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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39

    安晨陪蓉蓉去楼下的花园遛弯儿,出门的时候他没有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躲。躲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尴尬。

    蓉蓉却抬眼盯了我几秒,挤出一个笑容给我,又礼貌的冲我点点头。我僵在那里,冲她笑笑。即使是毁掉脸上的神情,也依稀判的出这个女人的修养与曾经的容颜。

    我站在二楼的窗台看安晨和蓉蓉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

    自从认识安晨的那一刻起,我似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中心。不管是我把他当仇人怒目横瞪的时候,还是他当我师傅教我用枪用刀用毒的时候,我习以为常他围着我转。即使把这种行为理解为各种恶意,各种龌龊,但还是不可救药的习惯了他生命中只有我一个女人。

    我望向窗外,南国风情的小院里芭蕉翠绿,椰树婀娜。他们两个人的身形隐在翠绿里,一种让人忍不住遐想的美好。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肚子里的孩子在轻轻的踢脚。脑子里欧阳飞与安晨的影子交替出现。美好的回忆,与坎坷的过去。

    我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看周遭的世界,都跟着旋转起来。病房里空气不好,我揉揉眼睛,拎了件外套也下楼去。

    明知道安晨与蓉蓉在那个角落,偏偏走到相反的方向去。

    我知道,吃谁的醋都不该吃崔蓉蓉的,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一个人,更何况,这完全酸的没有来由。但无论如何,我骗不了自己。看见安晨与另一个女孩儿如此亲密,即使知道他们已是过去,即使知晓那女孩儿的不幸,心里却就是难受,且难受的不得了。

    没走几步,撞见了赶来医院的崔明。

    “你们来了?”

    我朝他笑笑,“刚到。”

    崔明的身子向前探了探,“她肯见你们?”

    “起先让护士拦着的。可你也知道,谁能拦得住安晨呢?”

    崔明问,“闹了没有?”

    我点点头,“还好。”

    他也许是看出了脸上神色不好,“你不过去?”

    我说,“他们好多年不见面,谈谈心说说话,我就不去了。”

    “安然,跟我来。”

    我便跟着崔明又回到了医院里,上了四楼的办公室。

    我环顾四周,正想发问的时候崔明说,“当年归隐江湖,总要做些事情,像我这样的人,闲下来会生病。蓉蓉出事之后一直住在这家医院,任先生在医院设立了基金,起先我只是帮先生管理基金,为了方便照顾蓉蓉,成天泡在医院,医院的工作流程熟记于心,也和医护人员混的烂熟,后来老院长退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受这家医院。我便自告奋勇的在这工作了。”他叹了口气,“也算是老有所为了。前半辈子杀人,后半辈子赎罪……”

    我看着崔明,不禁心酸。

    “崔叔,蓉蓉的脸……”

    他在办公桌前坐定,倒了杯茶,又问我渴不渴。

    我摇摇头,“崔叔,我很好奇,她们当年的事情。安晨从不跟我说起……”

    崔明揉了揉太阳穴,“这孩子,什么都藏在心里,打小就是这样。”

    他也望了望楼下的两个人,对我说,“那年,安小姐,哦,就是安晨的母亲安梦琪生了重病,因为早先我和蓉蓉在马来西亚呆过一段时间,蓉蓉自小没了妈,安小姐又极是喜欢蓉蓉,认了当干女儿。后来安梦琪生病,我便让蓉蓉从斯德哥尔摩回到马来西亚照顾她。”

    “这个安晨提起过。”

    “那安晨有没有说过,蓉蓉和任至哲之间的事情?”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说过一点。”

    “蓉蓉的脾气倒是和安晨很像,什么也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当年她回到了马来西亚,紧接着下一个月,任至哲也过来了一段时间。当时我哪里多想,只是以为在斯德哥尔摩,他们处的不错,大公子来看看蓉蓉,也是正常。我告诫蓉蓉,不要和任敬轩走的太近。我跟着任老爷那么多年,任敬轩也是我看着长大,任老爷处处防备这个大儿子,而这个任敬轩,心狠手辣,脾气阴冷,我是瞧在眼里的。而蓉蓉小时候便与安晨玩儿的好……”

