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节 旧梦碎(二)
柳茵定定地站着，觉得眼前似乎是一片漆黑而空旷的原野，浓黑的雾从四面八方包围她，侵略她，令寒气一丝一丝注入她的身体里。她隐约看见浓雾那头似乎有什么在慢慢向她逼近，那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想要立即逃开。 她转身，拼命地向身后无尽的黑夜里奔去，只听见自己的慌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回响，声音出奇地大，像擂鼓一般，一如她狂躁的心跳。忽然又一个脚步声在她背后响起来，追上来，越来越靠近——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背后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拽住她的手，也是那样冰冷，没有一丝生气的冷，她战战兢兢地回头，却没想到狠狠拽住她的人正是她心爱的昱华，她的心略略放松下来，扬起嘴角朝昱华扯出一个笑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昱华，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在一片迷雾中回荡着，遥远陌生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 邓昱华脸上突然写满了痛苦，他艰难地开口，只吐出两个字：“救我。” 她深深地沉默，点了点头算做回答。 但其实她也不知该如何救他，他们只是又拼命地手拉着手朝着未知的方向奔跑起来，仿佛只有奔跑可以让他们暂时忘掉恐惧。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他们觉得脸颊都已被冷风吹得麻木，他们终于停下来，因为迷雾中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父亲。”柳茵开口，“你怎么也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柳茵的父亲并不答话，他看着他们俩，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那一种怒气，似乎能焚烧一切，但是却让柳茵身上一阵战栗，更觉得彻骨地冷。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父亲？” 柳茵的父亲突然地从怀中掏出一支手枪，一发子弹瞬间就贯穿了邓昱华的胸口，柳茵只见大量的血液泂泂地流出来，濡湿了邓昱华胸口的衣服，在这无尽的黑夜里更是黑得诡异。她哭着扑到邓昱华身上，大声喊着：“昱华，昱华！” 冰冷的枪口早就又抵上了她的额头。 “砰。” “不要！”柳茵大喊着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惊梦，全身都发了冷汗，汗水打湿了她的睡衣和额头，几缕湿发黏在她的脸上，甚不舒服。她抚了抚胸口，才略略平静了如擂鼓般的心跳。 柳茵的贴身丫鬟伶儿为了伺候小姐方便，每日本就睡在外面的隔间里，又因平日里睡眠总是极浅的，听到小姐的喊声，立即就惊醒了，披了件褂子就往里面的套间来。“小姐，出什么事了？”伶儿开了灯问道。 柳茵见伶儿一脸担忧的神色，便淡笑着安慰道：“没什么打紧的，不过是着了梦魇，在梦里见了鬼，被吓醒了。” “小姐梦见了鬼？也不必担心，这该是个好兆头，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怕是小姐要交好运了呢。” “但愿吧。”柳茵的内心还是隐隐地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似的。 那丫鬟伶儿见柳茵还是一副闷闷的样子，只当小姐还未从梦魇里走出来，又见她满面潮红，头上都是汗，连身上的睡衣也打湿了，一定颇为不舒服，因道：“小姐，不如我去给你打点水来擦擦脸和身子，再找件干爽的睡衣给小姐换上，你看好不好？” 柳茵点点头应道：“好。”心想难为有这样一心体贴对她的丫鬟，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家的姐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因又说：“这一觉已经到三更了，我闹梦魇也就罢了，可怜你却被我闹得也不能睡个安稳觉，你打了水来备好衣服就赶紧去睡吧，兴许还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呢。还有一件，回头叫咱家的孙大夫给你开个方子，也该治治你这睡眠的毛病，总是睡得这样浅，身体又怎么会好？” “哎。”伶儿听了小姐的嘱咐，只觉得心下一暖，忙答应了，出了套间打了盆水拿了件睡衣给小姐放在几子上就又去睡了。 柳茵用毛巾蘸了水擦了擦身上，才将干净睡衣换上，又躺回床上闭目欲眠，可是只觉得心绪混乱，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如何也再睡不着了。她叹一口气，又坐起来将灯开了，找一件家常的长袍披着，下了地坐在梳妆镜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靥的潮红已经退去，现在的脸色只剩了些许苍白，乌黑的头发如瀑披散着，她轻轻笑，“昱华还曾经夸过我的头发好看呢。”她想着，又转而想起了昨天下午的事，那一缕淡淡的笑也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忧虑和犹疑，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选择？ 昨天下午，她曾一度怪怨他，也曾一度觉得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爱情就面临了第一次巨创。她当时那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她喃喃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 是啊，昱华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父亲也是他扬言要反对的军阀集团的其中一个呢？其实包括他家里的烟草生意，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依赖她父亲的军阀身份从中周转调停，才得以做得这么大。可是，他却有这样的孤勇，他不怕在游行里抛头露面，不怕父亲的训斥，不怕两家的决裂，也要为了光明和自由，去反抗，去斗争，去呼吁。 柳茵突然觉得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她是一直认识他的，就算她一度觉得他欺骗了她，但其实她早该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热血的青年，从来不会被个人的小利所牵绊。她有些黯然地想，就算是她，也不能阻挡他的热血，也无法阻挡他奔向光明的脚步，可是，她不正是因为他的这一点而倾心于他么？ 柳茵想起了昨天下午邓昱华慷慨激昂的陈词：“小茵，我知道你的父亲就是一个军阀，你也许要说我忘恩负义，不讲情面，但我要你知道，中国的未来必然是一个民主自由的未来，如今的军阀割据、连年混战，战火不仅烧在战场，更烧在祖国的各个角落，战争让穷困的老百姓苦不堪言，日日提心吊胆，水深火热，就算是为了保全一方的安宁，我们也必须要求议会组阁上台，统一全国，真正为老百姓去说话！也许这场游行起不了什么关键的作用，但至少它能让人们知道我们学生我们大众的心声，也让军阀们知道我们向往自由民主的决心！反对军阀，针对的并不仅仅是你父亲，而是众多弃老百姓生死于不顾的连年战争的始作俑者们，如果他们肯停止自己野心的扩张，保一方太平，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邓昱华顿了顿，握起她的手，依旧是那么令人踏实的暖，直抵她的内心。他柔下声音道：“小茵，我知道你怪我，怨我，但是我的想法是不会变的。我理解你，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去参加这场游行，我也不会硬拉上你的，一切全由你自己去选择，我决不强求，好吗？”他那样目光如水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的坚冰也融化了，她觉得身上的冷意在渐渐退去，眼前的浓雾也散去了。 她看着众人都是一副期待的眼光看着她，她知道自己必须遵从自己的心去决定，虽然她还有害怕，还有忧虑，但是她的心指示着她答应一起去，即便她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即便未来也许有未知的暴风雨在等着她，但是，这一刻，她决定义无反顾地跟着这一群热血青年走下去。 跟着她的昱华走下去。 “我决定了，我要去！” “我要去，我要去……”柳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遍地肯定，想着刚才的梦，她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也是这样青春热血的女子，谁让她遇见了邓昱华，也许一切都有天定。那么，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去管吧。 “小姐，小姐？你怎么睡在这里？”丫鬟伶儿早上进来套间，发现柳茵披着一件家常的旧袍子，趴着睡在梳妆台上，嘴角微微地上扬着，笑颜如花各位大大,小女求原谅,这几天实在太忙了,为了上大学作准备,没时间写,今天本来是想写完游行场面,无奈已经时间太晚了,只好下一节再写这一宏大场面咯,抱歉抱歉~各位大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