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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十日后的清晨,顾卿尧正如往日一般在屋里逗元衡说话。忽闻外面人声嘈杂,还不及他叫人进来问话,便见铭儿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神色惶恐地道:“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皇上驾崩了!”

    顾卿尧瞬时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惊恐地喝道:“别乱说!”

    铭儿急道:“小的不要命了,这事儿可随便乱说吗?!是刚刚随公主上朝的人回来传的话,王爷听了立时躺过去了,这会儿正传太医呢!”

    顾卿尧惊恐万分,听说德郡王病倒了紧忙起身去看,然才一站起来便觉双腿一软,又瘫坐在了椅子上。

    铭儿忙上前来扶,顾卿尧惊魂未定地道:“可知道皇上到底是因何驾崩的吗?”

    铭儿道:“好像是遇了刺客了……”

    顾卿尧愈发恐慌了,自从天启与大颜开战,他一直提心吊胆,一怕真如姐姐所说天启被野心勃勃的大颜皇帝趁机吞并,二怕姐姐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而与大颜皇帝一方闹翻,三怕皇帝和姐姐联手也不低姨母永平那边的反击而吃了败仗。

    他想过许多的可能,唯独没料到这一个“皇帝驾崩”。如今他是又慌又怕,唯一的想法便是盼着皇上千万不要是他姐姐使了手段害死的,否则真是把他扔到深渊里去了。

    顾卿尧心口发颤,坐在椅子上冷静了半天,方才勉强站了起来。也再顾不得多想,忙往德郡王屋里照看。

    待到了德郡王屋里,见德郡王昏倒在了床上,凌天已早他一步来了屋里。他跟凌天问了问状况,又叫人再去催促赶紧把太医请来。没多会儿,太医院来人,却不是掌院胡太医。原是亲王、荣郡王和康郡王闻听皇帝驾崩的讯息,也忿忿病倒了。顾卿尧也顾不得多问,紧忙让太医给德郡王诊脉。

    太医给德郡王扎了针,开了方子,顾卿尧让人去抓药,又想初兰如今身怀六甲,只怕听了这消息出什么事儿,使人紧忙进宫看看情况。没多久便有人来回话,却非府上派去的下人,而是宫中女官带了两个宫女并两个侍卫来传话,说是郜兰公主惊闻噩耗身体不适,怕有小产之兆,命人来请驸马进宫。

    顾卿尧吓得立时慌了分寸,只请凌天在德郡王身边操劳守候,自己也顾不得换衣裳,紧着跟来人进宫了。

    待顾卿尧等人和太医均离开了,凌天方进了德郡王屋里,支开下人给德郡王解了穴。

    德郡王慢慢清醒过来,看了看四周道:“驸马被带走了?”

    凌天回道:“是,如公主所料,被宫中来人带走了。”

    数日前初兰与德郡王说了全部计划,他震惊之余觉得惊险异常,然事已至此,他也再说不得什么,只好尽可能地配合着把这计划演全。这会儿闻得顾卿尧果然如初兰早时说的,被昭辰派的人诱骗去做人质,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只道:“难为驸马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未必不被吓着。”

    凌天道:“驸马性格纯厚,若事先知道易露马脚,反而凭白生了危险。”见德郡王露了忧色,又道,“王爷放心,早已有人在外面监视保护,可保驸马平安的与公主团聚。”

    德郡王略安心地点了点头,如今他也做不了什么。原他一心盼着女儿可成大事,如今女儿当真做了这惊天之事,他又害怕起来,只在心中默默乞求苍天庇佑,万事顺利。

    只说顾卿尧随来人进了宫,却并未被引去见初兰,而是被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他觉得有些不妙,只佯作不察地问道:“这是哪儿,公主呢?”

    一路引她过来的女官没答话,立时转身出去将院门锁了。

    顾卿尧始觉上了当,追出去喝道:“大胆!凭什么关我!放我出去!”

    女官在外冷语道:“宁婵公主图谋不轨行刺吾皇,三驸马你可还觉得冤吗!”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卿尧只觉眼前一黑,呆滞了半晌,高声道:“我要见三公主!”

    女官冷哼道:“驸马爷放心,三公主很快过来与您夫妻团聚。”

    如女官所言,在极度的惶恐不安中待了一日,天黑的时候,顾卿尧闻得外面有动静,出去一看,却是初兰被人带着进了院中。

    顾卿尧又怕又委屈,忍不住掉了眼泪,忙上前拉了她的手,戚戚地唤道:“初兰……我当再看不见你了……”

    初兰心疼,忙安慰道:“怎么会呢,咱们这不是又在一块儿了?”

    顾卿尧擦了眼泪,紧道:“你没事儿吧,她们说你出事了,我知是骗我的,可心里还是害怕。”

    初兰道:“你这不看见了吗,我好得很,放心吧。”

    二人正说着,身后院门又被人锁上,女官转身离开,只留了一队侍卫在把院子围得森严。

    顾卿尧看这状况才要说话,便被初兰拦了,拉进了屋里。

    甫一进屋,顾卿尧便抢道:“她们说是姐姐谋害了皇上,我不信,肯定也是骗人的是不是!你不信的是不是!姐姐不会这么做的!你信我,她绝对不会害皇上的!”

    初兰忙道:“安心,安心,全不是真的,她们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过是昭辰胡扯的罪名制约我的。”

    顾卿尧如得大赦,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一把拥了初兰,兀自掉泪不说话。

    初兰心疼又自责,有一瞬间只想把所有的事对他和盘托出,可到底还是忍下来没说,只安慰道:“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影响不了咱们。”

    顾卿尧点了点头,待心情稍有平复,忙扶着初兰到床上坐下。想她才失了母亲,这会儿又被亲姐妹暗算,必然难受得很,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怕说了话又惹她伤心,只帮她垫好靠垫,脱了鞋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揉捏。

    初兰靠在床上由着他按摩,开口道:“卿尧,这次若真是我的劫数,你要怎么办呢。”

    顾卿尧望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浅笑道:“你不是说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影响不了咱们。我自与你成亲的时候便想好了,这一辈子不管生死荣辱,我全跟着你了。”

    他说得恬淡不惊,初兰听了却觉鼻子一酸感动得很,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那会儿就想好了?那时你并不钟情于我的吧。”

    顾卿尧手上动作一滞,没有抬头。

    “雅容对吗?”初兰平静的道,“那时候你是喜欢她的吧。”

    顾卿尧愣住了,他没料到就在这个时候,这种状况之下,初兰会如此平静地说出了二人长久以来一直有默契规避的往事。

    他抬头去看初兰,但见她的目光淡然,似还淡淡的挂着些笑意。他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便释然了,只同样平静地答道:“我以为是喜欢的……”

    “以为?”

    “嗯……”顾卿尧一边给初兰捏着脚,一边缓缓地道,“我原给你说过的,我自小长在宫里,没见过什么女人,细算来,长公主大概是我识得的第一个外人了。那时候我国破家亡,和姐姐险要落入永平的手里,亏得长公主带人把我们救了,一路上护送我们来大颜,照顾有加……我想,大概是因为这种感激和对强者的依赖之心,才让我觉得自己对她动心了吧……”

    顾卿尧把藏在心中许久的心事吐露了出来,只觉胸中一片释然,原来有些话并非那么难以启齿的,他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初兰,带了几分调皮地眨了眨眼,道:“我全说了,你不许吃醋啊,纵是吃醋也不许气太久,只许气这一晚上。”

    初兰摇头笑了笑,轻松地道:“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有多喜欢?对我可不是‘以为喜欢’了吧?”

