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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过去纠缠到现在(二)

    有那么一刹那,落落觉得自己睡了过去。突然惊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下來。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很安静,路两旁种植着高高的夹竹桃,不是花季,叶子碧绿,在浓郁的夜色里努力张扬。言良生在静静地吸烟。

    落落坐起來,言良生摁熄烟蒂,说,“走吧,我们钓鱼去。”

    他开了车门,从后厢取出鱼竿。落落懵懂地跟在他后边,心里不禁有些惊异,“这里有河吗?”

    前行了大约五百米,眼前倏然开阔,淡淡的月光下,一片平静的湖赫然出现在眼前。湖边有座白色的尖顶屋,屋子旁竟然还拴着一只小艇。

    落落“啊”的一声。

    言良生回过头來,笑了。

    落落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

    言良生说,“是我的地方。我原來准备把它开发了弄个新的旅游景点。你觉得怎么样?”

    落落说,“呵,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

    落落突然觉得好奇异。事隔多年,她和言良生,竟然还可以这样,朋友般侃侃而谈。

    言良生轻笑一声,说,“不过我现在在改变主意了。这里只属于你。只有你可以來”。

    落落一怔,抬起头來看他。

    他正看着她。

    落落皱起眉來,泪水涌进眼眶,“别这样,良生。”

    言良生把鱼竿向湖中央狠狠甩去。

    他说,“我愿意。落落。别想躲开我。”

    落落喃喃地说,“你是要报复我吗?”

    方良生笑了,“我可沒那个闲功夫,你以为演电视剧啊,还报复!”

    他坐下來,回过头望了望仍然呆呆站立的她,拍拍自己的身际,“來,坐这里。”

    落落犹豫着,轻轻咬咬牙,在他身边坐下。

    他腾出手來,微微用力把她的脑袋摁到他肩上,不容拒绝地说,“靠着我。”

    有点像梦。落落想耻笑一下自己,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了。她把手轻轻搀到言良生的胳膊里。酒意应该都散了,全身却仍在发热。她闭上眼睛,恍惚中像是回到从前的某一天,她像此刻,挽着言良生的手,街道上充满桂花的馨香。什么话都不用说,除了快乐还是快乐。

    夜越來越深,水流的声响温柔而清晰,落落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手机响起來,落落迷迷糊糊地接通,那端传來叶佳怡的声音,“喂,你在哪啊。”

    落落清醒过來,下意识地挡住了手机。“怎么了,找我有事?”对叶佳怡的问題,落落避而不答。

    叶佳怡很失落,“他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这个男人,说对我无情嘛,却总是关怀备至,说有情嘛,却又亲密中有疏远……真让我捉摸不透。哎呀,不说了,我去你那,咱们喝点小酒!你等我!”

    电话挂断了。落落抬起头,不等她开口,言良生微微侧过头,“要走了是吗?我送你。”

    他一句话也沒多问。

    落落说,“送我到大街就OK了。”声音有点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言良生生气。

    言良生笑了笑,像是很明白。他动作俐落地收拾了工具,落落跟在他身后走,月光淡淡,她看到言良生的身影,高大而挺拨,嘴角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呵,他真的是个成熟男人了,而她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从前那个稍嫌嬴弱的少年。

    言良生启动着车子,突然问,“你妈妈,还好吗?”

    落落怔了一下,说,“还好吧。”

    那语气里的不确定一下子便让言良生捕捉到了,他敏感地看她一眼,“怎么了,不在一起住?很少见面?”

    落落点点头,很诚实地回答,“嗯,不在一起住,很少见面。”

    言良生的嘴角轻轻带起点笑意來,“是因为我吗?”他问。

    被言良生这么一问,落落便怔住了。是吗,是因为他吗?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晚----呵,自从与他重逢,她总是不觉地越來越多地想起从前。

    那一晚一直在下雨,从傍晚一直到深夜。落落的母亲把她叫到房里,假装轻描淡写地问,“落落,你是不是喜欢良生啊。”

    落落还沉浸在被母亲发现了他们亲密模样的忐忑不安里,猛然听母亲一语道破,脸顿时就红了。索性心一横,说,“是啊。”

    母亲的脸沉下來,喝斥道,“你们马上就升高三了,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再说了,良生这孩子,不适合你,你不能喜欢他,懂吗?”

    落落不服气地顶撞,“我们沒影响学习啊,良生还给我补习数学。良生很好,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你们不喜欢他并不代表我也不能喜欢他。”

    母亲扬高了声音,“你疯了啊!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我说了不行就不行。你要是不听话,我就马上把他送走!我说得到做得出!”

    落落顿时噤了声。

    母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摔门而出。

    落落怔怔地站着,良生轻轻地走了进來。他伸出手,微弱然而有力地握住了落落的手。

    落落轻声说,“你一直在外面吗?”

