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待新房从平地上浮出地面时，每天都有人来驻足观望，满眼羡慕的眼神，还有人冲杜茂伸大拇哥：“行啊，老茂，你这新房要气死当年的满福堂啊！”
满福堂是当年村里的头等财主常家的堂号。那是好大一片青堂瓦舍的深宅大院，一律都是青砖带白灰浆砌成，那真是固若金汤。七七卢沟桥事变，常家为躲避日本鬼子撇下那大宅院逃亡到了北京。土改时大宅院自然而然地被收为了村里的公产。后来除了乡卫生所占了一进院子外，其余都归了完全小学。五八年大跃进时把大宅院拆了，就地取材翻建成了新小学校舍。据当年参与拆房的人念叨，拆下来的砖虽已历经百年，依旧叮当脆响。那房顶一律都是青灰炉渣捶成，硬如石板，万年不漏。拆房的人用钢镐钢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那房檩都是五手多粗笔直一搓一个滚的黄花松。椽子都是四四方方四面见刨子的松木，依然泛着一股浓浓的松香味。这一切足足彰显着当年主人殷实的财力。多日的奔波操劳，变的又黑又瘦的杜茂带着一脸的得意和自豪却故作谦虚状：“得了吧，你别给我戴高帽了。人家满福堂啥气派，拔根汗毛比我腰都粗，我这耳朵眼里做道场的小玩闹那敢比满福堂啊？蹦达大半辈子的那点血汗都砸进去了，说句难听话，这就是气蛤蟆垫桌子腿，鼓着着肚子拼老命呢！”他不失时机地来了句俏皮话，渲染了光亮其外，苦在其中的个中滋味。可是立马又有人不以为然地驳斥了他的表白：“你别看满福堂当年那么气派，可他那一大片宅子抵不过你这新潮派。”杜茂依旧嘿嘿一乐：“那倒是，此一时彼一时吗，一百年前是跟现在一样吗。”等到新房立了起来，每天来观望的人络绎不绝，人们都唏嘘感叹：“哎呀！庄稼佬一辈子能折腾下这么套房，哪怕睡上一宿就伸腿也不冤了。”面对羡慕也罢，妒意也罢，杜茂只是嘻嘻地陪着笑脸。不管咋说他又算在乡邻面前出了一回风头。等到新房做完了室内的活儿，全部完工时，满地的麦子都黄了，一阵阵麦香直扑人脸，说话间就到芒种了。新房完工那天晚上，杜茂吩咐凤莲准备了两桌酒菜，把包工头和几个瓦工及小工都留了下来。说是酬劳酬劳辛苦，其实也为的是结账时好说话，为此杜茂还把队长树臣也请来作陪。杜茂，树臣，包工头外加仨瓦匠把式围了一桌。另外俩学徒瓦匠和几个小工围了一桌。几个都是年轻人，边吃喝边嬉闹。这边却是在未曾杯筹交错前先把帐结清了。杜茂也是个憨厚人，亏待人的事他干不出。不像有些事主，给他干完活结账时该分星掰两地掰手指头了，想方设法地往下抹。杜茂倒是该一是一该二是二，所以落个皆大欢喜。正戏唱完，接下来就是喝酒了,都是庄户人，推杯换盏间自然而然又说到了麦收。不提麦收还罢，一提麦收，树臣就现出一副愁肠百结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先发了一通感慨：“不提麦子还罢，一提麦子我就恼疲发麻。看这个架势啊，今年的麦子非干在地里不可！天天你吧钟敲破喽，出来进去就几个老弱残兵，顾了地里顾不了场里，顾了吹笛顾不了捏眼，你这里急得火要上房了，可人家那里还吃凉柿子一样没人在乎，好像我是地主，那地里没他们的份一样，成心要晒我的台，爱咋去吧，我是没咒念了！”这番感慨引起了大伙的共鸣，谁都知道眼下村村队队一个样，死心塌地在队里挣工分的越来越少。生产队快成了要断香火的破庙。包工头是个四十多岁的敦实个子，却是个头脑灵活，见多识广，嘴皮子也利落的主，而且他还有个习惯，听人说话时，嗓子眼里总发出吭吭的声音。熟悉他的人都说，他这一吭，脑子里就一个转轴。