    顾卿尧红着脸不看她,只小声呢喃道:“我也不知道。”

    初兰抬脚轻轻点了点他,道:“怎么能不知道呢?肯定知道的,肯定有那么一个时候,你忽然发现:嘿!我娘子怎么这么好看呢!说,你什么时候觉得我好看的?什么时候觉得我好看的,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顾卿尧红着脸道:“我又不是瞎子,又不是不识美丑,你一直这个模样,我怎能突然觉得漂亮了。”

    “那就是什么时候突然想和我亲近了,夜里见不到我的时候就梦着我,见了我了就害羞的想抱着我。”初兰又用脚捅了捅顾卿尧,道,“啊?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顾卿尧羞涩的笑了笑,没答话,只起身把初兰的脚放下,道:“赶紧歇着吧,孕妇好奇心太重,老天要罚你生个贫嘴的丫头。”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初兰脱了衣裳躺好,熄了屋中灯火,只留了床头的一盏烛光,在她身边躺下。

    初兰往他身上挪了挪,收了刚刚的玩笑之意,握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既是把自己托给了我,就只管安心,还是那句话,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影响不了咱们。”

    “嗯。”顾卿尧柔柔地应了一声,悬了一日的心这会儿才是落回了肚子了。

    *

    初兰被软禁在小院中,与外界完全隔绝了,虽然她早在这之前就与洛飞取得了联系,知道陈豫那边早已暗中开始准备,三日后便可行动,但她还是有些忐忑焦急。

    她在等一个人,她不能肯定那个人会不会来,虽然他是否出现并不影响大事是否可成,但对她实施日后的计划却是非常有利。

    初兰在期盼中度过了一个夜晚和一个白昼,在第二日的夜里,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当荣郡王带着降雪进了这小院儿,站到她面前时,初兰心中的雀跃难以用语言形容,只觉连老天都在帮她,此次大事必成!

    她自然不敢表现,只一幅惊诧之状结结巴巴地道:“郡……郡父?您……你怎么来了?”随即只做终于得见亲人的模样,戚戚欲哭地道,“儿臣参见郡父……”语罢作势要跪。

    荣郡王连忙拦了,顾卿尧和降雪一左一右的扶着她。

    初兰悲道:“郡父明鉴,儿臣万不敢存通敌的念头,若有叛国之心,便叫粉身碎骨,万世不得超生。”

    荣郡王道:“你安心,我若是不信你,也不会这会儿冒险来看你。”

    初兰擦擦眼泪,道:“郡父,您与降雪怎么来的?我现在被按了个通敌叛国之罪,若是昭辰知道你们过来就见我,怕是要牵连到你们。”

    荣郡王道:“这点你放心,我都打点好了,只人多眼杂,我在你这儿也留不了太久,咱们有话快说。”

    初兰应道:“是,是。”又转而望了望顾倾尧,顾倾尧会意去外屋给三人望风。

    荣郡王道:“你被关的这一昼夜,尚辰调了京畿都统贺年秋带兵进城了,说是皇上驾崩,怕京城不稳。”提到皇上驾崩,荣郡王难免哀痛哽咽,稍平静了一下,方接着道,“满月夫妇同你们一样,也被禁了起来,你二人府上现都被围了,重兵把守不准进出。降雪因出事的时候正跟着我在勉儿宫里,就被禁在宫中不许出去。朝阳和康郡王也暂被禁在府内,虽无兵足看守,但终归是动不得的。还有首辅孙大人,刑部周尚书,兵部邵尚书也都被扣了,说是你们一党有份参与通敌谋逆的。”

    荣郡王顿了一下,叹道:“可只连我都看得出,哪是你们要谋逆?分明就是尚辰要趁机篡位。今日她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了什么先皇密诏,说是皇上出征之前留给她的:若圣驾不测,让她行天子权,便宜行事。她这是只差拿了圣旨说皇上传位于她了!沈无涯沈大人当朝揭露斥责了她,便被她令人抬在武阳门外杖刑五十压入大牢,据说如今也是奄奄一息。她现在是只手遮天,朝中大臣有一大半儿已被她控制住,剩下的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我原是想找亲王出来主持公道,只亲王那儿却也被尚辰派了人,比你们这儿还严些,如今我是无法了,也只好乘夜冒险见你,只盼能有个什么对策。”

    初兰紧握双拳,一副愤懑之色,怒道:“她这怕是早有预谋啊!”

    荣郡王道:“我看着也是,可若她当真是有备而来,想要制止她怕也难了。”

    “那却未必!”初兰顿了一下,道,“郡父忘了还有一个陈豫呢!”

    她话音一落,荣郡王和降雪同时一怔,随即也似了悟一般,降雪抢道:“是了!头先我从洛飞那儿就听说陈豫似有动作,这会儿看来,他所说的什么大事,莫非就是昭辰要谋反!”

    初兰忙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说着又做愧悔之色道,“只怪我当时大意了,还当是你杞人忧天,可见真真是我愚鲁得可以,若早听了你的话细心去想,又或是直接去找陈豫问明状况,未必能有今日之祸。”

    荣郡王道:“依你这么说,那陈豫并不听昭辰的差遣?”

    初兰道:“这点我敢肯定,陈豫是大姐的麾下,我这会儿想着母皇当日令陈豫做这副都统的位子,或也是有制衡贺年秋的意思,给了他什么密旨口谕也说不准,要不他又怎么能早早想到昭辰有谋逆之心?”

    降雪又应和道:“正是!陈豫才不跟昭辰一派!我平日里从洛飞那儿听着,他似是和贺年秋很不合的样子,贺年秋仗着官职高,处处压制监视陈豫呢!”

    初兰道:“我现在甚至怀疑母皇驾崩的消息未必不是昭辰编造出来的!”

    荣郡王一听这个,眸中立时闪出一丝光亮:“你是说,皇上,皇上可能还……”

    初兰道:“我也是大胆的猜测,母皇驾崩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郡父您想,母皇御驾亲征,又有大姐在旁护驾,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刺客谋刺得手?”

    荣郡王颤颤地点头道:“是了,是了,皇上没那么容易被害的……”

    初兰道:“陈豫既是料到昭辰有兵变谋反的一日,想也早有准备,如今咱们只要能和他取得联系,告诉他现在城中的状况,里应外合,或能有反手的机会!”

    降雪立时道:“我去!我去找她!”

    “你?”初兰作势犹豫了一下。

    降雪道:“如今能信任的人都被昭辰看了起来,只我这儿她看得松些,一会儿我离开之后立时就趁着夜色出宫,天亮之前就能见到陈豫。”

    初兰一脸担忧地道:“不行,且不说你能不能顺利出宫,单说这一路上未必没有昭辰布下的防卡,还有军营那边咱们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贺年秋是不是已先下手为强将陈豫制住了都不得而知,你这样贸贸然过去,太危险!”

    降雪坚定地道:“可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论如何也要试一试。”说着又握了荣郡王的手,道:“父王。”

    荣郡王哪里舍得让降雪去冒这个险,但是听初兰说皇上可能还活着,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一时也犹豫不决。

    降雪道:“父王姐姐放心,我会随机应变保护好自己的,头先边境战事那么紧张,我也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个时候若还只顾自己安稳就妄为公主之名了!”

    荣郡王反握了降雪的手,道:“好,不亏是你母皇的女儿!”

