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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游魂 第五十四章 存在论

    王府依旧,胤禛见那奶姆抱着已满月的四阿哥缓缓而来反是一阵纪结,待看清了那婴孩的脸面才难得有了丝轻松和欣慰。从来无嗣为大,胤禛心里清楚,若是自个儿没有好的子嗣,便是谋来了一切也不过只作他人衣。由皇父对弘太子长子弘晳、十四嫡子弘明的态度上便可知子嗣的重要。

    钮祜禄氏本以为王爷喜得贵子会上前相抱,却未料胤禛只是背着手看了一眼便叫去了。可那拉氏却由王爷脸上放松的表情窥见了他的心欢。

    满室的家眷,连年氏也在其中。虽年氏还与自个儿没盐不淡地冷着,可叫胤禛满意的是这次她有出居相迎。

    眼色一转,不自觉在妻妾边搜索那人低垂的前额。她总是那样的,对着阳光会高高挑起头伸着下巴,可对着这许多人时反无趣地低首打着盹儿。

    可叫胤禛失望了,并不见那抹影子。

    宫里德幻赐下了两个奶姆,胤禛当着众人面赐给了钮氏,除了李氏,并无人脸上有什么吃惊与忌意。

    年素尧的心思动了动。不论这钮氏是什么身份,得德妃爱戴却是真,先不论是祖母对男丁的爱吾及屋还是这钮氏本就是德妃之人,只怕这一朝得子以后无论是府里还是宫里,都有了与彼相抗的能力。年素尧本全不在意这些,对这些低下之人的是是非非不入眼儿。可一年将逝,她与王爷之间还是冰着,不曾见他如往日家人般相让,这不经也叫其忐忑而起。

    向来被宠惯了的,年氏并不怎么知道如何与人相处,恰又遇上同样自有一套御人规则的老四,又怎么可能是几个日夜便能化解的。

    九月末,突然降下一场大风之后天气突然又升起温来,暖暖的太阳下最适合的便是睡觉了。只不过,夏桃睡得不是香红雨的海棠枝下,而是十三贝子府的梧桐树下。

    本日皇上归来,雍亲王自然也不例外。兆佳氏本意是叫她提前几日便回王府去,好早早备了王爷爱吃的东西。可偏偏这婢妇写是王爷叫她来侍侯十三爷却没叫她什么时候回去。本是要劝,偏自家十三爷说是有理,恋着她那些花样子百出的东西非要他四哥自己来要人,还说要是不来寻更好,到便宜了他这贝子府。

    夏桃这几月过得可相比初来清朝时,虽不能亲近大自然却胜在物质生活惬意。虽还是个伙食丫头却每日除了使人做些东西再没其他事,且兆佳氏对她十分相好,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就像这会躺在太阳下安宁懒睡,在雍亲王府她便是想也叫老四那学究脸给瞪回去了。

    梧桐剪阳垂懒人,懒榻抱娇凝许梦。

    胤禛同胤祥远远而来,旦见那妇人惬身惬梦惬意一派舒坦,先是脑海里自吟出这么半首诗来,再便窝出一肚子火来。

    胤祥觉出四哥的情绪波动来,笑道:“四哥,这婢子到真是会享受的命,天热时她便在我那福晋屋里寻个离冰近的角落坐着,天凉了她便如此一个人躺在太阳下偷猫,真个是潇洒不二人那。这等人物,你从哪寻来的?”

    胤禛也不理会他的调侃,几步上前去便要踢醒这懒妇,可看她安泰满足地睡于榻上,身姿窝抱于一个懒枕,一片阳光零洒于额眉处和着睫下阴影渲染着一种浓浓的不明的落漠和孤独,不知为何,胤禛心下便是一纠,拧眉一紧,突然抬头迎上最后一抹金黄之上的耀白,忽然炙热而眩晕。有种东西突然盛得满满的叫胸胃里几欲涌吐而出,下意识抬手挡住强光。

    胤祥立于几步之外,瞧这奇怪的一幕,奇异般演出这二人身上溢着同一种孤独,不觉一种悲怆涌上便酸了口腔,染得自个儿也觉得孤独了。像是被头顶的阳光也刺伤了眼不觉转了半身,便见那着着鹅黄长袍旗服的女子徐徐迩来,如秋日里温暖不射人的一牙清阳,直融了自个儿所有的不快与孤独,那女子,便是他的福晋——兆佳惠芸。

    夏桃对光很是敏感,从来入夜有光难以好眠,朦胧间突然感觉脸上的光线消失了,便眯朦着可怜兮兮挑起了眼帘。

    那男子逆着阳光顺聚在眼中,那强烈的黑白色差叫人心头一震,再一眨想去看清那瞪着自己的是谁,冷冷的声音却已蹦来。

    “你这傻妇到真舒坦。”胤禛理不清七上八下的情绪,却下意识出了口,待见到夏桃傻傻地拧眉,心里那种纠结才忽然收了回去,心下暗爽着看那傻妇遛顺下踏行了礼,见其低着头暗退了不少步那里又突然不舒坦起来,又叫不出口让她回来,只好回头去寻胤祥,见他们夫妻离着十几步正笑与双方说着悄悄话,不知怎的,见他二人立在阳光下那幅和美的景况,说不出的羡慕到嗓子里溢出酸涩来。不耐再看,回首见那傻妇正小心偏头挑起眼来看他,不自觉便挺了鼻子窝嘴瞪她,吓得她垂首又退了一步,只是可见睫毛不停上下翻动着。没来由的,心情又转好了。侧抬起头牵起唇角重新看向艳阳。说不清为什么,孤独的阴霾消散而去,只是轻松爽朗里夹着种莫名的躁动。

