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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战国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说秦公(十七)

    “你当真以为君上敢对你孟西白三氏动手?”老甘龙忽然蔑笑一声,淡淡的说道。

    孟坼惊觉似的抬起头来,望着老甘龙,颤声道:“老…老师,何…何出此言?”

    “你孟西白三氏族世代领兵,族中子弟悉数入我大秦行伍之中。如今秦**队中有多少三家的直系或者旁系族人,你不知道,难道君上他也不知道么?”老甘龙又眯起了眼,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或许也的确是如此,至少他看样子很想置身事外,“既然如此,他可以不顾忌朝堂上的压力,难道还会不顾忌军队中的压力么?”

    “可是…”孟坼反复思量片刻,迟疑道,“可是万一君上他罔顾一切,非要强行推行变法的话,又该如何?”

    甘龙忽然有些后悔收下这个学生了,忍不住厉声低喝道:“难不成你以为君上会做第二个出子么!”

    听到这句话之后,孟坼浑身剧震,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而脑门上的汗水如同雨滴一样落下,看得出,他如今是惶恐到了极点。

    也无怪乎孟坼如此不安,甘龙口中的这个出子说的是嬴渠梁的父亲秦献公之前的一代秦国君主——秦出公。秦出公是秦惠公之子。惠公死出公即位,时年不过才二岁,便由其母亲小主夫人主持朝政,可是小主夫人实在不懂得如何处理朝政,便开始重用宦官与外戚,结果弄得民怨沸腾,史载出公治下“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结果出公即位的第二年左庶长嬴改发动政变,并将出子和太后沉到渭水溺死,迎灵公太子公子赢连回国即位,也就是秦献公嬴师隰。

    可以说秦出公时期,大概算得上是秦国吏治最混乱的一个时代,但是要将秦国的衰落都算在这个不足四岁便被溺死的娃娃君主身上,并不公道。确切说来,秦国是自秦厉共公之后,一直到秦出公在位,这么一长段时间内才开始逐渐衰落的,其间大臣专权,数易君主,国政不稳,这才使得一度无比强盛的秦国沦落到屡屡为三晋之兵欺凌的地步,因而嬴渠梁即位之后,在广发的求贤令上才会历数厉、躁、简公、出子这几代秦国君主之失。

    而如今甘龙蓦然提起出子这个被大臣废立的秦国国君,内里的含义毫不掩饰的跃然与言谈中,而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会吓得孟坼身如筛糠。

    送走了依旧是有些惊魂未定的孟坼,老甘龙吩咐下人紧闭大门,今日不再见客。当然想来也不会再有客人来访,只怕今晚孟西白三氏里有多少族人又会为自己刚才所言争论不休,不过那些也不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了。

    “父亲。”一个面色清秀的男子来到甘龙身边,小心翼翼的朝他拱手行礼道。

    “成儿啊。”老甘龙瞥了来人一眼,忽然开口说道,“去取两碗酒来。”

    “是,父亲。”甘成转身走出屋子,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心中却是有些疑惑,父亲一向甚少饮酒,今日如何来了兴致,难不成与刚才来过的孟坼有关?

    不多时,甘成便端着两个陶碗和一壶秦酒进到屋内。

    “坐吧。”老甘龙依旧微眯着眼端坐在屋内中央的方案便,也不看自己的儿子,开口说道。

    甘成依言坐下,给父亲和自己一人倒了一碗酒,然后便默然聆听父亲的教谕。

    老甘龙只是轻抿了一口酒,微微蹙起眉,俄而缓缓松开,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是浮起一丝笑意,干枯的手臂缓缓搭在膝上,静静感受那一股灼热之气在腹中窜动。然后缓缓开口,给自己的儿子讲述了三件自己经历的往事。

    第一件便是当年甘龙学成之后,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孤身入秦,当时的秦国,秦出公初即位。而秦国自厉公起,已经颓然数十年,少有东方士子入秦,他以一番王道之论说小主夫人,而儒家王道论讲究以德服人、以德治天下,素来不通政事的小主夫人唯独对这德政深感兴趣,对于甘龙行仁政,息兵戈,力行井田,赦免罪犯的言论大为赞同,所以当即任命他为中大夫。遥想当年,老甘龙忽然发现,自己与这宋病己何其相似,就连入秦之后的轨迹也是如出一辙,他毫不怀疑宋病己日后会如自己般位列朝堂上列,只不过时光荏苒,晃眼间已过了这么多年。

