转,道:“爹爹说这些时日,世伯您的胃口很是不好,送来饭菜是基本上没有怎么动过。不知是不是饭菜不合您的口味?”

    曲兰心话下有难言之隐,沈如风也不好相问,只有顺着她的话,道:“并不是饭菜不合口味,只是我毫无吃饭的心情。”

    曲兰心一时缄默,将盛好的饭菜双手捧递至沈如风面前。道:“今日是爹爹特地让兰心来侍侯世伯您的寢食。而且今日的饭菜也是兰心特地为世伯您做的,但不知手艺如何,是否合世伯您意!”

    沈如风没有接过曲兰心捧递而来的饭菜,而是霍然起身,缓步踱至门边,倚着门扉,望着从天空飘落而下的点点桃花雨。幽幽然,道:“看来,你的父亲还真是用心良苦!”林间的桃花怒吐芳华,嫣然正红,遥望远处,更是灼灼然似一片红云。

    曲兰心望着沈如风的背影,欲说无语,几番踌躇之后,只能将手中的饭菜放回木桌上。

    缄默在空气间弥漫成沉闷的气息,堵得人心发慌。

    农瑾秋在这沉闷的气息间,感到了不安。他蹬蹬地两步就扑在了母亲的怀里。抬起那讨人怜爱的小脑袋,眨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曲兰心,用稚嫩的声音叫唤自己的母亲。

    曲兰心一手将小农瑾秋搂在怀中,神情动作间,写满了无尽的溺爱。

    须臾之后,曲兰心语气幽然哀求地对沈如风道。“世伯,兰心是不知你与家父究竟有何过结。但家父的确是在关心着世伯!况且,兰心此时是父令在身,父令不可违,请世伯不要为难兰心!”

    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跳动而过,阳光也一寸一寸被推移削减。

    沈如风倚门一站,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他的脑际一片茫然,什么也不愿去多想,只是静静地看着桃花雨落。

    衣摆被一股小小的劲力所拽动,一个轻柔稚嫩的声音从耳际传来。“爷爷,沈爷爷。”

    沈如风低头,恰巧望进了小农瑾秋的那双清澈乌黑而又明亮的眸子间。心际不禁有所触动:这是多么无邪的孩子呀,这双眼睛是不曾受过尘世污浊过的清澈!

    “沈爷爷,我要你听我娘的话,我不要我娘哭!”小农瑾秋拽着沈如风的衣摆,倔强仰着泫然欲泣的小脑袋。

    骤时抬首,沈如风就瞧了曲兰心那张泪眼婆娑的清莲般的面容。

    “沈爷爷,你要听我娘的话,不要让我娘哭!”小瑾秋的那软软童音,又一次传进了他的耳际。

    童言无忌,不论小农瑾秋说话如何地毫无辈分之分,但他终究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在小孩子的眼里自己的母亲永远是最大的,谁也不能亵渎。

    同时,小孩子也是脆弱的,稍有不堪,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农瑾秋‘哇’地一声,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瞅着这一大一小母子二人均在抹泪,多年来一直心性淡泊的沈如风终于慌了手脚。不得不连声道:“好,好,好……”

    兵法有云:‘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适时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铺佐之基石,饶你是百炼钢,也终化为绕指柔。

    ‘知子莫若母’,面对着母子二人的濛濛泪眼,沈如风又何能料得到这是曲兰心利用自己纯真的孩子对他所使出的攻心计呢?

    这里是清寒山庄别庄,真正的清寒山庄不在这里,而是在姑苏。

    一进山庄,曲兰心就将小农瑾秋托于贴身侍女照料,自己则是急忙地去寻她父亲。

    穿过层层假山、石桥,曲兰心终于在听雨湖傍寻到了自己的父亲,曲清寒。

    听雨湖,是清寒别庄专门造景挖制的人工湖。湖岸边上植满了绿杨细柳,其间还置着一些假山、石桥、亭台、楼阁之类的景观之物。每逢阴雨天,听雨湖上轻烟弥漫,环抱着湖傍上的翠色寰宇,登高遥望间,还真有着那股‘杨柳青青轻烟凝’的韵味。

    “回来了!”曲清寒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

    “是的,爹爹。”曲兰心伫立于自己父亲身后,道。

    “你世伯他现在的状况如何?”曲清寒蓦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女儿。

    曲兰心道:“他的情绪还是相当的不稳定,精神状况也相当的不好!”

    曲清寒道:“我知道,这也我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派你去服侍他的原因。那他中午的饭量如何?”

    曲兰心道:“还好。秋儿似乎很讨他的喜欢,最后他也是看在秋儿的份上,比平日多听吃了一些。”

    曲清寒抬首仰望斜阳,许久,方才幽然道:“也许饭菜里头的那些药物,对他多少是有帮助的!”

    “爹爹,女儿有一事不明?”曲兰心心中满是疑惑,不禁开口寻问自己的父亲。

    曲清寒道:“你有何事不明?”

    “就是……”曲兰心欲言又止,不知自己是该问还是不该问。

    “心中有话就说出来。欲说还休可不是你的作风!”见女儿欲言又止,吞吐不言,曲清寒微心有不快,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加重了几分。

    曲兰心踌躇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地开口寻问,道:“沈世伯身上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这病究竟是跟爹爹你有关,还是跟翁世伯有关?还是……”

    “住口!”曲清寒突然喝断女儿的言语,历声道:“有些你不必知道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曲兰心噤若寒蝉,嗫嚅了半响,才敢中规中矩地,对父亲回应道:“是。女儿明白!”

    “好了。你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可以下去了。”曲清寒转身面向听雨湖,望着在斜阳下,湖面上色彩斑斓的涟漪,对女儿柔声道。

    “女儿这就退下了!”曲兰心对父亲福了福身,转身欲去。

    “等会别忘了将晚饭送到桃花小筑,顺便将小瑾秋也带去!”曲清寒忽然唤住欲将离去的曲兰心,吩咐道:“还有,明日你翁世伯就到了,而且随行之人也不少。你要尽早吩咐下去,要下人们多准备几间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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