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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 屠神屠佛剑(上)

    薛茂麟曾亲自勘察过薛陵的地表,能确认陵墓曾开启过,遗憾之余,倒并未担心让邱仆承捡到焚剑。他对击在邱仆承身上的那一掌极为自信,在他眼里,后者已经是个死人,即使进了陵,也必死无疑。只是薛陵开启的意义非同小可,干系到焚剑,出现的任何蛛丝马迹都绝不容轻易放过,因此薛庄才会大肆派遣弟子四处巡查。时过两个多月,巡查已松懈很多,但薛茂麟依然没有死心,坚持每天亲自带人在方圆数里内四处转转,今天邱仆承让他遇见,还当真见了鬼。邱仆承思忖着得尽快脱身,笑道:“晚辈拜见薛二爷子,在此谢过老爷子上次手下留情。”薛茂麟震惊过后,道:“你刚使的步法,从何学来?”邱仆承睁大眼睛道:“步法?我随便走的呀!很高明吗?该死,我都忘了!快教教我刚才怎么走的!”薛茂麟观他衣着虽然尽湿,却也齐全,气色红润,不像刚从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出来,猜想他必定是当日以不为人知的方法下了峰,今日又返还回来,其间兴许遇过高人替他解除了危险。

    焚剑套进了玄铁剑鞘,显得极为平凡,薛茂麟压根儿就没把邱仆承身负两柄剑当回事,反而对所见的步法十分震惊。他已认出邱仆承刚才跌跌撞撞的步法与北斗密注中的步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还要高明,道:“别跟老夫惺惺作态!快说!还有你既已离开,为何还回来送死?从实招来!”邱仆承道:“薛庄是阎王殿吗?有去无回?恩情谢过,小子去也!”薛茂麟脚掌沿崴地,斜侧里拦到他身前,道:“你若还能第二次从老夫手底下逃过,老夫抱石在湖里淹死。”邱仆承笑道:“何必呢?您老值得让人尊敬,可您的这一步,晚辈实在不敢恭维!”说着学他一崴,便要从他身侧擦过。薛茂麟冷哼一声,伸手斜抓,似是随手一擒,却有他十拿九稳的自信。可邱仆承注定让他失望,留给他手里的只有一道残影而已,人早已在远处立候微笑。薛茂麟心下骇然,不敢想像天下间还有这等神奇的武功,忍不住再次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步法?”邱仆承观他惊诧的表情,便知他压根儿不知道八十一步步法,心想难道薛齐一点儿也没跟后辈提起过吗?细里寻思,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这中间的缘由,也只是薛齐的一点点私心,他既不能将步法精髓传授后人,干脆就将改动后的步法贪功据为己创,时过数代,薛茂麟这一辈就更加陌生了。

    邱仆承道了句“无可奉告!”,返身便走,薛茂麟赶后紧跟,两人就这样展开步法绕着湖畔追逐。八十一步步法神出鬼没,薛茂麟依据自己的步法只能大致判断出邱仆承每一步要走的方向,但远近快慢实在太过诡异难料,他唯有望其项背。邱仆承有意叫他知难而退,卖弄着步法陪他走了几十步,即使所有薛庄弟子来围,也来去自如。可这想法只是他一厢情愿,好一阵后众人还不放弃,他便备感索然,钻出人群就走,却瞥见薛老头子扑嗵一下跳进水里,顿时止步,暗呼这老头还有这等信用?

    薛茂麟入水后立即又跃回岸上,内外衣裳湿漉漉的直淌水,紫色宽袖敞衫紧紧贴在身上。邱仆承讶道:“前辈热了?洗了个澡?”薛茂麟冷笑,两脚交错向前,转了个身,衫裾甩起,一注水化散成一片水刀冷不防直劈邱仆承。邱仆承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错身避开,薛茂麟后面甩出的水花已成刀成砾续踵跟进,封住他左右逃路。邱仆承不敢去试被水渍击中的后果,右足轻轻往后一抬,使开步法御气而行,后退在四丈之外。