    良生说,“沒关系,落落你喜欢我已经足够。”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散步。小雨还在细密地下着,风有点凉,落落侧头看看良生。他好看的嘴唇紧抿着,额前的头发湿了,鼻子高挺。她痴痴地看着他,良生突然扑哧地笑了,他说,“傻姑娘,我是不是长得太帅了?”

    落落笑着跳起來打他脑袋,他轻轻蹲下來,以便她可以打到他。落落却又不干了,她扭他耳朵,嚷,“言良生,你不可以这样惯着我!”

    他们走了许久,落落的脚疼起來。良生躬下身去,说,“來,我背你。”

    他一直把落落背到了家门口。家里灯火通明,落落的父亲和母亲端坐在客厅里。母亲怒不可遏,“言良生,你从明天起就搬到学校去!”

    落落的父亲叫起來,“茵然!”母亲倏地回过头來,厉声道,“什么都别说了!”父亲闭上了嘴,表情复杂地看了看良生。

    落落哭着跑进房间里,砰地关上房门。门外,隐约传來母亲几乎歇斯底里的低吼,“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收养之恩的吗?”

    落落用被子蒙住了双耳。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下來。落落坐起身來,听到父亲在外轻轻敲门,叫,“落落,落落。”

    落落不出声,父亲等了一会,走开了。落落的心里有点难过,在家里,父亲总是一个不太发表意见的人。大事小事,基本都是落落的母亲拿主意。相较母亲的严厉,他对落落宠溺多了。从小到大,母亲不肯答应的事,落落总会乖巧地跑來哀求他,他每每便软下心來,背着妻子答允她----买一条明明沒法养活的金鱼;吃一点街头小摊叫卖的臭豆腐;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一个名不符实的病假……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第二天,良生沒回來。落落从玉姨那里打听到,母亲把良生带到了校长面前,要求让良生住校。

    落落的书桌上搁了一封信,是父亲的笔迹。他说母亲是为了她好。她这个年纪,爱情只是一个模糊而懵懂的概念,随着岁月的逝去,她会发现,那不过一场记忆。不过如此。最多如此。

    落落把信丢在一边。她哪里想像过沒有良生的生活。沒有他,花开得再鲜艳,天空再晴朗,又有什么意义?

    下了晚自习,她跑到良生的教室门口,良生一出门,她就迫切地说,“良生,我们离家出走吧,好不好?”

    良生不肯。

    落落生气了,她一连好几天都不理他。他站在大榕树下等她,她假装沒看到。他托同学传过來的字条,她看也不看就扔掉。

    他终于妥协了。

    他在深夜里用小石子砸她的窗。父母亲都不在家,玉姨睡得很沉。落落匆忙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想一想,又推开父母的卧室,在抽屉里拿了一沓钞票,偷偷地溜出家门。

    天空下着小雨,良生站在略显苍茫的夜色里,冲她微笑。

    那是多么叫人难忘的一幕。落落想,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恍惚间,突然听到良生轻轻“嗨”了一声。落落回过神來,才发现车子停在了家楼下。

    落落一阵脸红,急忙说,“我上去了,再见!”

    良生微微一笑,“不邀请我上去坐一下?”

    落落也笑,第一次坦然起來,“你明知道你身份尴尬。”

    良生摸摸鼻子,“我知道她是你朋友,故意的。”他看着她,“我和她在一起,有的是机会遇上你。”

    落落张张嘴,想问,你原谅我了吗?可话说出來,却是,“我上去了。”

    她不敢问。他若回答,是的,原谅了。她会疑心他说了假话。如果他回答,不,沒有,我从沒有一天原谅过你。那么,她会心碎至死的吧。

    才刚刚打开家门,叶佳怡到了。

    一进门她就踢飞高跟鞋,“妈的,第一次碰到这种男人。”她有点怨愤不平,“还真有对我不动心的男人哪!”她凑到落落的眼前來,浑身酒气,一个劲地逼问,“喂,我是不是美女?是不是?”

    落落狠狠地掐她面孔,一迭声答,“是是是是!”

    叶佳怡躺到沙发上,皱着眉,“他像是有许多心事。”她轻轻叹息,“唉,我迷上他了。”

    落落去厨房煮一点糖水,再回到客厅來,叶佳怡已经睡着了。这个女人。她看着佳怡的脸发呆,要不要告诉她,落落和她心仪的白马,原本旧识。或者,佳怡几天后就会忘了。她哪里有足够耐心來应酬一段暧昧未明的感情。明日午后在咖啡厅偶遇一个明眸男子,她就会把言良生抛诸脑后。

    临睡前,良生的短信发了來,“乖宝,晚安。”

    落落的心暖了一下。

    明明这样的事,陈启真常常在做。啊,陈启真,落落这才想起,她忘了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明天吧,落落想。明天联系他好了。

    醒來时天光大亮,餐桌上搁着热牛奶和面包。叶佳怡留了张字条,“我上班去了。”

    匆忙地洗脸漱口,手机响。落落一看,是陈启真,急忙接上了说,“呀,启真。好早。”心里不是不愧疚的,明明想着要先联系他的,最终还是他先打了來。

    陈启真的声音有点疲倦,“昨晚是不是玩得很晚哪。想着给你打个电话的,结果突然腹痛,医院里吊了大半夜的点滴,说了去接你也沒去成。”他倒觉得抱歉了,落落有点难过,轻咳一声说,“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请假过去看你?”

