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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3番外四

    “这封信他一直不肯看。.我懂为什么,他怕重新面对那一切。那些过去对他来说,代表无能,代表软弱。直到前几天,……然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坐了一夜。”

    庆娣回忆那天凌晨,她推门进去,长久地注视那张颓丧的面孔,然后缓缓走近,背倚书桌,紧紧揽住他的头,不一会胸口便被泪染湿。体会那一夜他心底深沉的自责和悲伤,她轻轻叹气。

    黑子将雁岚的信放回桌面,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他”指谁两人心照不宣,至于为什么相隔数年,他终于有了勇气打开这封信,自然是因为大仇得报。黑子的笑容苦涩而无奈。

    “对你来说,德叔是你精神的指引和依靠;对雁岚来说,姜大哥又何尝不是呢?”庆娣遥望窗外,“我问过自己很多次,如果我也陷入那境地,我该怎么办?亲人,爱人,一个个从世界里消失,生无可恋真是可怕的事。她是那么好的姑娘,命运多么不公平。但是比这更可怕的,是命运被人操纵、玩弄……”

    庆娣扭回头来,眼中无比坚决,“所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认为他最终结局怎样也不过分。”

    “可那是我亲叔!”黑子突然欠过半身,指着自己鼻尖,面孔扭曲,声音低沉而愤怒,“我和他十来岁认识到现在,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不谈我们的交情,我叔待他不薄!看守所照应着,进了冶家山上下打点关系,出来了更是一手帮一手带,你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眼热?不是我叔全心全意扶持,他今天能有这些?要说我叔欠他,这也足够还债了!哪怕他不甘心,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不等等?我叔就剩半年命……”

    说到最后,黑子语带泣音,一双眼不转睛地凝视庆娣,缓缓问:“他就这么想我叔死?”

    “黑子哥,你抚着心口说,德叔只欠他一人吗?”

    粗重的呼吸声渐趋细缓,黑子慢慢坐回去,后仰向沙发背,平静地说:“我以为你是来劝我的。”

    “我以为你是耿直辨是非的人。”

    见黑子移开目光,庆娣抿紧嘴,对自己强硬的态度产生一丝不确定。“黑子哥,我问你,面对这样的选择,亲情和良知,你怎么选?”

    庆娣注视面前的黑子,他的神情由愤怒到挣扎,接着眼底现出无尽的哀痛,最后微微垂下头去。

    漫长的沉默,黑子终于抬眼问:“他在哪儿?”

    庆娣有一秒钟的犹豫,“楼上,健身房。”

    黑子霍地起身,急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梁队老婆承包的这间宾馆面向公安系统,三楼的健身房是必备的硬件设施。这时正是晚饭前,出了电梯一看,客人并不多。

    黑子经过一溜的器材往里走,瞥见落地大窗一侧的卧推床,他的步子更快了些。

    刘大磊是个机灵的,知道嫂子在楼下和人谈判后,眼神就一直在往外瞟。此时当先抢身迎上,堆了一脸的笑容点头叫好。

    姜尚尧缓缓放下哑铃,从卧推床上翻身下地,黑子正板着一张脸,推开了二货递烟的手。

    姜尚尧心里一沉,明白庆娣的一番游说不见效果。他接了手下兄弟递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开口说:“黑子——”

    哪知黑子一个箭步欺身而上,紧跟着攥紧铁拳袭来,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区德身故后,严关不放心老大安危,自作主张调来五个矿场的兄弟跟随姜尚尧前后。这几人与黑子不熟,此时见老大遭袭,立刻围拥而来,连刘大磊也丢了手上烟头踏前一步。

    这里是公安系统的地头,黑子的熟人不少,先不论干起架来哪一方吃亏,姜尚尧实在不愿意自己兄弟伙的矛盾被扩大,甚至被有心人利用。

    就是这一念间,他先喝止了手下,随即将手中的毛巾缠在掌中捏紧,黑子拳势如风,他硬挨了这一下,只听黑子恨声说了句:“这一拳是为了看守所的那条命!”

