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

第一卷 游魂 第一百四十七章 桃花之威(完结)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已是岁末。

    胤禛于这段期间政治果真减了一半,每日里有半日便与夏桃共小小在园子里过起了一家三口的闲人生活。

    当然,其中亦有不少值得记忆的插曲,比如道士贾士芳的极速窜红与瞬间覆灭,使原本提了心弦还不及发作的夏桃“郁闷”了几天。

    腊月二十三一过,园子里的年味便浓了起来。没有政治地操忙,胤禛的宿病只不过一月便散去。

    这一日胤禛最为爱重的三大臣:鄂尔泰、李卫、田文镜三人难得聚全了进京,自然引得胤禛高兴了数日,在杏花春馆设了席面君臣相聚。

    杏花村的主馆外有农田几亩,此刻方方正正也不知种得些什么还有些青色。馆内没有火炕却生着做大的几个铁炉子,此刻正噼里啪啦燃着木头使得室内升温不少。

    胤禛喝到高兴处,离了席案指着门窗外那几亩田乐道:“爱卿们来看,那田里的土豆、燕麦、芹菜、萝卜有一半都是朕种的,这席上巧拌的萝卜丝可就是土里新出来。”

    胤禛说到劳动成果,极其兴奋,焉然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欢喜架式。

    三位大臣也不知心里做何感想,只面上,鄂尔泰细问插、作祥细,田文镜讼皇上敢想敢为,李卫嘻皮着脸面赞皇上大有农才。

    四人一起到真是精彩,打田里遛一圈回来刚刚坐定,便听草房木门“哐啷”而开、抖了一抖,门外所站的正是一脸凶相的夏桃。

    胤禛见是她来,刚刚被打断的不喜立时散去,挂笑着正想问她做甚,便见桃花大脚入内也不看他,自把三位大臣打量了一番,虽然脑海里鄂尔泰应该是个壮老头、田文镜是刻薄脸、李卫就是徐峥,可面前这三位她也实在吃不准,于是开口道:“哪位是李卫李大人?”

    三位大人虽然对突然不雅出现的妇人都不怎么有好感,可瞅着皇上并未阻止,也都人精地知道定是惹不起的人,便齐齐把眼光挪到李卫身上去。

    夏桃顺着其中二人的眼神盯住面前这位一脸祥善的留有八字须的中年人正谨慎地与她对视。夏桃忽尔一笑:“这位可是李卫李大人?”

    对于面前女子的柔声细语,李卫的太阳穴突得跳了一跳,才敢行礼言是。

    也莫怪李卫害怕,只见妇人手里握着根竹制的戒尺,虽然不长,一棒子打在头上也是要出血破肉的。

    果然,这妇人笑得更开了,只是怎么都有种猫给老鼠见好的意味。

    “李卫——李大人……真是久仰大——名啊,小女子这里真是要给您见礼——了。”说是迟、那时快,夏桃猛得一收笑意、恨恨地照着对案李卫的背上便是一尺,打得众人全都懵了。

    李卫出身富殷,哪里受过女人这般对待?若是鄂尔泰受了此番定是要翻脸夺了戒尺怒目而视的,可他李卫偏是泼皮随性的人物,第一次受了女人打第一反应不是做羞而是离了案桌躲着。

    夏桃见他跑,下意识便追,也多亏这些年勤有运动,倒也紧追着李卫,一尺尺打得欢了竟是照着李卫的屁股下去。

    只听那李卫道:“这位夫人……李卫犯了何错?……哎哟——”

    胤禛回过神来本要阻止的,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这一幕很是有趣,便勾着嘴角坐在案上看。

    “夫人夫人……你莫是寻错了仇家……哎哟——我李卫一向哎哟……”

    夏桃本意也不过是发发威、怒斥两下李卫,却不想这李卫果然是活宝,追着他满屋子打了七八下便也笑味忍得内伤,又叫那鄂尔泰似有下一秒便要阻止的加工,便在胤禛案边停了下,喘着气抓过胤禛面前的杯子一口灌下,却不想是酒辣得她掉下两滴泪来。胤禛见此忙举了甜汤给她。堂下三人眼见这番架式,也料定这个女人便是在圣上跟前独宠的“艾夫人”了,尤其李卫,早先便料定才耍了这番猴戏的心思也没有白费,至少没把这个超级枕头风得罪了。