    十月,江苏巡抚张伯行一纸密旨,江南科考舞弊案激发。中举者“赵前孙李”四字错、《三字经》连前连句都背不顺溜……

    “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浑身是胆康”,此联暗讽此次主副考官左必藩、赵晋,康熙帝接李煦密奏,江南学子义愤填膺把考场匾额上的“贡院”已改为“卖完”字样下,降旨户部尚书张鹏翮、漕运总督赫寿钦查此事。

    可谁也没人想到,因着噶礼的权势,大清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科场舞弊调查竟拖了一年未果。

    不几日,戴名世《南山集》案发,而揭发此文写有南明年号等大妄之言的正是前文所提入地便弹一省大众官员却清廉有惠政的左都御史赵申乔。这便是大清第一文字狱案,牵连者三百余人。

    北京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一场大风后,一切都迷上了萧飒之风。

    这一日,夏桃正通了徐大厨的关系随那买菜的顾管事出府买菜,恰听闻了这二事。特别是文字狱皇上竟亲定了诛连九族之刑,连着出资者尤云鹗、刻版者方正玉、作序者方苞三家两百余口拟以绞处。

    夏桃哗然,震开了一手的吃食。现代历史书上记录的不过了了几笔已叫人感慨一声,真正深入这个大清的氛围里,才真正不由跟着惊竖起汗毛来。这便是上位者无上的权力了,叫人胆寒心惊的力量。贫民间口口相传的与眉目传递的远比几个书本间的字符来得感染。

    你很难把那么“宽仁”到妇人之仁的康熙与这个一旨斩百人的刽子手等同一人。

    十一月某个下午,突飘起雪花来。

    着着已上裘的冬衣,胤禛近了香红雨便见那怕热怕寒的傻女立在空旷的外院大看着飘雪的天空,传出一种哀愁的情绪来。转了进院的步子两步却还是停住了:“去把她叫进屋来,给爷进茶。”便转身进了院子。

    沉在戴名世百口的宿命里,夏桃已几日没什么精神,连上茶的心思也是抓了什么便是什么的随便。

    瓷杯里是再简单不过的碧罗春,胤禛盯着蔫蔫的夏桃,极不喜欢被其忽视的感觉。

    “叭嗒”一声,那茶盏便跌下几尖落在铺着极艳锦绣富贵牡丹的地毯之上,精准地一开为二。

    胤禛没觉得如何,夏桃的迷离却突然叫这完美的一裂震醒,下意识抬眸去看老四,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胤禛一直盯着她,四目相对间都是艳绝的地毯色块,擦出某种不曾有的共鸣震撼来,二人明显察觉出这种如电击般的共鸣来,直视着对方还来不及避退时,门外突然有了动静。

    “回王爷,钮祜禄格格由宫里回府,来给您回事。”

    胃里一纠,眼前的艳色随声音退去,夏桃退回角落去莫名奇妙着,而胤禛粉饰着举杯喝了一大口,舌间感出苦涩来才觉自己紧张了,可再要思量自己为什么紧张地虚出了身冷汗,又实在寻不出个什么,想起钮氏还在门外,虽不高兴钮氏私来东院,却还是让人唤她进来。

    哼,人,只要怀有野心,即便原来存如空气也终是要散了妖气叫人闻出味来。

    不觉再去望那傻女,已是忘了刚刚的“惊心”一脸子好奇地盯着室门,直到门扉洞开她还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娃般盯着入门之人的脚看。

    自那年七夕,夏桃已时久没见过钮祜禄氏,况对方如今刚产子数月,叫她好奇的既是产后的未皇太后身材,还有生了未皇帝后这小小的格格可曾有变的神态。

    雅茹一身青色长裙与往夕无不同,只是外面浅绿色的短褂边角透着十分好看的黑与金的纹饰。

    胤禛看得真,那大褂上的饰样正是贵妇们时新的样式,虽然钮氏已十分低调的选了只绣了一半纹路的衣服,可这等手艺的衣服,自个儿府里怕是没有几件。

    眯了眯眼,挑帘再去看钮氏的眸里已有了极深的计较。

    雅茹触了那目光突得一虚,便敛了敛眸色,才一派低雅安宁地行礼。

    说的不过是些首见德妃娘娘的吉祥话和受宠若惊。

    看这钮祜禄氏还是如往年一般神色不见娇纵,夏桃也便没了心思,越过她看向其身后嬷嬷怀里抱着的婴儿包。

    胤禛听着钮氏把德妃赏的东西一件件报来,极是不耐烦。钮氏雅茹察出王爷不快,忙消然止了这话题。

    “德妃娘娘说了,婢妾第一次生养怕是不知轻重,便叫婢妾把四阿哥托于福晋养护。婢妾一早也有这个顾虑,所以今日才想来寻爷的示下,托福晋顾全也好叫婢妾不再日日恐着怕有不到之处。”