    水刀劈地,切石留缝;水砾溅地,穿沙成洞。无论邱仆承,还是薛庄弟子,莫不睹之变色,纷纷避退,生怕殃及池鱼。衣上之水很快被薛茂麟甩干,他又沿着湖畔旋转翻腾,舞起的衫子下裾在湖面绞起道道水刀,全朝邱仆承劈砍而去,同时大声喊道:“诸弟子听令,全部脱掉外衫,扔向天。”薛庄弟子只觉这个命令莫名其妙,却无人敢违抗,都快速脱衣抛出。邱仆承一边从容躲开水刀,一边好奇的等待薛茂麟进一步的举动。只见他抢过左近一件衣衫,抓住其中一只长袖舞动,另一只长袖一下子卷住邻近两件长衫的各一只袖子,迅即绞在一起。薛茂麟随衣而动,不停的翻腾起舞,绞集的衣服越来越多,衣面也越来越大,只一会,数十件衣服便全部连着长袖绑在一起,就像一张铺天的大网。他已身在其下,双手飞快的拨动着衣网旋转,忽地一送,衣网疾速罩向邱仆承。邱仆承惊奇中叫了一声“来得好!”,移步到五丈之外。薛茂麟在他幻步时已观察判定好他所去的方向,不等衣网落地,一跃而起追至其下,在空中双手一顶一拨,照着预判的方向扔了过去。邱仆承刚落地,立见衣网跟着罩来,大意中吃了一跳,赶紧再走。

    薛茂麟再追再撒,如此又连追邱仆承十几步。网面太大,邱仆承丝毫不敢再大意,避退中忽而心生一计,闪步掠到水边。等薛茂麟撒开衣网又来,他暗笑一下,正准备跃起代为顶拨,将衣网弄去湖面,没留意,一双手倏地从水里冒起,死死抓住了他的左脚。邱仆承又气又急,眼见衣网罩来,薛茂麟紧随而至,刻不容发,他也顾不得去瞧水里究竟是何人,想也没想,反手就从背上抽出一把剑去斩那双手。

    红光暴盛,邱仆承悔之已晚,拼命回收也没能丝毫阻碍焚剑下劈的趋势。焚剑劈下,湖水炸起,湖中之人莫说双手,整就一个人直被砍成两半,惊魂一瞥,邱仆承看到遇难之人是吕宋涛。这一刻,他心中尽是恐惧和冰寒,身体不受控制,反身又是一剑,落下的衣网立时从中断开。

    薛茂麟自红光一现,就顿住了冲前的步履,惊骇得脑际一片空白,一醒神,取代的是无穷的惊恐,拾起身边一把刀,转身就跑。薛庄弟子尚在惊奇剑体怎会发光,焚剑拖着邱仆承跃入人群,顺迹斜劈,在前的二十多人立时皆尽分尸。邱仆承无比惶恐,使尽一切力量去抗拒焚剑的疯狂,终究无济于事,手随着力量,快速又是两剑,被惊呆还在怵愣当中的薛庄弟子应剑又是腰斩一大片。肢体横飞,剩下的十几个人这才清醒,怪叫着拔腿分头去逃。焚剑仍没罢休,带着邱仆承拦空飞扫半个圈,活着的人无一逃脱身首异处的宿命。

    焚剑肃清所有薛庄弟子,也就几名话的工夫,薛茂麟拼命狂奔,才刚逃出百步之外。他一直沿着湖边跑,以防焚剑当真不放过自己来追时就跳去水里,兴许可以避过一劫。可他还是太天真了,邱仆承是很想放过他,可焚剑杀尽了身边所有的人,像感应到辖内正在有人逃跑,忽起一道流星,一个瞬移便出现在他身后,穿刺他的背心。薛茂麟感知道危险,万不敢去以刀作挡,拐步跨开。一丝灵识注进邱仆承脑中,让他情不自禁的走出了一着八十一步步法,追上薛茂麟直砍。薛茂麟仓惶躲了几步,已然披头散发,又一剑来,他实在再躲不过去,绝望中倾其一身功力注刀于一博,回向猛劈。

    刃过,刀断,人亡。

    薛茂麟被斜斩成两半,焚剑终才停歇,红光再盛,闪耀出妖冶的光芒。邱仆承扫视着遍地的残肢断体和湖畔被染红的湖水,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心中恐惧久久驻留不去。愣滞丢神半晌,湖面刮来一阵轻风,夹着血腥味迎面相拂。邱仆承一点一点有了生气,感觉手中有物,抬起一看,“啊!”,如同见了鬼,撕声裂肺大喊一声,不管不顾胡乱抛了出去。这一扔几乎用出了属于他的两倍力量,焚剑缠着红光,遥遥落进湖里。

    焚剑沉湖,邱仆承颓然坐在地上,不久返醒,竟丝毫不觉后悔。远处的惨不忍睹再入眼帘,他趴在地上低头便吐,搜肠刮肚,直至昏蹶。再醒时眼泪哗哗直流,心中荒凉一片。又觉眼前实在恐怖,便决心刨个大坑将所有人葬了,免得让旁人看了一生难安,站起身,却才发现湖面正生异象。

