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野战医院(一)
开始的时候，牧良逢隐隐还能听到一些声音，虽然一句也听不清楚，慢慢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梦见自己在黑暗中行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來
，她说：“牧良逢，你睡了很久了，应该醒醒了。”
牧良逢说：“柳烟姐，是你吗？”
对方沒有回答他，还在喃喃自语着：“牧良逢，我千山万水來找你，你就不醒來看我一眼吗？”
牧良逢急了，说：“我这就醒來，你等等我。”
柳烟已经哭了，她哽咽起來，牧良逢甚至能够感觉到眼泪的温度，一滴一滴正落在他的手上，慢
慢地渗入他的体内，像火一样地燃烧，一种心痛的感觉迅速蔓延开來。那个下着大雨的缠绵之夜，他
从一个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是从那一刻起，柳烟就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
的心里。他爱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将她娶进了家门。
她的眼泪让他心痛难言，他想柳烟千山万水來找自己，自己不应该再睡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睁
开眼睛，从昏睡中醒过來。窗外阳光明媚，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活生生的就坐在他的身边，正拿
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个女人叫柳烟。
“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吓死了。”柳烟抹了一脸的眼泪。
牧良逢说：“你怎么來了？”他感觉自己有些无力，然后想了起來，那小鬼子该死的一枪。
“你二?四团运输连的一个兄弟告诉我的，我就急着赶來了。”柳烟看到牧良逢醒來，破涕为笑
。
牧良逢这才看清楚了，自己躺在师部的医院里。几个医生护士立即跑了过來，忙碌了一阵子，终
于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医生说：“总算是醒过來了。”
牧良逢感觉自己异常疲惫，浑身一点力气也沒有。
“医生，前面打得怎么样了？”
医生笑了笑说：“牧连长，你这一睡就是好几天，怎么一醒來就关心这事？你现在还很虚弱，先
好好休息吧！师部特意交代了我们，让你好好休息，养好了病再说。”
牧良逢问：“前面是不是打得很惨烈啊？”
医生点点头说：“前面还在打，每天都有不少伤员送进医院，你看，现在医院已经沒有半张腾得
出的床位了，院子中间都挤满了伤员。”
柳烟拿起一块毛巾给他擦了一把脸，生气地说：“自己小命都差点不保，你还盯着前线干吗？”
医生也说：“是啊！牧连长你好好休息吧！身体好了以后，够你打的。”
牧良逢闭上了眼睛，心底里，他是在担心自己那一帮兄弟的安危。这是一场恶战，日本人为了守
住桂南这块战略要地，肯定会寸土不放，而自己这边不拿下桂南也誓不罢休，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死磕
的局面。
“我们打的胜仗，是拿尸体堆出來的啊！”牧良逢沉默半晌说。
师部的野战医院设在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里。如果不是每天有伤兵源源不断地运进医院，在柳烟和
医院的精心照料下，牧良逢曾一度产生了错觉，世界已经太平，他可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
但是伤兵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时传入他的耳中，穿过了几道门墙依然听得真真切切。他自己躺
在军官的病房，受到的待遇自然是不同。这个病房里，一共有五个伤员，除了自己是个中尉，其他的
都是上尉，还有一个少校。
躺在他左边第二张床的是一个从前线拉回來不久的营长，他的一条腿被炮弹活活炸掉一半。几个
长官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眼神中全是绝望和悲观。除了牧良逢，沒有一个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老子看你们谁敢锯我的腿，我的枪呢我的枪呢？老子要毙了你们。”