    话音未落,黑子一个横肘,借姜尚尧侧身闪避之机,他稍略屈膝,随即又是一拳正中姜尚尧小腹,“这是为了我叔给你包下南村煤矿的八百万。”

    姜尚尧强忍小腹的痛感,站直了之后顺手抹掉下唇破裂渗出的血丝,“再来。”

    黑子站定在他身前,凝视这个几乎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兄弟,下颚紧绷,随即又是一拳。

    这一拳来势凌厉,似乎积蓄了胸中所有的愤怒和哀伤,饶是姜尚尧下盘向来稳健,此时也后退了半步。这一拳打得他颧骨隐隐作痛,心里明白,黑子在暴怒中仍然手下留情,落拳时往太阳穴下移了三分。

    “这是为了你装模作样骗了我叔这些年。”黑子语气沉重,说完后居然笑了笑,“也骗了我。”

    姜尚尧回以讥讽的笑容,随即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以黑子同样的拳法,一拳正中黑子左脸。

    他手上缠裹着毛巾,比黑子的拳头更重更狠,黑子又不曾提防,这一下连退几步,还是坐倒于地,脸上怒意凸显。

    “这一拳是为了雁岚叫你的那声哥。”姜尚尧说出这个名字,心中升起浩荡的悲凉。早已经预料到兄弟反目的这一天,可真正面对,仍旧让人伤感无限。

    他上前一步准备伸手拉兄弟起来,黑子却以为他别有目的,立即挺腰而起,顺势将姜尚尧扑倒在地,两人即刻扭打成团。

    从开始的对打演变到相扑,在场的都傻了眼,姜尚尧的手下有心想出阴腿,但两人扭麻花一样,实在怕踹到老大。其他围观的也都是不怕事的,见两人势均力敌,时不时齐声吼一个“好”。

    但是再大声也盖不住两人的争吵,一会姜尚尧说:“这是为了景程喊你的那声哥。”一肘正中黑子胸口,接着是黑子愤愤不平地说:“这为了我叔带你跑关系。”一个屈膝捣蛋。

    “我草,你踢哪不行?我马上要结婚了。”

    “你大爷的,我也草!你刚才那一锤用不用下死手?”

    ……

    刚吃完晚饭,爱娣就在店门口迎来了专程向她求助的黑子。

    区胜中大队长莫名长胖了半边脸,眼眶青紫,嘴唇裂开了几道口子,血印还在下巴上。

    爱娣被唬得退后两步,随即往他身后偷眼望去。

    “看什么看呢?帮我找几条止血贴来。”

    “我怕你抓贼反过来被贼抓了。”

    “我有那么窝囊?”黑子一咧嘴,咝咝地抽气,“快去找几条止血贴,你姐夫下手真狠。*非常文学*”

    “我姐……”爱娣合上嘴,带他进了小库房之后才问,“姜大哥把你揍成这样?”

    这也太侮辱人了。黑子瞪圆眼,“他也好不到哪去,估计这会你姐也才帮他贴满了膏药。”

    爱娣手忙脚乱地找出云南白药递给他,黑子疑惑地问:“我自己来?”刚才赶回宾馆救场的老梁怎么说来着?

    爱娣楞了下,接着拧开盖子,说:“算了,你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

    小库房兼做了爱娣的办公室和员工更衣间,货堆旁就是一张小桌,两张椅子一放,几乎挪不开身。两人紧紧挨着,黑子轻轻一嗅便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他心里一乐,打算下礼拜开会时要多多表扬老梁那个区段最近的警务工作。

    “你找姜大哥打架去了?”爱娣知道今天黑子答应了见庆娣,所以有此一问。

    “道理说不清,当然还是拳头解决。简单,有效。”黑子呲牙,“再往下一点。”

    爱娣白他一眼,“能有什么效?最多出出气。”

    “出气也好,我憋了二十多天了。喂,手轻点,你替你姐报仇呢?”

    “我早跟我姐说过了,粗人还是要粗办法解决,跟你讲什么道理?姜大哥直接抡拳头打到你服气就是了。”

    “沈爱娣,你哪一国的?什么叫跟我讲不了道理?”

    “那我来和你摆摆道理。人呢,再好的关系也要讲个亲疏有别。像我,我就算嫁给向雷,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对我妈和我姐深;像你,在你心里,雁岚是个好姑娘,但是你叔始终是至亲;至于姜大哥,雁岚和景程是他看着大的,就是他的亲人。这不很简单的事吗?你不理解姜大哥为什么不顾念多年感情,只是因为你拿自己的标准衡量了别人。”

    “你姐跟你说过了?姚家的事?”