    初兰见事情成了,便道:“既然如此,一切就看你的了。切记,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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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说降雪当晚便在荣郡王的安排下,沉着夜色出了宫,一路之上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昭辰在京中布下的士兵,待到了京郊兵营,天边已现了些亮光。

    降雪不敢贸然进去,只躲在军营外面向里面张望,却见兵营把守森严,士兵一个个均似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只盼见到个洛飞的手下拉过来问问清楚,可她藏了半天,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没有。她不禁生了担忧,只恐自己来晚了,洛飞他们已经遭了毒手。

    她心中忐忑,全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待听了动静,已猛然被人捂了口鼻。

    降雪惊恐万分,才要挣扎,却见抱了她的人正是洛飞,一颗心立时落进了肚子里。

    洛飞松了松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她也不敢问,只被洛飞拉着蹑手蹑脚地走远。待到了更安静隐蔽的地方,洛飞方做满脸惊诧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降雪急道:“我是来找你的!吓死我了,我刚看军营那状况还以为你已经遭了贺年秋的毒手呢!你没事儿吧。”

    洛飞佯作不清楚降雪的来意,气道:“平时你来我也不说你了,这会儿什么节骨眼儿了,你不好好在府里待着,跑这儿添什么乱!”

    降雪道:“你少看不起人,你当我找你玩儿来的?!我找你有要紧的大事!我问你,陈豫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

    洛飞道:“你只说你要干什么么吧。”

    降雪道:“我不说你也知道啊,眼下这状况贺年秋是跟着我二姐谋反呢!现在三姐四姐全被她给扣起来了,但凡能站出来说话的大臣也被她控制着,若再这样下去,朝中大臣怕撑不了几日便被昭辰降服了!我昨天夜里去看了三姐,商量着只要陈豫能抢下兵权,还有可能跟二姐对抗!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陈豫说什么京中早晚有大事的话,他可是早料到有今日了是不是?他可是得了母皇的密旨还是怎么的?不管怎样,他既然料到能有今日,必要有准备的!现在营中状况如何?可能夺下兵权吗?”

    洛飞道:“贺年秋也不是废物,既然要谋反兵变,怎能还放着陈豫不理?头几天就把陈豫并几个副将给拿了,现在营中兵权全在贺年秋一人手上。”

    降雪听了一下寒了心,急道:“那怎么办啊,看来真是无计可施了。”

    洛飞道:“你放心吧,陈都统早料到有今日,已经安排好了。”

    降雪惊喜道:“快说!”

    洛飞道:“京城的兵权虽然落在了贺年秋手里,但并非所有人都跟贺年秋一条心,这些日子陈都统已游说了好几位参将校尉。那个贺年秋一直对我没什么防备,头些日子我便告假歇了一直在家里猫着,只为了陈都统等人被制住之时可去营救,现在营中已有些心腹接应,我自己又带了些往日的弟兄,营中岗哨我闭了眼也知道,把人救下来不成问题。等陈都统脱了困,我们今夜便带了士兵反攻进城。再有,京边几个省份的参将都统都是长公主的人,陈都统一早派人与他们联系了,如今各处已带兵赶来增援,最早今夜,最迟明天清晨就能赶到。倒时候尚辰武力不及,再怎么蹦跶也没用了。”

    降雪抬手按了突突直跳的心口,道:“这么说,今天夜里就行动了?”

    洛飞道:“是,子时一过就动手,你在这儿危险,我找俩人护你回去。”

    降雪抓了洛飞的胳膊道:“不,我跟你一起!”

    洛飞道:“不行!晚上兵刃无眼,倒时候我照顾不到你!”

    降雪坚持道:“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洛飞有些急了,只怕被降雪缠上会坏了事先定下的计划,一把扯开她瞪眼道:“你别闹了行吗!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赶紧给我走!”

    “我哪儿闹了!”降雪委屈,“我想跟你并肩作战!我不是小姑娘了!我行的!”

    洛飞直恨不得给降雪一掌,干脆拍晕了她算了,脑中一转又有了法子,只道:“好!好!我信你了,但你不能跟着我,我派几个人护着你,子时的时候我和陈都统他们先进城,你在外面等着各处增援,这可也是相当重要的事儿,你别给办砸了!”

    降雪原是想跟在洛飞身边,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只坚定地道:“你放心,我肯定做得好!”随后又把初兰和满月被软禁的地方告诉洛飞,让他与陈豫一旦得手马上把他们两人放出来主持大局,以免朝堂大乱。

    洛飞点头应了,心中暗道这还用你说吗,爷我这儿忙了半天是为谁啊!

    是夜,子时一过,洛飞便按事先筹谋好的带了人潜入军营。时营中大部分贺年秋的心腹兵将均被昭辰调入城内,陈豫等人很顺利的便被解救脱困。陈豫看到五公主居然亲自驾临,更是灵机一动,只与一些早前便被他游说动摇了的将士说城中已有乱像,三公主四公主的人已经与二公主呈僵持局面,如今五公主亲来调兵接应增援。众将士一听这陈豫本是长公主的人,如今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又都站在了一起,这二公主怕是强弩之末,再跟下去不过白白送死,紧忙纷纷投诚。

    陈豫部兵,分三路进城。洛飞自是紧紧地跟住了陈豫,寸步不离。

    陈豫洛飞一部从东门入城,待到了成阳大街,正遇昭辰部将抵抗,双方立时交手,杀生震天。双方势均力敌,打了小半个时辰,陈豫一方却半点儿不得前进。

    眼见陈豫有些焦急,洛飞忙从乱中杀到陈豫身边道:“都统,属下知道有条小路,可绕到敌后,咱们带些个人过去包抄必能速决。”

    陈豫杀将起来一时没顾多想,留下大部分人继续御敌,便带了二十来人跟着洛飞策马穿进了小巷子。

    洛飞一路策马奔在陈豫前面,待穿过一条只可容得一人策马通过的长巷之后,突然转身杀了回去。陈豫毫无防备,勒马一惊,躲闪不急被刺了左肩,大惊之际,忽闻后方传来惨叫,听声音辨别却是队伍最后面亦同时受到夹击,。

    陈豫始知受了埋伏,还不及反应,便见十几个黑影从巷子两旁的屋檐房顶上窜了出来,紧接着便有数名属下应声落马。按说这些人也都是久经杀场身手了得,然眼下二十几人策马排成一条长队挤在这长巷中根本不得施展,又被人杀了个错手不及,还容不得出手便被命中要害一命呜呼了。

    陈豫看洛飞是设了埋伏有备而来,瞠目骂道:“姓洛的,你是尚辰的人?!”

    洛飞大喊一声:“老子就是看你不爽,想要你的命!”握了刀便砍了上去。

    陈豫到底身经百战,大惊过后立时冷静了下来,也不管这洛飞到底是哪头儿的,提刀应战先把对方制住要紧。

    陈豫被困在巷子口,后面被人马堵住不得后退,为了得以施展只得拼尽全力往前冲杀,逼退洛飞。后面不断传来手下惨叫落马之声,只陈豫是死人堆儿里爬过的,战场上更惨烈的状况他也是常见,身后的响动根本影响不了他分毫。他是行兵打仗之人,马背上如履平地,相比之下洛飞却从戎没两年,马上的功夫到底差得远,初时靠着出其不意伤了陈豫,这会儿双方实打实地交上手,他便渐渐落了下风,反被陈豫逼得连连后退,到最后终让陈豫冲出了巷子。

    陈豫出了巷口,更得施展,只在他大骂洛飞想要发力反败为胜之际,忽觉寒气逼近,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侧身一闪,一柄利剑擦着他脸颊飞了过去,还不待他作出反应,左肩伤口处便一阵钝痛,整个人飞下马来栽倒地上。

    陈豫一阵眩晕之后,咬着牙撑了起来,只见前方站了一名黑衣人,刚刚却是此人将他踢下马来。陈豫心中暗道不妙,只这一下便看出这黑衣人的功夫明显比洛飞要高,自己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自己这次怕当真是大限将至。

    话说这个将陈豫踢下马的黑衣人,不是旁人,正是凌天。而那十几名黑衣刺客,则是初兰在昭辰派人围府之前便早已安排在府外的一队心腹侍卫。

    巷内,陈豫的手下已被杀得所剩无几,剩下几人被死去同伴的尸体和受惊的马匹挡住更不得还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巷外,凌天一边拔出插进墙中之剑逼近陈豫,一边对洛飞道:“他交给我,你走!”