    湖面上方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一层水气,或红或碧的湖水沽沽直冒小泡,粗略一扫,那水泡竟然遍布了整湖湖水,就像一大锅水快要烧开。邱仆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奇得无言可表。慢慢的,湖水里的水泡冒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密集,热气渐重,渐就成了雾。只蒸得邱仆承汗湿了衣袍,一退再退,直走到离湖五十步开外。再过小半个时辰,湖里的水完全沸腾了起来,蔚为壮观,邱仆承惊奇之心也就麻木了,直到水面在湖中一浅再浅。

    夕阳倚山,湖水已近干涸,湖床上留下一层糊状的鱼类和虾的尸体,只剩一些坑子还盛着水冒着热气。焚剑安静的躺在鱼尸浆里,散发的红光,比起刚出陵时,已柔和淡却了太多。邱仆承虽然仍旧惮怕着焚剑,但他明白,此剑决不能再为别人所得,终于鼓足了最大的勇气从湖中将它捡出。

    焚剑在手,邱仆承看着剑上黯淡的光,直觉这次它大伤了元气,便尝试照着以往的方式尽量去想过去令自己愤怒的事,以催生焚剑的野性,让它发作。可这回试了许久,无论他怎么想,焚剑就是没有任何回应,宛如沉睡了过去。

    邱仆承又试着用剑劈地,倒是一劈便一个宽深各达丈许的大坑,威力尚在。他不禁在心底苦笑,正好用来埋葬尸体。直到走回岸边,置身于残尸之间,看着满地断骸,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必须将焚剑毁灭!

    “毁剑?”这个念头乍在邱仆承脑海里形成,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可这又是个实在诱人的想法,毁灭焚剑,意味着什么?最直接的,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遭受它的涂毒了。最重要的,焚剑对唐王朝而言,它就是一个定海神针,只要它存在,天下就没人真正有勇气,去推翻这个早已腐朽不堪的王朝。而焚剑一去,就等于间接的推倒了这座大厦。“我愿意成为这个推倒大厦的人吗?”邱仆承心口怦怦直跳,“愿的!我就是那个人!”

    邱仆承平息心中的狂热,立刻就开始思索毁剑的方法。万物相生相克,薛陵中就以万年玄冰施北斗七星阵镇压焚剑的戾气,而且焚剑似乎也对那东西颇为忌惮。剑台上的字句里又提及玄冰取自天山上的冰原,若将这焚剑埋入冰原之中,结果又会怎样?是冰原像这个湖泊一样消失呢?还是焚剑被彻底销毁?想到这里,邱仆承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哇……”就在邱仆承激动得难以自抑时,附近传来了呕吐之声,他回头去看,只见又来了许多薛庄弟子,薛暂正领着二十几个人一字排开,大口大口的倾覆着腹中之物。薛纵立于一旁,眼中放着绿光,贪婪的望着焚剑。邱仆承见着他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一面:“我若毁掉焚剑,若无旁人见证,天下间又有谁人会相信?就算有,倘若仅有几个,恐怕也是难以叫人信服。”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乍现他的脑中,立即便被确定下来,“我要让一大群人亲眼看到焚剑的毁灭!这个险我必须得冒!”

    薛暂停止了呕吐,很快就认出了远处孤处一处的尸首就是薛茂麟,又惧又恨,指住邱仆承道:“你、你……杀了我二叔。”邱仆承暗下惭愧,却不得不装作暴戾,冷漠道:“天下人,敢跟我抢焚剑的都是这个下场!”言毕将焚剑还鞘,转身便走。其时夜幕已降,焚剑的光芒乍失,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薛纵听了邱仆承的话,心迷神恍中吓了一跳,脑袋有了清醒,总算没当场干出傻事。薛暂依依不舍的瞅着焚剑,道:“怎么办?”薛纵道:“我跟上他,你把二叔带回庄好生安葬。”薛暂嘟哝道:“不行!我也去!我是庄主,我更有责任追回焚剑。”薛纵料到他会这样说,心中鄙视一番,大声道:“你们这些人把老爷子抬回庄里,好生风光下葬,我们会很快回来!”有人问起其余死者怎样处理,他只说了句就近掩埋便匆匆追着邱仆承而去。