果然吭吭了几声之后，抬头望着树臣语气里颇带点嘲讽地说：“伙计，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看你这队长当的简直就像个钟锤，这些年就会敲当当。就像臭棋篓子下棋，就知道打炮出车，别的招不会。所以你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老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一旦遇上个卧槽马或是仕角炮，你就干瞪眼没招可使。下棋你不动脑子还行，别小看仕相卒不起眼你要会用都能出妙招，会用子这棋才能下的活。”挨了奚落的树臣有点尴尬地看着包公头：“你还真说着了，我还真是个臭棋篓子，肚里真还没啥招数，那就请你来个仙人指路给点指点迷津吧。”嘴里说着眼巴巴期待着他的下文。包工头眨巴了一下眼睛，嗓子眼里又吭了一声才接着说：“不是吹牛皮，我要给你支步招，你这盘棋准保能走活喽。”树臣忙急不可待地说：“那我可得诚心诚意地讨教了。”随后又像自嘲又像辩护地说：“自打有了农业社，队长不就是敲钟集合，点卯派活，下地大拨哄吗，还有啥新鲜的？”包工头嘿嘿一乐：“不错，农业社的老套路。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就像磨道里的驴刚开始给戴上捂眼就转圈圈。可转着转着它就摸出门道了，甭管快转满转反正也是得天黑才卸磨。它就学着偷懒了，不是拉屎就是撒尿再不就打站站磨洋工。你吆喝两嗓子它就给你慢腾腾地转几圈，气急了你拿棍子敲它，它还跟你尥蹶子呢。你说咋办？”树臣说：“这号驴就该饿着它，不给它草料。”包工头又狡颉地一乐：“那你这磨也别想转了。要想磨转，你就得换招。你给它定死了量，一上磨你就别让它钻空子偷懒，磨够了数就卸磨，让它打滚喝水吃草料，它尝着了滋味也就摸着了门道，你别哄它，它自己就快转了。”他这个新奇的比喻逗的一圈人都忍俊不住乐了。包工头也嘿嘿直乐，挠了一下后脑勺：“大伙别笑啊，大老粗说话不会咬文嚼字，我这个比喻是有点糙。可话糙理不糙。我再献上一锦囊妙计，保你出奇制胜。伙计。”树臣说：“你就别绕弯子了，我这可支楞着耳朵听你下文呢。”包工头这才说：“其实挺简单，地里的麦子有多少垄你把它数清，拿队里的劳力人数一除，论人头往下一分，限时收割，按时割下来的记工分分麦子，谁不割吗，对不起，扣你公分扣你麦子没商量，你看看有几个肯拿白面和你赌这个气的？”杜茂先是一拍大腿又一翘大拇哥：“高，就是高！真是高人有高招！”树臣忽然觉得似乎遇到了仙人指点一般，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不禁转忧为喜地照包工头肩膀拍了一巴掌：“伙计，要不你咋能当包工头呢？真该叫你当队长。”包工头狡颉地嘿嘿一乐：“说实话，凭我这脾气秉性可吃不了这碗饭。其实我这一招也不新鲜，不过包工活做多了，脑子里就有了这根弦。以前农业社从来不用这一招罢了，所以一般人也不在这上面动脑子。我是见你着急上火才搬出了这个馊点子给你解闷，活人咋也不能叫尿憋死啊！”树臣说：“你还真是说对了，农业社这些年还真没人敢用这一招，就是一根肠子大拨哄。所以脑子里都没这根弦。你支这一招还真是对症下药给开了个上吐下泻的方子。正好听说上边发了红头文件要搞责任制呢，这我看这回正好压对了宝，往下是活都该照这个方子下药。我这队长也就不用敲钟了，跟你一样队长改包工头了。”俩人相对哈哈一笑，包工头拍了树臣肩膀一下：“伙计，你别看这队长官小，可你脑子里也得有三十六计，此计不灵，再换一计，手里老得攥着把撒手锏。你这队长就算当到了家。”