有伤员在外面吼叫起來，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铁青着脸走进了牧良逢他们的病房，边走边嘀咕
着说：“还沒见过这么野的兵，太过分了。”
牧良逢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柳烟，她显然被这个伤兵的吼叫声惊吓到了，脸上露出了恐惧。
“医生，发生什么事了？”牧良逢问。
那医生说：“牧连长你说，那兵的腿如果再不锯掉，命都保不住了，可他就是死活不同意，还动
手打我们的医生和护士。”
病房里的少校一听这话，把被子掀起盖在自己脸上。
这已经是牧良逢在医院快一个月后的事了，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在柳烟的搀扶下，可以走上
几步路了。
他看了看柳烟说：“扶我出去一下。”
柳烟惊悸地说：“你出去干吗？”
牧良逢笑了笑说：“我给那位兄弟说说，人家一条腿说沒就沒了，换作我也接受不了。”
柳烟只好扶着他慢慢地走出病房，外面的情形却把他吓了一大跳。院子里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兵，
临时架起的木架子床，一排排整齐地摆在院子里，上面都躺着人，再往院外一看，连院子外面的露天
场地上也是伤员。
一个身材魁梧的伤兵正坐在院子中间大骂，几个医生护士围在边上劝说着，但那个伤员不为所动
他咆哮如雷道：“要我这条腿，还不如让我死了痛快。”
医生劝说他：“你这条腿如果再不锯掉，一旦感染，命都保不住。”
“老子这条命是捡的，在保卫南京时就应该沒了的，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老子死就死了，总比
做个一条腿的废人要强。”那伤员一边吼着，眼泪已流了出來。
牧良逢站在医院的过道里，看着满院子的伤兵。那个要被锯掉一条腿的伤员是个大高个儿，年纪
看起來要比牧良逢大几岁，此时正满脸的悲怆之情。一个即将失去一条腿的战士，有时候甚至宁愿失
去的是生命，这是他的理解，这也是他的尊严。一个失去了支撑的士兵，就如同失去了他的全部，他
再也回不到战场了。
士兵眼中的无助和绝望，和他病房里那个受伤的少校何等相似啊！
“大哥！”牧良逢轻轻地走了上去，要被锯掉一条腿的士兵只是一个二等兵。等级森严的国军制
度下，中尉牧良逢的一声大哥让士兵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长官，你也是受伤了？”
牧良逢点点头说：“任务完成了，撤退的时候让小鬼子打了一冷枪，差点把肺打烂。”说着他笑
了笑，问士兵是如何负的伤。
士兵说：“也是打昆仑关的时候，鬼子的九二步兵炮，这半条腿都被炸飞了。”说着他指了指自
己的腿，不用看牧良逢也知道，那包扎着的白布里面，是一堆烂肉。战场上，这样的情况他见多了。
“还好只是炸掉了半条腿，命总算保住了。”牧良逢吁了一口气。
士兵沉默了一下，说：“一条腿沒了，我这人也废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哥你是好样的，我从心里佩服你，但你这个想法我却不同意。男子汉大丈夫，少了一条腿就
不想活了，这不是军人，也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士兵看看牧良逢，显然是对他的话表示疑惑。
“我们当兵的，为国家捐躯流血是正常的，打仗我们不上，难道让老百姓上？少了一条腿怎么啦
？是男人照样顶天立地，说不定哪天我的一条腿也会被炸断，但是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只要我还有
一口气在，就绝对要活下來，我要看着小鬼子被我们一步步打回到他们的狗窝去。”牧良逢的目光在
一院子的伤兵身上扫了一遍，他的语气坚定果敢。士兵们都看着这个年轻的长官。
牧良逢又说：“军人能够流血牺牲是我们的荣耀，但死得要有点价值，像大哥你这种想法就很窝
囊，鬼子沒打死你，你自己却把自己折腾死了，这要让小鬼子知道了，他们就更瞧不起我们这些中国
兵了。打仗打不过人家，死都要比人家死得窝囊，传出去，丢人啊！”
要被锯掉一条腿的士兵的脸涨红了，但是他一句话也沒说，看着牧良逢转过身去。
“长官，你说我们真的能打跑日本人吗？”牧良逢走了几步后，士兵在身后突然发问。
牧良逢回过头來笑了笑，说：“大哥，如果我们大家都保住了命，日本鬼子肯定就能被我们赶跑
，如果我们死光了，那就难说了。”
院子的伤兵一听这话，哄堂大笑起來，大家满脸的阴霾一扫而光。那个就要被锯掉一条腿的二等
兵也笑了，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能死了，否则太便宜小鬼子了。”