    胤禛见桃花压住了酒辣,才暗暗压了笑意冷了脸色:“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竟还追打起当朝重臣起来。”

    夏桃哪会怕他,右手一抬把手里的戒尺一指,引得那躲到门边去的李卫一阵哆嗦。毕竟,这东西可是实实在在打在他的身上。

    “打他自是有充分的理由。李卫——我来问你,那贾士芳是不是你寻来送进宫的?”

    李卫抖落几颗冷汗,叠手道:“回夫人,是。”本想着贾士芳先得圣爱后被腰斩,这位艾夫人定是要寻这事由再是一顿戒尺侍侯,却不想她反放下了戒尺,收了怒意,冷冷续道:“李卫,听说你父母见在,你也算孝子慈儿?”

    李卫虽然听出话里的讽意,却不敢不回,只是连忙虚应。

    夏桃的脸色又暖了三分:“不知李大人可曾为你那老父求仙问道?可曾喂你那老母吃仙丹喝福水?”

    李卫的神经“卡嘣”一下便卡住了,斗大的汗珠落了几颗,是“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能低猫着身子只当听不见。

    “哼——”夏桃不由冷笑,面骤冷了七分,“人人都说你李卫是天下第一能臣、是大清第一清官、是皇上的第一忠诚。哼,在我看来,你李卫不过是天下第一佞臣、大清第一浊官、皇上的第一叛臣!”

    李卫忽拉便跪在了地上,只道不敢。

    “不敢——?!还说你不敢?你若真是忠君,又岂会把连你自己都不信的修仙成道的巫士往宫里送?又岂会把连你自个儿的爹娘都不敢吃的仙丹福水端到皇上嘴边?你忠的是哪家的君?你行的是哪家的义?枉皇上处处给你开绿灯、见人就说你李卫好,纵是你性子上不管不顾、与人相辩、言语相粗也只当你忠君爱国、与民请命、清廉无二,可我看,你李卫不过是古今第一等的混蛋!什么是忠?什么是义?什么又是爱国忠君?你爱的是皇上的重待却把皇上的健康当马屁,皇上说要道士了你便送上个道士对于道士有没有益处、为不为忽悠置之不理明明知道这些道士仙丹不过是狗屁却把他们当香窝窝往宫里送,请问你李卫这是真的忠君吗?!自己的老娘收了属下都知道立时劝诫送回可见你是何等注重名节了可皇上的名节你又可曾注重过?你满口的阿谀奉承、皇上说天上掉萝卜你不敢说落西瓜,怎么看怎么不是个忠臣明明就是满朝第一大小人。就你这种不忠不义之辈据说还要上书要皇上封你五代权富!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气派啊!你有没有进士出身一点都不重要,你是不是学富五车一点都不重要,可忠君爱国的基本为人之道你总是该比五岁的孩童清楚的吗?你自己想想,像你这等马屁疯和历史上的赵高、李林甫、秦桧、严嵩、魏忠贤这些大奸臣有什么区别?你可曾对得起皇上的爱重、父母的教养?是不是要等百年后被自己的后世子孙嘲笑甚至厌弃你的马屁之名?”

    夏桃几乎从来不曾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话,一顿下来便渴得不行,接过苏培盛刚刚备好的茶水便是尽饮,激动得全身都在颤动。

    那鄂尔泰本是极为不满此妇人的不德之行,听她一席话后不觉正视了几眼,眉间不由转为钦佩。而田文镜也缩了目光、低首也不知寻思着什么。至于李卫,早已是抖作了一团、瘫在了地上。

