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零一章 鹰扬惊天下
一
※※※
泰山，五岳之首，平地而起，雄居东方。
秋天，大雨过后，云海汹涌。
看着飘渺雄伟的山峰，气象万千的景象，云飞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但又渐渐的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他望着无边的群山云海，终于忍不住想大吼一声。
※※※
他在这里已经站立了一个黄昏，一个夜晚，一个黎明，日出又日落，当黄昏夕阳再度在西边出现，他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和孤独。
他在颠峰的危石上，脚下虽然深不见底，危石在狂风中冲出石壁摇摇欲坠，但他毫不在意，任凭山风掀动了他的衣衫飘飘欲飞。
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他的相貌普普通通，一双眼睛也十分暗淡，不象江湖人那样目光炯炯有神，他穿的是粗布缝制的衣服，衣料本来是白的，现在已变成了灰色，虽然普通，却干净整洁，所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立在如此危险的地方，你绝对不会留意这个平凡的人。
※※※
他身上没有佩带长剑，但在此处一站，却显露出与山比高的气势，他的眉宇之间似乎有些忧伤，但同时忽然间一股极为霸道的锐气已在群山中隐现，在他的头顶慢慢凝聚，忽然间他闭上眼睛，就在这瞬间仿佛他就是泰山，泰山就是他。
少年的心在颤抖，他猛然间张目长啸一声，凄锐的啸声震撼着四周的山谷，云海被狂风掀起波涛，如奔马般散去。随即，回音如同千军万马一齐在嘶喊，山间雷声奔腾，天色也在这瞬间暗了许多。
巨大的山风呼啸，将少年脚下的危石吹得吱吱响，危石摇晃得更加厉害，但少年却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
忽然，回音的尽头也传来了一声啸声，啸声悠扬并不尖锐，仿佛从恍惚的云层里传来，声音中有说不出的无奈和凄凉。
少年全身剧烈地一震，一双手一下子握得紧紧的，他的脸色更加显得苍白，他听不出那声音是于什么地方，只有用心来捕捉每一股风的丝毫变化。
少年的眼角早已有泪，他忽然大叫道：“娘，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
云层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云天间传来，淡淡的，越来越远。
声音道：“天机子，薛轻风、楼台月、苏仲星、贺兰峰这五个人死的日子，也就是你我相见的一天，你没有告诉你吗？”
那声音说不出有多阴森，仿佛是地狱在向这些人发出请帖，那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在心中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后，才会有如此可怕的声音。
少年忍不住全身又打了个冷战，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连吹来的风此时也是冰冷的。
※※※
已是黄昏深处，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少年忽然跪了下来。
急风如刀，同时带来无数剑下鬼魂的哀哭。
等少年站起来时，他的眼睛已经燃烧起一把火焰，然后他回头冲下了山颠，刹那间看不到他的身影。
※※※
在山的另一边，一个年龄看上去很老的老人在悬崖边静静地站立着，他听清了刚才的每一个字，他眉头皱紧，眼前仿佛已看到了火光中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他双手挥动着血光。
老人身边站着一位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纪，眉清目秀，他的表情有点惊慌，也有点不屑，此外还有一些莫名的兴奋。
但老人的眼中已充满了惊恐。
少年忽然道：“爷爷，什么人敢在泰山上放肆，让我去看看。”他脸上透着只有少年人身上才有的英气，神情也有些冲动。
少年的话音打断了老人的沉思，老人看着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江湖中都说少林一叶大师的内力登峰造极，但和这两人相比却如同烛火和太阳争辉，他们的武功所到的境界已绝不是你我所可以想象的。”
※※※
少年面色一变，想说什么却忍住──他毕竟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江湖风雨，不知道这江湖中有多少奇人异士隐藏在山川之间。
老人长叹道：“十五年一乱，三十年一劫，这就是江湖的劫数。”
少年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道：“除非暗箭伤人，我可不相信谁能明目张胆地去杀华山楼台月和昆仑苏仲星。”
楼台月、苏仲星都是是少年成名的高手，是江湖五大门派的传奇人物，近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少年剑手的偶像。
老人看着少年几分认真的表情也笑了起来，“尽管成事在天，但谋人事还是得尽力，得火速分头通知他们，让他们及早提防。”
少年连忙点头，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笑意，他的右手用力地按住了腰间长剑道：“爷爷，是不是──”
老人明白少年想说什么，所以微微一笑道：“好，你就负责去江南飞鹰山庄，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楼台月。”
※※※
