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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 章

    【17】

    在林染染辍学后唯一的好日子,大概就是母亲居然寻得第二春,而且对方条件很好,居然是母亲工作的工厂的厂长。

    对方也是离异了的,老婆出车祸而死的,有一个比林染染大几岁的女儿,在国外读书——其实对方条件好这件事,只要单单提出“在国外读书”就足够让人信服了,毕竟在那个时候,又是那样落后的小镇,估计全镇也没几个人可以去国外念书,何况还是从高中就念起。

    母亲因为眼睛有点不好,所以属于她的活总做的很慢,有几次厂长来,就看见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做活儿,偶尔与母亲交谈,互相了解之后,两个几乎算是天差地别的人就这样慢慢产生了情愫。

    林染染还记得那段时间母亲天天都很高兴,平日里对她总是阴阳怪气的现在却也能用真正的笑脸和她说话了,有一回甚至还捧了一小束罕见的玫瑰回来,那时候母亲跟她手里的玫瑰一样,面色红润,眼角上挑,嘴巴都合不上,整个儿人都透露出一股得意和幸福的味道来,仿佛可以从眼角微皱的鱼尾纹里荡漾出香甜的滋味。

    一开始她问母亲,母亲总是不答,后来终于松口,说有可能要帮林染染找个爸爸了。对于这点林染染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接下来母亲又说,对方很有钱,家里的生活条件肯定可以改善,林染染也可以不必做事,而去上学了。甚至,可能不用住这里,而是可以搬去对方很好的房子里。

    要住哪里林染染没什么想法,但是听闻可以上学,便不由得也高兴起来,而且见母亲也好多了,好久没发病,便也替她高兴。

    第一次见到厂长的时候,母亲是精心打扮过了的,她只有一盒已经过期了的粉饼,还有一根厂长送的口红,她拿粉饼往脸上使命的刷了,厚厚的一层白色挡去了她所有的皱纹和苍老,只是一笑起来,那些粉就深深陷入皱纹里去,白的不可思议,那个虽然很贵但颜色过于鲜艳的口红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对劲。

    可毕竟脸上是有发自内心的笑容的,林染染一边这么想一边打量那位厂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发微秃,肚子微微鼓胀,人也不高,大概也就比母亲高半个头,两个站在一起,一个极瘦一个极胖,还是挺怪异的。但他脸上的笑容是谦和的,看起来挺慈祥,是个好人的样子。

    她妈妈一开口,声音便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柔和:“染染,这是杨叔叔,叫人啊。”

    后来林染染得知,厂长叫杨岳。

    林染染乖乖的对那位杨叔叔说:“杨叔叔好。”

    她也下意识的做出温顺的模样,如同母亲一般。

    那位杨厂长于是也很高兴,拍拍林染染的肩膀说小姑娘真乖,林染染的母亲大概忽然觉得女儿越发顺眼起来,在这个简陋的家里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愉悦。

    后来没多久杨厂长就真的和林母领证了,并且把林染染和林母一起接到了他家里去,同时还着手办起了两个人的婚事,并准备找点关系,让林染染插班去高中,如果实在不行就先耽搁一下,来年再重新念,今年就先在家里自学。

    至于杨厂长的女儿却一直没回来,因为机票毕竟还是太贵,据说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

    林染染住进了杨厂长的房子里,环境什么的的确很好,也有小院子,但却是和自己家那种破破烂烂的完全不同,而属于她的专门的房间,竟比以前自己家客厅加上房价还大好多,床很大,至少可以翻两个身,被子也是软绵绵舒舒服服的,大概是晒过了,带着一种阳光的焦味,和自己家里又小又潮湿的床完全不同。还有刷成了白色的书桌和书柜,干净的墙壁,以及头顶的日光灯……

    对那时候的林染染来说,大概和仙境很接近了吧,而入住的时候,她又想,以前周景皓住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吧?到B市去,住的则是更好的地方吧……