牧良逢笑了起來，说道：“哈哈，这就对了吗？医生，你们不要发愣了，准备给这位兄弟动手术
吧！”
。他梦见自己在黑暗中行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來
，她说：“牧良逢，你睡了很久了，应该醒醒了。”
牧良逢说：“柳烟姐，是你吗？”
对方沒有回答他，还在喃喃自语着：“牧良逢，我千山万水來找你，你就不醒來看我一眼吗？”
牧良逢急了，说：“我这就醒來，你等等我。”
柳烟已经哭了，她哽咽起來，牧良逢甚至能够感觉到眼泪的温度，一滴一滴正落在他的手上，慢
慢地渗入他的体内，像火一样地燃烧，一种心痛的感觉迅速蔓延开來。那个下着大雨的缠绵之夜，他
从一个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是从那一刻起，柳烟就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
的心里。他爱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将她娶进了家门。
她的眼泪让他心痛难言，他想柳烟千山万水來找自己，自己不应该再睡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睁
开眼睛，从昏睡中醒过來。窗外阳光明媚，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活生生的就坐在他的身边，正拿
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个女人叫柳烟。
“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吓死了。”柳烟抹了一脸的眼泪。
牧良逢说：“你怎么來了？”他感觉自己有些无力，然后想了起來，那小鬼子该死的一枪。
“你二?四团运输连的一个兄弟告诉我的，我就急着赶來了。”柳烟看到牧良逢醒來，破涕为笑
。
牧良逢这才看清楚了，自己躺在师部的医院里。几个医生护士立即跑了过來，忙碌了一阵子，终
于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医生说：“总算是醒过來了。”
牧良逢感觉自己异常疲惫，浑身一点力气也沒有。
“医生，前面打得怎么样了？”
医生笑了笑说：“牧连长，你这一睡就是好几天，怎么一醒來就关心这事？你现在还很虚弱，先
好好休息吧！师部特意交代了我们，让你好好休息，养好了病再说。”
牧良逢问：“前面是不是打得很惨烈啊？”
医生点点头说：“前面还在打，每天都有不少伤员送进医院，你看，现在医院已经沒有半张腾得
出的床位了，院子中间都挤满了伤员。”
柳烟拿起一块毛巾给他擦了一把脸，生气地说：“自己小命都差点不保，你还盯着前线干吗？”
医生也说：“是啊！牧连长你好好休息吧！身体好了以后，够你打的。”
牧良逢闭上了眼睛，心底里，他是在担心自己那一帮兄弟的安危。这是一场恶战，日本人为了守
住桂南这块战略要地，肯定会寸土不放，而自己这边不拿下桂南也誓不罢休，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死磕
的局面。
“我们打的胜仗，是拿尸体堆出來的啊！”牧良逢沉默半晌说。
师部的野战医院设在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里。如果不是每天有伤兵源源不断地运进医院，在柳烟和
医院的精心照料下，牧良逢曾一度产生了错觉，世界已经太平，他可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
但是伤兵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时传入他的耳中，穿过了几道门墙依然听得真真切切。他自己躺
在军官的病房，受到的待遇自然是不同。这个病房里，一共有五个伤员，除了自己是个中尉，其他的
都是上尉，还有一个少校。
躺在他左边第二张床的是一个从前线拉回來不久的营长，他的一条腿被炮弹活活炸掉一半。几个
长官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眼神中全是绝望和悲观。除了牧良逢，沒有一个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老子看你们谁敢锯我的腿，我的枪呢我的枪呢？老子要毙了你们。”
有伤员在外面吼叫起來，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铁青着脸走进了牧良逢他们的病房，边走边嘀咕
着说：“还沒见过这么野的兵，太过分了。”
