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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9

    先前的人群还守在凤仙门口并未散去。()

    公孙赫就这样拉着我的手,冲进了人群中去。

    有几个不太能控制自己的姑娘当即伸手来扯我的头发,公孙赫将折扇一撑,打退了姑娘的手。

    我上了他的轿子。轿子很小,两个人在里面,颇为拥挤。

    以至于到了桃坞别院,我整个人都藏在公孙赫的怀里。

    轿子停下,公孙赫道,“到了。”

    “王爷这是为何?”

    “我只是让世人瞧瞧,你是我公孙赫要护的人。从今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话音刚落,一枚鸡蛋正中我眉心。

    很是驳了王爷的面子。

    赛满当即提剑去追,我忙叫住他,“别这样对待王爷的粉丝。”

    “粉什么?”

    “反正你别去追就是了。”

    赛满看着公孙赫,公孙赫点点头,赛满才放下剑。

    我一脸的蛋黄蛋清,相当狼狈,公孙赫掏出手绢儿替我擦了擦,“去温泉泡泡。”

    这我乐意。他那温泉,我甚是喜欢。

    可想起那天的窘迫,刹那间红了脸。

    “谢王爷厚爱,可是……”

    公孙赫已经拉着我的手,朝别院里面走去。

    对着这汪温泉,我再也不想和公孙赫客气了。只是他站在我边儿上,我如何也不能宽衣解带往水里跳。

    他是个明白人,指了指西岸的假山,“我在那里等你。你泡完穿上衣服我再过来。”说罢便走了。

    我又环顾了一周,确定没人后,才进了温泉。顾及上次那把水草差点要了我的命,便没有往深处去,只在浅出泡了泡,当真是舒服。

    隔岸传来箫声,这曲子我听过,是当时西京一位女子送他丈夫远征幽国所奏。曲调哀怨却铿锵有力。据说他丈夫后来战死沙场,她卖了全部家产,去了幽国都城,她说,她丈夫没有魂归故里,她放不下。

    这曲子前些年在大允和幽国交战时很多人弹奏,这些年边境太平,这等幽怨浩荡便不时兴了。

    我听得出公孙赫曲子中的情,颇有壮志未酬之意。

    男人的事情,我不懂。

    就像裴扬,一个好端端的幽国世子,为什么远离故土定居中原,也不明白公孙赫,总是吃力不讨好的带兵打仗。战功是立下了,却在朝中被人排挤。

    我差点在温泉中睡着,要是不公孙赫用萧吹出刺耳的声音来,兴许我又要在温泉中死一回。

    匆匆爬起来,擦了身子裹了衣服。

    不知是几更天了。便在温泉小落里歇了一晚。第二日醒来,日上三竿。

    雅琴说公孙赫有急事,去了甘西都护,临走时让雅琴他们几个好好伺候我,让我在桃坞安心住上几日。

    我伸个懒腰。挺好。挺美。

    雅琴从我的枕头下取出荷包蛋帕子,“小姐,那日心心念念的让我将帕子找来,你却丢在水榭的桌上了。”

    我拿着帕子。

    想起了裴扬,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不顾雅琴的劝阻,随意拢了头发,便出了桃坞。

    街上有人认出我来,神奇般的没有人指指戳戳了。

    我一路朝凤仙走去,晌午刚过,兴许他会在宜春院喝茶听琴。他在京中似乎总是没有要紧的事,倒像个富贵闲人。

    可他不在,只遇上了冷含冬。

    “于姑娘昨夜去了哪里,颜三哥正到处找你呢。”

    “遇上个老朋友,喝了几杯,便在他那里合衣休息了一晚。”

    冷含冬何其老道,自是不信,又多看了我两眼,只道,“回来就好,我速派人去把颜三哥找回来。”

    “冷姑娘,裴兄在前厅么?”

    我实在不想开口问她,可怀中的帕子仿佛千金重,一时不给他就会沉到我心里去。

    “今日公子与幽国来的商人议事……”

    “那……”我欲言又止,转身便走。

    冷含冬叫住我,“姑娘找公子有事?”