    陈启真笑了,“咦,一个大男人,看什么看。你快去上班吧。”

    “那我下班了给你电话。”

    “好。”

    匆忙打车到报社,乔小米冲她招招手,落落走过去,乔小米神秘地说,“今天新掌柜会來巡班。唔,十点开见面会。办公室通知下來了。”

    田东凑近來,“八点啥,我听听。”

    乔小米白他一眼,“去,帮姐姐我冲杯咖啡來。”田东有点悻悻地,“大个一天两天的,成天把个姐姐挂嘴上。”乔小米伸手摸摸他的脸,娇里娇气地说,“乖哦,弟弟,等下姐姐给你吃糖糖!”

    落落忍俊不禁。

    多亏了办公室有这两个活宝,生活才不至于沉闷无聊。她顺口也跟着说,“弟弟乖,姐姐我也要杯咖啡!”

    田东急忙凑过來,一把搂住落落的腰,头微微靠到落落肩上去,无比温顺地说,“唔,我听落落姐的。”

    乔小米摔过來本杂志,骂,“要死了你。”

    落落抿着嘴笑。

    突然间觉得不对劲。办公室突然一下子安静下來。落落循着乔小米的目光看过去,门外正静静地站着一行人,最前面的那个,竟然是言良生。

    他穿着墨绿条衬衫,嘴唇紧抿,眉头轻轻皱着,像是非常不满的样子。落落吃了一惊,突然警醒到田东的手还在自己腰间,急忙伸手使劲打开他,再抬起头來,门外已沒了人影。

    乔小米低声尖叫,“看到沒,就是他。包下我们杂志社的,就是刚才那男人。啊,真帅。听说是做房地产的,好像还开着超市什么的。哎呀,总之是个大老板。很有钱。估计就是钱多得沒地儿花了,就拿來搞搞文化产业什么的。”

    落落的心已经乱了。

    他包了她所在的报社,怎么昨晚一整晚,他都沒对她提起?他又是为了什么,巴巴地跑來承包一间报社?难道说是为了她吗?可是现在,他看到了这一幕,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变得随随便便了?她真正懊恼起來。

    十点钟,会议准时召开。从落落坐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良生完美的侧面。他真的是个英俊的男人。落落几乎是贪婪地偷偷地注视着他。他的表情很严肃,落落觉得他应该感觉得到她的注视,但他一次也沒有转过头來。这只能证明,他生气了。他为她刚才的轻佻而生气。

    这么想着,落落便觉得有点委屈。办公室里开开无关痛痒的玩笑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不然日子这么冗长无聊,怎么捱过?谁知道那么巧,他刚刚來,就看到了这一幕。

    分管报社工作的副部长姓王,他表现得有点依依不舍,“从此后,报社就是言老板的孩子了。”他自以为说得很有感情,听的人却无动于衷。这位王部长,到报社走走看看的时间实在有限,哪有人真听信他说的,他曾经把报社当作他的孩子。落落就看到,乔小米轻轻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

    报社的分工原封不动,猛哥依然负责报社的各项工作,言良生不过是挂个总编的牌子罢了。他高兴就过來瞅两眼,不高兴完全可以一两年不露面,打个电话來,无论说什么都是圣旨。

    会议简短俐落,言良生只说了一句话,“大家继续努力!”

    即便是离开,他也沒有正眼看过落落。落落站在窗前看他,他从容地上车去,那姿态,像再复杂的一切,也不过云淡风轻。

    落落在心里默默地说,一眼,一眼就好。拜托你抬起头來,哪怕只不过是仰望晴空里的碧云。

    车子轻轻鸣声喇叭,轻盈地疾驰而去。

    手机响起來,是陈启真。电话里的他有点兴奋,“落落,我妈妈來了。说我们工作都忙,那就由她來帮我们装修房子好了。”

    这个男人,一早就买好房子,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她的首肯,他不会催她,他只懂得默默等待。他真的是个好人。嫁给他,幸福是一定的。

    落落的心轻轻地牵动一下,说,“晚上一块吃饭好吗?我请客,为伯母接风洗尘。”

    陈启真笑了,“面子真大,我都嫉妒了。你都沒请过我。”

    落落说,“谁叫你比我有钱。而且你又比我老。你要照顾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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