    爱娣停下手,黯然点头,良久后说:“那一年,雁岚瘦得好厉害。她走前的那天晚上我们俩其实见过一面……那时我心里就在想,她好像魂儿都没了。”

    斗室里只闻黑子粗重的呼吸,静默中他突然开口说:“我叔……这件事确实是……”

    “人都不在了,”爱娣重新给他上药,“别提了。”

    “爱娣……”

    “嗯?”

    “你会不会也觉得这回是我不分是非,不讲道理?”

    “我?不知道呢。不过换了我,我可能和你一样的想法。”

    “……再多揉揉,化瘀。”

    “手疼的不是你!”

    “……爱娣,你想不想结婚?”

    正在拧瓶子盖的爱娣闻言站了起来,被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黑子吞了吞口水,“我是说真的,我想结婚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结婚。”

    “我不想。”

    黑子张口结舌,“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你太高了,又是当警察的,还喜欢喝酒,说话又粗鲁……总之,没一样讨人喜欢。”

    黑子一副被打击到了的表情,除了喝酒与粗鲁之外,他一直以为其他的都是天下女人眼里的优点。

    “喝酒我能戒,……戒少点。说话爆粗那是习惯,以后我改。你看我还是公务员,旱涝保收的,以后不会饿了你。至于高,高还不好?你喜欢向雷那样的矮矬子?”

    爱娣垂下眼,将东西收拾好,才开口说:“我是真怕了。”

    如果此时向雷在面前,黑子最想做的就是先把他捏死。

    “以前你为房子愁,跟了我最起码不会为了这个打架,我房子多。我跟你清清家底,”黑子咳嗽一声,坐直了继续,“我爸妈是铁路老职工,所以在铁路小区那有套房,我在单位有套二居室的宿舍,这些你知道。我叔给我留了六套房子和三间铺面,铺面还有四套房子都在原州,其他在闻山,现在中介帮忙收租,每个月收入也不少。你看,这不要转名字了吗?你要是愿意,都转给你。”

    爱娣一脸呆滞,像被飞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她心里狂乱地拨拉着小算盘,打出一串能让人爆血管的零。

    “转给我?你傻了?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你算算账,那是多大一笔钱啊,你就这样随随便便丢给人?有你这样不把钱当钱的吗?”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一句跺一下脚。

    “转给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人虽然脾气坏嘴巴坏,又贪财了些,但是心眼不坏。对你好的人,你能掏心窝子对他。”黑子想了想,把“对你不好的那就是死仇”这句咽了回去。“我一直对你好就是了。”

    爱娣果然有些感动,“我姐都没这样夸过我。”

    黑子自得地笑,“那当然,少说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爱娣,冲着这缘分,我们结婚?”

    爱娣想了想,感觉自己快分裂了,脑子里一个尖利的声音激昂振奋地嘶吼“他有八套房子,三间铺面”,同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细声警告“不能轻易答应,太容易了人家不会把你当成宝。”

    她听见自己开口:“我去医院检查过,我没问题。就是那方面……生育方面,你呢?”

    “我也没问题!”黑子蓦地涨红脸,一时间眼眶的淤紫也不明显了,“应该,没问题吧。”

    “可你都三十的老光棍了,我记得你比姜大哥还大半岁的是不是?”

    “只大四个月,不是半岁。”

    “那也挺大的,这么多年……”爱娣即使结过婚,也有些问不下去了。

    “以前我也不是没……”黑子一脸尴尬,也说不下去了,“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往后再胡闹,你只管抱着房产证和我离婚就是了。”

    “可这也太突然了,”爱娣喃喃自语。出于女性的直觉,她早已发觉他的心思,否则当初向雷他妈捕风捉影地说闲话之后,她也不会见到黑子哥就绕路走。“可这也太快了。”

    “不快,你姐他们不是要结婚了吗?我们赶在前头。这样的话将来就是他和我们攀亲。”

    ……

    我去!原来是为了斗气!

    爱娣竖起眉毛,恶狠狠地开始赶人:“区大队长,药擦完了,你可以滚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爱娣就顶着一对熊猫眼跑到大兴路开了店门。一晚上没睡,那数不清的零在她脑海里打转,转得她懊恼又烦躁。

    中午她接到一条长长的短信,短信是这样写的:“佛说五百年前的一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而我们的缘分,我相信足足等待了一万年!难以忘记那个寒冷的冬天,你那双美丽的眼睛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一见钟情。谁说爱情不需要久远,地球旋转的每一周都萦绕着我的思念……期待你能加入我家的户口本。”

    发出上述短信的黑子坐立不安,眼瞅着手机不放,嘴上问:“老梁,这样究竟行不行?”