    洛飞觉得自己被凌天羞辱了,骂道:“我他妈的用不着你!你一边儿站着去,我自己收拾他!”

    凌天不回头,只冷冷地道:“少犯浑,干你该干的去!”

    洛飞脸上一黑,却也没与他再多纠缠,咒骂一声策马走了,拐出街口之时回头看了一眼,但见陈豫凌天已然收了剑,陈豫则晃晃悠悠地栽在了地上。

    “妈的!”洛飞骂了一声,用力策马狂奔。待他从对军后方的小路绕出来,双方仍是厮杀正猛胜负未分。洛飞饶了下缰绳,紧握了手中利刃,叫嚣着杀了上去。

    对方兵将忽闻身后杀出人来,立时惊慌,回望去却只有一人,然还不带他们松气,洛飞便已杀了进来,接连砍倒数人,且越杀越猛,越杀越慑人,直根修罗附体一般杀红了眼!敌方错手不及,又被洛飞气势所慑,一时乱了方寸。而己方士兵看自己的将领都尉如此骁勇有如神助,立时士气大振,才势均力敌的战况一下变成了一边倒。只片刻之间,敌方便被杀的败退而逃。

    洛飞手握滴着血的利刃,目光扫过己方兵将,他身上脸上全染了血,月光一照,映得眸子都变成了红色,身上的慑人戾气显露无遗。众兵将看了不免肃然,只在心中暗自庆幸这么一个鬼修罗是自己一方。

    洛飞勒了缰绳转向皇宫的方向,将手中血刀高高举过头顶,只大喝一声:“杀!”便立时策马冲了出去。众兵将被他身上散出的戾气所染,一个个均未意识到陈豫陈都统的凭空消失,都是瞪圆了眼睛,只似地域阴兵一般,跟着洛飞一路叫嚷着冲了出去。

    待众人的杀声冲出很远,隐在暗处的凌天方向身后比了个手势。一众侍卫这才抬了陈豫等人的尸体走了出来,放到了适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杀而尸体遍布的街面之上。随即众人又一个个地探了地上之人的鼻息,见有个别伤重未死的,均毫不留情的补剑刺死。

    陈豫等人死亡的真相就此彻底湮没在了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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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

    顾卿尧已经觉得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应该就是在今夜,或者明日清晨就见分晓。他知道二公主似是在借着皇帝驾崩一事铲除异己谋朝篡位,他也知道初兰和荣郡王漏夜商谈是为了阻止她的阴谋,但是他不能确定初兰在这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不过毕竟是做了这么久的夫妻,饶是她有意隐瞒,初时的惊诧惶恐过后,顾卿尧便察觉出了初兰的不对劲:她太过镇静了。

    他了解初兰,她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如果她同他一样对这些正在发生的事没有个预见掂量的话,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冷静。只不过她既然不与他说,那他也不多问,只是体贴的陪着她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坐着,等待着。

    他能感觉到初兰的紧张,她静静的坐在那儿,双眸直直地凝着窗外,一丁点儿的小动静都能让她呼吸一滞。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反过来将他抓住,用力的握着,甚至让他觉得有一点儿疼。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待过了二更天,院外隐隐传来些嘈杂之声,初兰立时站了起来,几步抢到门口。顾卿尧跟在她身边,抬手抚着她的肩膀。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逼至了院门。

    伴着几声守卫的惨叫倒地之声,院门被用力的踢开,一个满身染血的有人闯了进来。顾卿尧只觉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儿,极度的恐惧侵占了他的全身,他以为是二公主终于要对他们痛下杀手了,下意识地想要将初兰挡在身后。但是,当他看清来人的容貌之后,他知道自己没必要这么做了。

    这个好似才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是那个洛飞。

    顾卿尧感到初兰的身子颤抖地长出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她,竟见她的眼中蒙着一层闪亮。

    那个男人走到了屋前,初兰推门出去,顾卿尧想要跟着初兰走出去,可犹豫了一下,到底留在了原地。他看不见初兰的神情,但他看得明白洛飞的眼神,那里面的感情几可说是呼之欲出。

    “成了。”洛飞低声道。

    “外面的军队都来了?”初兰道。

    “来了,在城外面等着呢,没有陈豫的话他们不敢进来。”

    “陈豫那边做妥了?”

    “妥了。”

    “好……”

    听着二人极其简短低语,顾卿尧尚未弄清是个什么状况,便见初兰转身向他身手,淡定从容地笑道:“走。”

    顾卿尧一怔,伸手握住初兰的同时,抬头看了一眼洛飞,那略带敌意的眼神,配上他此刻满身是血的狰狞之态,让他有些本能的不安,下意识地握紧了初兰的手,贴在了她身边。

    顾卿尧跟着初兰和洛飞走出院子,被眼前的状况惊住了,只见院门外围了数十位兵将,一个个均与洛飞一样满身是血,显见是历了一番激烈的拼杀,而之前看守他们的侍卫这会儿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了。

    “恭迎三公主!”洛飞高呼一声带头跪拜在地。

    “恭迎三公主!”几十位兵将立时齐刷刷地跪在了初兰面前。

    顾卿尧只觉瞬间血液上涌,他知道这一夜对初兰来说或是一个转变,他转头看她,她的唇角若有似无的弯着,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他忽然生了错觉,他身边站着的并不是他那个温柔体贴的娇妻,而是他的姐姐,他的母亲,以及如她们一样的站在权力峰顶的女人。

    *

    孙府。

    孙玉遣走了自己的家人,吩咐他们这一晚都在自己的房里,不论听了什么动静谁都不许出来。之后,便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忐忑不安的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生死荣辱只在今晚便见分晓。

    她在等人,却希望她料想的人永远不要出现,然三更天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袭黑衣的蒙面人走了进来。

    孙玉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她到底还是没逃过去。

    “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面对死亡,孙玉在做最后的挣扎,语调却是出奇的平静。

    站在她对面的黑衣人正是凌天,他没有回应孙玉的话,身上散发的冰冷沉静之气让孙玉觉得比死亡还要慑人,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求道:“我不会说的,我会守口如瓶,一辈子效忠三公主。”

    凌天冷冷地道:“只凭你现在说了这三个字,你就不该活下去。”

    孙玉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淡去了,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从抽屉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道:“不劳您动手。”

    凌天没有逼近,站在那儿等着她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孙玉握住匕首,只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求道:“能放过我的家人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凌天道:“他们的生死是你给他们选的,你让他们生他们就能生,你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孙玉身上一软,神情瞬间闪过一丝惶恐,她想到了自己留给夫婿的那封信,想到了送走的两个孩子,她恍然觉得自己可能自作聪明了,或许她这一个举动才真真是断送全家老小性命的祸根。但是她现在了悟得太晚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的期盼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察觉。

    她闭上了眼,颤抖地举起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

    林府。

    霍如烟坐在桌边,看着林景皓又一次将杯中之久一饮而尽,他端了酒壶再给他斟满,调侃道:“这么个喝法,你是发财了还是不要命了?”

