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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战国 第一百零一章 三说秦公(四)

    宋病己在院子里转着圈,张庆进去了好一会儿了,现在都还没出来,想来与那内史讨论并不顺利,不觉心中有些烦躁。举目四望,只觉这个庭院颇为熟悉,仔细辨认了半晌,这才发现这院子便是那日嬴渠梁来招贤馆时,会见士子们的露天场子。

    故地重游,宋病己脑海里不禁缓缓勾勒出秦公那副貌不惊人的模样,虽然此人颇有心计,但是从他一系列举动可以看出他有一颗求贤的心,不然也不会花如此大的气力,费尽心血招揽各国士子,还写出了那篇名垂千古的《求贤令》。当然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他并没有白费苦心,他与商鞅君臣二人同心戮力,让贫困积弱的秦国国力一跃成为战国之首,也为百余年后始皇帝一统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个国君都能称为一代英主。而能为这样的君主效命,决计要比为那愈发昏聩的魏侯做事要强得多,何况自己马上就有一份,哦不对,应该说是两份大礼献给他,想来他日这秦国变法/功成,自己也必定能彪榜史册。

    想到这里,宋病己内心中的烦躁便去了几分,反倒是眉间升腾起一股得色。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回廊间却传来一阵喧嚣的嘈杂声,宋病己循声望去,只见十来个衣冠楚楚的士子前拥后挤的朝庭院这边走来,边走还边吵吵嚷嚷的大声说着什么,只是宋病己隔得远了些,听不清楚。不过看他们脸上,一个个都是挂着愤然之色,一副群情激奋的模样,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公之事,只是有何事能让如此多的士子都觉得不公呢?

    宋病己本准备冷眼旁观这些人,没想到众人却径直朝庭院这边走来,甫一走进庭院,当先的那人却是指着宋病己朝身后诸人大声喊道:“就是他,就是此人私下求见中大夫,我刚才途径中大夫门外之时,将二人的谈话听个一清二楚,此人要中大夫徇私举荐他面见秦公!”

    此话一出,宋病己脸色大变,暗自嗟叹不已,瞥了眼那十数个激愤不已的士子,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众人快步走到前来,围成一个圈,将宋病己围在圆心当中,皆是怒目横视着他。

    朱泙漫见状,一跨步走到宋病己身前,毫不畏惧的挨个将众士子瞪了一眼,他本就是彪悍之至,一身横肉足以抵得上这里数位士子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肌肉了。再加上此时他脸色一黑,不怒自威,倒教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诸人有些心虚。

    宋病己暗自庆幸自己今日将朱泙漫带来了,不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只怕自己一个人还搞不定。

    此时原本守在内史屋外的甲士们见情况不对,也赶了过来,宋病己心知至少自己暂时无虞被这些士子痛殴一顿,当下将朱泙漫拉在自己身后,朝众人一拱手,开口道:“未知诸位有何见教?”

    “哼!见教不敢。”众人中一个气度不凡的红衫士子往前迈出一步,一脸怒容的看向宋病己,也不回礼,开口道,“只想请问阁下,可是奉《求贤令》入秦的士子?”

    “正是。”宋病己轻声答道。

    “那你可曾到秦国境内走访三月?”那红衫士子依旧淡淡的开口问道,不得不说他的声音很有磁性,甚至还带着一丝感染力,或许这便是他能代表这周围诸多士子的原因。

    “这个自然。”宋病己点点头,“在下遍访秦境,前日方归。”

    “他根本没有!”围着他的士子中有人发出了这样一声愤怒的喊叫,“我从没有在招贤馆中见过他…”

    一阵嘤嘤嗡嗡的声响在众人中蔓延开来,红衫士子冷眼看着宋病己,显然是要他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在下并未入住招贤馆,而是住在栎邑客栈中,若是各位不信,大可去到栎邑客栈询问掌柜晋括。”宋病己缓缓开口,声音不卑不亢,“想来晋掌柜能为在下作证,诸位一问便知。”

    “阁下是入秦士子便好。”诸士子议论之声暂时消停了会儿,那红衫士子冷冷一笑,轻蔑的看了眼宋病己,单掌平伸,挨个朝己方的十数人做了个手势,开口道,“我等诸人亦是入秦求仕的士子,依秦公之令,遍访秦境三月而归,各自苦心思量治秦之策,并记录在册,以备数日之后面陈国君…”