树臣又冲包工头翘了翘大拇哥：“真有你的，伙计，往后我要当了县长，头一个就得聘你为师爷。”包工头戏谑地又拍了他一下：“得了吧，伙计，你要能当上县长，除非真遇上驴年马月，你也别做梦娶媳妇说梦话了，我呢也没做师爷的那份德性。把你这队长当好，别把麦子都干到地里给大伙留下话把就一百一喽！”说的几个人呵呵大笑，纷纷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第二天，树臣和俩副队长一核计此事，当然都没的可说。然后树臣带上会计把全队的麦子地都数了一遍，让会计以地块为单位计算出每个劳力应分的垄数。然后又挨家挨户召集全体劳力抓阄排出顺序。说话间麦子就黄透了，这一招的效果果然立竿见影。开镰那天，全队的男女劳力谁也没拉后鞧，
不少人还带来了帮小镰的。别的队见状也都紧急来取经，纷纷效仿。仅用了三天工夫，地里的麦子就基本放倒了。
割麦子各队都尝到了小包工的甜头，接下来几乎所有的农活都如法炮制，队长们倒是省了不少心。尽管如此，人心还是越来越浮动。渐渐地小包工也有点不灵，有的人开始偷奸取巧用猫盖屎的手法糊弄过关。当队长的看在眼里恼在心里可就是无计可施，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树臣的话说，甭管咋样念着弥陀佛把今年这出戏唱下来就得了。过年呢再说过年，还不知咋样呢。果然转年一开春，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搅动的人心越发浮动。到了大秋时节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男女老少几十口子聚在一堆吵吵，吵吵了好几天终于吵出了分家的结果，迈出了试探性的第一步。不过还留了点余地，没敢彻底大拆大散。只是原来的一统天下分成了三足鼎立，一个队变成了仨组。结组采用自愿结合。先公推出了仨组长，然后各立山头招兵买马。土地房舍农机具一律三一三十一划成三份。人们都有所期盼，这回大锅改成了中锅，看这招灵不灵吧？七手八脚把秋庄稼收了回来，会计做了最后一次决算。麦子都是各组种各组的。可是还没等到转过年来，上边又下来了红头文件。不仅公开确认了分田到户的合理性。还允许农民搞多种经营，例如承包林木果园，鱼塘。养殖，长途贩运等个体经济。还允许雇工。有了上方宝剑，下边自然就再无所顾忌，各组又索性又来了个一竿子到底，把地按人头分到了户，家底也来了个彻底分光卖净，至此集体的躯壳从此不复存在了，二十多年的农业社宣告土崩瓦解。把地分完以后，各户在各自的地界上深深地楔下了柳木橛子以后，杜茂回到家对凤莲一学说，凤莲感慨道：“这世道咋跟磨道一样，转了一大圈又转了回来，像当年土改一样又分了地单干？”杜茂像个哲人故作高深地说：“说书唱戏三国上讲的明白，天下事分久必合，和久必分，这是规律，懂吗？常听报上说历史的车轮这个词，车轮可不就是在不停地转圈呗。再一圈下来不定又啥样呢，没准又转出了新满福堂。”凤莲娇嗔地瞟了他一眼：“得了你，别瞎拽了，再转几圈，你也转不成满福堂。”杜茂振振有词地辩解说：“我干吗非得要成满福堂，树大招风。过去都说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就赛过神仙的日子，可我如今有三亩地一头毛驴守着老婆热炕头就知足喽。”凤莲嬉笑着挖苦了一句：“你啊，也就是这点出息。”杜茂说：“有这点出息就不错了。”别看杜茂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又在打如何添置家业的算盘。