牧良逢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柳烟，她显然被这个伤兵的吼叫声惊吓到了，脸上露出了恐惧。
“医生，发生什么事了？”牧良逢问。
那医生说：“牧连长你说，那兵的腿如果再不锯掉，命都保不住了，可他就是死活不同意，还动
手打我们的医生和护士。”
病房里的少校一听这话，把被子掀起盖在自己脸上。
这已经是牧良逢在医院快一个月后的事了，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在柳烟的搀扶下，可以走上
几步路了。
他看了看柳烟说：“扶我出去一下。”
柳烟惊悸地说：“你出去干吗？”
牧良逢笑了笑说：“我给那位兄弟说说，人家一条腿说沒就沒了，换作我也接受不了。”
柳烟只好扶着他慢慢地走出病房，外面的情形却把他吓了一大跳。院子里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兵，
临时架起的木架子床，一排排整齐地摆在院子里，上面都躺着人，再往院外一看，连院子外面的露天
场地上也是伤员。
一个身材魁梧的伤兵正坐在院子中间大骂，几个医生护士围在边上劝说着，但那个伤员不为所动
他咆哮如雷道：“要我这条腿，还不如让我死了痛快。”
医生劝说他：“你这条腿如果再不锯掉，一旦感染，命都保不住。”
“老子这条命是捡的，在保卫南京时就应该沒了的，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老子死就死了，总比
做个一条腿的废人要强。”那伤员一边吼着，眼泪已流了出來。
牧良逢站在医院的过道里，看着满院子的伤兵。那个要被锯掉一条腿的伤员是个大高个儿，年纪
看起來要比牧良逢大几岁，此时正满脸的悲怆之情。一个即将失去一条腿的战士，有时候甚至宁愿失
去的是生命，这是他的理解，这也是他的尊严。一个失去了支撑的士兵，就如同失去了他的全部，他
再也回不到战场了。
士兵眼中的无助和绝望，和他病房里那个受伤的少校何等相似啊！
“大哥！”牧良逢轻轻地走了上去，要被锯掉一条腿的士兵只是一个二等兵。等级森严的国军制
度下，中尉牧良逢的一声大哥让士兵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长官，你也是受伤了？”
牧良逢点点头说：“任务完成了，撤退的时候让小鬼子打了一冷枪，差点把肺打烂。”说着他笑
了笑，问士兵是如何负的伤。
士兵说：“也是打昆仑关的时候，鬼子的九二步兵炮，这半条腿都被炸飞了。”说着他指了指自
己的腿，不用看牧良逢也知道，那包扎着的白布里面，是一堆烂肉。战场上，这样的情况他见多了。
“还好只是炸掉了半条腿，命总算保住了。”牧良逢吁了一口气。
士兵沉默了一下，说：“一条腿沒了，我这人也废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哥你是好样的，我从心里佩服你，但你这个想法我却不同意。男子汉大丈夫，少了一条腿就
不想活了，这不是军人，也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士兵看看牧良逢，显然是对他的话表示疑惑。
“我们当兵的，为国家捐躯流血是正常的，打仗我们不上，难道让老百姓上？少了一条腿怎么啦
？是男人照样顶天立地，说不定哪天我的一条腿也会被炸断，但是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只要我还有
一口气在，就绝对要活下來，我要看着小鬼子被我们一步步打回到他们的狗窝去。”牧良逢的目光在
一院子的伤兵身上扫了一遍，他的语气坚定果敢。士兵们都看着这个年轻的长官。
牧良逢又说：“军人能够流血牺牲是我们的荣耀，但死得要有点价值，像大哥你这种想法就很窝
囊，鬼子沒打死你，你自己却把自己折腾死了，这要让小鬼子知道了，他们就更瞧不起我们这些中国
兵了。打仗打不过人家，死都要比人家死得窝囊，传出去，丢人啊！”
要被锯掉一条腿的士兵的脸涨红了，但是他一句话也沒说，看着牧良逢转过身去。
“长官，你说我们真的能打跑日本人吗？”牧良逢走了几步后，士兵在身后突然发问。
牧良逢回过头來笑了笑，说：“大哥，如果我们大家都保住了命，日本鬼子肯定就能被我们赶跑
，如果我们死光了，那就难说了。”
院子的伤兵一听这话，哄堂大笑起來，大家满脸的阴霾一扫而光。那个就要被锯掉一条腿的二等
兵也笑了，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能死了，否则太便宜小鬼子了。”
牧良逢笑了起來，说道：“哈哈，这就对了吗？医生，你们不要发愣了，准备给这位兄弟动手术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