    两天后,邱仆承赶回殷山寨山下,薛暂兄弟一路暗中跟随,他只当没发现。山下驻把有重兵,邱仆承反而放下了心,明目张胆朝山上闯。一队十人官兵迅速跑出,手执长枪将他围住,他只眯上眼轻声道:“叫田令孜滚出来见我!”为首官兵训斥一声:“活腻了!”拿枪刺上。邱仆承左手抢拿住枪,用力一拖,右掌将枪在中斩断,晃回枪头插进那人胸口。其他官兵紧跟什长而动,枪头已一起刺近邱仆承。邱仆承晃步穿过枪隙人丛,跳出包围,在两个官兵背后同时一推。两人便失稳往前连跨三大步,刚刚与对面两名官兵对刺而亡。邱仆承脚下不歇,效法又将另四名官兵刺死,余下一人被他用掌击毙。

    十名官兵被杀,如同捅了蜂窝,成群官兵立即大批从拒马阵后涌了出来,势将邱仆承碎尸万段。邱仆承缓缓拔出焚剑,一字一吐道:“叫田令孜滚出来!”红光大盛,欺天染云。官兵们何曾见过这等奇观,个个睁圆了眼睛,议论四起,有点见识的人率先想到焚剑,相互猜问间,焚剑之名迅速传知了每一个人。

    没人敢轻举妄动,过了许久,人群分开,走出来田令孜和一名五旬上下的戎装老者,另有五名汉子跟在他们身后。田令孜及近看清邱仆承后脸色微变,和老者转身走到一方兵阵后才停下。邱仆承抡了抡焚剑笑道:“田大人,别来无恙!”田令孜压下见到焚剑后狂跳的心,尽量装得若无其事道:“小贼,你还想故伎重施吗?”邱仆承道:“我只来通知你一声,一天之内,立即撤军,否则你们就都别回去了!”田令孜哈哈笑道:“就凭你一个人一张嘴吗?”邱仆承淡淡笑道:“别装作不认识这是什么剑!”田令孜旁边的老者道:“小兄弟豪言壮语,胆色过人,敢问大名?”邱仆承回问道:“小爷邱仆承,你又是谁?”老者道:“本官凤翔府尹、节度使令狐绹。邱小兄弟少年英雄,何不报效朝廷?有本官与田大人一同向皇上举荐,小兄弟他日必当飞黄腾达。”邱仆承用焚剑在前虚劈一记道:“有它,小爷想当皇帝都轻而易举。”令狐绹呵叱:“放肆!你还真当自己拿的是焚剑?”邱仆承轻笑道:“试试!”令狐绹与田令孜对视一眼,喝道:“林将军,带人上,杀无赦!”一名着明光铠的将军得令率上百人冲出,先将邱仆承围死。邱仆承见令狐绹没有直接动用弓箭手,暗中冷笑,舞起焚剑朝人作砍。正当此时,有人大叫:“住手!”邱仆承收住剑,只是没料到喊话的会是薛暂。

    薛家兄弟一直跟着邱仆承,他与官军起冲突后便藏在暗处,直到双方对峙,剑拔弩张,已吓出一重又一重冷汗。薛暂忆起湖边那惨绝人寰的景象,此刻再经受不住,终于跳出来阻拦。田令孜认得两兄弟,不悦道:“薛庄主何以在此?”薛暂快速走近,一边叫道:“田大人,令狐大人,千万别动手,此乃焚剑,千真万确!”田令孜暗怒,道:“焚剑在你薛庄保管,你敢说这个也是,不怕皇上责罚下来诛你全庄吗?”薛暂吓得噤口。但众官兵都已听得清清楚楚,军心已经浮动,令狐绹看在眼里,便改变策略,道:“是焚剑又怎样?我们有上万人,你够狠心将我们屠杀殆尽吗?”邱仆承正转着脑子想去怎么唬住他,薛暂再次迫不及待代为答道:“他敢!他绝对敢!他刚用焚剑屠了薛庄的人,我二叔也死在他手里。”此言一出,官军大哗。薛暂自省言中大有岔意,但为阻止鲁莽的田、令狐二人,也不作解释了。田令孜和令狐绹闻言亦是怵悸,薛庄上下千许人,这小魔头当真下得了黑手?邱仆承趁机缓步踏前朝林将军走,林将军心下暗嘱自己要勇敢,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旁,他身边的士卒立即扎实学样。

    邱仆承走出身边过百人的包围,却没停步,继续又朝田令孜走去。形势陡然紧张,他的每一步都踏在官军心上,官兵们已开始慌张。田令孜和令狐绹看着身前的官兵也在左右张望,两人心里均自发慌发毛,又强作镇定。邱仆承一直走到兵阵前七步,就在薛家兄弟准备撒腿去上马逃跑时,他终于顿步,微笑道:“我明天知道你们还在这里,心情一定会很愉快!”说罢回身,离寨大摇大摆的朝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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