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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是耶非耶

    宫士骏傲立当场,自众人知他是巫觋宗门的人后,便再无人敢上场挑战。各道派领头的前辈长者忌于冷冽寒之名,心知今日就算胜了宫士骏,冷冽寒亲来时,若论单打独斗,绝对讨不着好去,且谁也不愿与巫觋宗门正面为敌,故而约束门下弟子不可造次。周遭武林豪杰倒是有些人毫不畏惧那巫觋宗门,想要上前挑战宫士骏以一举成名,奈何刚才看过宫士骏连伤数人,那诡异无比身法,似是还未全力出手,心中暗忖实无能力胜过他,只好望而兴叹。

    时明园看着宫士骏不可一世的样子,早是气得一脸通红,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这时见竟无人敢上前挑战,更是大怒,心觉我道孤矣,嘴中不禁骂道:“无耻!”话音虽轻,但在这静寂之时还是清清楚楚的传了出去。

    宫士骏听了,脸色一变,眼光便朝时明园这方射来,一时也不知这话是出自谁人之口。

    众人亦觉诧异,竟有人听得巫觋宗门的名头还敢出言顶撞,连冷冽寒也不放在眼里,岂不是在老虎头上钉虱子,这人不是武功高极,便是一名傻子。

    宫士骏冷哼一声道:“藏头露尾岂是君子所为,若有话便站出来说。”

    时明园顿时气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许多,这时早把方才天心子的叮嘱忘到一边,冲口便说道:“小人岂会明白君子所为。”说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天心子见时明园发话就知要糟,待要拦他时已是晚了一步,只得摇头苦笑,但心中还是一阵欣慰,多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时明园对是非黑白倒是分得清清楚楚。时明园走至场中,众人见他年纪极轻,步履间丝毫不像身怀武艺,除无德者暗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外,在场之人大多为他担心。

    玖灵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默默留意于他身上的打扮。

    宫士骏被一毛头小子当众斥责,心中大怒,他本是生性炎凉之辈,上下打量了时明园两眼,森然道:“你口出狂言,必有惊人艺业,倒要领教一番。”心中打定主意要狠下毒手。

    时明园尚未答话,便听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儒服道髻!”众人再仔细看时明园时,才发觉他身着白色儒服,头上扎的,不是道髻是什么?要知这两年江南武林最出名的道派人物便是那“儒服道髻”肖亦枫,此人亦正亦邪,自挫败十三符箓先生后,他问道于江南各大道派,说是问道,问的却是武道,据说江南道派除了西山施肩吾外,余人毫无抗手,其风头之盛,便是冷冽寒也不遑多让。

    宫士骏自也留心到此处,气焰稍降,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小兄弟与‘儒服道髻’肖亦枫前辈作何称呼?”心中暗忖,若是那肖亦枫门下弟子,倒也麻烦,不知他可在左近。

    时明园坦然道:“我不认得肖亦枫,也未曾见过他。”

    宫士骏心中认定时明园是肖亦枫得门人弟子,料想他不愿自承师门,随即笑道: “冲着肖亦枫前辈面子,在下与小兄弟之间便当是一场误会,小兄弟请回吧!”语气虽客气,但话中不啻在说你小小年纪不要多管闲事,今日是看在肖亦枫的面子上放你一次,不要不知好歹。

    时明园方才一气之下站了出来,已是有些后悔,若是那宫士骏好言劝他退去,他或会转身便走,可这时听明白宫士骏话中之意,他傲气一生,心中绝不愿借旁人之名脱身,大声说道:“我说了不认得肖亦枫,你不信我也没法子。只是你今日所作所为,天下间有道之士皆可斥之。”

    宫士骏面若寒霜,威吓道:“小兄弟可知如此便若与巫觋宗门为敌,肖亦枫名头虽大,我巫觋宗门却也不见得怕了,小兄弟再不知情识趣,就别怪宫某翻脸不认人。”语气愈说愈是凌厉。

    时明园无父无母,自懂事开始,便随天心子四处游历,眼见别的孩童有父母疼爱、温馨无比,每当自凄自怜之际也隐隐生出争强好胜之心,自己虽是无父母疼爱,但却决不能输与旁人,故而他从小便极有傲骨,凡事绝不轻易认输,如今见这宫士骏蛮横霸道,反激起他的倔强性儿,此时要他退去是千难忘难,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毫无所动。