    “当然行,把妹就是要甜言蜜语,想当年我——”

    “怎么还不回?”

    “急什么?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帮你在网上搜到这些话,又经过我苦思才编出来的情书,爱娣收到了肯定要心花怒放地品味个三五遍的,然后——”

    “来了。”短信的铃声接二连三,黑子的手微微作抖,他心想爱娣真回复了?而且还一条又一条的?

    黑子吸口气,打开来看,

    第一条:“区队?要办户口?”

    第二条:“老大,你爱我,我不爱你。”

    第三条:“我靠!”

    第四条:“菊花痒痒。”捎带一个扭动的表情。

    第五条:“心肝,好久没来国会山了,想死我了!今晚我等你啊!最好多带几个朋友,最近有几个小姐妹跟着我跳场了。么么!深吻!”

    ……

    黑子黑着脸转向老梁,“我群发了。草!我不小心群发了!”

    老梁张口结舌,想说什么,接着指指他手中的机子,“又来了。”

    “丢人丢大发了。”黑子抹抹脸,鼓起勇气继续看,短信说:“酸得我牙快倒了。店子忙,先不和你扯,晚上有空再说。”

    黑子顿时心花怒放,再仔细再看了看屏幕,确实是“爱娣”两个字。

    黑子和爱娣的婚礼定在十一。两人的爱巢,爱娣看上了公安宿舍的那套小二居,不顾黑子的反对,意志极其坚决。

    她是这样对黑子说的:“小是小了点,但也足够住了。关键是你上班就只用走五分钟,连车也不用开,省油钱。其他房子继续收租多好,租金孝敬老人。我们年轻,吃点苦不是应该的?”

    黑子闻言喜上眉梢,觉得自己捡到宝了,如此通情达理的老婆打着灯笼难找。平常爱娣的那些小脾气在他心里压根不值一提,只要大事不含糊,小处偶尔使使性子才更有情趣不是?至于父母反对的理由,更是不消理会,时间久了,互相了解了,再有他中间说说好话,努力造人,两老自然会改变看法。

    他父母相当不满儿子的眼光,没想到黑子吊儿郎当混到三十,竟然找了个二婚的!听到黑子传来的这些话,老两口嘴上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是黑子妈转头就对邻居夸起了未来儿媳。

    而爱娣转头则对姐姐叫苦连天,“我是真怕了和公公婆婆住一个屋檐底下,没事也能招惹些是非来。房子小就小吧,挤得满当当的,谁也插不进脚。姐,天晓得我有多喜欢雍景豪园那套复式啊!”

    庆娣取笑她:“算盘打得再如意,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对了,我还要发个短信恭喜黑子哥,户口本上多了个人。

    ”

    爱娣微窘。

    婚礼上黑子更窘,上到上级领导,下到哥们兄弟,贺词如出一辙的,几乎都是“恭喜恭喜,户口本上添了一口!”

    伴郎的位置没有姜尚尧的份,庆娣悄悄问未婚夫有没有生气,平心而论姜尚尧是有些不满,想起当初黑子说两人一起结婚摆酒的话他就来火,不声不响的,居然抢到他前头去了。至于黑子余怒未消,不请他做伴郎的事,姜尚尧倒是不太介意,他自信满满地对庆娣说:“你瞧着,他有求我的时候。”

    果然敬了一巡酒,黑子和四个伴郎就有些扛不住了。

    婚礼来宾一部分是黑子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一部分是自小到大的哥们,一部分是德叔生意场上的朋友,还有是关系户。长辈和领导们退席后,酒宴上剩下的全是年岁相当的,一干好友打定主意要好好给黑子贺一场,盛情难却,黑子面子上气势不减,暗地里却大感吃不消,一双眼不停往姜尚尧的席面上瞟。

    姜尚尧安坐如山,听见光耀说:“看样子黑子有四五成了,他不能喝急酒。”他也只是笑了笑,继续作壁上观。

    不一会,四个伴郎倒了一个被抬下去,黑子一边耍赖一边冲这边挤眉弄眼的,邻桌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光耀摇头说:“你们两个,加一起也六十好几了,还跟小孩一样?”