待新房从平地上浮出地面时，每天都有人来驻足观望，满眼羡慕的眼神，还有人冲杜茂伸大拇哥：“行啊，老茂，你这新房要气死当年的满福堂啊！”
满福堂是当年村里的头等财主常家的堂号。那是好大一片青堂瓦舍的深宅大院，一律都是青砖带白灰浆砌成，那真是固若金汤。七七卢沟桥事变，常家为躲避日本鬼子撇下那大宅院逃亡到了北京。土改时大宅院自然而然地被收为了村里的公产。后来除了乡卫生所占了一进院子外，其余都归了完全小学。五八年大跃进时把大宅院拆了，就地取材翻建成了新小学校舍。据当年参与拆房的人念叨，拆下来的砖虽已历经百年，依旧叮当脆响。那房顶一律都是青灰炉渣捶成，硬如石板，万年不漏。拆房的人用钢镐钢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那房檩都是五手多粗笔直一搓一个滚的黄花松。椽子都是四四方方四面见刨子的松木，依然泛着一股浓浓的松香味。这一切足足彰显着当年主人殷实的财力。多日的奔波操劳，变的又黑又瘦的杜茂带着一脸的得意和自豪却故作谦虚状：“得了吧，你别给我戴高帽了。人家满福堂啥气派，拔根汗毛比我腰都粗，我这耳朵眼里做道场的小玩闹那敢比满福堂啊？蹦达大半辈子的那点血汗都砸进去了，说句难听话，这就是气蛤蟆垫桌子腿，鼓着着肚子拼老命呢！”他不失时机地来了句俏皮话，渲染了光亮其外，苦在其中的个中滋味。可是立马又有人不以为然地驳斥了他的表白：“你别看满福堂当年那么气派，可他那一大片宅子抵不过你这新潮派。”杜茂依旧嘿嘿一乐：“那倒是，此一时彼一时吗，一百年前是跟现在一样吗。”等到新房立了起来，每天来观望的人络绎不绝，人们都唏嘘感叹：“哎呀！庄稼佬一辈子能折腾下这么套房，哪怕睡上一宿就伸腿也不冤了。”面对羡慕也罢，妒意也罢，杜茂只是嘻嘻地陪着笑脸。不管咋说他又算在乡邻面前出了一回风头。等到新房做完了室内的活儿，全部完工时，满地的麦子都黄了，一阵阵麦香直扑人脸，说话间就到芒种了。新房完工那天晚上，杜茂吩咐凤莲准备了两桌酒菜，把包工头和几个瓦工及小工都留了下来。说是酬劳酬劳辛苦，其实也为的是结账时好说话，为此杜茂还把队长树臣也请来作陪。杜茂，树臣，包工头外加仨瓦匠把式围了一桌。另外俩学徒瓦匠和几个小工围了一桌。几个都是年轻人，边吃喝边嬉闹。这边却是在未曾杯筹交错前先把帐结清了。杜茂也是个憨厚人，亏待人的事他干不出。不像有些事主，给他干完活结账时该分星掰两地掰手指头了，想方设法地往下抹。杜茂倒是该一是一该二是二，所以落个皆大欢喜。正戏唱完，接下来就是喝酒了,都是庄户人，推杯换盏间自然而然又说到了麦收。不提麦收还罢，一提麦收，树臣就现出一副愁肠百结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先发了一通感慨：“不提麦子还罢，一提麦子我就恼疲发麻。看这个架势啊，今年的麦子非干在地里不可！天天你吧钟敲破喽，出来进去就几个老弱残兵，顾了地里顾不了场里，顾了吹笛顾不了捏眼，你这里急得火要上房了，可人家那里还吃凉柿子一样没人在乎，好像我是地主，那地里没他们的份一样，成心要晒我的台，爱咋去吧，我是没咒念了！”这番感慨引起了大伙的共鸣，谁都知道眼下村村队队一个样，死心塌地在队里挣工分的越来越少。生产队快成了要断香火的破庙。包工头是个四十多岁的敦实个子，却是个头脑灵活，见多识广，嘴皮子也利落的主，而且他还有个习惯，听人说话时，嗓子眼里总发出吭吭的声音。熟悉他的人都说，他这一吭，脑子里就一个转轴。果然吭吭了几声之后，抬头望着树臣语气里颇带点嘲讽地说：“伙计，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看你这队长当的简直就像个钟锤，这些年就会敲当当。