    宫士骏是对那肖亦枫有所顾及,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时明园退去,对他而言,已是客气之极,若是旁人那还会有这许多废话,见时明园仍是不知进退,冷笑道:“今日我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显些本事让你口服心服,他日传入江湖,旁人还道我巫觋宗门怕了肖亦枫。”言罢,左脚踏出大步,伸手朝时明园胸前按来。

    众人见时明园小小年纪却不畏生死,痛斥巫觋宗门,羞愧之际也佩服万分,这时见他便要伤于宫士骏手下,心中都不免为他担心。

    “少年人少不更事,道友何必为此小事动怒呢?”一把柔和的声音缓缓传来,宫士骏心头一凛,余光略扫,不知何时离己不足三丈处已站着一位身着儒服的长者。宫士骏本已暗自蓄劲,心中提防那仍是未知之数的肖亦枫,这时见到来人,身上立便气劲充斥,手上由掌改抓罩向时明园的脸面,其势更快,手臂便似突的伸长了三寸,脚下毫不停留,微向前点,便欲得手后向后退走,心中料想这梁子是结定了的,也须怪不得自己。

    突然间,那长者缓缓腾出手来,下身衣袍如风吹般微微轻飘,宫士骏心神一震,只觉这极微小的动作形成迫人气势,排天倒海般向己逼来,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自己的手虽离时明园只有尺余,但如若不罢手的话,他定会先己一步制己于死地。这本是毫无可能之事,宫士骏此时心中却深信不疑,平日只有师傅冷冽寒能给他这感觉,心知是师傅冷冽寒那个级数的高人到了,脑中顿时闪出三个字“肖亦枫”。

    宫士骏不敢造次,手臂硬是一提,改往时明源头上空处抓去,脚上一点,顺势向后跃去,这下虽把手上欲发劲力消去,但也颇为狼狈,待到身子站定时,已在那长者五丈开外。

    场中时明园由死至生走了一遭,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那长者轻轻一笑,说道:“巫觋宗门的道友向来胸襟宽阔,怎会与人一般见识?”

    此中微妙处除身处局中的两人外,旁人毫无所知,高明者或可猜出其中一二。宫士骏不动声色,仍是一副傲然的模样,眼光闪烁的打量着那长者,见那长者神情飘逸之极,伸出的手原来是轻掳胡须,不由暗自心惊,这着不战而屈人之兵,丝毫不着痕迹,实在高明已极,暗忖道:他虽与传闻中的肖亦枫有些不同,但“儒服道髻”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宫士骏当即恭身作揖,缓缓道:“不知是肖前辈到了,巫觋宗门与前辈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晚辈今日奉师尊之命夺道子衔,望前辈不要与晚辈为难。”

    那长者听了呵呵一笑,说道:“贫道道号天心子,不是肖亦枫,道友莫要弄错了。”

    这话一出,不但宫士骏不信,便连在旁观看的众人也是不信,要知这儒服道髻的装扮在江湖上绝无仅有,暂且不说有人会喜欢这身古怪打扮,就凭“儒服道髻”的名头,江湖上又有谁愿为了一身装扮,去犯那肖亦枫的名讳,武功低者不敢,武功高者却也不屑。

    天心子见状,想了想道:“道友回去时,记得代我向令师问个好,便说自衡山一别,不知故人是否风采依旧。”

    话音刚落,一阵大笑在众人耳边响起,那笑声仿佛落地惊雷,一阵接一阵,听得人人心头惊恐,只盼它快些停下,笑声中有人说道:“难得与易舆兄相聚,何用小辈代易舆兄问好。原来易舆兄这些年来出了家,倒叫我好生挂怀,方才还险些认不出了。”

    天心子听在耳中,脸色微变,随即朗声道:“冷兄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与故人相见。”说着又走至时明园身后,右手若无其事的轻轻搭于时明园的背心。时明园本已是失魂落魄,待听得那笑声,心中竟渐渐迷糊,便要大声叫嚷,这时突觉一阵暖暖的热气由背心处传来,他心中不明所以,只觉热气缓缓流过四肢百骸,好生受用,精神立即一震,再听那笑声时,虽觉仍是吵耳,但却舒服多了。