    夏桃一直以为宫里被人夺了儿子养的事存在,可怎么着也想不到还有自己把儿子送给他人女子。

    钮氏本想以退为进讨了个好名声,却不料迎来一束寒光,连夏桃都觉出老四的不快来。她们又哪里能想到,当年承乾宫的包衣秀女乌雅氏正是因为主动把儿子献于贵妃佟佳氏看养才因贤得了一个德嫔的份号。这些事胤禛幼时不知,可只要年岁稍长,宫里那么个地方,即便没有奴才们的嘴碎,主子妃嫔们也能挑出些事来谈津乐道。

    这事若是放于其他阿哥们身上虽有些难过却也能理解母妃为求出位的时势所需,可胤禛不同,他的骄傲叫他可以忍受他人索要孩子却不能原谅德妃主动把他如物般送了出去委以利用。

    此时见了听了钮祜禄氏一语,哪里还能不气?自他成人立府,便立誓绝不叫自己的孩子如自个儿当年一般不得亲娘所养,他虽得佟佳氏的全心母爱,却也消不去对生母的怨。

    明明是显露寒意,雅茹转眼却见爷一脸慈善地笑对于她,却惊了她一身冷汗。

    王爷/老四何时这般笑过?

    胤禛却不去管她们,笑点着一脸子和气:“好好好,难得你贤惠若此,到真有德母妃的德行来,当真是我这雍亲王府的榜样了。”

    雅茹与夏桃都听出话里那着重的两个“德”字,只是前者只听出了浓浓的嘲讽,而后者觉出夹带的缕缕悲凉。

    这一次,王爷并没有叫那奶姆送了四阿哥至面前相看两眼。

    夏桃盯着正坐于榻上的老四半天也不见其换了姿势,便止不住同情心过剩心疼起老四来。理智上觉得德妃献子求位对于入宫的女人来说是明智的,可情感上却不得不说这确是伤子之举,若换了是她,也未必能全心相对,更何况是如此爱憎分明而极端的老四。

    转身出了清晖室半晌回来,老四已坐回书案前。

    “干什么去了?”等着她把一个连杯外都是纯白的低矮瓷杯递上前来,先是闻到浓郁的若苦犹香的极大味道,再看那杯中之物,不觉,便湿了眼眶,想溢出泪来又忍着退了回去,也不去看那叫他出丑的傻子,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余半边把扣的杯子,团在手里。打量双手的抖动轻散了那杯中的表情,突然紧靠上身后的椅背,却又不忍那杯中的表情稍离了视线,便轻着移近到安全案面,低着头目不转眼。

    难得见老四这般如童的天真可爱,夏桃心间明媚如春,盈着笑几乎转出泪来。上前去靠了胤禛轻轻给他松着肩骨儿。那肩头渐渐松散开来,不知为何,胤禛一时再难忍住,默默降下两滴泪珠一先一后直坠于黑色常服的繁琐花纹间消了影儿。

    一个微笑,也许比什么计谋和武器都来得简单而深远。

    夏桃只是做了个花式咖啡里最简单的奶油笑容,却可以叫坚毅如钢的老四轻松一下。不觉,她突然早到另一种工作的境界。一直便想为一个有能力的老板尽职献能,虽然走过十年不得不接受自己一无是处的失败,可如果真的能以那一点点餐厅里学来的本事博“能人”一笑,又何常不是她渴望里的伟大成就?

    有时候,能为一个人倾尽所有,为尝不是一种极难却极致的幸福满足。只可惜,我们碌碌消磨的连自己都不愿拿出时间来应付,就更不必提恩于身边亲友或路人甲乙了。

    没有信仰的丰衣足食,其实远比什么都可怕。有时间来悲秋伤春、挑三捡四、怨天由人从来都只能“收获”一世独伤。

    能做的,便只是一杯茶、几餐饭,虽比不得伟大人物的仗剑除魔、建朝立业,又何常能叫建功建业者少了一二去?

    历来能者多劳。别叫自己妄自菲薄,别叫能人视为蝼蚁。我就是我,一个存在便证明一种意义,谁也不能抹杀我的存在,连我自己也不行。

    手下的肌肉松懈开来。总有一天,我的存在对这爱新觉罗胤禛来说,将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第一次,穿到清朝来的夏桃脸上有了青春时常现的对未来自我的坚定自信。

    不知能陪你多久,但,请让我陪你走上一程,至少,叫你我二人都不必寂寞着独自走这一程。即便终有结束,又有何可失?

    喝吧,不要恋之,最初虽然叫人动容的美好又怎可错失了擦身而过?总有些真正寻觅的幸福要在远处等着,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如此,相伴着度过今日,去等候希望的未来。

    妈,爸,还有总是要与我争吵的小妹,以及愁苦了子孙一世的外婆,你们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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