    他顿了顿,看看我。

    我说,“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不在意的。”

    崔明才接着说下去,“我想你在香港,也是认识了任敬轩的脾气。”

    我蹭了蹭地板,“其实,大哥也没有太过难为我。”

    “也许他变了些?他小时候,可是个狠角色。任敬轩18岁就进入组织,是个吃苦的孩子,可总是太功利,太狠毒,任老爷不敢把太多的事情交给他,就是怕他有朝一日势力强大,连自己的兄弟也会动手。但是组织里也不是精诚团结,任敬轩外公以前的手下,本来就对任老爷心存不满,任敬轩进了组织后,便尾随着他。渐渐的在斯德哥尔摩形成了势力。不断拉拢任老爷这边的人,除了拉拢,还杀过几个任老爷的手下。”

    “这……”

    “是犯了忌讳。但他毕竟是老爷的儿子,而老爷心中,一直觉得亏欠沛珊很多。所以总是对任敬轩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我心里有诸多疑问,眉头紧了又紧。

    崔明说,“蓉蓉的事情,我们大家都有责任。当时我让她到马来西亚,就没有问过她的意思,知道她和任敬轩恋爱,又是对她吹胡子瞪眼的阻挠。她是个什么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的孩子……”

    “那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崔明沉默了许久,眼睛里似乎蒙了曾水雾,“当年任敬轩的势力越来越大,老爷对他一再纵容,我们着实也看不下去,原本马来西亚的老人马惶惶不可终日,任敬轩是待到机会,就解决一个。在任老爷那里没有得到命令,我们也不敢对他下手。可是意见越来越大,我便自作主张……”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燃了支烟,“起先我一直不同意蓉蓉和任敬轩的来往。只是这种反对,是暗地里的。然而任敬轩那么精明,怎么会不知道?他对我倒是客气,可能也是对蓉蓉动了真心,碍于蓉蓉的面子。后来,我们几个任老先生的老手下,想着先斩后奏,除掉任敬轩,起码,很他点颜色和厉害,削弱他的势力。但无从下手。我……”

    我明白了一二,“您是说,您利用了蓉蓉和他的感情?”

    “我让蓉蓉回到了斯德哥尔摩。蓉蓉应该一开始并不明白我的用意,后来她给我来过一次电话,问我究竟是不是想对任敬轩不利。我从未骗过自己的女儿,她这样问,我也只好沉默不作答。”

    我看着崔明,不能理解一个父亲为何会用女儿去干掉对手,而她的女儿还和对手真心相爱。

    崔明说,“我知道你有一万个不理解,觉得我这个当爸爸的那么残忍。但是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基本上就是你死我活。蓉蓉之后只与我来过一次信,她说,我们怎样她无力改变,但她不会放弃自己所选。”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轻轻摇了摇头。

    崔明接着说,“我只当她是任性,却不知道她会拿命来和我赌气。蓉蓉事先知道了我们那天的计划——但那天,任敬轩没有出现。炸弹爆了,屋子里只有蓉蓉……”

    我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再抬眼看崔明,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她在重症监护室整整一个月才醒过来,脸上缠着纱布。醒来后第一句话竟是问,任敬轩如何?我想,任敬轩死一万次也不解我心头之恨,那天他明明知道我们的行动,却放蓉蓉一个人过去。蓉蓉,我的女儿,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我说,任敬轩很好。蓉蓉的眼睛微微一弯,一命换一命,爸爸,答应我,以后不要伤害他。我永远也不想回忆蓉蓉拆纱布的那一天,她没有表情,也没有哭。她只说,爸爸,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崔蓉蓉已经死了。”