    一切都蒸蒸日上的时候,本该和母亲一样喜气洋洋的杨岳却一天比一天愁容满面,林染染好几次听见他和母亲之间在说什么,说到最后又会变成争吵,越到后来,母亲本身的那种偏执别扭的个性就越会暴露出来,她歇斯底里的大吼,杨岳也会回吼,但之后又变成了温声细语的道歉。

    林染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母亲和杨岳的婚礼暂时是没办法举办了,看杨岳那个样子,大概也完全没有记得要帮自己托关系进学习的事情。

    然而那时候她对这件事还是抱有极大希望的,反正也不用做事了,就干脆每天捧着书看,还把以前没时间写的作业全部做了上去。她的老的房子还没卖掉,所以林染染每个礼拜也要回去一趟,准时拿信,她打算等自己确定下来可以回学校了之后,就回信给周景皓,让他寄到新的地址去。

    可没等林染染回信,意外的事情就发生了,她那个只住了一个月左右的新房子,被查封了。

    ***

    林染染感觉到左脸上忽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和炙热感,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保持着吹头发的姿势发起了呆,并且回忆起了那段时间……把吹风机关掉,林染染叹了口气,用冰凉的手揉着还在发烫的脸和耳朵,往床上躺去,感觉有点晕。

    也许,或者说“果然”——果然是着凉了吧?

    林染染皱着眉头把脸埋进被子里,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卷起来,也不顾头发还没全干就径自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到半夜,林染染睁开眼睛时就觉得眼皮子忽然重了许多,不舒服的感觉非但没好点,反而似乎更严重了,连鼻子都堵着了,太阳穴和后脑也都突突的疼,林染染摸了摸后脑,想起来自己当时是头发没干就睡的,只好无奈的爬起来,结果脚刚挨着地板,整个人又背对着床倒了下去,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浑身一阵一阵的发软。

    林染染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漆黑的天花板上正有好多杂七杂八的颜色在绕着圈,转来转去的,好半天那些颜色才消失掉,林染染才又一次吃力的站了起来,且成功走出房间,去了一楼,找出似乎摆在那里很久了的医药箱,随便拿了一盒治感冒发烧的药,捡了几粒丢进嘴里,然后昏昏沉沉的上楼去,没多久又因为感冒药的副作用而睡着了。

    并且因着感冒药的原因,睡的不够踏实,做了个梦,梦里倒没出现什么任务,也没出现她小时候的场景,就是她软倒在一大片的粉蓝色云朵上,不管怎么想努力站起来也站不起来,好不容易她无比狼狈的半跪半爬着往前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往那个方向去,反正就是盯着虚空的一个地方,使劲使劲的想要过去,哪怕是用爬的方式。

    一点点接近了,再接近了,似乎伸着手就要够着了,却忽然有刺眼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打过来,笔直的汇聚在她的双眼上,刺的她猛地闭上眼睛,同时脸上也传来冰凉的触感——

    这感觉太真实了,绝非是做梦。

    林染染被惊醒,一睁开眼,就看见钱宁镇的脸,他脑袋后面是天花板的顶灯,已经被打开了,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里照出来,像是专门帮钱宁镇照亮这个房间似的。林染染不适的眯了眯眼,旋即立马清醒过来,发现一个更严重的事情——钱宁镇的手是搭在她的脸上的。

    她终于知道梦中忽然的光线和冰凉的触感是哪里来的了。

    钱宁镇也足够自觉,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说:“你脸和额头都很烫,应该是发烧了。”

    林染染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疲惫,再看了看床头的小钟,显示时间是已经三点了,从钱宁镇起点抛下她离开,已经足足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看样子,他大概一点没睡。

    “我没事。”林染染摇了摇头,结果没想到说出来的话里却带着极为厚重的鼻音,和说的话的内容完全不符。

    钱宁镇皱了皱眉头,说:“对不起,我太急了,等我想起你还在那里,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而且我才发现外面下过雨,让其他人去接你,他去了又说你已经不在了。”

    “我没事。”林染染还是这三个字,语气平平淡淡,“你真的不必对我道歉。”

    顿了顿,又说:“你去睡觉吧。”

    钱宁镇有些惊讶,说:“但你还在生病,要先……”

    林染染打断他:“我吃了药的。”

    谁知道钱宁镇却立马皱眉:“什么药?”