    庆娣也看不过眼,桌布下轻轻踩了姜尚尧一脚,“别让黑子哥喝太多,受累的是我妹。”

    “行,看你们面子,我不和他多计较。”姜尚尧放下筷子,顺手拿起自己半满的酒杯,大步走向最热闹最难缠的那桌去解围。

    黑子眼角余光扫见兄弟身影,舒了口长气,心想再不救驾,今晚上撂在酒桌上,我还怎么和你姨妹子洞房?

    爱娣可是一早下了懿旨,他敢喝醉她就敢不给他上床。

    想起她娇嗔的小模样,黑子就美滋滋的。他喜欢爱娣,喜欢她的伶牙俐齿,喜欢她爽利不记仇的性子,喜欢她偶尔凶巴巴的表情,也喜欢她圆润的小胳膊小腿,但事实上,这些年朋友处下来,两人并不十分了解。

    爱娣之所以答应了他的求婚,黑子自己琢磨是因为爱娣对他有五分的喜欢,另外那五分大概出于实际的考虑。这丫头最爱的就是月底结账时数那流水账上一排的零,并且假装其中不含成本支出,然后自我满足自我陶醉好一会。既然她好这些,他把房子都给她就是了,黑子在这方面没多大要求,反正睡觉就那几尺的地方。

    可他不知道的是,爱娣答应他的求婚,不仅是出于对他的喜欢,也因为那天晚上在于丕的酒吧里,黑子搂着她呜呜哭时说的那些话。

    黑子喝多了就有话唠的毛病,那一晚他从自己十来岁的好时光讲到无聊苦闷的而立人生,其中谈到德叔对他的不满意,单位里被打压的委屈,被兄弟背叛的痛苦,甚至还有当年在部队时,和驻军地一个姑娘失败的初恋。

    爱娣啼笑皆非,又有些心疼。之前总给她压迫感的黑子那一晚头枕着她肩膀,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诉苦,像个在大人那里求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但是洞房夜,已经消失的压迫感又随着黑子凑过来亲吻时喷吐的浓浊酒气,随着他覆上来时那巨大的阴影重新出现在她心里,并且令她越来越慌张,再也坚持不下去。

    她勉强压抑下厌恶的情绪,把脸转向另一边,黑子感觉到她身体僵直,手掌摩挲她一侧的脸庞,低声取笑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俩都不是头一回。”

    爱娣带着情绪,这句老实话不免被她想歪了,以为黑子讽刺她结过婚不是处女,当下不客气的回:“你什么意思?当我跟你那些女的一样,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搞?”

    黑子一愕,随即苦笑说:“爱娣,我没那意思,你别多心。……今天大好的日子,我们不翻老账行不行?”

    依稀见爱娣面色和缓了些,黑子手搂紧了她的细腰,俯下头吻她的鼻尖,含含糊糊说:“你这炮仗脾气……”

    那无可奈何的语气瞬间软化了爱娣的心,她闭上眼,尽力把那些邪恶的让她战栗的回忆赶出脑海,可随着黑子每一次的呼吸,那熟悉的让人欲呕的酒气无孔不入地刺激她敏感的神经,直到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爱娣睁开眼,借着轻纱帘子透进来的月光,看见高壮的身影向她伏下,她不由尖叫了一声,一把推了过去。

    黑子猝不及防,还好体格壮实,倒是没仰面掉下床脚,而是歪向了床外。他一只脚撑在地板上,楞了好一会,这才坐起来,开了床头的灯,问:“这是怎么了?”

    灯光突然入眼,爱娣掩饰地遮住半边脸,缩坐在枕头上,声音低沉地说:“可能是……酒气太大了,我有点……受不了。”

    黑子嗅了嗅周围空气,“那我再去洗个澡。”

    卫生间里出来,爱娣早已侧身睡下,黑子手一挨着她肩膀,爱娣便轻颤了下,接着说:“早点睡吧,黑子哥,明天赶飞机呢。”

    黑子注视她的背影,默默地把床头灯关上。

    这个并不美妙的新婚夜,听着身边规律的呼吸,黑子心头的沮丧渐渐淡化,继之而起的是疑惑不解。爱娣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以前和向雷也是……

    这一想,既有些幸灾乐祸,又酸溜溜的有些不好受。黑子转过身,将背对着她的爱娣搂紧怀里,“我知道你没睡着,爱娣,和我说说,你不喜欢做那事是不是?”