    我的眼睛也湿润。

    办公室里沉默了许久,竟无一点点的声音。

    好久以后,还是崔明开口,“我辛苦一辈子,到头来想想,只剩下女儿和我相依为命,却把她害成这样。所以,日后组织的事情我一概不再参加。任老爷也没有为难我……可惟独对不起的,是二少爷。那件事情过后,任老爷的病越发严重,组织的事情一般都是手下去参与,我对二少爷,该尽的心未尽,该效的力未效……这才委屈了你们,这么些年都在外面奔波。好在任敬轩顾及着瑞士那边的财产任老爷只会留给安晨,所以这些年都未对二少爷做什么……”

    我打断他,“崔叔叔,您告诉我,当年害了蓉蓉……蓉蓉的事情,安晨有参与么?”

    崔明的脸冷了冷,点点头,“有。”

    我心凉了许多。

    崔明立刻解释道,“这其中原因,又要扯出老长的话来。安梦琪的死,我们一直以为是任敬轩所为。二少爷当年意气用事,又与安梦琪的感情很深,想替母亲报仇,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些年我们才知道,安梦琪的确死于意外……所以……而且安晨并不知道我们那天具体的行动,知道后他赶了过去,若不是他一直悉心照料,我想蓉蓉当时便熬不过去了。后来蓉蓉的所有事情都是安晨办的,包括那个假墓地,骗过任敬轩,而后,安晨又来马来,说是要陪着蓉蓉,但蓉蓉执意不让……”

    我揉揉太阳穴,这个中复杂,我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世界上果然个人都有个人的无奈,谁都不比谁活的轻松一些。

    我明白了安晨对任敬轩的忍让,一星半点的愧疚,也明白了他的矛盾与无奈。

    只是,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他的那些纷繁,只能他自己去解开。我是帮不上半点的。

    我停了停,终于还是说道:

    “崔叔叔,昨天我想说的话,今天无论如何你要让我说出来。在香港的时候,任老爷给了我一只金笔,说拿着这支金笔,去找代号351的人。那天偶然听安晨提起,您就是351,又得知您是老爷的左臂右膀,所以觉得这事儿不跟您说,实在是不妥。”

    我顿了顿,“另外,欧阳夫妇是我一位旧友的父母,如今被大哥绑了去,生死未明。我欠那位旧友许多人情债,他来马来找我,我束手无策,如果崔叔叔有办法,还请指点一二。”

    崔叔叔摇了摇头,“任老爷啊,还是把这麻烦事交给了我。然而我看安晨,未必服他这个安排。这个孩子,是不追逐名利,但他心中有事情未完。”

    “那支金笔是?”

    “瑞士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我一愣,“在香港的时候,任敬轩心心念念要找的,就是这个东西?他还以为在安晨身上,谁知道我一直放在包里。”

    “他当然想要保险箱的钥匙,他还想要整个组织。”

    “我看安晨,并不想与他争什么。”

    “安晨所想的,另有其他吧。”

    “那是什么?”

    崔明摘下眼镜看我,“他都不告诉你,会告诉我?”笑了笑,我亦苦笑着望他。

    此时,我已下定决心要与他谈一谈。我是个心里装不住事情的人,亦不能忍受身边的人心中装了太多不让我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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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明说,“欧阳夫妇是我的老相识了。能帮的忙,我会帮的。”

    “谢谢。”

    我将那只金笔给了崔明,崔明却没有接过去,“让我再想想,到底要不要趟这个浑水吧。”

    我也不好强求,只好将笔装了起来。

    我和崔明一起下楼,正好遇上往病房走的安晨与蓉蓉。

    蓉蓉挽着安晨的胳膊,我立刻别过脸去。

    崔明说,“蓉蓉,这是安然小姐,算是,呵呵,你嫂子了。”

    蓉蓉看向我,倒是我的目光闪躲开来,“刚才在花园里,二哥一个劲的说嫂子呢。”