    第二件事便是那年的出公之变,左庶长嬴改带领着兵士将雍城宫团团围住,而甘龙则在宫中振臂一呼,所有文臣全部倒向嬴师隰,并且在他的带领下出城迎接从魏国归来的公子连嬴师隰,并且拥戴公子连即位为秦公。只不过当时自己曾建议只将小主夫人和出子幽禁于冷宫中,或者如当年嬴悼子放逐嬴师隰般,将这对可怜的母子俩放逐到偏远的陇西河谷。然而嬴改却坚持要将二人溺死在渭水中,为的便是要让新即位的公子连嬴渠梁永绝后患,他深思之后,虽然不忍,但是最终依旧赞同了嬴改的意见。甘龙现在想来,当时自己为何会下此狠心,间接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小主夫人陷入死地。原因无他,因为秦国已经换了天,他甘龙不再是小主夫人的臣而是秦献公的臣,自然只能忠于现今的君主,所以决不能让任何有可能威胁献公的情形死灰复燃。

    第三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同样涉及国君更替,昔年秦献公薨,留下数子,其中便是以嬴渠梁与嬴虔二人最为出色,二子皆是长期随献公在军旅中征战,颇有威望,虽然一嫡一庶,但都被嬴师隰视为国家干城,同样器重。嬴渠梁是正妻嫡出,加之气度沉稳,文武兼备,所以自然的认为他是国君继承人。但嬴虔早已隐隐然是秦军统帅,嬴师隰死后,军政大权便落入嬴虔手中,若是当时嬴虔如嬴悼子般倚仗兵权,发动政变,这秦公之位所属何人,还犹未可知。而当时的老甘龙旗帜鲜明的支持嬴渠梁即位,毫不在乎嬴虔兵变的可能性,当然最后的结果也正如预料中的一般,嬴渠梁顺利即位为秦公,嬴虔则为左庶长。

    “成儿,这三件事里,你发现了什么?”老甘龙絮絮叨叨的将过去的三件往事说完,再抿了一口酒,抬头望向对首的儿子。

    “孩儿愚钝,只觉父亲经历坎坷…”甘成低着头,轻声道。

    “坎坷?”闻言,甘龙哑然失笑,开口道,“我入雍城出仕秦国至今已有三十余年,端坐文臣之首也有二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如此经历如何称得上坎坷?”

    甘成无言以对,老甘龙看他脸上的迷惘,微微摇头,叹道:“这些年,我一直不让你入朝出仕,为的就是让你置身事外,多看多想,许多时候只有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甘成连声答道。

    “不,你不明白。”甘龙忽然睁开了眼,叹道,“今日孟坼登门所为何事,你应该知道吧?”

    “不过为了前日朝会上的变法之争。”正如甘龙刚才所言,他虽然一直不让甘成入朝为官,但是朝堂上的事情却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儿子。所以甘成自然明白孟坼的来意。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老甘龙突兀的将这个问题交给自己的儿子。

    “孩儿觉得,父亲如今身为上大夫,衔领朝堂文官之首,向来为秦公所敬重,父亲的一言一行都能影响秦公的决策。如今秦公支持变法,而孟西白等老世族则强烈反对变法,无论父亲站在哪一边都会失去对方的支持,既是如此,不若明哲保身,待到争论平抑,父亲在开口也不迟。”甘成并未多想,或者说他早已想过这个问题,直接将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

    “你觉得这件事上我该默不作声,明哲保身?”老甘龙瞥了眼儿子,淡淡的问道。

    “孩儿是如此认为的。”甘成点头道。

    “那你觉得这变法之争,谁可获胜?”老甘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接着问道。

    “孩儿以为,秦公即位已久,朝中事务早已捋顺,群臣业已归心,孟西白三氏等老世族虽然在朝堂上根深蒂固,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然而秦公若要一力推行变法,他们也决然无法反对。”

    “你的意思,这变法之争,君上将会获胜?”老甘龙眯着眼轻声道。

    “这…”甘成先生一愣,俄而答道,“确是如此,孩儿以为秦公…”

    “既然如此…”老甘龙眼中掠过一道精芒,出言打断他的话,冷声道,“你觉得君上能够获胜,如何又要我在朝堂上默不作声、明哲保身?”

    “这…孩儿…”甘成一时语塞。

    “你是怕那孟西白三氏联合众老世族狗急跳墙,行出子之时左庶长嬴改之事?”甘龙望着自己儿子略显有些迟疑的脸,毫不犹豫的说出他心中所想。

    甘成这次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老甘龙蓦地睁开双眼,冷冷的望向甘成,好不掩饰心中的那一抹失望,重重的斥道:“愚者何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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