    据他所知,确实有些女人比较冷感,对那事有抗拒心理。但是活泼的爱娣也有这毛病,他着实想不通。

    怀里的爱娣明显绷紧了肩膀,好一会才说:“也不是的,可能今天太累了,心烦。刚才推你那下不是有意的。”

    委婉的道歉让黑子好过了些,他冲着她后脑勺笑了笑,“不老实,我知道你在说谎。”

    许久等不到回应,黑子把脸埋在爱娣的长发里,又问:“以前也这样?”

    “……以前没有。”听见背后的呼吸声粗重了几分,爱娣意识到黑子可能会误解会生气,连忙解释说,“以前和向雷其实也少。和别人没关系,是我的问题。……我闻见那酒味难受。”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喝酒。”

    “不是这个问题,”爱娣烦躁地扭过身来,对上黑子认真的眼睛,她又瞬即转回头去,“我没法解释。”

    让她怎么解释根植在心中的那种恐惧感?那镂刻在噩梦里的高大阴影,那夹杂着酒气和**的粗重的喘息?一想到便让人不止地战栗。

    但是,黑子哥不是她爸爸,虽然一样那么高,一样粗鲁,黑子哥粗中有细,有些时候是温柔的。

    爱娣擦擦眼角的泪,意识到刚才那一推,亲手毁坏了些什么。她转身向黑子,脸埋进他胸膛,轻声说:“黑子哥,对不起。”

    “一家人还说这个?睡吧,这些天确实累了,明早还要赶飞机。”

    黑子的年假为了德叔早已休完,蜜月只有短短的七天时间。光耀哥一早已经帮他们定下三亚文华东方的度假别墅,爱娣没见过海,别墅后面的无边界泳池向海而去,举目间深深浅浅的蓝色,她重重抽了口气。

    趁着她发愣,黑子溜进房间拨通庆娣的电话,踌躇很久,仍然难以启齿,最后咬牙问说:“庆娣,爱娣是不是以前和向雷有过什么……难堪的事,所以……”

    庆娣立刻想起早上爱娣的那通电话,爱娣说她搞砸了新婚夜,问到具体原因又吞吞吐吐。黑子这一说,庆娣自然就联系到夫妻间的事。

    她心里难过,又无从解释,听黑子焦虑地叹息,庆娣打起精神,说:“黑子哥,有些事等爱娣愿意时再开口问她吧。不过,最好别当她面喝太多酒,我爸酗酒你知道……她性子直,小时候挨我爸的打是最多的。而且,那年……那年她从家里搬出来,也不是没原因。”

    黑子快忘了曾帮爱娣搬过家,甚至还解决过家庭纠纷。以前听爱娣骂老混蛋什么的,他总以为沈家的父女关系不太融洽,可庆娣的话,他怎么琢磨都有些不同的味道。他那行做久了,社会上的阴暗面见怪不怪,临到自己头上却有些不寒而栗。

    望向兴奋地冲进来说要换衣服去游泳的爱娣,他心疼得只想把她搂紧怀里好好安慰。

    晚上吃了饭,两人手拉手在沙滩上散步。大东海的椰林笼罩在月光下,海浪温柔地拥抱沙滩。爱娣时不时向他笑笑,昨晚的不愉快在她的笑容里烟消云散。

    他们回到自己的小屋,爱娣嚷嚷这几天必须学会游泳,黑子义不容辞担任老师。只不过,偌大的泳池只有他们两个,黑子两只手又放肆,游泳课最后演变为嬉水打闹。

    月亮躲进云里的时候,他一手托着她,一手撑着扶手,重重地吻她。在水里,她比前一晚放松得多,手臂揽着黑子的颈项,温婉回应。

    这个吻从泳池里一直到岸上的沙滩椅,品尝她的馨香,辗转不休。

    沙滩椅太窄,爱娣像只挂在树上的考拉般伏在他身上。她微微抬起头,迎上黑子燃烧着欲/望的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被黑子吸吮得肿胀的嘴唇。

    感觉到某处的硬实,她得意地笑了笑,俯下头吻他。

    她的主动令黑子心弦为之一紧,明白是昨夜的补偿,“爱娣,你不用这样。”他艰难开口说,虽然这话太违背本能的欲/望。

    爱娣困惑地望向他,“你不喜欢?”

    “我喜欢,但是我怕你不喜欢。”他坐直了些,“我更喜欢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你喜欢的。”

    她有些怔愕,又像是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接着绽开笑,“这样的晚上,全是我喜欢的。”

    黑子随她傻傻地笑起来。

    夜更深沉,篱笆边的软枝黄蝉微微舒展花瓣,她在他掌下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交融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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