    至于胤禛,早已收起了趣喜,习惯性地拧着眉头直盯着桃花,像是第一次把她看清。

    眼见室内静如渊底,夏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衡量一个人的忠、奸往往不过是两个标准:与民为事、忠君谏言。你李卫在与民为事上或许会流芳百世,可也要清楚,没有当今皇上的气重与任用,你李卫一生不过是捐官而出、碌碌无为、拥富混日的市井之徒,又哪里可以光耀门楣、世封五代、为民所敬?若是没有当今圣上清除贪官、清徭减赋、爱才善用又哪里可以成就你们的大业名誉?那魏征也不曾叫人存下什么实干大事的例子,可就是叫人清楚地记得他的大名,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是唐太宗的一面明镜。这些年,皇上替你李卫挡了多少风头、任事,你李卫虽然明上说什么感涕敬忠,可只贾士芳一事便可见你不过是嘴上说说、心里从来不曾有一丝胆量与气魄行那魏征之行。因为你清楚,皇上不是唐太宗。可你李卫又可曾试过一试?”

    夏桃说到此句不免有些唏嘘。胤禛虽然未必做得到李世民早期的听谏纳清,却也最为爱重这三人的劝谏,可惜,在权利位上坐久了,一开始便不曾有过的谏言风气又怎么可能不叫一个皇帝渐渐懈怠。

    沉默在室内扩散开来。

    没有一个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直到鄂尔泰起身扣礼:“皇上,艾夫人说言叫臣等愧颜。此翻回去,定要细细反思,以求后行后言为愧于皇上的信任、无愧于百姓的烦忧。”

    鄂尔泰此言一出,田文镜与李卫具上前跪礼。

    好好的一场君臣欢聚便这么草草而结。

    夏桃看着空荡荡的下场,再看看一直凝视于她的胤禛,吞了吞口水,站离了两步,嘻笑道:“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胤禛眼见刚刚还气吞山海的桃花现时蔫了,不觉散了刚刚充斥于身的颤然感动,心里渐渐清明而有暖流,上前拉了她的手:“哎,敢当众殴打朝廷重臣,怕也就你这一人了。”

    桃花的头低得更低。

    “不过话说回来,也到蛮有趣的。”眼见他弯了眼轮,夏桃不觉挑了挑眉,“朕有时也蛮想打那没上没下的李卫一顿呢,只是身份在那不好下手。”

    “呵呵,真的?那我替你下手了。”

    胤禛见她重新眉飞色舞起来,不由好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尖:“你呀——”

    桃花耸耸鼻子:“我也是太气愤了。一想到你以后信道求仙可能一命……我便又怕又气。”抓着他的衣襟,夏桃偎进他胸口,不再言语。

    这么些年,胤禛多多少少知道了她那一世的事情,自然也知道自己的阳寿所限,便许多事都看得淡了些,特别是知道夏桃对于雍正十三年的惧怕,于是断然收了求仙问道之心,每日里就是守着这一老一小,偶有管管弘历拿不定主意的大事。

    “好了好了,人也打了,气也消消。走吧,回家看看小小去,朕不在你又不在,止不定他又把我那一架子的书藏到哪里去。”

    夏桃一想起小小的特殊癖好便不由失笑:“你说你是怎么养的儿子,怎么就喜欢偷书呢?”

    胤禛飞了飞眉头,拉着桃花出了草屋便往万方安和走,一路上虽是冬季园子里却也有山有水有绿有蓝。

    “他要偷便叫他偷就是,也不过就是些书。”

    “那可不行,现在偷书,以后止不定偷什么呢。”

    “那也由他就是,他若是偷着高兴,便是偷了金山银山又能如何。”

    “你这爹怎么能这么当……”

    胤禛任着桃花唠叨教育开来,一路山偶尔插入几语。

    一对人儿在山水间只清淡一点便化入凡尘。

    就这么走下去,走下去,似乎便可以一世。闲来叨叨嘴,议一议儿女债,忆一番往日情怀,苦的、甜的、悲的、喜的便都只凝成了欢笑。

    就这般,在他人眼中,便是一世。

    皇后那拉氏、熹贵妃钮祜禄氏、裕妃耿氏、宁妃武氏等具见着那一抹缓缓消失在天幕之间。

    有什么心情?只怕心意不同。

    春暖花开,桃花坞已是山桃菲天。

    夏桃睡在一片疏林之间正打着盹儿,便听艾小小的叫嚷渐入耳中:“妈咪妈咪——”

    抖开眼睑,一片阳光之下,小小由个宫女抱着近到前来。压了压眉峰,夏桃吾自不喜。

    “艾小小,我怎么跟你说的?”