没有几天，关于神秘少年的传闻传遍了整个大江南北，一直传到了武当掌门玄羽道人的耳朵中，他是江湖正道同盟的首领。
江湖正道同盟是以少林派、武当派、昆仑派、峨嵋派、华山剑派五大江湖门派为核心的江湖联盟，而这神秘少年所要杀的人都是这五大门派中的一流高手乃至超一流高手。
天机子是当今武当一代、武当长老，薛轻风是武当当今二代中高手，楼台月是华山当今二代高手中声名最为显赫的“华山四飞”之一，苏仲星、贺兰峰更是昆仑派当今一、二代高手中杰出人物。
※※※
二
※※※
现在每个武林中人都对这件事发生了兴趣，都在等着神秘少年的出现，都在猜想关于那个想复仇的神秘少年的事情。
他是谁？
他母亲为什么对这五位高手如此仇恨？
江湖上显然没有人知道答案，所以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
也许他的父亲是曾被这五位名满江湖的剑客联手杀害，因而才有了这样一个少年出现──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猜测。
但人们更知道，这五个名字不但响亮，而且在这些名字的背后，更有一段辉煌的故事，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任何一人都是当世成名多年的剑客，武功之高不必说，他们身后的各大门派以及江湖正道同盟的力量更几乎主宰了当今整个江湖。
※※※
于是人们又多了一个可以猜测的话题──他会如何下手。
有人甚至认为这个神秘少年的出现是个谣言，是个笑话。
但事实上有人却没有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个笑话，当楼台月一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二天便在江南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举行了场面不小的封剑仪式，轰动了整个江湖。
※※※
楼台月是江南五大江湖世家中楼家的主人，也是华山剑派当今二代中剑法最高的剑客之一。虽说江南多风流倜傥，温文尔雅，但他少年时却性如烈火，故号“怒鹰”。
楼台月近三十多年来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他一生行侠仗义，先后受伤七十多处，多少次生死之间也没有眨过一下眼睛，二十多年前娶妻回江南，近十五年来一直被誉为江南第一剑客，到今天他还是江湖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此外，江南楼家山庄因为楼台月的缘故而将他居住的主宅都更名飞鹰山庄，飞鹰山庄自然高手如云。
※※※
楼家在武林中名动一方的也不少，他儿子楼满风便是江湖后起一代中名声响亮的少年剑客之一，而楼家厉害的人物还有楼台月的妻子白雪衣。
白雪衣是当今华山剑派掌门人‘五岳第一剑客’白天城的独生女儿。白雪衣的母亲，白天城的妻子云慧中为峨嵋派俗家第一人，所以白雪衣还是峨嵋派的记名，一人身兼华山、峨嵋两家之长，和楼台月一样，同为“华山四飞”之一，江湖人称“傲凰”。
而这次听说楼台月的反应如此激烈，所以江湖人都在议论──天不怕地不怕的楼台月到底怕什么？
※※※
江南九月，冷秋萧萧。
无论是什么季节，江南都聚集着各方的江湖人，江湖人都将江南看作是天堂，江南的美人和小曲让这些江湖人将当脑袋赚来的钱一掷而空，这就是江湖人。
这里随便一间稍微有些门面的小酒店，就聚集着一群江湖人，而他们谈论的除了女人之外自然就剩下了江湖事和江湖人，他们就用这些话题打发时间。
这是一间小酒馆，靠近江南城边，“云来酒馆”在江湖人中还是有些小名气的，这里的牛肉做得不错，而且配着这里的卤汁豆腐干一起下酒，尤其写意。
所以这里的江湖人不会少，而且每天都有些小风波。
※※※
今天这里有两个佩剑少年在吵架，看他们衣衫光鲜，应是富家名门，这样的少年江南每天都有千八百的往来如风。
一绿衫少年大声道：“那还用说，一定是害怕了！”
另一黄衫少年不甘示弱，“胡说！我相信这只是两件事恰好碰在了一起罢了，楼大侠做过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还会害怕那个无名小子不成？”
显然他是楼台月的崇拜者，所以听到别人说楼台月的坏话自然要顶撞一番。
※※※
绿衫少年冷笑道：“嘿，害不害怕他自己知道。假如不是害怕，他干吗不站出来公开地向那个家伙挑战？”
黄衫少年更是冷笑：“你以为那个家伙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吗？”
绿衫少年道：“人家当然不敢，谁不知道江南楼家多大的势力！”
黄衫少年也冷笑起来，“张莫言，我知道你去年比剑输给楼满风，所以──嘿嘿，谁不知道你们五岳剑派间向来是面和心不和的。”
※※※
五岳剑派指的是中岳嵩山剑派、东岳泰山剑派、南岳衡山剑派、西岳华山剑派、北岳恒山剑派五大剑派。
其中华山剑派凭剑法和气功百年来都是五岳各剑派的领袖，不过和少林、武当、峨嵋、昆仑相比，根基始终有所欠缺，所以江湖人一直认为，华山能跻身江湖五大门派之一，其实仰仗的更多的是身后的五岳各剑派的力量。
五岳各剑派也是江湖正道同盟的成员。
※※※
张莫言勃然变色，怒道：“林从风，那次如果不是楼满风仰仗宝剑犀利，我张莫言绝对不会断剑而退的，你信不信？”
林从风还是冷笑：“我信──”
张莫言压了压火冷冷道：“难道你们青城派就了不起了，还不是被帮娘们压着。”
张莫言并没有把话说完，四川峨嵋派、青城派、唐门都是江湖显赫的门派，其中当今江湖中又以峨嵋派实力最为强盛，峨嵋派武功只传女性，百年来无数峨嵋俗家与武林各门派高手共结连理，所以峨嵋派势力越来越强盛。
虽然四川唐门二百年来和峨嵋发生多次大战，但峨嵋派却越战越强。近百年来一旦峨嵋派有难，不但江湖五大门派集整个江湖正道同盟高手助战，连天山剑派、南海剑派两大武林奇门以及江湖第一大帮丐帮都派出绝顶高手助战，十八年前峨嵋山脚下一战，唐门十大高手全部丧命，从此唐门子弟几乎绝迹江湖。