就像臭棋篓子下棋，就知道打炮出车，别的招不会。所以你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老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一旦遇上个卧槽马或是仕角炮，你就干瞪眼没招可使。下棋你不动脑子还行，别小看仕相卒不起眼你要会用都能出妙招，会用子这棋才能下的活。”挨了奚落的树臣有点尴尬地看着包公头：“你还真说着了，我还真是个臭棋篓子，肚里真还没啥招数，那就请你来个仙人指路给点指点迷津吧。”嘴里说着眼巴巴期待着他的下文。包工头眨巴了一下眼睛，嗓子眼里又吭了一声才接着说：“不是吹牛皮，我要给你支步招，你这盘棋准保能走活喽。”树臣忙急不可待地说：“那我可得诚心诚意地讨教了。”随后又像自嘲又像辩护地说：“自打有了农业社，队长不就是敲钟集合，点卯派活，下地大拨哄吗，还有啥新鲜的？”包工头嘿嘿一乐：“不错，农业社的老套路。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就像磨道里的驴刚开始给戴上捂眼就转圈圈。可转着转着它就摸出门道了，甭管快转满转反正也是得天黑才卸磨。它就学着偷懒了，不是拉屎就是撒尿再不就打站站磨洋工。你吆喝两嗓子它就给你慢腾腾地转几圈，气急了你拿棍子敲它，它还跟你尥蹶子呢。你说咋办？”树臣说：“这号驴就该饿着它，不给它草料。”包工头又狡颉地一乐：“那你这磨也别想转了。要想磨转，你就得换招。你给它定死了量，一上磨你就别让它钻空子偷懒，磨够了数就卸磨，让它打滚喝水吃草料，它尝着了滋味也就摸着了门道，你别哄它，它自己就快转了。”他这个新奇的比喻逗的一圈人都忍俊不住乐了。包工头也嘿嘿直乐，挠了一下后脑勺：“大伙别笑啊，大老粗说话不会咬文嚼字，我这个比喻是有点糙。可话糙理不糙。我再献上一锦囊妙计，保你出奇制胜。伙计。”树臣说：“你就别绕弯子了，我这可支楞着耳朵听你下文呢。”包工头这才说：“其实挺简单，地里的麦子有多少垄你把它数清，拿队里的劳力人数一除，论人头往下一分，限时收割，按时割下来的记工分分麦子，谁不割吗，对不起，扣你公分扣你麦子没商量，你看看有几个肯拿白面和你赌这个气的？”杜茂先是一拍大腿又一翘大拇哥：“高，就是高！真是高人有高招！”树臣忽然觉得似乎遇到了仙人指点一般，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不禁转忧为喜地照包工头肩膀拍了一巴掌：“伙计，要不你咋能当包工头呢？真该叫你当队长。”包工头狡颉地嘿嘿一乐：“说实话，凭我这脾气秉性可吃不了这碗饭。其实我这一招也不新鲜，不过包工活做多了，脑子里就有了这根弦。以前农业社从来不用这一招罢了，所以一般人也不在这上面动脑子。我是见你着急上火才搬出了这个馊点子给你解闷，活人咋也不能叫尿憋死啊！”树臣说：“你还真是说对了，农业社这些年还真没人敢用这一招，就是一根肠子大拨哄。所以脑子里都没这根弦。你支这一招还真是对症下药给开了个上吐下泻的方子。正好听说上边发了红头文件要搞责任制呢，这我看这回正好压对了宝，往下是活都该照这个方子下药。我这队长也就不用敲钟了，跟你一样队长改包工头了。”俩人相对哈哈一笑，包工头拍了树臣肩膀一下：“伙计，你别看这队长官小，可你脑子里也得有三十六计，此计不灵，再换一计，手里老得攥着把撒手锏。你这队长就算当到了家。”树臣又冲包工头翘了翘大拇哥：“真有你的，伙计，往后我要当了县长，头一个就得聘你为师爷。”