    艾小小忙从宫女身上蹿下来,抱着一怀的桃花枝道:“妈咪妈咪,我们酿桃花酒吧?”

    夏桃抖了抖嘴角。这个艾小小也算遗传了她的酒量与胤禛的好酒,年纪小小便整日里喜欢喝花酒。

    看着满身被置的花枝粉红,夏桃大叹一声:“小小,就算要酿桃花酒也不是所有的桃花都成的,要向着东南方、含苞初绽的才行。”

    艾小小一听,卟腾立起,边跑边道:“好,我去剪。”

    夏桃望着渐渐消失在花林中的儿子,又是一叹。也就只有他这个儿子才敢撒泼了在桃林里放肆,不但随意摘花剪枝,还放了所有的狗出来在林子里奔跑。一想起这些,她便只能半捂着自己的脸。

    “小小又惹你生气了?”

    身后立时便贴来一个怀抱。

    “哎——”

    “呵呵……”胤禛对她的没折只是乐见,拈起她身上一朵散桃,“桃花美人……”

    “半老了,还美人。”

    对于她的瞪视,胤禛只是上前亲了她的脸颊,竟然还是引得她耳后绯红。

    “走开啦。”可四老爷没有移动一分反近了些,头依于她的颈肩之上,“正可好眠。”

    夏桃的怒面不过须臾便懈怡下来。

    清风吹落一身粉红,渐渐有了睡意的夏桃突然想起了刚刚那个宫女。

    “教教你儿子,别动不动就往别人身上爬,我可不想养出个早熟加好色的儿子。”

    胤禛一声呲笑,笼起的目光却冰寒一片。

    “怎么?小小又不乖了?”

    “就刚刚,竟然让个宫女抱着来。他是没长腿还是怎么着?几步路都不愿走……”

    一场春夜清雨湿了园中景色。

    钮祜禄雅茹被雨声扰了睡意,起身来忽尔想起过去绣的物什,便要冬云翻出来。满满一箱子实在不少,雅茹却一眼便入目那套石红色的马甲。指间抚着这件从未有送出过的男式马甲,雅茹顿时有些心绪翻折。

    虽然她求的从来都不是男人的宠爱,可旦凡是女人总是喜欢可以得到自个儿男人的一点点温情。

    面对自己一针一线缝制却从未有送出过的衣物,不由百感交杂。

    可惜,她从未拥有过……为什么她不能拥有呢?

    “看着绣功不错。”突然的男声叫陷入迷离的雅茹惊醒,一抬首便见这件男式衣物的“所有者”背着一臂立在丈尺之外,说完趋得更近,抓过那绣衣细细地看着针角,“这是给朕的吗?像是有些时候了。”

    雅茹赶忙行礼请安。

    胤禛在另一边坐下,丢开那绣衣,寻视了一番室内,在案头那几本书上停下了视线,取过来,竟然不是话本子之类的俗物,而是《资治通鉴》,不由便暖了面色:“没想到,贵妃还喜欢看这些东西,到是让朕有些欢喜。”

    雅茹吃不准皇上的意思。

    “你坐吧。”

    二人坐定,宽大的房舍中不生香亦有淡淡的花香袭来,和着雨霏到也情趣绵绵。

    雅茹不由想到当初,她还二八的年华,那一夜也是这么个下雨之日,虽然当时的贝勒爷不见如何温柔,她也不曾有多少爱慕,可青春年华的片段总是泛着层甜蜜芬芳的意境。

    “贵妃既然读了不少史书,可曾知道汉武帝是哪个?”