※※※
三
※※※
如今峨嵋派在江湖地位极其显赫，青城派虽然也是江湖一大势力，但却无法和峨嵋派相提并论。不过，也正因为峨嵋派盛名在外，所以张莫言不敢把话说明。
但这话也说到了林从风的痛处，甚至可以说是青城派所有人的痛处。
在江湖上，青城派绝对是大门派，但被峨嵋派一直压在下面，每个青城总觉得江湖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某种鄙视之色，更不用说张莫言把话说到这份上。
林从风脸涨得通红，手已摸向腰间。
※※※
旁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人感到无聊，甚至可以说不少人已经在期待着两人马上拔剑斗上一斗才算是过瘾。
在江南，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连官府衙门都不会干涉江湖人的这些流血事件――哪怕弄出人命。
江南的法律便是──江湖人，江湖事，江湖办。
江南江湖五大世家东方世家、南宫世家、西门世家、楼家以及连家，主持着这里的秩序，只要江湖人不触及五大世家的脸面和利益，五大世家是绝对不会管闲事的――这里的江湖人是他们大把银子的来源。
※※※
小店只有一个人对四周发生的一切仿佛没有看见，也没听见。
云飞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角落，一个人喝酒，他喝酒喝得很慢，他的面前也只有一碟牛肉，一盘豆腐干，一壶最普通的酒。
他身上没有剑，他的脸色和他的衣衫一样白，白得有些苍凉，他的人和他的粗布衣衫一样平凡，就象一个在江南到处可见的江湖落泊人，甚至可以说不象是个江湖人。
谁都知道，象他这种打扮的人如果是个江湖人，也不过只是来到江南嗅一下温柔乡销金窟的气息，然后静静地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
那两个少年还在那里唾沫纷飞，还在指手划脚地呼叫。张莫言的脸越来越阴沉，而林从风的脸也越来越红。
张莫言是衡山第二代中杰出者，在江湖年轻一代中相当出名，去年江南举办的江湖少年比武会中，张莫言一度杀人十六强。
同样林从风也是青城派中出类拔萃者，所以二人显然还是彼此顾忌，但这话如果再说下去，说的都是对方门派忌讳的事情，那么双方就一定要动手了。
不少人已看出二人马上就要动手，忍不住脸上露出笑意。
老板也不知道害不害怕，只是打着算盘，估计在盘算着可能要打碎多少东西――不过不管打碎了多少东西，只要当事人不死，都会赔偿银两的，这也是江湖规矩。
※※※
这时忽然一个老乞丐走进了小店，原本伙计是决不会让这样一个肮脏的老家伙进来的，但这个伙计估计是新来的，之前已悄悄躲入了厨房。
乞丐的样子老非常苍老，拄着拐杖四下哆嗦着，伸出了一只又黑又瘦的手，在酒店中向这些江湖人乞讨。
“老爷，老爷，行行好吧。”
人们象看见瘟神一样纷纷让开着，虽然这些江湖人可以在江南为很多事情慷慨解囊，但却特别讨厌乞丐，或许多年的江湖生活使得他们心如磐石，早没有了怜悯之心。
也有人对这个不速之客怒目而视，因为他将人们的注意力全引开了，冲淡了这里原先紧张的气氛。那两个少年刚才还象斗鸡一样，此时也将目光放在老乞丐的身上。
※※※
老乞丐将手伸到林从风面前，“少爷，行行好，来世会有好报的。”
林从风从袖中掏出几枚铜板放在老乞丐的手中。
老乞丐连连作揖：“多谢，多谢。”
张莫言森然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小锭银子在手中抛了抛，冷冷一笑道：“老家伙，少爷今天心情好，这是打赏给你的。”
说完他将银子往老乞丐手中一放。
※※※
就在这瞬间，老人的身子忽然倒退开，撞向林从风。
林从风面色一变，不敢搀扶，只能闪躲。
老乞丐连退几步，重重地撞到一张桌子才摔倒在地上，拐杖也跌在地上，那锭银子却象粘在张莫言手上一样倒悬在他的手心。
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张莫言显然在用精深的内力借力来试量林从风的武功。
※※※
林从风差点拔剑──但他还是勉强忍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绝对不是张莫言的对手。
刚才张莫言那一推所蕴藏的巧劲相当高明，如果自己第一时间出手推挡，那自己就可能会很狼狈，但自己不出手，老乞丐所承受的力量会在他自己后退中自然化解开，虽然老乞丐会摔得够呛，但肯定不会受内伤。
林从风暗想衡山剑派向来以剑法“孤直”见长，却不想张莫言内力如此深厚。
他却不知道张莫言原本是昆仑，后因为一些原因才转投衡山剑派，所以他修炼的是昆仑最高深的内功心法，武功在衡山剑派少年中都是最优秀的。
张莫言一声冷笑，自从去年输给楼满风后，他就一心苦练，希望有天能够报仇。
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林从风道：“看来这家伙的骨头实在太践，连少爷的一点小小的赏赐也承受不起。”
有人也在帮着发出笑声，听得出张莫言仿佛在说老乞丐，其中在调侃林从风。
但此时门外已冲进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扶起老乞丐叫了声，“爷爷。”
※※※
四
※※※
众人的眼前只觉得一亮，他们很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女，甚至那些整天醉卧风尘的江湖客，都会为这少女感到心跳加快。
看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江南女子特有的瓜子脸，双眉间带着数分哀怨，她身上的白色衣衫虽然十分破旧，但却无法掩盖她天生的美丽。
她搀扶起老乞丐慢慢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老乞丐虽然没受内伤，但毕竟年龄大了，此时更是连连咳嗽。