    待得天心子把话说完,那笑声才缓缓停下,场上众人心头一宽,许多武功低者已是摇摇欲坠,这时再也抵挡不住,坐倒在地。只听衣衫破风之声,一人由半空处旋转而下,飘落于场中,不曾扬起丝毫尘土,其轻功之妙,令人叫绝。众人方才了听天心子与这人的对答,都猜出是那巫觋宗门的门主冷冽寒到了,待他站定身子,纷纷朝他望去,看看这鼎鼎大名的冷冽寒是何模样。只见那冷冽寒身穿青色华服,脸上的肉加起来不过半斤,一双微凹的大眼精光四射,却有些邪邪的味儿,额头上的一条锦带绕束着一头散发。不知为何,他本是身高不过六尺,体格瘦小,竟能给人以粗犷豪迈之感。

    天心子望了一眼冷冽寒,淡淡道:“自衡山一别,冷兄风采更胜从前。”

    冷冽寒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倒是易舆兄这两年来逍遥自在,愈是来得高深莫测了。”颜色一正又道:“想当年与易舆兄在衡阳道左相遇,斩杀南岳五鬼,对酒当歌,是何等的快哉,如今一晃已是四十年了。”

    天心子闻言,眉头一皱,说道:“往事不提也罢,何况是我一生中的一大憾事。冷兄为了南岳五鬼只词片语的不敬,便造此杀戮,其中有何快意可言。”

    原来当年天心子初出道时曾路经衡阳,途中遇上冷冽寒与南岳五鬼相斗,见到冷冽寒以一敌五,顿时生出识英雄重英雄之心,待听到“南岳五鬼”的名号时,直觉那五人不是什么好路数,便与冷冽寒联手斩杀了南岳五鬼。不料事后于冷冽寒言语间才知,竟是冷冽寒听闻了南岳五鬼对他有些不恭之词,寻上门来杀人。因觉话不投机,天心子当场便与冷冽寒分道而去,事后又查知那南岳五鬼虽是黑道中人,却无恶迹,从此天心子便对此时感愧疚,引为憾事。

    冷冽寒听得天心子之言,叹道:“易舆兄胸襟宽阔,我心中向来对易舆兄敬重万分,但做大事者岂能拘小节,又怎计较得那许多。”

    天心子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冷冽寒又是一声长叹,说道:“易舆兄为何定要与我过不去?”

    天心子道:“这道遇上英雄聚集,是我道门一大盛事,巫觋宗门在此连连伤人,实是大大的不该。冷兄又何必把事儿做得太过,与天下英雄为敌。”

    冷冽寒缓缓道:“易舆兄的武功,冷某向来佩服,早想领教却苦无机会,看来今日是要如愿以偿了。”

    不料天心子摆摆手道:“武功什么的,我已立誓不用多年,且我与冷兄本无恩怨可言,何来动武之说。”

    冷冽寒心中不信,他虽与天心子多年不见,但看他方才迫退宫士骏那手,高明之极,要知武功到他这等境界,若说要他立誓不用,比杀了他更是难受,想来定是天心子的推搪之词,随即说道:“易舆兄莫要说笑了,难道易是看不起我那几个把式?” 微一沉吟,又傲然道:“今日若是我输了,以后江湖上有易舆兄的地方,我冷冽寒便退避三舍。”

    天心子摇头道:“冷兄何必苦苦相逼。”

    冷冽寒脸色一寒,道:“易舆兄,我冷冽寒是何许人也,今日之事若是就此算了,我尚有何脸面在江湖上立足?”微作一请的手势,道:“易舆兄不必多说,请吧!”说罢身形一闪,向天心子冲来。

    冷冽寒势如奔雷,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掠至天心子身前一丈时,他双手成抓探出,指尖轻轻颤动,若鹰击,又若虎撩,其中变幻无穷,精妙如斯。在场众人看得冷冽寒如此莫测的招数,均觉他果然是名不虚传,又暗自庆幸自己不是那接招之人。

    旁观者中最担心的人莫过于站在场中的时明园,虽然他从上清宫中得知天心子武功了得,但他却未曾见过,这时见了冷冽寒的气势,不由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看冷冽寒的手要抓至天心子身上,却见天心子突的向后一退,接着又往左横移,冷冽寒的手抓便都落在空处。这本是平淡无奇之极,可场中身怀武艺者细心一想,又觉这两步巧妙非常,除此外若想安然避过冷冽寒如此精妙的招式,实在是别无他法。冷冽寒见一招落空,招式一变,更见快速,霎时间手脚并用,其中夹和着气劲破空之声,如般朝着天心子落去。