    林景皓笑了笑没答话。

    霍如烟道:“干什么喝这么多酒?是高兴?害怕?伤心?还是紧张?”

    林景皓仍是微笑,只道:“非要有什么情绪才能喝酒吗?”

    霍如烟道:“别人到不一定,你却是这样,我记得上次见你喝多是你和小兰花和离那次,再上一次是我刚认识你没多久,你以为自己病得活不长久的时候,今天是我第三次见你喝这么多。”

    林景皓摇摇头,笑道:“亏得你是我的朋友,否则你这般了解我,我岂不是麻烦了?”

    霍如烟也笑了,道:“我是你朋友还这么不了解你,这世上可还真有了解你的人吗?”

    林景皓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弯了弯嘴角,没有答话。

    霍如烟却也不计较,自己满饮了一杯,一边倒酒一边随口问道:“怎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大事儿呢?谋朝篡位?”

    林景皓愣了一下,望着霍如烟。

    霍如烟瞪了他一眼,道:“看什么看,别以为这天底下就你姓林的一个人有脑子。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你能在府里装一个多月的病?要我说,你这可是等着事发之后自己能置身事外不受牵扯不是?”

    林景皓一歪头,笑道:“还是那句话,亏得你是我朋友啊。”

    霍如烟哼了一声没理他,垂眸端着酒杯转了一会儿,不无担心地小声道:“她行吗?”

    “谁?”林景皓故作不明。

    霍如烟没看他,只道:“还能有谁?她现在大着个肚子,你放心她一个人吗?”

    林景皓滞片刻,认真地道:“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霍如烟转头看着他,忽地笑了,调侃道:“是啊……她不会是一个人……不过看样子也不会只你们两个人。”

    林景皓脸上有些难看,随即眉角一扬,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怎么,你也想加入?”

    霍如烟怔了一下,笑容有些不自然,往椅子上一靠,把脸别过去不屑地笑道:“人太多,不好玩儿。”

    林景皓笑了笑,未再言语。

    *********

    在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之后,京畿正副都统贺年秋、陈豫两败俱伤,贺年秋极其心腹大多被生擒,而陈豫及心腹则巧合的全部“战死”,如此一来,足以决定大局的京畿兵权若初兰料想的一般落在了京畿副都尉洛飞的手里。

    陈豫之前联络的外援已然围到了城外,这也是让昭辰及贺年秋一派看到大势已去丢盔弃甲的重要原因,然而此时此刻,几万大军屯于城外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在等待陈豫的示下,而陈豫的尸首则同那些战死的兵卒一样躺在大街上无人在意。

    洛飞按照初兰的吩咐,对城外援军隐瞒了陈豫已死的消息,并假托陈豫之名与援军传令,只说城内局势已在我方掌控,令援军于城外五里处扎营,无令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遭尚辰一派反诘,诬蔑长公主意图谋反。诸将接命唯恐牵连长公主,自无不从命。

    城内,初兰使洛飞下令,将昭辰、贺年秋等人围禁,同时立时将内阁大臣及兵部尚书邵晴请到宫中议事。只在众人商议之际,又传来消息,说是从昭辰府上查获了前方拦截的战报,前方战事正酣,我军虽也遇了些险阻,形势却是一片大好,从无一溃千里之说,皇帝更是龙体康健,遇刺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昭辰的同党更是纷纷站出来立指昭辰之罪,为自己求得一条活路。

    局势一夜之间有了翻天逆转,尚辰谋逆叛乱成了不争的事实。而初兰并没有得意忘形的立时独揽大权,而是先请亲王和荣郡王问政。因尚辰之谋逆,亲王已是病在了床上,而荣郡王本不是好政之人,又将权力推了回来。初兰便又请了满月及降雪共同执政监国。如此,表面上是三主理政,实际上京畿大权却是牢牢的攥在了初兰手中。

    初兰与满月、降雪并内阁商议,为恐扰乱军心,尚辰谋逆一事暂不上报,并将尚辰暂时软禁宫中。她的一干部署近随,除孙玉“畏罪自杀”之外,全部活捉落网,被压刑部大牢严加看守,以待圣驾回京再做裁决,各人家眷也被禁在了各自府邸,不得擅自出入。

    待一切尘埃落定,初兰才以监国公主的身份令各处援军回撤。几方援军将领即便此时觉察出不对劲儿,却也不敢抗命不尊,否则却同二公主一样是个拥兵谋反的罪名。各家援军一商议只好领兵回撤,并火速给远在前线的长公主雅容送了消息。

    林安巷。

    沈无涯趴在床上只剩了半条命。

    当日,他因当朝为初兰辩护,并痛斥昭辰狼子野心而被杖责五十压入了大牢。他一介文人,哪受得了这个苦,人在牢中不过只剩了一口气儿罢了。后初兰扭转乾坤,方急忙令人将他抬回家中,并派了御医疗伤照看,如今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只屁股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又在阴暗潮湿的牢里待了两天,想好利落却要养些日子,如今在家趴了十来天,仍是不敢翻身。

    “石青……给我倒杯水……”沈无涯有气无力的唤自己的小厮。

    未几有人推门而入,沈无涯不得翻身,只稍稍撑了□子,待看清自己眼前端着杯子的手,不禁一怔,转回头看去,惊得差点儿趴下。也顾不得伤痛,一边抢撑了身子欲拜,一边道:“臣该死,不知公主驾临,竟然这般失礼不恭,望公主恕罪……”

    初兰连忙让小厮扶了他,道:“大人快别动,您有伤在身,须多歇着才是,本宫是来探视伤情的,若累了您伤情加重于心何安啊。”

    沈无涯这才没有下地叩拜,却也不好安心趴着,只半支着身子,恭敬地道:“臣何德何能,竟劳公主亲临寒舍,眼下乱事才平,公主定是公事缠身,切莫为臣这些许小伤挂心。”说着又有些尴尬的扯了扯被子,盖住了臀部。

    初兰让人给他拿了软垫垫在身前,随后抬手让众人退下。待屋中只剩她二人,方叹道:“大人这么说可是跟我见外了,之前我遭诬弑君谋逆之罪身陷囹圄,大人能不顾个人生死为我申辩,如今却和我说这些客套话,倒是让我无所适从了。”

    沈无涯回道:“臣之言行全凭公理良心,公主万莫挂怀。”

    初兰笑了笑,道:“如此却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当大人为我辩护的那番激昂慷慨,至少有些许是因为把我当个朋友。”

    沈无涯一时语滞,不知如何答话,只讷讷地道,“公主万金之躯,臣不敢企及。”

    初兰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我看错人了,我当大人是个心怀磊落之人,原也这般城府世俗。做朋友讲的是志同道合,意趣相投,何时讲求身份地位了?若依大人所言,本宫这身份怕是一世难求知己良朋,当真是可悲至极。”

    沈无涯忙道:“臣万死……”

    初兰扬眉,露了一抹苦笑。

    沈无涯脸色一赧,忙又改口道:“不是……是……无涯万幸才对……”

    初兰抿着嘴笑,只道:“这就对了,好歹不算我自作多情。”

    沈无涯跟着笑了笑,仍显拘谨。

    自然,初兰并非只特意去看了沈无涯一人,当日因她而被昭辰的几名近臣她均是一一登门探望,少不得又拢了拢人心。只在初兰趁机加紧收买人心,为将来做准备的时候,天启境内,大颜与天启之战事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大逆转。