张莫言的目光也被少女吸引，江南美女本来就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渴望，更何况一个入世尚浅的少年人。
有人大声笑道：“老家伙，你有这么美的孙女，何不让她给客人唱唱小曲，哈，保证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
少女乌黑的秀发又长又密，完美无暇的脸庞虽不惊慌，但却有些愤怒和怨恨，当她用倔强的神情面对张莫言时，张莫言竟然从心底打了个冷战。
忽然众人发现少女的美丽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那是少女应有的灵气，但在她的脸上是看不到的，因为少女的眼睛没有一点光彩，象是一对空洞。
这个美丽的少女竟然是个盲女。
不少老于事故的江湖人也发现了，心中暗暗叹息，命运就是喜欢跟人们开一些玩笑，不少人想，假如她有双美丽动人的眼睛，那么所谓的倾国倾城说的便是她这样的容貌。
※※※
张莫言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瞎子，瞎子，哈，这个丫头是个瞎子。”
他显然有些失态，所以此时用对别人的嘲笑来化解心中莫名的惊慌。
少女愤怒而倔强的神色此时也变得十分悲哀，她似乎有泪要流，但她还是紧紧咬紧牙关扶着老人打算离开这里。
※※※
忽然少女发觉有人站在她的面前，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够感觉得到。
那个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的云飞不知什么时侯已站立在少女面前，他还是显得那样平平凡凡的，但他将一把金豆放在了少女的左手中。
少女洁白纤柔的小手里全是汗，金豆和少女的汗水都闪出诱人的光芒，而云飞的神色间却有股说不出有多落寞和凄凉。
※※※
众人发出惊呼──是金子！
他们的呼声比看到刚才张莫言将老人摔出去时还要大，不少人的嘴巴更是张大着却一时说不出话，这少年看上去最多也不过值几两银子，但这一把金豆的价值就足够让一个江湖人在江南痛快地玩上个把月了。
※※※
少女感觉到自己的小手沉甸甸的，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忽然感觉到手中传来一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她虽然看不见，但觉得这个人又彷佛是那么熟悉。
云飞好象发出了一声叹息，他发出的声音很轻，淡淡的让人无法感觉到说话人的心思，他的手握住少女纤弱无骨的小手时竟然也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了一丝颤抖，心中不由得暖暖的生起了一团火。
少女也感觉到少年的心中那团温暖，她多想看清楚这个少年的容貌，而她耳边更是不停地回响着少年刚才轻轻地那声叹息。
※※※
云飞很慢地抽回了手，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他走得很快，虽然谈不上身手矫健，但一眨眼已经走出了门外。
张莫言大喝一声“站住！”也根着冲了出去。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气，而且这口气堵得难受，他决定要给这个少年一点教训。
但云飞并没有一点停留下来的意思，相反走得更快，此时已在十数步外。
张莫言并没有追上去，他在门外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喝了声，右手挥出，一把飞刀已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在他手中射出。
※※※
――看刀！
飞刀，这是江湖中最具威力的暗器之一。
虽然传说中的江湖第一暗器“天山神芒”的威力绝对不亚于飞刀，但“天山神芒”的故事绝对比不上飞刀的故事那样惊心动魄，那样儿女情长。
所以，江湖上练飞刀的人虽然多，但真正用飞刀的人却少。
※※※
不少人跟了出来，飞刀划出银色的弧光在众人眼前闪过，人们见识过张莫言的功夫，知道他的内力、暗器的手法都十分霸道。
张莫言显然想逼云飞出手，所以这一刀竟然径直射向云飞的后心──识货的人自然认得出这手“昆仑三响”的飞刀绝技。
走出酒店的人心中暗暗嘀估――如果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真的没有武功，那么这一刀就可以射穿云飞的身体。
※※※
在江南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江湖间的私下争斗。
江南绝对不允许有人采花，伤害妓女，但却绝对不禁止杀人。所以就算张莫言就这样杀了云飞，也没有谁会放在心上，日后也就最多有人说张莫言生性莽撞、残忍而已——既然云飞在江南管了这闲事，那么他不会武功被杀也就只能怪自己多事了。
那个盲女也想跟出去，但狭小的门口早被人堵死了，外面的惊呼声告诉她不妙，突然她的面色变了，原本焦急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有些惊恐。
※※※
云飞走到十字路口，飞刀的弧光已到他背后，但他还是对身后的危险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银色的弧光突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没入一旁的土墙中，另一部分没入地上，顿时失去踪影，尖锐的声音也嘎然而止，人们似乎看到有一丝火光溅出。
云飞继续向前走，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没一点知觉。
就在众人感到吃惊的时候，十字路口另一边已慢慢走来一个少年，他轻轻地道：“阁下的武功果然不错，但据说昆仑派的‘昆仑三响’是从来不在别人背后出手的。”</p>
