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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2

    赵振涛找遍了北龙港,也沒有找到高焕章。

    送走了参加剪彩的领导和客人,赵振涛又去高焕章家里找他,高焕章依然不在,他的老娘也不在。妻子周慧敏提起高焕章就啜啜地哭泣不止。周慧敏说老高回老家明国县的骆驼峰了。说北龙铁路在那里新开了个小站,小站上给他留了两间小平房。他把老娘也接到山里去了,从老家叫上了一个近房侄子照顾他们娘俩。赵振涛心里忽地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就快掉下來了:“这个老高,为什么这样?”

    周慧敏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让病拿得更古怪啦!我惦记他,可也沒办法,这里还有孩子呢!”

    赵振涛问:“他不在医院化疗了吗?”

    周慧敏说:“他不想化疗啦!他说死就死在大山里!”

    赵振涛说:“我抽空去山里找他,把他接回來!”

    周慧敏说:“老高说谁接他也不回來的!”

    赵振涛说:“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这样折腾人!”

    周慧敏说:“不,老高说他有罪,到山里赎罪!”

    赵振涛说:“这家伙越活心眼越小啦!”

    赵振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忽然看到摆在桌上一封信。他马上看出信封上是高焕章的几笔垮字:

    振涛老弟:

    今天我到北龙港去了,沒有下车,坐在汽车里,啥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清清楚楚。我沒啥遗憾的啦!其实,都是你老弟的功劳,你应当风光一回。你要好好干!我呢,也算是叫花子走五更,见了亮,沒白穷忙活一回。我高焕章不想见你啦,你的弟弟和女儿男男的事,我知道了,你要节哀呀!因为我见到你就得流泪,我这人一生里最怕的就是流泪。我还想保护眼睛角膜。所以你别來看我!

    从今天开始,我的化疗就中断啦,一來我嫌它麻烦,二來我怕掉头发。地震后仅剩的几根白发,不能掉沒喽!该死的病是治不好的!还有,我把老娘带到山上,一來尽尽孝心,二來让老人家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些年老娘跟我在城里,整天吃水泥面儿啦!我死后,就让我的一个近房侄子替我送终。振涛,那天你说过替我赡养老娘,我真是从心眼里感激。可是咱们这种当干部的人,有那份心也沒那份力呀!你说说,你帮你义父干什么啦?振涛老弟,老天要是多给我一些时间,我就帮着骆驼村办点实事。比如安上电,上个红果罐头厂啥的。我总觉得对不住他们。手术回來后,当我知道郭老顺支书受伤后,我真是觉得我有罪。

    在位的时候,我欠别人的太多了。当官时,咱沒捞钱,所以说也沒啥资本,就想着死后把尸体捐给医疗部门,还有我的眼角膜,捐给郭老顺支书,让他的眼睛重新亮起來。只要他活着,我就能借他的眼睛看见北龙的变化。前人铺路,后人乘凉,北龙这条巨龙,定会在明天腾飞起來。

    振涛,你小子别胡來,我高焕章看得见!

    涌上心头的是复杂而难受的滋味。可赵振涛读着读着,这种感觉就慢慢消失了,很快变成对高焕章的敬畏。字里行间隐含着张扬着生命的诗意和激情。也许世界上活得最苦的就是这一类人,既想帮助别人,还想拯救自己。其实呢,帮助不了别人也拯救不了自己。赵振涛仿佛看见一个高尚的灵魂,以膜拜的姿势,在天堂与地狱衔接的门槛上匍匐着,匍匐着----

    赵振涛感到从沒有过的寂寞。他把搞焕章的信收起來,默默地打量着宽大而空寂的办公室。

    从首都机场把孟瑶接回來,赵振涛就想好好陪陪她,让她看看北龙的山、北龙的海和北龙的大平原。也许这会冲淡一些母亲内心的创痛。然而孟瑶并不想在北龙过多地停留。孟瑶自从在机场见到赵振涛,就扑在他的怀里哭了一阵。后來她不哭了,她闭着眼睛,把哽咽中一次次涌上來的眼泪,又一次次地咽回肚里。回到北龙,孟瑶要抱走男男的骨灰,赵老巩死活不依,老人说男男是俺们赵家的后人,她的骨灰应该安放在蟹湾公墓的赵家坟地里。孟瑶到公墓给男男做了祭礼,她在女儿的墓碑前久久地坐着,时不时把脸贴在冰凉的石碑上。她喃喃地对女儿说着什么,赵振涛一句也沒有听懂。赵振涛受不了这个场面,就走到公墓的围墙外面,把脸扭向一边。孟瑶沒有去看北龙港,她说她很北龙港,是它夺走了她的女儿,还是它夺走了丈夫的魂魄。她回到北龙,静静地坐着,像木头人一样坐着,神情有些恍惚。到了第二天,孟瑶就把赵振涛叫到了跟前,说:“振涛,我们正式谈谈吧!”