    只说大颜部队先时在惠阳遇阻,近两个月的焦灼方拿下惠阳继续前进,然天启永平大部增兵已至,大颜一方部队才经苦战人困马乏,实难抵挡,后真武皇帝下令兵分两路,雅容并顾倾婵率一部留守惠阳阻军主力,令由她亲率一部避敌锋芒,直插敌后,两面夹击可全歼敌军。

    只说真武皇帝此举却也是经了深思熟虑的,她只想敌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两军焦灼下去,于己方大为不利。据她推算,天启兵力这一次怕是倾巢而出,其余各处定无大军驻守,而首都蓉城更是一座空城,以一部分兵力拖住敌人兵力,自己便可率军直下蓉城。待敌军主力往回增援,雅容一部又可带兵从后追击缠杀,自无不妥。待自己攻下蓉城占了先手,是先立顾倾婵做个幌子,还是索性灭了天启一统天下,全凭她了。将顾倾婵留在雅容身边,则是让雅容得监视制衡于她。防着顾倾婵暗耍手段,万一让她先破了敌军站了蓉城,却全都被动,真是给他人作嫁衣裳了。

    然而,真武皇帝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只说她带兵从侧方迂回,才一如山便遇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大股强敌的拦击。她毫无准备之下节节败退,最终被敌军包围。至此时,皇帝和得知消息的雅容均明中计,然性命攸关,雅容也不得不火速带人前往救驾。

    只在雅容带兵救驾之际,顾倾婵居然“神奇”般的劝降了身为永平的“绝对亲信”的敌军主将归顺,大军反戈直杀蓉城。而真武皇帝和雅容则因被敌军缠住而错过时机,待杀出重围全歼敌军,顾倾婵已率兵逼到蓉城之外。永平见大势已去,若她姐姐一样,在宫中自尽而亡了。

    顾倾婵立时以先皇嫡长女,正统皇位继承人的身份登基为帝,国号宁顺。大势已去,顾倾婵为稳局势养精蓄锐,仍尊大颜为宗主国,又作势让沿路守军让道,城门大场,一路坦途的请大颜国真武皇帝进入蓉城。

    不论是沙场还是朝堂,真武皇帝半生未尝败绩,如今年过半百,却受挫于顾倾婵这小辈手中,一时激起胸中郁闷,牵出些旧伤来竟是病倒了。时顾倾婵更是“不经意”的透露了早时细作从大颜传来的昭辰谋逆的消息,真武皇帝听了立时口吐鲜血,不顾雅容暂且调养身子的劝阻,下令班师回朝。

    *

    因内外双重打击,加之旧伤复发,车马劳顿,真武皇帝回京之后便以圣体欠安为由免了一切的排场,然而事实上,皇帝并非知一个“欠安”,而是重病昏迷了。

    皇宫,皇帝寝宫外殿,除被禁的昭辰,大颜的五位公主全部心焦地候着太医的诊断。

    未几,胡太医面色凝重的从内殿出来,几位公主连忙上前,雅容开口道:“皇上龙体如何?”

    胡太医躬身道:“公主放心,皇上乃真龙天子,上苍庇佑,只要细心调养便是。”

    初兰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胡太医这话当真是没说一样,莫不是母皇当真病重了?她偷偷用余光打量旁人,见雅容等人也是沉默不语,心道大家怕是想的一样。

    不待众人开口,胡太医又道:“皇上才已经醒了,令微臣传口谕,几位公主的孝心皇上知道,只都在这儿站着于病情也无甚帮助,让几位公主各自回府歇着。”

    几人有些忧郁的望向雅容,雅容向内殿望了望,随即向里面行了礼,轻声道:“母皇歇着,儿臣们告退。”说完便给初兰几人使了眼色,带着众人退下了。

    直至出宫,几个姐妹谁也没有说话,待雅容和降雪各自走了,满月才忧心忡忡地拉着初兰道:“我才听胡太医那意思……别不是……”

    初兰打断道:“别胡说,母皇有上天庇佑。”

    满月道:“咱们自是这么盼着,可……”她话未说完,便被初兰捏了手使了个眼色,拦下了。满月看着初兰的眼神有些紧张,想是有人在远处监视着她们,也没敢回头看。

    初兰道:“这时候咱们还是听母皇的话各自回府的好……”

    满月会意,未再多言,上轿离开了。

    只说初兰上了轿子回府,一路上知道有人在跟踪监视着她,但是她不能确定是什么人,雅容,昭辰,还是皇上……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待回了府,她先去见了德郡王,纵皇帝对他并非最情深,但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初兰陪他坐了好久,宽心的话说了一大车,又陪着劝着吃了晚饭,才回了自己的云霄阁,她想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可她前脚进屋,顾倾尧后脚便跟了进来。

    顾倾尧没带下人,亲自端了热水进来,道:“我试好了的,冷热正好,你热热脚,舒服舒服。”

    初兰看着他把水盆放到自己脚下,又挽了袖子欲要蹲下给她洗脚。

    “来,抬脚……”顾倾尧蹲身俯头,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初兰没有动作,凝着他低声道:“你何必这样呢。”

    顾倾尧只低着头有些答非所问地道:“热热脚身上会舒服些。”

    初兰叹了口气,道:“你说……要是让你姐姐,当今的天启皇帝知道你给我洗脚,她会是个什么神情?”

    顾倾尧手上一滞,极力保持着镇静,道:“这是什么话,咱们是夫妻,做相公的给娘子洗脚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初兰道:“原来你还知道咱们是夫妻……那你又何必做这些?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顾倾尧松开初兰的脚腕,却没有起身,只把头垂得更低了。

    初兰凝了他片刻,复又叹了口气,道:“适才胡太医并未说母皇病况如何,只说需要调养一段时日。”

    顾倾尧垂着头终是开了口,声音微颤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初兰道:“我知道……你姐姐要做什么定是不会告诉你的……在她那个身份处境,也没做错什么,甚至可说是干得漂亮……”说着又轻轻拨弄他的头发,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怕什么……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你彻底的安心……其实从咱们成亲那日起就应该知道会有今日的,只是咱们谁都不愿说,如今也好,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咱们逃避了,既是逃不掉就索性迎着他往前走……这是我这几年看明白学会了的……往后的浪头还大着呢,这点事儿真的不算什么……”

    顾倾尧点了点头,帮初兰脱了鞋子,这一回初兰没拦着他,由着他帮自己洗了脚擦干净。

    初兰道:“这些日子我怕是脱不开身了,你多陪陪父王吧。”

    “嗯。”顾倾尧道,“我只怕父王看见我会不舒服……”

    初兰道:“父王是明白人,也是真心把你当一家人,没那么多心思,放心吧。”

    顾倾尧略宽了心,给初兰脱了衣裳,扶着她靠在床上,坐在床边踌躇了好半晌,小心翼翼地试开口道:“初兰……你想当皇上吗?”