※※※
泰山，五岳之首，平地而起，雄居东方。
秋天，大雨过后，云海汹涌。
看着飘渺雄伟的山峰，气象万千的景象，云飞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但又渐渐的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他望着无边的群山云海，终于忍不住想大吼一声。
※※※
他在这里已经站立了一个黄昏，一个夜晚，一个黎明，日出又日落，当黄昏夕阳再度在西边出现，他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和孤独。
他在颠峰的危石上，脚下虽然深不见底，危石在狂风中冲出石壁摇摇欲坠，但他毫不在意，任凭山风掀动了他的衣衫飘飘欲飞。
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他的相貌普普通通，一双眼睛也十分暗淡，不象江湖人那样目光炯炯有神，他穿的是粗布缝制的衣服，衣料本来是白的，现在已变成了灰色，虽然普通，却干净整洁，所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立在如此危险的地方，你绝对不会留意这个平凡的人。
※※※
他身上没有佩带长剑，但在此处一站，却显露出与山比高的气势，他的眉宇之间似乎有些忧伤，但同时忽然间一股极为霸道的锐气已在群山中隐现，在他的头顶慢慢凝聚，忽然间他闭上眼睛，就在这瞬间仿佛他就是泰山，泰山就是他。
少年的心在颤抖，他猛然间张目长啸一声，凄锐的啸声震撼着四周的山谷，云海被狂风掀起波涛，如奔马般散去。随即，回音如同千军万马一齐在嘶喊，山间雷声奔腾，天色也在这瞬间暗了许多。
巨大的山风呼啸，将少年脚下的危石吹得吱吱响，危石摇晃得更加厉害，但少年却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
忽然，回音的尽头也传来了一声啸声，啸声悠扬并不尖锐，仿佛从恍惚的云层里传来，声音中有说不出的无奈和凄凉。
少年全身剧烈地一震，一双手一下子握得紧紧的，他的脸色更加显得苍白，他听不出那声音是于什么地方，只有用心来捕捉每一股风的丝毫变化。
少年的眼角早已有泪，他忽然大叫道：“娘，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
云层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云天间传来，淡淡的，越来越远。
声音道：“天机子，薛轻风、楼台月、苏仲星、贺兰峰这五个人死的日子，也就是你我相见的一天，你没有告诉你吗？”
那声音说不出有多阴森，仿佛是地狱在向这些人发出请帖，那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在心中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后，才会有如此可怕的声音。
少年忍不住全身又打了个冷战，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连吹来的风此时也是冰冷的。
※※※
已是黄昏深处，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少年忽然跪了下来。
急风如刀，同时带来无数剑下鬼魂的哀哭。
等少年站起来时，他的眼睛已经燃烧起一把火焰，然后他回头冲下了山颠，刹那间看不到他的身影。
※※※
在山的另一边，一个年龄看上去很老的老人在悬崖边静静地站立着，他听清了刚才的每一个字，他眉头皱紧，眼前仿佛已看到了火光中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他双手挥动着血光。
老人身边站着一位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纪，眉清目秀，他的表情有点惊慌，也有点不屑，此外还有一些莫名的兴奋。
但老人的眼中已充满了惊恐。
少年忽然道：“爷爷，什么人敢在泰山上放肆，让我去看看。”他脸上透着只有少年人身上才有的英气，神情也有些冲动。
少年的话音打断了老人的沉思，老人看着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江湖中都说少林一叶大师的内力登峰造极，但和这两人相比却如同烛火和太阳争辉，他们的武功所到的境界已绝不是你我所可以想象的。”
※※※
少年面色一变，想说什么却忍住──他毕竟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江湖风雨，不知道这江湖中有多少奇人异士隐藏在山川之间。
老人长叹道：“十五年一乱，三十年一劫，这就是江湖的劫数。”
少年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道：“除非暗箭伤人，我可不相信谁能明目张胆地去杀华山楼台月和昆仑苏仲星。”
楼台月、苏仲星都是是少年成名的高手，是江湖五大门派的传奇人物，近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少年剑手的偶像。
老人看着少年几分认真的表情也笑了起来，“尽管成事在天，但谋人事还是得尽力，得火速分头通知他们，让他们及早提防。”
少年连忙点头，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笑意，他的右手用力地按住了腰间长剑道：“爷爷，是不是──”
老人明白少年想说什么，所以微微一笑道：“好，你就负责去江南飞鹰山庄，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楼台月。”
※※※
没有几天，关于神秘少年的传闻传遍了整个大江南北，一直传到了武当掌门玄羽道人的耳朵中，他是江湖正道同盟的首领。