    或许是雨声太大减轻了皇上声音的冷漠,或许是人老了总爱寻觅一分年少的不可能,此时的雅茹,也不免朦胧着有些情怀。

    “汉武帝刘彻,少年登基,在位期间击破匈奴、吞并朝鲜、谴使西城、独尊儒术。其下卫青、霍去病、霍光、东方朔、窦婴都是不二的能臣。”

    胤禛看她道出这许多,不由唇泛惊喜,点了点首:“哦——没想到贵妃知道得不少。那可知,刘彻有位‘金屋藏娇’的陈皇后,亦又有位‘青歌曼妙’的卫皇后?”

    雅茹心玄一绷。

    胤禛自是把她的神色纳入眼中,却并不关切,好心情地续道:“其实,刘彻还有位皇后,不知贵妃可知?”

    雅茹的脸面顿时没了血色。

    胤禛看了,反而更为开心:“汉武帝宫中有位拳夫人,也是娇美不二,位为婕妤,人称钩弋夫人,也就是后来汉昭帝时人称的赵太后。只是,可惜那,她虽有个当皇帝的儿子,自己却无命享那太后之福。”胤禛万分情浓地看着对面保养得宜的熹贵妃,“爱妃,不知——你是想做那拳婕妤——还是——”胤禛没有把话说完,面目却已瞬然冰寒,就那么无情地盯着钮氏。

    钮氏雅茹便是聪慧再过、野心再大也深知面前这位可以下一刻便无任何理由地要了她的命,至于她的太后梦、她的荣华梦在他的言语之下不过只是黄梁一梦。

    “皇上——”雅茹立时便跪在了榻下,已是一身惊魂。

    “怕?呵呵,怕就还好,怕是还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钮祜禄氏,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一直以来,朕皆看在你所育弘历还可担当大任的情份上不与你计较,朕却也绝非是瞎眼的傻子任你随意做为。你到也真是极聪明的人,竟然可以把皇后门下的刘氏画为己用。”

    熹贵妃立时一阵轻颤。

    “这宫里,怕是再没有一个女人是你的对手。只是……没有对手也是万分寂寞的,不如——朕便送你去见你那些旧识,蝉音、竹淑什么的可能位别不够,年皇贵妃怕是也极想念于你……”

    “皇上——!请饶了臣妾,请饶了臣妾——”

    眼看着钮氏匍匐在脚下扣地求饶,胤禛突然一阵恶心,一脚便踢开她扒着他脚踝的身子。

    “哼——”渐渐静下心来,胤禛眼见着被踢开的钮氏已是梨花带雨他却只是心如止水,这一刻,他突然没来由地厌倦这一切,这空荡虚伪的皇宫,这一群群算计阴奸的妇奴,这一场场怎么尽心也料理不完的家国山河。

    皇后老了,已然无力与熹妃相斗。他也老了,已早不见当初为争圣位隐忍数十年的心机。

    雨很清爽,就像桃花指间的轻揉,就似小小古怪却天真的性子,就如同那些怎么也不愿在宫墙内迁居的燕鹊,在一场清雨之后退下一切沉重迎接明日的清晴。

    没有这一切,他反而过得自由自在。

    该放下的……是该放下的时候……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

    “钮祜禄氏,朕今天就告诉你:无论朕在不在,想要你的命都只是一如反掌。你若是还想活,便老实得离朕、离朕的夫人、离朕的弘暖远一些,不然——纵是朕失了弘历又如何?”

    钮氏眼中,皇上眼中的看淡看轻剧烈得可怕,现在,她才觉得害怕,不,是恐惧。在皇威面前,她不过是个女人,便是她儿子真的成了太子又如何?她怕是也没有命享受。更何况,弘历也可能随时被他抛弃。

    “朕还有弘昼。没了弘昼,朕还有弘暖。纵是都没有……也总有爱新觉罗氏……这千山——怎能凭你个小妇人算计。”

    胤禛起了身,掸了掸玄色的龙袍,最后看了钮氏一眼:“若是不想失去一切,便记住朕今天的话。有好日子,你便好好的过,不要太过聪明。不然,朕便是死了,也会好好使人与你相算的。”

    这是钮祜禄氏雅茹第一次把皇上的背影看清,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雍正帝。直至皇后崩,皇上不足三月亦驾崩,她都未能再见皇上一面。

    雍正十年二月初一,雍正帝驾鹤西去。

    次日一早,三辆马车打京城正南永定门出。只能闭着帘子的马车里传来孩子的问询:“阿玛,我们去那?”