    初兰愣了一下,回道:“怎么问这个,我不是说了吗,母皇龙体无碍,多休息就好,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

    顾倾尧捏着她的腿,垂眸幽幽地道:“我知道有些事你不跟我说是为了我好,你不说我往后也不问了。我只跟你说一句:你别忘了你还有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呢……万事小心……”

    “嗯,知道了。”初兰淡淡的笑了笑。

    接下来的数日,初兰同雅容等人一样,每日都到皇帝寝宫请安,可是皇上仍以疲累为由,除了胡太医进去诊脉伺候吃药由谁都不见。

    朝中气氛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是暗潮汹涌。初兰知道有人时刻监视着她,这个紧要的时候她不敢有半分马虎。看管昭辰的人都是她安排好的,有一点儿的动静就会有人给她递消息,只是这些日子非但皇上没有提起昭辰,只连亲王也从未去探视过她。初兰知道亲王绝不会弃了自己的女儿不理,想来他是怕去了惹人话柄,却不好向皇帝求情了。

    数日后,皇帝屏退了所有的人,单独召见了亲王,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当晚亲王没有离开,据说是与皇帝说了一夜的话。

    次日,皇帝对尚辰公主谋逆一案下了一道圣旨,参与谋逆的贺年秋等人全遭抄家问斩,而对于昭辰本人皇帝却是异常的宽容,只说她遭邪魔障目,受奸佞所蔽才有如此反常逆举,封号爵位一概未消,只将其幽禁于皇宫南角的怡心阁,设佛堂供其念经参佛,修身养性。

    这样的结局虽让初兰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昭辰到底是母皇的女儿,纵她有不臣之心,母皇却仍顾念着母女的情分。况初兰也不忍心讲昭辰置于死地,她这样的结局或是最好的,她多年辛苦积累的派系势力只这一次便被连根拔起,在这一点上母皇没有半分的留情,明明白白的示以天下,昭辰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但是让初兰感到忐忑的是,谋逆这么大的事,母皇连问都没问就草草结了案,且这一个月来除了见了亲王,似乎只静心养病,不仅对包括内阁在内朝的重臣一概不见,只她们这几个女儿及父王、荣郡王、康郡王这几位夫婿也是几乎不见的。以母皇的性情,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初兰觉得母皇心中必已是有了什么盘算,怕是有更大的风浪要袭来了。

    *

    皇宫,初兰忐忑不安的跟着宫女一路去往皇帝寝宫。这是皇帝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她,她知道绝不简单,母皇必是查到了什么,却不知于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待进了皇帝寝宫,初兰见皇帝正躺在龙塌上闭目养神,也不敢打扰,只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站好,没有吱声。

    皇帝似是睡过去了,好半天才稍稍动了动身子,沉声道:“三公主还没来?”

    身后捏肩的宫女俯身小声道:“回皇上,三公主早来了,在这儿站半天了。”

    皇帝睁开眼,隔着纱帘看见初兰,蹙眉嗔怪道:“怎么不早叫醒朕,没见三公主身怀六甲,怎么还敢让她在那儿站那么久,快让她进来歇着。”

    宫女们忙把初兰让了进来,初兰道:“不怨她们,这段日子母皇身子不爽,儿臣怕惊扰了您休息。”

    皇帝叹口气道:“没什么大事,年岁大了精神头不好,到底是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

    初兰极少从皇帝口中听到这些颓唐泄气之言,再看母亲头上这两个月来陡增的白发,以及明显苍白憔悴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心酸,只道:“母皇哪儿老了,母皇现在是正当年呢。”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行了,你这话说的是十年前,如今只看你们一个个都紧着给朕添皇孙,朕还不服老吗?”说着又一脸慈祥的望着初兰的肚子,道,“八个多月了吧,可知道是男是女了吗?”

    初兰笑道:“是,请御医给摸了脉,都说十有**是个女孩儿。”

    皇帝很开心的点头笑道:“好,那就好,你是该有个女儿的,你大姐和满月都有了女儿了,你也不能落在她们后头。”

    初兰听得皇帝刻意没提昭辰,也只假装没留意的微微颔首笑了笑。

    皇帝沉默了一刻,长叹一声,道:“这孩子来的是时候,这几个月也只这么一件好事足慰朕心了。”

    初兰提了小心,道:“母皇别太过忧心操劳,休养龙体要紧。”

    皇帝叹道:“是……朕也该是卸下肩头重担的时候了。”

    初兰紧道:“不,是儿臣说错话了,儿臣万不是这个意思,母皇是大颜天子,朝廷百姓一日都离不开母皇!”

    皇帝却别有深意地道:“朕在这位子太久……没注意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主意……”

    初兰吓得心里咯噔一下,饶是挺着个大肚子,还是立时起身一下子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道:“母皇说这话可是让儿臣去死了!儿臣对天起誓绝无半分不臣之心!若母皇不信,儿臣愿交出吏部之权,朝堂之事再不过问一句,只本本分分的给母皇做女儿!只要能在母皇身边尽孝,兰儿再无他求了!”话一说完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皇帝见了连忙把她搀起来,道:“赶紧起来,别伤了身子。”

    初兰起身抹了把眼泪,面上一副胆颤委屈的神情。

    皇帝道:“你多想了,母皇知道你的秉性,你二姐若能有你一半儿的性情,也不会有今日。”

    初兰小心地试探道:“二姐是受奸人蛊惑了,她对母皇还是存了孝心的……”

    “哼!莫说是孝心,她若只存了点儿做人的良心就不会作出这种事!”皇帝冷了脸打断初兰的话,只道,“朕知道你心软,可也该分得出是非善恶,休要再给她那种大逆不道之人说话!”

    初兰怔了一下,她想母皇对昭辰的裁度宽容,心中必也对她存了分宽宏之心,这才想这顺着皇上的意思给昭辰说些好话,却未料竟是她相差了,只讪讪的点了头。

    皇帝道:“朕听说这次昭辰谋逆,你受苦了,险被诬谋逆弑君之罪。”

    初兰道:“都是旧事了,如今母皇龙体康健就是上天对儿臣最大的眷顾。”

    皇帝道:“不能这么说,这次若非你随机应变,处理得当,只怕难有今日之宁。单凭这个,你该记头一功。”

    初兰道:“这个儿臣却是受之又亏,当日儿臣被软禁在宫中,心里只是委屈着慌,还亏得荣郡父和降雪涉险来看儿臣,儿臣这才定了些心思,及后也是降雪不顾安危的出城求援,至于后来却也是有了几位内阁大臣从旁帮衬,再有满月降雪她们商量着,儿臣才擅主做了些事,如若有什么处理不当的地方,还请母皇降罪。”

    皇帝道:“你过谦了,这么大的事儿能安然度过,稳住朝堂已算是你的功绩本事。”

    初兰谦卑的颔首不语。

    皇帝换了个姿势歪在榻上,道:“朕听你说着,降雪这次倒也出力不少,可见也是长大了。”

    初兰抿着嘴笑道:“是啊,这一次得亏有她,原儿臣还把她当小姑娘,她说的话都没往心里去,还好最后没误了大事。”

    皇帝怔了一下似有些疑问,只眉头微蹙却是欲言又止。

    初兰也假作不察,既是话已点到也不再多说,只佯作闲谈的变了话题,接着道:“算来降雪今年及笄,可不是大姑娘了吗?回头得给她准备及笄的贺礼了,只也没个主意,要不母皇帮儿臣拿个主意?”