    我瞅了眼安晨,他犯了错误似的耷拉着脑袋,便觉得好笑。心中的醋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余光又扫到蓉蓉伤了的脸上,一阵揪心。嘴上也笨了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蓉蓉,刚才和你爸爸在聊你们小时候的事情。”

    安晨瞪了我一眼,我才明白当着蓉蓉的面上,不好提当年的事情。

    我们将蓉蓉送回房间,她说要休息一会,我们不用陪着。安晨给她削了苹果,看着她吃下去,用替她理了理头发,“丫头,不能懒。虽然做的是宅女,头发还是要梳的。”

    蓉蓉啃着苹果,“这么多年了,不照镜子,也不用梳子。”

    安晨的手顿在了蓉蓉的发梢,神色刹那间黯然了下来。

    我与安晨出了医院,在医院前方的一条人迹罕至的路上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我拉着安晨的手,他的手上一片湿潮。

    我问,“为什么当年要和崔叔一起去害任敬轩。”

    “崔叔叔都和你说了?”

    “崔叔比你信任我。”

    安晨叹口气,“不是不信任。而是这些话,说一次,心就痛一次。那之前,我妈的死……我一直以为是任敬轩,任敬轩也没有半句的解释。爸爸差点要杀了大哥。而从那时候开始,他几乎就不再去看沛珊阿姨,直到沛珊阿姨去世……听说,沛珊阿姨两天没有闭眼睛,就是等着爸爸……可爸爸,终究是因为我妈的死迁怒于沛珊阿姨……”

    他的声音有些抖。

    “所以大哥恨我,自有他的道理。蓉蓉不愿意再见到大哥,便让我给她做了假死的身份。我不得不依她。这些年来,蓉蓉从没有怪过我,而我能为她做的,竟然是不让任敬轩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从来都是花儿一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心爱的人看到她是这幅模样。事情发生前,她给任敬轩留了东西,想来就是你在任敬轩书房看到的那本罗生门吧。罗生门,我和任敬轩之所以都爱看,因为那是蓉蓉送我们的,一人一本。现在想来,真是讽刺。我们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些自认为合理的事情,可到最后,落下的都是罪孽和后悔。

    任敬轩最爱的两个女人的死,都多少与我有关。他恨爸爸,也恨我。而这种恨,除了让他更冷漠,更疯狂的在组织里扩展势力,别无其他了。”

    我握紧了他的手,人生为何要有如此多的误会,想着我为了父母的仇恨,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便也觉得自己不值,“你打算如何?”

    “当年是我误会了大哥。我与他一直不和,是,我妈妈抢走了爸爸对他母亲的爱,我又要将爸爸对他的爱强行从他身上分走一半,小时候他打我,我都忍着,我觉得愧疚。可我妈的死,种种迹象竟然都指着任敬轩。我想到了小时候他咬牙切齿的要让我和妈妈好看……想到了他小时候怎么想办法整我……我只想以牙还牙而已……却不想还错了。前年才知道,害死我妈的另有其人,与任敬轩并无关系。我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了。所以,我欠他的,能还,我便都会还回去。”

    “他如今要的不就是瑞士保险箱的钥匙?”

    我将金笔拿了出来,“崔叔既然不愿意接手,我们不如给了大哥。”

    安晨拿过金笔,“原来爸爸把这个给了你。任敬轩如今还满世界的找它呢。”

    “那给他,恩怨不就一笔勾销了?我们什么都不要,都给他,好不好?”

    安晨冷冷的笑了笑,“你以为他要的是这个?你太不了解他。他虽内心不恶,但是极端固执。我得罪了他这么多,如今他把沛珊阿姨和蓉蓉的死全然怪罪在我身上,要了保险箱只是第一步,要我生不如死,才是他最想的。”

    “你们毕竟是亲兄弟。为什么不能好好谈谈?”

    “如果谈能解决所有问题,那这世界,也太和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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