江湖正道同盟是以少林派、武当派、昆仑派、峨嵋派、华山剑派五大江湖门派为核心的江湖联盟，而这神秘少年所要杀的人都是这五大门派中的一流高手乃至超一流高手。
天机子是当今武当一代、武当长老，薛轻风是武当当今二代中高手，楼台月是华山当今二代高手中声名最为显赫的“华山四飞”之一，苏仲星、贺兰峰更是昆仑派当今一、二代高手中杰出人物。
※※※
二
※※※
现在每个武林中人都对这件事发生了兴趣，都在等着神秘少年的出现，都在猜想关于那个想复仇的神秘少年的事情。
他是谁？
他母亲为什么对这五位高手如此仇恨？
江湖上显然没有人知道答案，所以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
也许他的父亲是曾被这五位名满江湖的剑客联手杀害，因而才有了这样一个少年出现──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猜测。
但人们更知道，这五个名字不但响亮，而且在这些名字的背后，更有一段辉煌的故事，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任何一人都是当世成名多年的剑客，武功之高不必说，他们身后的各大门派以及江湖正道同盟的力量更几乎主宰了当今整个江湖。
※※※
于是人们又多了一个可以猜测的话题──他会如何下手。
有人甚至认为这个神秘少年的出现是个谣言，是个笑话。
但事实上有人却没有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个笑话，当楼台月一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二天便在江南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举行了场面不小的封剑仪式，轰动了整个江湖。
※※※
楼台月是江南五大江湖世家中楼家的主人，也是华山剑派当今二代中剑法最高的剑客之一。虽说江南多风流倜傥，温文尔雅，但他少年时却性如烈火，故号“怒鹰”。
楼台月近三十多年来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他一生行侠仗义，先后受伤七十多处，多少次生死之间也没有眨过一下眼睛，二十多年前娶妻回江南，近十五年来一直被誉为江南第一剑客，到今天他还是江湖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此外，江南楼家山庄因为楼台月的缘故而将他居住的主宅都更名飞鹰山庄，飞鹰山庄自然高手如云。
※※※
楼家在武林中名动一方的也不少，他儿子楼满风便是江湖后起一代中名声响亮的少年剑客之一，而楼家厉害的人物还有楼台月的妻子白雪衣。
白雪衣是当今华山剑派掌门人‘五岳第一剑客’白天城的独生女儿。白雪衣的母亲，白天城的妻子云慧中为峨嵋派俗家第一人，所以白雪衣还是峨嵋派的记名，一人身兼华山、峨嵋两家之长，和楼台月一样，同为“华山四飞”之一，江湖人称“傲凰”。
而这次听说楼台月的反应如此激烈，所以江湖人都在议论──天不怕地不怕的楼台月到底怕什么？
※※※
江南九月，冷秋萧萧。
无论是什么季节，江南都聚集着各方的江湖人，江湖人都将江南看作是天堂，江南的美人和小曲让这些江湖人将当脑袋赚来的钱一掷而空，这就是江湖人。
这里随便一间稍微有些门面的小酒店，就聚集着一群江湖人，而他们谈论的除了女人之外自然就剩下了江湖事和江湖人，他们就用这些话题打发时间。
这是一间小酒馆，靠近江南城边，“云来酒馆”在江湖人中还是有些小名气的，这里的牛肉做得不错，而且配着这里的卤汁豆腐干一起下酒，尤其写意。
所以这里的江湖人不会少，而且每天都有些小风波。
※※※
今天这里有两个佩剑少年在吵架，看他们衣衫光鲜，应是富家名门，这样的少年江南每天都有千八百的往来如风。
一绿衫少年大声道：“那还用说，一定是害怕了！”
另一黄衫少年不甘示弱，“胡说！我相信这只是两件事恰好碰在了一起罢了，楼大侠做过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还会害怕那个无名小子不成？”
显然他是楼台月的崇拜者，所以听到别人说楼台月的坏话自然要顶撞一番。
※※※
绿衫少年冷笑道：“嘿，害不害怕他自己知道。假如不是害怕，他干吗不站出来公开地向那个家伙挑战？”
黄衫少年更是冷笑：“你以为那个家伙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吗？”
绿衫少年道：“人家当然不敢，谁不知道江南楼家多大的势力！”
黄衫少年也冷笑起来，“张莫言，我知道你去年比剑输给楼满风，所以──嘿嘿，谁不知道你们五岳剑派间向来是面和心不和的。”
※※※
五岳剑派指的是中岳嵩山剑派、东岳泰山剑派、南岳衡山剑派、西岳华山剑派、北岳恒山剑派五大剑派。
其中华山剑派凭剑法和气功百年来都是五岳各剑派的领袖，不过和少林、武当、峨嵋、昆仑相比，根基始终有所欠缺，所以江湖人一直认为，华山能跻身江湖五大门派之一，其实仰仗的更多的是身后的五岳各剑派的力量。
五岳各剑派也是江湖正道同盟的成员。
※※※
张莫言勃然变色，怒道：“林从风，那次如果不是楼满风仰仗宝剑犀利，我张莫言绝对不会断剑而退的，你信不信？”
林从风还是冷笑：“我信──”
张莫言压了压火冷冷道：“难道你们青城派就了不起了，还不是被帮娘们压着。”
张莫言并没有把话说完，四川峨嵋派、青城派、唐门都是江湖显赫的门派，其中当今江湖中又以峨嵋派实力最为强盛，峨嵋派武功只传女性，百年来无数峨嵋俗家与武林各门派高手共结连理，所以峨嵋派势力越来越强盛。
虽然四川唐门二百年来和峨嵋发生多次大战，但峨嵋派却越战越强。近百年来一旦峨嵋派有难，不但江湖五大门派集整个江湖正道同盟高手助战，连天山剑派、南海剑派两大武林奇门以及江湖第一大帮丐帮都派出绝顶高手助战，十八年前峨嵋山脚下一战，唐门十大高手全部丧命，从此唐门子弟几乎绝迹江湖。
※※※
三
※※※
如今峨嵋派在江湖地位极其显赫，青城派虽然也是江湖一大势力，但却无法和峨嵋派相提并论。不过，也正因为峨嵋派盛名在外，所以张莫言不敢把话说明。