    “没什么,就是借了他一样东西,着急还给他。”

    冷含冬点点头,“我派人去通报一声。”

    “不用。”我溜出了屋子,深深吸了口气。

    我一直不喜欢冷如冬,尽管她做事总是无可挑剔,尽管她明艳不可方物,尽管的确是她救凤仙于危难之中,可我总觉得这个美艳的女人,身上有太多我看不清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是我最最不想知道的。

    他们有秘密。

    我从不否认,她和裴扬之间,有许多秘密。

    他们经常在雅间达旦喝酒赏曲,说是赏曲,却常是一屋子乔装成商人的武士,没有鼓瑟琴声,静谧的甚至有些可怕。像是在密谋些什么……

    我承认我想多了。可冷如冬更像是裴扬的心腹知己,而我……在他心中,是个如何的位置呢?

    凤仙里曾有位花魁,在我来凤仙的第二年,溺水而亡。死前,她曾和我说过一番话,“若一个女人,开始在意在别人心中是个什么位置时,便是开始输了。须知这世上,你可以慷慨的将心都剜下来给他,他却会吝啬到不给你一个位置,因为你在他眼中,根本连尘埃都不是。”

    这样悲恸的话,一直以来,我也未能领会。今日想来,却周身发凉。

    许多女子对情爱是赴汤蹈火的,可我见惯了飞蛾扑火的下场,是以即便明知心里有他,也患得患失。可这患得患失,让我更是难受。

    我在院里子发了许久的呆,不知不觉西天已经彤云密布。有双手搭在我肩上,“找我有事?”

    我顿时语塞,“没,没有。”又想起来,从怀里掏出帕子,“这个。”便塞到他手中,自己扭过头去不看他。

    “这帕子倒是经历了许多,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

    我咬着唇,“丢在了别院,让丫鬟当抹布了。”

    他笑着将帕子收起来,“我倒是有话要对你说。”

    我的心开始乱跳,他笑盈盈的看我,我只敢看脚尖。

    “这里人多眼杂,咱们换个雅静点儿的地方?”

    他牵了马,如同那日一样拦我在马上。

    我只顾着紧张,等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城外一片空旷的草场。

    天高云低,广袤草场,有马群奔腾,仿如人间仙境。

    我满眼新奇,若不是裴扬带我过来,竟是不知城外有这样一片肥沃草场,一眼望不见边际。

    裴扬抱我下马,将马缰解开,任由马儿四处奔跑。我们并肩在草地上坐下,他取出一壶马奶酒,自己饮一口,道,“好酒,是草原的味道。

    递给我,“尝尝?”

    我道,“确是好酒,连七王爷也夸呢。”说着喝了一大口,草原的酒性子烈,辣的我喉咙火烧火燎的疼,干咳了几声,咳出泪来。

    裴扬拍着我的背,“娇气。”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个碧琉璃镯子来,镯子极其透彻,仿若无暇的泉水凝成一般。

    “送你。”

    我拿着镯子反复的看,“这么好看的镯子。”

    他抓住我的手,替我将镯子戴上。圈儿有些大,在手腕上哐当哐当的晃悠。

    我笑着谢他,“为何要送我这个。你倒是已经送了我不少好东西了。”

    “幽国人,大方。看见好玩意儿,就想送给朋友。不若你们中原人,又小气,又娇气。”他看着我,眉眼里藏满柔情。

    “自是比不上胡人粗犷。上次胡姬献舞,差点害我扭断了腰,我们中原女子,内敛腼腆些,也比胡姬更经得起男人推敲。”

    他转眼看我,“如何个推敲法?”

    日头在后面,而我们的影子,长长斜斜的映在前方。

    我盯着那影子傻笑,若这影子,永远挨的这样近,影子的主人也永远挨的这样近,就好了。

    我撑着他的腿站起来,“想知道么?”

    他环着双肘,“愿闻其祥。”

    我便撒丫子跑起来,笑声在风中飘荡,“追到我,我便告诉你。”

    他扔下酒壶,道,“我让你百步。”

    我笑,“我可没缠过小脚,现在就来追我。”

    他甩了马鞭,便朝我这里奔来。

    我跑的好快,从没跑过这样快。风在耳边呼呼的响,野花青草的香气似乎无法阻挡的涌进脑子里,让人异常愉悦。

    裴扬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近,近到我能听得见他的呼吸。

    我突然转身,他便撞在我身上。

    “小心……”

    我扯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我望着他,他的瞳孔里只有我的脸。这么美的瞳孔,只有我的脸。

    他胸口起伏,气息吐在我的耳根,又轻又软。

    我也喘着粗气,阅了无数春宫,我自是知晓下一刻该发生些什么。

    便闭了眼睛。

    风大,呼呼的从耳边刮过。

    我仿佛听见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滴进我的心里。然而这水也未免滴了太久,久的我都快要睡着。

    睁开眼,裴扬已经坐在了一边。

    我失落极了,只好爬起来,离他远远的坐着。

    他见我生气,也不来劝慰,只是用马鞭指了指北方,“从这里一路向北,过了河套,再过了扎非塔镇,便是幽国了。”

    我冷冷答道,“裴兄,你很想回去么?”