    “医药箱里的。”

    钱宁镇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那里的药是过期的。”

    林染染愣了愣:“啊……”

    钱宁镇叹了口气,说:“我先去帮你弄条冰毛巾敷着吧。”

    林染染这回没说什么,看着钱宁镇出去了。可等了十多分钟将近二十分钟,钱宁镇也没回来,林染染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弄一条冰毛巾也要这么久——一般五六分钟毛巾就可以拿出来了吧?于是干脆披了件外套,穿好拖鞋下楼去找他。

    在楼梯上林染染就看见钱宁镇正坐在沙发上,头微微倾斜着靠在沙发背垫上,眼睛闭起,身体缓缓的起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在等毛巾冰冻的途中睡着了吧。

    ……大概是真的累了。

    林染染默不作声的折回去,原本想进钱宁镇的房间,但犹豫片刻还是去客房拿了一套干净的被子,然后下楼到钱宁镇的身边,轻轻的帮他把被子盖上。钱宁镇睡得很沉,并没有一丝感觉,林染染小心翼翼的避免碰到他,然后小心翼翼的成功了,最后自己去冰箱,里面果然冻着一条白色毛巾,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条形冻块了。

    林染染把冻块给拿出来,凉气袭人,她想了想,觉得这个怎么也不能往自己额头上放,只好放到洗手池里去让它自己自然融化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染染又重新上了楼,再躺回床上却又倍感精神,睡不着了。

    钱宁镇没有告诉她任何事情,包括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为什么搞得这么疲惫……

    而林染染原本也是不大在意的,就算是半路被抛下淋雨生病还碰见周景皓,她也并不在意,但不知怎的,现在她又隐隐有点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念头,第二天林染染醒过来便又不怎么在意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冒不出意料没有任何将要变好的样子,林染染头重脚轻的梳洗过然后下楼,发现钱宁镇还在睡,再看时间,才六点多,自己倒是睡足了,可钱宁镇才睡了三个小时。

    正好林染染人不舒服懒得做早饭,而她也会定期请钱宁镇帮忙叫人买一些“储备粮”,有时候是钱宁镇自己亲自买,包括米、菜、面,以及现在可以食用的全麦面包外加酸奶。

    林染染捧着面包和酸奶上了楼,一边看情景喜剧一边解决掉了早餐,收拾收拾之后打算下楼,结果房门就被敲了三声然后推开了,钱宁镇那张犹带着疲倦的脸探了出来:“我昨晚睡着了怎么不叫我?”

    “叫了,你没醒,”林染染随便说了个谎,又把还剩下好几片面包的面包袋给他,“拿去吃吧。”

    “嗯。”钱宁镇接过面包袋子,一边打了个哈欠,他姿势有些不太自然,尤其是头部以上,很是僵硬。

    然后接下来钱宁镇就说:“其实你真应该努力叫醒我,起码我可以去床上睡……我落枕了。”

    林染染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找人按摩一下吧。”

    钱宁镇左手拿着面包袋,右手自己捏着脖颈:“哪那么麻烦,自己捏就是了。”

    顿了顿,又调侃道:“假如你没那毛病的话,也可以让你帮我捏。”

    林染染见他一脸无赖相,好笑道:“我可以捏,捏前面,直接捏死。”

    钱宁镇却是愣住了,他惊讶无比的道:“林染染,你刚刚是在说笑话?”

    “……”林染染没理他,把酸奶盒丢进了垃圾桶。

    钱宁镇一笑,看起来倒是有活力了一点:“我去刷牙洗脸,一会儿又要走了。”

    “嗯。”林染染点点头。

    钱宁镇故作不满:“也不说一句‘路上小心’……”

    林染染从善如流:“路上小心。”

    “……谢谢啊。”钱宁镇苦着脸出去了,随手把门带上,声音却还是从缝隙里飘进来,“也不知道自己多想想,说个其他的词……比如一帆风顺啊……”

    林染染坐在位置上,有点晃神。

    其他的词?

    比如呢?

    比如……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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