但这话也说到了林从风的痛处，甚至可以说是青城派所有人的痛处。
在江湖上，青城派绝对是大门派，但被峨嵋派一直压在下面，每个青城总觉得江湖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某种鄙视之色，更不用说张莫言把话说到这份上。
林从风脸涨得通红，手已摸向腰间。
※※※
旁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人感到无聊，甚至可以说不少人已经在期待着两人马上拔剑斗上一斗才算是过瘾。
在江南，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连官府衙门都不会干涉江湖人的这些流血事件――哪怕弄出人命。
江南的法律便是──江湖人，江湖事，江湖办。
江南江湖五大世家东方世家、南宫世家、西门世家、楼家以及连家，主持着这里的秩序，只要江湖人不触及五大世家的脸面和利益，五大世家是绝对不会管闲事的――这里的江湖人是他们大把银子的来源。
※※※
小店只有一个人对四周发生的一切仿佛没有看见，也没听见。
云飞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角落，一个人喝酒，他喝酒喝得很慢，他的面前也只有一碟牛肉，一盘豆腐干，一壶最普通的酒。
他身上没有剑，他的脸色和他的衣衫一样白，白得有些苍凉，他的人和他的粗布衣衫一样平凡，就象一个在江南到处可见的江湖落泊人，甚至可以说不象是个江湖人。
谁都知道，象他这种打扮的人如果是个江湖人，也不过只是来到江南嗅一下温柔乡销金窟的气息，然后静静地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
那两个少年还在那里唾沫纷飞，还在指手划脚地呼叫。张莫言的脸越来越阴沉，而林从风的脸也越来越红。
张莫言是衡山第二代中杰出者，在江湖年轻一代中相当出名，去年江南举办的江湖少年比武会中，张莫言一度杀人十六强。
同样林从风也是青城派中出类拔萃者，所以二人显然还是彼此顾忌，但这话如果再说下去，说的都是对方门派忌讳的事情，那么双方就一定要动手了。
不少人已看出二人马上就要动手，忍不住脸上露出笑意。
老板也不知道害不害怕，只是打着算盘，估计在盘算着可能要打碎多少东西――不过不管打碎了多少东西，只要当事人不死，都会赔偿银两的，这也是江湖规矩。
※※※
这时忽然一个老乞丐走进了小店，原本伙计是决不会让这样一个肮脏的老家伙进来的，但这个伙计估计是新来的，之前已悄悄躲入了厨房。
乞丐的样子老非常苍老，拄着拐杖四下哆嗦着，伸出了一只又黑又瘦的手，在酒店中向这些江湖人乞讨。
“老爷，老爷，行行好吧。”
人们象看见瘟神一样纷纷让开着，虽然这些江湖人可以在江南为很多事情慷慨解囊，但却特别讨厌乞丐，或许多年的江湖生活使得他们心如磐石，早没有了怜悯之心。
也有人对这个不速之客怒目而视，因为他将人们的注意力全引开了，冲淡了这里原先紧张的气氛。那两个少年刚才还象斗鸡一样，此时也将目光放在老乞丐的身上。
※※※
老乞丐将手伸到林从风面前，“少爷，行行好，来世会有好报的。”
林从风从袖中掏出几枚铜板放在老乞丐的手中。
老乞丐连连作揖：“多谢，多谢。”
张莫言森然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小锭银子在手中抛了抛，冷冷一笑道：“老家伙，少爷今天心情好，这是打赏给你的。”
说完他将银子往老乞丐手中一放。
※※※
就在这瞬间，老人的身子忽然倒退开，撞向林从风。
林从风面色一变，不敢搀扶，只能闪躲。
老乞丐连退几步，重重地撞到一张桌子才摔倒在地上，拐杖也跌在地上，那锭银子却象粘在张莫言手上一样倒悬在他的手心。
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张莫言显然在用精深的内力借力来试量林从风的武功。
※※※
林从风差点拔剑──但他还是勉强忍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绝对不是张莫言的对手。
刚才张莫言那一推所蕴藏的巧劲相当高明，如果自己第一时间出手推挡，那自己就可能会很狼狈，但自己不出手，老乞丐所承受的力量会在他自己后退中自然化解开，虽然老乞丐会摔得够呛，但肯定不会受内伤。
林从风暗想衡山剑派向来以剑法“孤直”见长，却不想张莫言内力如此深厚。
他却不知道张莫言原本是昆仑，后因为一些原因才转投衡山剑派，所以他修炼的是昆仑最高深的内功心法，武功在衡山剑派少年中都是最优秀的。
张莫言一声冷笑，自从去年输给楼满风后，他就一心苦练，希望有天能够报仇。
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林从风道：“看来这家伙的骨头实在太践，连少爷的一点小小的赏赐也承受不起。”
有人也在帮着发出笑声，听得出张莫言仿佛在说老乞丐，其中在调侃林从风。
但此时门外已冲进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扶起老乞丐叫了声，“爷爷。”
※※※
四
※※※
众人的眼前只觉得一亮，他们很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女，甚至那些整天醉卧风尘的江湖客，都会为这少女感到心跳加快。
看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江南女子特有的瓜子脸，双眉间带着数分哀怨，她身上的白色衣衫虽然十分破旧，但却无法掩盖她天生的美丽。
她搀扶起老乞丐慢慢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老乞丐虽然没受内伤，但毕竟年龄大了，此时更是连连咳嗽。
张莫言的目光也被少女吸引，江南美女本来就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渴望，更何况一个入世尚浅的少年人。