    “我身上留的是裴氏王族的血液,便是再留恋中原,也是要回去的。”

    我拔着身边的青草,勒的手上现出了血印。

    装作不在意的问他,“哦,何时?”

    他突然转脸看我,“婉盈,随我一同回幽国么?”

    我一愣,却见他眼中未有戏谑之色,便道,“婉盈从未想过离开中原,离开凤仙。我是个懒人,小时候在隐岚村,便不想离开我家那茅草屋子,后来不得已来了京城,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不想动了。”

    裴扬仿若未听见我的话一般,顾自言道,“幽国虽不若大允繁华,然塞外别有一番风光旖旎,若有一日你愿意去看风吹草低见牛羊,去看长河落日,漫天黄沙,想看北国冰封,一片皑皑。便告诉我,我带你去。”

    我赌气的撇撇嘴,“没兴趣。”

    他挪到我身边,板正我的身子,“婉盈,过不了些许时日,我便要离京了。”

    我便再也无法生他的气,“我……”我将脸憋的通红,裴扬看着我,很有耐心的等我说话,我的心如同万只蚂蚁在挠,终于忍不住,“裴兄,你若离开,我会难受。”

    他伸手捏捏我的脸,“婉盈,今年多大?”

    “刚到十八。”

    “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了。”

    我的心都快跳出来。

    他却说,“等忙完了这阵子,该替你寻个好人家。不如,我去幽国替你觅一个铁马将军如何?”他眯着眼睛看我,说出的仿佛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

    我看着他,心一点点冷下去,“裴……”

    他一声口哨,黑马便好似从天际奔腾而归,“不早了,再晚回去该遇上宵禁了。”

    我磨蹭着不愿走,“裴兄,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不会就是告诉我,你要离开京城,我要找个铁骑将军做夫婿。”

    他业已上马,伸手拉我,我自是不应。他便又下来。

    草场风大,本来松松挽着的发髻被风吹散,我长发及膝,飘扬起来,遮了我的脸,他的眼。

    他走近我,替我拢拢头发,“颜三哥跟我说了些话。”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想听他说,又不想听。

    “婉盈。”他抬起我的下巴,我只得看着他的眼睛。

    他露出一个我读不懂的笑容给我,有点苦涩,有些无奈,“你想多了。”

    我撇开他的手,紧紧咬着牙关,压住一切情绪,冷冷道,“既是我想多了,就不要再有如此轻薄的举动。”

    那轮红日终究落下,只剩一丝余辉,映在他脸上。残阳如血。

    他的表情和彤霞一样惨淡,“人生太多不得已。”

    若是再说下去,我必当着他的面哭了。

    便道,“裴兄你先回去。”

    他未理会,将我拎到马上,策马扬鞭,一路回城。

    我藏在他怀中,一样的怀抱,却只有阴冷。

    终于,进了东便门,我推开他环绕的手臂,“放我下去。”

    他未多言,勒住了马,将我放下,“记得早些回去。不然颜三哥会担心。”

    我吸了吸鼻子,转身便走。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远。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脑子里空荡荡的。

    明明他说他会保护我,明明他说他早就知晓我是女儿身,他陪我赴宴,替我赎回凤仙,让裴公主替我挑了裙子,我只当我们有一点点的郎情妾意,我当我们的往来中,多少有那么点点一戳就破的默契。

    为何这一切,只化作了一句“你想多了?”

    难道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在他面前,我本就觉得卑微,这一来,便是扫了全部的尊严。

    这样披头散发,又哭花了脸,在街上游荡了很久,竟想不到去处。

    一路往西,脚步停在了桃坞门前。

    门口小厮认不出是我,拦住去路。我掏出些碎银,烦劳他们请雅琴出来,雅琴见了我,惊叫了一声,手中灯笼应声而落,差点烧着了我的裙摆。

    “于姑娘,怎么落成了这幅形容。”

    我便扑在了她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哭完了,心里的气结也顺了些。便在温泉泡了一夜,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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