    皇帝回了神,笑道:“礼物不在贵重,她知道你这个姐姐疼她就行。”

    初兰随笑:“母皇说得是。”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皇帝便以身子乏累为由,遣她回去了。

    初兰恭敬的退了出去,一路面色无波的出了宫,待上了轿子,放了轿帘,额头上的冷汗才刷的一下掉了下来,她扶着轿壁,只觉四肢冰凉,心里突突跳得厉害。她觉得刚刚母皇似是在暗示她什么,好像是知道她暗中做的手脚,又好像不知道,她的那些话都似含着深意,听得她似懂非懂,心里直个发颤。

    皇帝寝宫。

    皇帝遣退了所有的宫女,仰在龙塌之上,眉头深拧,长叹了一口气。

    自她身子稍微好了些,便暗中让人去调查昭辰谋逆一事。这两日终于得了消息,固然昭辰自己存了背德忤逆之心,然真让她起了谋逆之心的,却是源自于几分伪造的前线战报和那个已然畏罪自杀的孙玉的挑唆。

    在她看来,昭辰大抵是猜得她有意在踏平天启一日便立雅容为储,这才破釜沉舟起了谋逆之心。可若前方捷报频传,她也绝不会有这个胆子,只有前方战事不利损兵折将,她才有机会趁乱成事,此乃其一。

    其二,在抄斩谋逆叛党之前,她曾派人四下暗审过几人,发现其中有数人口径一致,均是之前受了那孙玉蛊惑,挑唆他们煽动昭辰谋反。这孙玉不过是个户部侍郎,若无人授意,万没有胆子行此逆天之事。

    这种种的迹象均表明昭辰谋逆的背后还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这一切,昭辰不过是中了他人的计谋,自寻死路了。

    这幕后黑手,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刘子安,她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绝对有理由去害昭辰。可是他虽然有动机有计谋,却没这个能力,他不可能逃过她在他身边布下的众多眼线去做这么多的小动作,他或能收买孙玉,但已然远离朝堂的他,想要插手拦截前线战报而不出纰漏绝非易事。他唯一能做到,大抵就是在昭辰犹豫不觉之际,推了她最后一把。事实上,据她所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不是刘子安,那会是谁?这两天,她脑子里一直徘徊着这个疑问。其实这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她只是不愿往下去想,这念头只要在她脑中一过,就疼得她心肝俱裂,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女儿们为了一个皇位而无所不用其极的骨肉相残。但是她又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有理由、有能力干出这件事的只有雅容和初兰。

    雅容跟着她在前线,往后方发的战报全经她手,她甚至不用想方设法的拦截造假,她想让后方收到怎样的战报后方就会收到怎样的战报。而初兰人在京师同昭辰一般手握重权,想要在半路拦截战报瞒天过海并非难事。而与伪造战报来比,收买那个孙玉却是件简单的事了。

    是雅容,还是初兰……这是一个让她心痛的选择。这两个都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如果可以的话,她不希望是她们任何一个。又或是换一件别的事,她甚至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不能置若罔闻了,其实当初初兰遇刺流产的时候就已然为她敲响了警钟,如今她再要置之不理,将来或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她知道该是她作出抉择的时候了,她有六个女儿,但是皇位只有一个。

    她想了两天,就在她让人去传初兰进宫之时,她才发现,在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之时,自己竟是已经有了论断:她希望做错事的那个人是初兰。

    不是她不疼初兰,而是雅容更适合坐这个皇位,只有证明雅容是无辜的,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把皇位传给雅容。

    至于初兰,她也绝不会为难她,就像对昭辰一样,她会用另一种方是把她保护起来,让雅容知道她不再是她的威胁,让初兰安安稳稳的渡过余生。她甚至想好了对初兰的安排,就贬她回封地,给她足够几代无忧度日的财富,也不会再对她那么苛责,她喜欢哪个男人她都不再反对,不管是什么风尘伶人还是近身侍卫,什么出身背景都无所谓了,只要她喜欢就都由她,她甚至可以找个适当的时机寻个好的方法,把那个林景皓还给她,让他去封地陪初兰度过余生,她知道这两年初兰其实一直没能放下他。

    她想了许多她能给初兰的,可是想得越多心里就越难受,因为她发现她越是这么想要让初兰过得好,其实越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亏欠了初兰,冤枉了初兰。因为她知道初兰的性情,她一直是最听话,最胆小,最温顺的那个,这么冷酷无情陷害姐妹的事不是她能做出来的。当日她遇刺掉了孩子,她自己如何没意识到其中的隐情,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忍了,像小时候那样躲在角落里自己偷偷的哭。

    这样一个惹人心疼的女儿,她实不忍心将这么一个天大的罪名就这么生生的按在她头上。就在刚刚,看着她身怀六甲的她被自己的话吓得跪在地上掉泪起誓,她心里就跟被揉碎了一样。

    皇帝闭了眼,不自觉的掉了眼泪,为了初兰,也是为了雅容,为了昭辰。

    一个时辰后,身在府中的初兰得知皇帝宣了降雪入宫,长出了一口气。这就是她一直期盼着的,只要降雪把她知道的照实说了,母皇便会知道陈豫一早知道了昭辰会谋逆兵变从而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如此,雅容这身脏水就难洗了。

    几个月来的筹谋忐忑如履薄冰,此时此刻终要大功告成,初兰难以自持的舒展了笑容,只她不知道,她其实距离自己向往过得最美好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却终是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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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雅容闻皇帝先后召见了初兰和降雪,便知自己这次有口难言,遭了初兰的算计。若换做昭辰,必要气恨非常,恼怒得立时还以颜色。而雅容却镇静自若,只漏夜写了一封请奏折,第二日一大早便进了宫。如她所料,皇帝没有见她,只收了她的折子。次日,皇帝下旨,令雅容前往戍边。

    此旨一下,朝中又是一片匪夷揣测。与天启一战,双方均是元气大伤,只怕近十年再难起战事,加强防务虽是必要,却又何必长公主亲往戍边?况二公主才因谋反失势,如今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候,这个时候长公主被调离出京,不得不令人暗揣皇帝有意为三公主铺路。

    偏生承容公主府和郜兰公主府商量好似的,全都闭门谢客,一干朝臣便是想去探探口风也是无法。

    半个月后,雅容动身离京,几位公主到城门送行,初兰自也不例外。

    城门,雅容笑对众人,道:“都回吧,尤其是你,不让你来偏就不听,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该在家休息才是。”

    初兰道:“不碍的,姐姐这一走不知何日能回,若不来送送,我心里也不踏实。”

    雅容不语,与初兰相视浅笑,心照不宣。

    雅容及又转对降雪道:“年底你要大婚了,大姐怕是不能亲去给你道贺,我早早准备了一份礼物,到时候让你姐夫替我送过去。”

    降雪道:“我还是盼着姐姐能来,还有小一年呢,或是到时姐姐就回来了。”

    雅容笑道:“但愿吧。”她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初兰,初兰却也豪不闪躲的直视着她的目光。

    雅容扬了下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对降雪道:“对了,除了你大婚的礼物,我另备了一份,是送给你和洛飞的,他此番立功,受了母皇重用,想来你们的好事也要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递给了降雪。

    一瞬间,在场众人的脸色均是微妙,降雪是一脸的娇笑羞涩,初兰微拧了下眉头,而深知内情的满月则在一旁不安的望了初兰一眼。

    雅容只做未见众人的脸色,对降雪道:“我早知你们情投意合,原想着顺水推舟做个婚媒,到母皇面前讨个赏成全了你们这桩美事,未料世事变化,却是不能遂人心愿。也罢,如今只把这礼物提前送了出去,也是我这做姐姐的一番心意。”

    降雪接过礼物打开看了看,是一对鸳鸯玉坠,忙笑着道谢。

    初兰如何听不出雅容这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脸色一暗,只微微攥了拳头,勉强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雅容笑得从容,翻身上马,率兵远去了。

    后世记载:真武三十二年春,经天启一战,真武皇帝伤病缠身,十日当中却有七日不得早朝。因二公主尚辰谋逆事败被削爵软禁,长公主承容奉旨前往戍边,京中虽有四公主赦月,五公主驰雪辅政,然真正握有实权的,独三公主郜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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