    “问你妈咪去。”

    “妈咪,我们去哪?”

    “问你老爹去。”

    “老爹,我们到底去那?”这声音已是不耐。

    “爷做不了主,以后听你娘的。”

    “娘——”

    “好了好了别摇了——”

    “妈咪,到底去哪?”

    “杭州不错,天阶小雨的。”

    “拜托,那是韩愈在京城外写的诗好不,哪里是讲杭州的。”

    “你管我。我说是就是。你还想不想吃饭想不想偷书了?”

    “嘻嘻,好好好,娘最大。爹,我们真去杭州那?”

    某爹声音昏沉:“你娘说是就是吧。”

    “那你那官不当了怎么养活娘和我呀?”

    某爹寻思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能干什么,便一句话推开:“你妈不是曾立志当女强人吗?现在有机会了,让她养我们。”

    半天,才听那小孩又道:“妈咪,阿玛怎么这么懒?”

    “你才知道?他现在是大爷,立志后半生都当大爷。”

    小朋友又是半天消音,随后嘿嘿笑:“那辛苦额娘了,我立志当小爷,以后就当小爷了,家里就全指望额娘这个女强人了。”

    “艾小小——你皮痒痒了是不?”

    除了两声“嘿嘿”,只是沉默。

    “艾老四,你不管管你儿子?”

    被叫的人似乎半天才不得不说上一句:“夫人,你太吵了,我一大早从大房子里出来可是一夜没怎么睡,让我睡会。”

    于是,便没有了女子的咆哮。

    又过了许久,某小孩轻轻问道:“娘来,你真的只带我那两车书什么值钱的古董也没带?”

    某妇被扰了睡眠,低咕道:“怕什么,苏总管那有金山四座,缺银子找到要就是。”

    于是终于有个小孩头从帘子里窜出来,对着坐在副驾位的男人问道:“苏总管,当真有四座?”

    那苏总管苦了苦脸色:“是的,少爷。”

    那小孩便缩了头进去:“那小爷便放心了。”

    正是春暖花开时,好眠好景好生活。

    艾小小睡在老娘与老爹中间,畅想着以后无比快乐的撒泼生活。杭州,据说那里文人贼多,哈哈,那就是能偷的书贼多了?

    嘴边划过怎么也盖不住的欢天喜地,艾小小同学很快便在马车的颠簸中睡去。

    夏桃睁开眼睛,看了看吾自快乐的儿子觉得满心满眼的满足。至于睡在对面的男人,只要他这么握着她的手,便是流浪天涯也只是幸福余生。

    桃花与小小都睡了。胤禛含笑看着睡得像小猪的母子,心暖间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在那个雨夜之后,他便做了这些打算。可他与皇后那拉氏毕竟夫妻一场,他已经欠了她一份夫妻之情,再不能撒手而去。所幸,这一天来得不是太迟。

    没有了权利的牵拌,是该轻轻松松过些余生。

    想他称帝十年来不曾离京于北避暑、向南巡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游荡一番。

    紧了紧掌间的柔指,胤禛也慢慢入了梦乡。梦里,有个依山傍水的大宅子,宅子里满屋满屋都是小小偷来的书,此刻小小正抱着一叠在庄子里狂奔,身后,是杀过来的桃花。“艾小小——你又偷人家的书了?”胤禛便笑了,睡梦中止不住飞扬的脸颊。

    一番争斗,终归平淡。幸儿,在太多遗憾之后,还是有人可以守住幸福。

    桃花纷飞,迷了眼眶。在得失之后,不经意抬首,路间枝头的俏丽何年曾少?如果幸福,便用心体味、分分珍惜;如果不幸,也请怀梦到老,现在不能给予的幸福也可以在你满足与憧憬的意识里生出嫩绿的幼牙。

    承受,成长,难过,希望……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寻觅之路上,首先能让你幸福的——是你自己。

    桃花纷飞,就让我们睁开低垂的眼眸,看一番自然之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