    赵振涛说:“好,你该说话啦,你不说话,我心里就发慌!”

    孟瑶的眼圈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眼睛好像两条水中的黑鱼。她说:“男男走了,可我们还得活着。”

    “是活着,还得更好地活着。”赵振涛说。

    孟瑶脸部和眼神是极严正的,嘴唇在微微颤抖:“过去,我们争吵的是一些无聊的东西。今天我要跟你谈些实际的。我回国前,给爸爸妈妈通了电话,告诉他们我不回国啦,他们不支持我的选择。他们无法阻止我,就看你的意见啦。”

    赵振涛愣愣问:“孟瑶,为什么?”

    孟瑶说:“就是为活得更好!更自由!”

    赵振涛坐不住了,激愤地说:“我就不明白,国外就好吗,就自由吗?我看你被他们毒化啦!”

    孟瑶说:“好和自由,都是个感觉。你感觉好就是好。我不强求你,你若是心中还有我,就跟我到澳洲去,我们重新开始。你舍不得北龙,你就留下來!我们从此分手!”

    赵振涛知道她影影绰绰想了很久的事,是在男男死后瞬间做的决定。他说:“孟瑶,你这人做事总是这样,总爱心血來潮!你的事业,你的根在祖国。”

    孟瑶说:“你说的是你自己。”

    赵振涛气得颤抖:“好,好,是我。那么就为了我,我的根在中国,你学成回国,为我回国成不成?”

    孟瑶坚决地说:“你还要让我像男男一样,给你这个官迷当牺牲品吗?够啦!你已经走得够远的啦!振涛,你静下心來想想,在这样的国度,这样的体制,这样多的人口,你能够干什么?最后你所为之拚上心血和年华的事业,到底是什么?你总有后悔的一天的!”

    赵振涛想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一遍遍遥想当年,一次次闭上双眼。这就是武大校园里英姿飒爽的孟瑶吗?他嘶哑着嗓音吼着:“孟瑶,听见你这样的话,我从心底里寒心。你怎么跟腐败分子柴德发一个腔调儿呢?你的血冷了,心凉了。可你不想想,你是中国人,是祖国派你到海外留学的。你说留下,沒错,可你不能不爱自己的祖国。这话要是让你父亲听见啦,他会打你嘴巴的!”

    孟瑶静静地坐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振涛依然发着火:“要不是男男沒了,我就会立马给你轰出去。你看看,咱改革开放的国家,你看看,我们北龙港和北港铁路的建设现场,会让你激动,会让你活得有劲头。只有祖国强大了,你在海外才不被人欺负,才不会被人家骂成***!事实上,你们在海外还算活个人,也是咱祖国强大啦!而不是你孟瑶怎么着了!知道吗?”他的话像暴雨点子往她的脸上砸着。

    孟瑶说:“你别说大话,我现在怀疑你的精神资源!”

    赵振涛拿出高焕章的信來说:“我带你到骆驼峰看看高焕章书记,从他身上,你会找到答案的!”

    孟瑶冷冷地说:“我找不到答案。”

    赵振涛说:“我不说啦,随你的遍吧。”

    孟瑶说:“你不在乎,你的翅膀硬了,可以独挡一面了,完全可以不用我爸爸的关照啦!”

    赵振涛说:“大树底下不长草,我不能总是像孩子似的在你爸爸的遮阳伞下工作。”

    孟瑶叹道:“那我就放心啦!”

    也同样找不到爱情答案的赵振涛,满怀激愤和痛苦送走了孟瑶。他发现他们之间缺少了交谈的基础。过去的孟瑶不是这样的啊,孟瑶像是有什么邪念附体了。他们婚后的生活,应该说是甜蜜的,虽然这种甜蜜浸透着疲劳和苦涩,可那个温暖的小家庭还是给他带來了说不出來的安慰。这一切都是另一段的往事。孟瑶娇情了,他对女人的娇情嗤之以鼻。孟瑶走了,不会再回來。其实,孟瑶压根儿就沒有想说服他的意思。他忽然想到孟瑶说过的一句话,人生是可以分段活的,每一段的思想和活法都是不一样的。

    赵振涛在孟瑶离开的最初几天,默然无语。甚至有些颓废的表情,双眼里蒙上了一层睡不醒的倦意。他什么都沒有了,老婆、孩子和朋友,只有那个港了。想想孟瑶往日的好处,赵振涛心里又是无尽的依恋。他就带着持久的依恋和新鲜的伤痛,独守漫漫长夜,再用男人的方式來化解内心的伤痛。孤独的他只想找个沒人的地方哭一鼻子。沒有几天,赵振涛就自己救助自己,走出了阴影,他焦躁不安,又踌躇满志,渴望雷电,渴望风暴,渴望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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