包工头戏谑地又拍了他一下：“得了吧，伙计，你要能当上县长，除非真遇上驴年马月，你也别做梦娶媳妇说梦话了，我呢也没做师爷的那份德性。把你这队长当好，别把麦子都干到地里给大伙留下话把就一百一喽！”说的几个人呵呵大笑，纷纷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第二天，树臣和俩副队长一核计此事，当然都没的可说。然后树臣带上会计把全队的麦子地都数了一遍，让会计以地块为单位计算出每个劳力应分的垄数。然后又挨家挨户召集全体劳力抓阄排出顺序。说话间麦子就黄透了，这一招的效果果然立竿见影。开镰那天，全队的男女劳力谁也没拉后鞧，
不少人还带来了帮小镰的。别的队见状也都紧急来取经，纷纷效仿。仅用了三天工夫，地里的麦子就基本放倒了。
割麦子各队都尝到了小包工的甜头，接下来几乎所有的农活都如法炮制，队长们倒是省了不少心。尽管如此，人心还是越来越浮动。渐渐地小包工也有点不灵，有的人开始偷奸取巧用猫盖屎的手法糊弄过关。当队长的看在眼里恼在心里可就是无计可施，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树臣的话说，甭管咋样念着弥陀佛把今年这出戏唱下来就得了。过年呢再说过年，还不知咋样呢。果然转年一开春，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搅动的人心越发浮动。到了大秋时节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男女老少几十口子聚在一堆吵吵，吵吵了好几天终于吵出了分家的结果，迈出了试探性的第一步。不过还留了点余地，没敢彻底大拆大散。只是原来的一统天下分成了三足鼎立，一个队变成了仨组。结组采用自愿结合。先公推出了仨组长，然后各立山头招兵买马。土地房舍农机具一律三一三十一划成三份。人们都有所期盼，这回大锅改成了中锅，看这招灵不灵吧？七手八脚把秋庄稼收了回来，会计做了最后一次决算。麦子都是各组种各组的。可是还没等到转过年来，上边又下来了红头文件。不仅公开确认了分田到户的合理性。还允许农民搞多种经营，例如承包林木果园，鱼塘。养殖，长途贩运等个体经济。还允许雇工。有了上方宝剑，下边自然就再无所顾忌，各组又索性又来了个一竿子到底，把地按人头分到了户，家底也来了个彻底分光卖净，至此集体的躯壳从此不复存在了，二十多年的农业社宣告土崩瓦解。把地分完以后，各户在各自的地界上深深地楔下了柳木橛子以后，杜茂回到家对凤莲一学说，凤莲感慨道：“这世道咋跟磨道一样，转了一大圈又转了回来，像当年土改一样又分了地单干？”杜茂像个哲人故作高深地说：“说书唱戏三国上讲的明白，天下事分久必合，和久必分，这是规律，懂吗？常听报上说历史的车轮这个词，车轮可不就是在不停地转圈呗。再一圈下来不定又啥样呢，没准又转出了新满福堂。”凤莲娇嗔地瞟了他一眼：“得了你，别瞎拽了，再转几圈，你也转不成满福堂。”杜茂振振有词地辩解说：“我干吗非得要成满福堂，树大招风。过去都说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就赛过神仙的日子，可我如今有三亩地一头毛驴守着老婆热炕头就知足喽。”凤莲嬉笑着挖苦了一句：“你啊，也就是这点出息。”杜茂说：“有这点出息就不错了。”别看杜茂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又在打如何添置家业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