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关盼盼

    一张茶几，两张方凳，一炉檀香，几缕青烟。    墙上挂的是张旭的狂草，笔走龙蛇，看不懂内容。    这里就是画舫的雅间，关盼盼某种意义上的闺房。可是它却如此简洁朴素，相对于洛淮奢靡的风花雪月，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房间的设置，往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而姬无定，也从这简约的闺房中看到了某种微弱的反抗。哪怕是身陷红尘欢场，也想守护着自己的清白，不愿沾染世俗的污浊。    姬无定端起酒杯，却听见珠帘响动，一抬眼，便看见关盼盼缓步而出。此刻她已经换下了刚才的盛装，穿着一袭淡雅的白色素裙，手中捧着一张古琴，就像是一幅清新的图画，完美而没有瑕疵。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关盼盼就将这一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素面朝天的她看起来就像是淤泥中盛放的雪白莲花，纯洁而晶莹。    她的眼神很平静，却有着淡淡的寂寞，正如远山孤傲的冰雪般寒冷，冬夜逝去的流星般孤独。    其实就算并没有什么阅历，只要愿意去认真地审视，就能看清她清澈眼眸中的哀愁。她不懂得伪装自己的情感，只可惜风尘中没有谁有那份闲心去真正地理解她，去看清她冰凉的心事。    姬无定微微一叹，笑道：“能进到姑娘的闺房，在下还真是不胜荣幸。”    关盼盼将古琴放在桌上，盈盈而坐，淡淡道：“公子武艺不凡，打压拓跋干，已成了众人心中的英雄。这样的你出现在这里，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姬无定微叹道：“姑娘似乎有心事？”    关盼盼语调温软：“公子何出此言？”    姬无定轻轻一笑，道：“姑娘风华绝代，却不幸沦落于勾栏瓦肆，一定为此而觉得不甘吧？”    关盼盼淡淡道：“红尘万丈，烦恼无数，谁能躲过？”    姬无定微笑道：“看姑娘的意思，莫非已有了出世的念头？”    关盼盼微微一怔：“公子如何得知？”    姬无定笑道：“你的房间布置得太朴素，太简约，竟没有丝毫女儿家的气息。而且你长在勾栏瓦肆，想来早已见惯了世态炎凉，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足为异。”    关盼盼默然不语，微叹道：“只可惜我身处囚笼，早已被命运桎梏，就算想要割舍这三千烦恼丝，恐怕也会身不由己。总有一天，我会年老色衰，被人遗忘。风尘欢场，这就是宿命。”    姬无定微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遗憾，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姑娘虽然身在青楼，却还能守着自己的清白。相对于那些迎来送往的窑姐儿，姑娘岂不是要幸福得多？”    关盼盼蹙眉道：“按公子所说，我难道还应该为现在的生活感到庆幸？”    姬无定微笑道：“你想要出世，终究还是因为对现在的处境感到绝望，想要找个精神的寄托。但是，其实世上的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属于自己的悲哀。我们都犯过错，有过擦肩而过的遗憾，也有过难以抗拒的命运。人生就是不断挣扎的过程，永远都会数不清的疼和痛。如果只想着逃避的话，恐怕会更加深陷其中。”    关盼盼微低螓首，轻声道：“听公子的意思，是想劝我不要出世。那依你所言，我该当如何？”    姬无定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做，每个人的命运都只能由他自己选择。我承认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不同，所遇到的选择也不同。但人活着，始终都是会面临不幸的，或许怀才不遇，或者喜欢的人却不属于自己。这世上没有圆满的结局，但无论是怎样的困境，终究都会有一条生路。如果不去尝试的话，其实是自己放弃了希望，放弃了活着的理由。”    关盼盼沉吟半晌，轻笑道：“公子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果真不同凡响，盼盼铭记五内。”    姬无定笑了笑，道：“其实我并没有资格说这些话，没有切身的经历，便没有对人生进行定义的立场。说到底，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貌似平静，却已心如死灰。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真实地感受到你的悲哀，但我也希望你能更坚强。”    关盼盼抿嘴笑道：“奴家多谢公子关怀。”    姬无定站起身来，笑道：“如果不是看见你眼眸中的悲哀，我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矫情地滔滔不绝。今夜我们不谈风花雪月，却让你听了我长篇大论的说教，挺枯燥的吧？”    关盼盼轻笑道：“公子不但没有轻薄于我，反而细心开导，奴家感激不尽，怎会觉得厌烦？”    姬无定想了想，沉吟道：“其实那些拙劣的说教终究只能是空洞的言辞，对你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我可不想说上一堆毫无意义的漂亮话后转身就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离开这种地方吧。”    姬无定言辞恳切，背后的尾巴轻轻摇晃。    关盼盼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而后却是黯淡下来，淡淡道：“奴家谢公子好意，只是公子有自己的要事，不必为我劳神。更何况正如公子所说，我的处境和那些只能倚楼卖笑的姐妹们相比，已经好了许多，不劳公子挂心。”    她的微笑很温软，眼中却依稀闪过一丝悲哀。    她已经相信姬无定并非普通人物，非但不贪图她的美貌，反倒在意她的心境。这样的人从未有过，而且以后恐怕也不会再遇到。今日一旦错过，恐怕就是咫尺天涯。    可是就算他想伸出援手，恐怕也只会自找麻烦。    如今她已经成为花魁，身价水涨船高，一笑值千金，就是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老鸨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他们势大根深，背后更是有权贵暗中支持。这个公子虽然看似身份不凡，却未必能斗得过他们。    她想要自由，却不愿连累他。    姬无定微微一叹，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暂且告辞。姑娘切记要保重自己，我们一定会很快再见。”    关盼盼颔首答应，看着姬无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微微一叹，神情满是落寞。知己难求，却终究只是萍水相逢。他日相见，却不知是何年何月。    姬无定抬起门帘，缓缓走出甬道。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心中却已经暗暗做出了决定。    关盼盼会拒绝他的提议，这一点出乎意料，却也合乎情理。她是那么柔软细腻的姑娘，肯定是顾忌自己会斗不过禁锢着她的老鸨，以及青楼背后的势力。    她对自由的渴望那么强烈，却还能为自己考虑。这样的女孩……怎能让她沦落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