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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二十六)

    这是又一个饥饿、疲劳和宁静的黄昏。整个柳镇连一声狗叫也听不到,一切都被薄薄的暮色笼罩了。

    黑虎悠悠地醒來。刘尔宽老人附在他耳旁,用手指指二锤,轻声说:“虎子,你看谁來了?”

    黑虎看着二锤,点了点头。那是大龙的儿子,自己还能不认得吗?

    “二锤是你的儿子啊!”

    “儿子?……”黑虎两眼睁得滚圆。好一阵,又苦笑着微微摇摇头。他以为刘大叔在骗他。

    珍珠从后面冲过來,一把抓住黑虎的手。一边哭,一边摇晃:“虎子哥,真的!真的呀……二锤就是咱那……儿子啊!”

    这不是珍珠吗?哦,你到底……來了。你说什么來着?二锤……真的?黑虎相信了!他已经枯竭的双眼,不知从哪里一下又流出那么多泪來。他嘶哑地连叫了几声:“真的?……真……真的?儿、儿、儿哇!”

    二锤一下子扑到黑虎枕前,伏在他胸脯上哭起來。“爹!----你和俺娘……都受了罪啊!”

    此时,屋里屋外已站满了人,大家一片哭声。人生谁沒有悲欢离合?可此刻的父子相认,却是一次生死离别呀!

    黑虎努力从被窝里伸出两只骨瘦如柴而又布满伤疤的手,可他沒有力气抬起來。两只眼一直看着床前的二锤和正在饮泣的放妮。珍珠懂得他的心思,牵着两个孩子的手送上去。黑虎哆嗦地抓住他们。那眼光充满了慈祥、眷恋和温情。好半天,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孩子……好生……过……日月……吧……”

    二锤和放妮同时点点头,泪水却在无声地流淌。屋里静得沒有一点声息。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把空间和时间慷慨地赐予这个行将远去的人了。

    黑虎的手从两个孩子的手中滑脱下來。

    他又把迟滞的目光转向围着他的人们,脸上蓦然涌出愧色。仿佛在作最后的忏悔。当他找到珍珠的目光时,两眼忽然闪出柔和的光來。珍珠赶忙俯下身去。耳边响起令她心碎的嘱托:“回……柳镇……來吧,领着……孩子们……朝前……过日子,茶馆……还要……开……下……去……”

    珍珠一绺灰黑的头发散乱地拂在脸上。她沒去整理,只是使劲咬住嘴唇,像在接受一个神圣的使命。等黑虎说完,她庄重地点点头,哽咽着说:“虎子……哥,我……听……你的……回來……回到……柳镇來!”

    黑虎轻轻吁出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她,好像还有千言万语,都无需再说了。那一双垂死的眼睛久久地凝注在珍珠脸上,看也看不够……好久,好久……突然,黑虎眼眶里又涌出泪水,全身像被燃烧了一样,痉挛着,抖动着……人们不知道黑虎为什么又激动起來,莫不惊诧地看着他。只见黑虎仍旧死死地盯住珍珠,眼睛里迸出野火一样的光亮。那眼光如此灼热,充满了对生的渴求。他哆哆嗦嗦地央求说:“珍……珠,我累……你抱……抱我……吧!抱……在……怀……里……”----啊,他累。是的,黑虎太累了。就像一个刚刚历险归來的孩子,此刻多么希望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得到抚爱,得到安慰!

    围着的人们立刻被他孩子般的渴求激动了。一个个泪流满面,把期待的目光转向珍珠。

    珍珠哭了,无声地哭了!她冲动地扑到床上,用一双轻柔的母性的手,把黑虎揽到怀里,低下头看着他。伸出两个手指,抹净他眼窝里的泪水……黑虎的眼珠似乎又闪动了一下,终于定定地看着珍珠,再也不动了。她用手指轻轻地为他合拢眼皮。既沒有动,也不再哭。像母亲看护婴儿一样,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呆呆地,呆呆地……

    油灯的火苗跳荡而昏黄。人们凝神屏气,已经忘记了哭泣。他们看到,黑虎在珍珠的怀抱中,安详地去了。那山岩般粗犷的脸上,透着孩子样的宁静和满足,嘴角上还凝固着一丝儿笑意----尽管那笑意有点儿凄惨!

    开头

    故事到此可以结束了。

    亲爱的读者,你会以为我弄错了吧?----怎么在开头时写上“结尾”,在结尾处却写了个“开头”呢?

    其实都一样。

    开始的总会结束;每一次结束都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头。柳镇的生活每天都在结束,也每天都在开头。往下的日子长着呢!

    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三日

    二十二时

    于北京小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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