    十余招过去,天心子未发一招,只是脚上前后进退,左右横移,不停闪避,便像是狂风骇浪中的小舟般,跌宕起伏。要知天心子的武功本比冷冽寒是只高不低,如今他但求自保,却也可以安然无损。

    冷冽寒久攻不果,心中寻思:他只一味闪躲,硬是不出招,一时三刻也奈他不何,他日若传将出去,倒似他对我手下留情、让我一般,徒教天下人笑话。

    冷冽寒暗暗想着应对之法,突的望见正站在远处的时明园,心中一动,手上立即变招,改往天心子右肩抓去。天心子见招,身子忙往左闪去。冷冽寒正中下怀,这招原是虚招,只求把天心子逼到一旁,此时见他避开,身形便如大鸟般往时明园处直扑过去,手掌击向时明园天灵盖。

    时明园本便毫不懂武,此时见冷冽寒突然其来,且速度又快,竟吓得动弹不得。

    天心子见冷冽寒如此歹毒,大喝:“欺人太甚。”终是出掌往冷冽寒背心拍去。

    冷冽寒见状,哈哈一笑,道:“易舆兄终是肯出招了么?”说话时身形却无丝毫停顿,击向时明园的手去势不改,身子略侧,另一只手朝天心子迎来。如此一来,时明园无论如何也难逃毒手。

    天心子“哼”的一声,身子也是斜侧,往前直冲,拍向冷冽寒的右手改向时明园抓去,对冷冽寒迎面而来的一掌却是不闪不避,以左肩撞去。

    正自冷冽寒手掌印在天心子右肩之时,天心子的右手已是先于冷寒冽抓住时明园的身子,顺势向远处抛去,随即回手击于冷冽寒左胁。

    冷冽寒怒吼一声,向后飞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旁的宫士骏见师尊受伤吐血,惊得忙冲向前去查看。

    冷冽寒一摆手,左手抚于伤处,目光冷冷望着天心子。

    这几下事发突然,只叫在场之人看得惊心动魄,良久做声不得。时明园更是目瞪口呆的坐于远处地上。

    天心子仍自一副洒然的的模样,笑道:“冷兄还是就此退去吧,这伤没个一年半载,怕是不能恢复。”

    冷冽寒恨道:“好,好,好,今日我冷冽寒认栽了,只是不知这孩童是你何人,竟值得你拚死相救。”

    天心子又笑道:“冷兄万万不要忘了今日退避三舍之约。”

    冷冽寒心神一震,又吐出一口血,随即说道:“冷某言出必行,倒是易舆兄要好自珍重了。”说罢便由宫士骏扶着下山去了。

    看着冷冽寒远去,天心子突的脸色发红,一显即逝,又恢复那潇洒的模样,转头向在场之人一望,笑道:“可还有人欲与我争这道子衔的?”方才见他力败巫觋宗门门主冷冽寒,武功之高,在场中不作第二人想,谁还敢来自讨没趣。且众人听得天心子与冷冽寒的对答,知他为人正派,故而一时场上无人有异议。

    玖灵子这时终是起身说道:“竟是如此,那今届道子衔便由这位道友夺得。”说着向天心子一指,又对天心子说道:“不知道友欲于何时光临我罗浮山,一勘道心呢?”

    天心子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玖灵子道:“不知是何事,道友但说无妨。”

    天心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说道:“这是我天心道派掌门信物,贫道有事在身,实无法亲上罗浮山,望道友能在五年后道遇之前,让持此信物之人代我一观道心。”

    众人众皆哇然,这实在是一件新鲜事,竟有人夺得道子衔而要找人代看,实是前所未有

    玖灵子沉吟半晌,意味深长的望了天心子一眼,说道:“让人代观一说,我幽宗玄家本是不许,只是今日有些特别,贫道便自作主张答应道友,破这一会例吧!” 天心子微一作揖,谢道:“如此便劳道友费心了。”说完过去把时明园牵起,与时明园携手而去,去的极快。

    众人望着他两人远去的身影,心中都不觉升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正是:是非人心判,去留身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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