有人大声笑道：“老家伙，你有这么美的孙女，何不让她给客人唱唱小曲，哈，保证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
少女乌黑的秀发又长又密，完美无暇的脸庞虽不惊慌，但却有些愤怒和怨恨，当她用倔强的神情面对张莫言时，张莫言竟然从心底打了个冷战。
忽然众人发现少女的美丽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那是少女应有的灵气，但在她的脸上是看不到的，因为少女的眼睛没有一点光彩，象是一对空洞。
这个美丽的少女竟然是个盲女。
不少老于事故的江湖人也发现了，心中暗暗叹息，命运就是喜欢跟人们开一些玩笑，不少人想，假如她有双美丽动人的眼睛，那么所谓的倾国倾城说的便是她这样的容貌。
※※※
张莫言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瞎子，瞎子，哈，这个丫头是个瞎子。”
他显然有些失态，所以此时用对别人的嘲笑来化解心中莫名的惊慌。
少女愤怒而倔强的神色此时也变得十分悲哀，她似乎有泪要流，但她还是紧紧咬紧牙关扶着老人打算离开这里。
※※※
忽然少女发觉有人站在她的面前，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够感觉得到。
那个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的云飞不知什么时侯已站立在少女面前，他还是显得那样平平凡凡的，但他将一把金豆放在了少女的左手中。
少女洁白纤柔的小手里全是汗，金豆和少女的汗水都闪出诱人的光芒，而云飞的神色间却有股说不出有多落寞和凄凉。
※※※
众人发出惊呼──是金子！
他们的呼声比看到刚才张莫言将老人摔出去时还要大，不少人的嘴巴更是张大着却一时说不出话，这少年看上去最多也不过值几两银子，但这一把金豆的价值就足够让一个江湖人在江南痛快地玩上个把月了。
※※※
少女感觉到自己的小手沉甸甸的，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忽然感觉到手中传来一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她虽然看不见，但觉得这个人又彷佛是那么熟悉。
云飞好象发出了一声叹息，他发出的声音很轻，淡淡的让人无法感觉到说话人的心思，他的手握住少女纤弱无骨的小手时竟然也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了一丝颤抖，心中不由得暖暖的生起了一团火。
少女也感觉到少年的心中那团温暖，她多想看清楚这个少年的容貌，而她耳边更是不停地回响着少年刚才轻轻地那声叹息。
※※※
云飞很慢地抽回了手，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他走得很快，虽然谈不上身手矫健，但一眨眼已经走出了门外。
张莫言大喝一声“站住！”也根着冲了出去。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气，而且这口气堵得难受，他决定要给这个少年一点教训。
但云飞并没有一点停留下来的意思，相反走得更快，此时已在十数步外。
张莫言并没有追上去，他在门外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喝了声，右手挥出，一把飞刀已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在他手中射出。
※※※
――看刀！
飞刀，这是江湖中最具威力的暗器之一。
虽然传说中的江湖第一暗器“天山神芒”的威力绝对不亚于飞刀，但“天山神芒”的故事绝对比不上飞刀的故事那样惊心动魄，那样儿女情长。
所以，江湖上练飞刀的人虽然多，但真正用飞刀的人却少。
※※※
不少人跟了出来，飞刀划出银色的弧光在众人眼前闪过，人们见识过张莫言的功夫，知道他的内力、暗器的手法都十分霸道。
张莫言显然想逼云飞出手，所以这一刀竟然径直射向云飞的后心──识货的人自然认得出这手“昆仑三响”的飞刀绝技。
走出酒店的人心中暗暗嘀估――如果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真的没有武功，那么这一刀就可以射穿云飞的身体。
※※※
在江南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江湖间的私下争斗。
江南绝对不允许有人采花，伤害妓女，但却绝对不禁止杀人。所以就算张莫言就这样杀了云飞，也没有谁会放在心上，日后也就最多有人说张莫言生性莽撞、残忍而已——既然云飞在江南管了这闲事，那么他不会武功被杀也就只能怪自己多事了。
那个盲女也想跟出去，但狭小的门口早被人堵死了，外面的惊呼声告诉她不妙，突然她的面色变了，原本焦急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有些惊恐。
※※※
云飞走到十字路口，飞刀的弧光已到他背后，但他还是对身后的危险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银色的弧光突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没入一旁的土墙中，另一部分没入地上，顿时失去踪影，尖锐的声音也嘎然而止，人们似乎看到有一丝火光溅出。
云飞继续向前走，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没一点知觉。
就在众人感到吃惊的时候，十字路口另一边已慢慢走来一个少年，他轻轻地道：“阁下的武功果然不错，但据说昆仑派的‘昆仑三响’是从来不在别人背后出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