    宋病己安静的听着,并不出言,不过他已经猜到了此人的下文,脑海中百转千回,思量着对策。

    “…然而凡事皆有先后,此理亘古不变。你不过前日才访秦归来,如何却要马上单独觐见国君,打乱既定的与国君对策的次序,阁下所为是否有违名士之风。”男子声音越来越大,语调也越发激昂,“何况你私下与中大夫面议,于情于理皆是不通,中大夫若是当真举荐阁下,那便是公器私用,我等必定要向秦公当面上书,陈说中大夫屈才枉贤之罪。”

    “凡事皆有先后…”宋病己原本是安静的听着这红衫士子的话,听到这里,忽然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心中暗忖:自己原本面见秦公就是要与他说几个小故事,如今不若在此先说上一个,只当是为来日面君热热身也好。

    众士子见围在当中的这个无礼士子被人痛斥一番后,不但不以为耻,反而面露笑容,显然没有将刚才红衫男子所言放在心上,不由越发的愤怒,暗骂其人厚颜无耻,诸人皆是,几欲上前将其痛殴一顿。

    “刚才这位先生所说这‘事有先后之分,乃是亘古不变之理’,是否?”宋病己终于开了口,目光直视着那红衫士子,缓缓说道。

    “没错,确是我所言。”红衫士子也不避讳,大喇喇的承认下来,毕竟在他看来,先来后到,自古皆是如此,任谁也无法置喙。

    “泙漫,劳烦你帮我去取一些积薪来。”宋病己点点头,你承认就好,转身朝朱泙漫吩咐道。

    众人皆是心中一惊,不知此人要积薪来是为何,连刚才那振振有词的红衫士子也是一头雾水,眼神在宋病己脸上来回扫了几遍,只见此人神色淡然,眼底不是有几缕精光闪过,显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更加的困惑,不知此人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不多时,那朱泙漫便身负着一大捆干燥的木竹等薪材走了回来,“哗啦”一声将这些积薪放到了地上。

    “在下敢问各位,可有人见过山野农夫堆积柴草?”宋病己拾起一根树枝,聚在手中,朝众士子朗声问道。

    “自然见过。”不少士子一口答道,他们毕竟不是只知死读诗书的腐儒,日常生活中一些琐事他们当然见到过。

    “如此便好。”宋病己点点头,将手中的树枝递给那红衫士子,因为他刚才也回答见过,“可否请先生演示一遍那些山野农夫是如何堆积柴草的?”

    红衫士子本不屑所为,但是为了看看这无耻之人还能如何狡辩,伸手便接过那树枝,掷于地上,然后也不等宋病己继续发问,将散落一地的积薪拾掇在一处,缓缓堆放成一叠,做完了这一切,他便双手抱胸,冷眼看着宋病己。

    “啪啪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得是,宋病己竟是朝红衫士子轻拍了三下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三次击掌仿佛是点燃了一根炸药引线般,一干士子的怒火顿时腾腾的升了起来,不少人都是挽袖攥拳,往前迈了一步,显然是要将此人痛殴一顿。而那红衫士子脸上的神情尤为精彩,红一阵白一阵,嘴里喘着粗气,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当然在他看来,宋病己的举动无疑是在羞辱自己,自然是受了委屈。

    朱泙漫冷哼一声,牛眼一瞪,便要上到前来,虽然他不知宋病己刚才为何要如此,不过对于任何想要伤害自家先生的人,他决计不会留情。

    宋病己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拦住朱泙漫,俄而缓缓扫了一眼群情激奋的众士子们,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个红衫士子身上,缓缓开口懂啊:“刚才是先生你说的‘事有先后之分,乃是亘古不变之理’,是否?”

    这是宋病己第二次问同样的问题,庭院内所有士子都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然而那红衫士子却是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没有开口。

    “请诸位一观这些堆好的积薪。”宋病己也不管他是否回答,伸手一指地上的积薪,兀自接着说下去,“敢问是否是把先搬来的被铺到底层,后搬来的反而被放到上面,如此也算是有先后之分?”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纷纷看向地上那堆被红衫士子堆好的薪材,堆积的过程他们都亲眼所见,果真是如宋病己所言,先搬来的被铺到底层,后搬来的反而被放到上面,旋即将目光投向那个红衫士子,看他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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