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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9晋江文学城

    青淼果真第二日就派人去谢府接来阿姊谢青垚陪她聊天。

    临安的夏天来的尤其早,才入四月已热了起来,阳光从无边蔚蓝的晴空上洒落下来,斜斜落于粉墙青瓦上,光影如割。

    柳絮漫天飞舞,树荫当风摇摆,庑廊下银铃轻响。

    青淼命人移了贵妃榻立在庭院的茶蘼架旁,松松挽了个小盘髻,用一支碧玉簪绾住,坐在榻上与青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好好地,他给你匕首做什么?”青垚问道,她穿了件带彩的藕荷色襦裙,外面罩了件素白暗纹大衫,大热的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青淼只穿了轻罗纱衣还是觉得身上热的冒汗。

    “他说如今城里不太平,我身为魏人的家眷,也得好生提防。”青淼轻轻摇着团扇,顿了顿,又道:“阿姊你可听说齐王前两日遇刺一事,我听殿下说是城里的旧党所为。”

    青垚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垂下羽睫,拿起茶抿了一口,再抬头时,已经敛去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带着笑,不紧不慢道:“他对你倒是用心,这些事也用不着你来操心,好好做你的谢娘子就是了。”

    “谢娘子!谢娘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贵妾罢了,到了鹤发鸡皮时也还是个娘子,又不是正经夫人。” 青淼低声嚷了一句道,手中象牙扇柄轻磕白瓷枕,发出一滴滴清脆响声。

    “那也总是要好过从夫人又做回娘子。”青垚放下手中茶盏,不可置否的摇摇头。

    “你何时也开始抱怨这些了?可是外人说什么了?” 青淼眼中闪出一丝怒火,握住她手腕。

    “那倒没有,只是有时忆起前尘往事,觉得自己如今活得疲惫极了。”青垚好似喃喃自语,

    “我为新妇时,总是怨恨他对我不够好,整日只会闷在书房内读书,现在回想起来,他才华,模样、性情都好,我入门两三年都无所出他也从无一声抱怨,我只恨当时不曾多担待一些,大度一点。”

    沉默片刻,又道:“旧日的生活已离我远去,我却像是手握花环的小孩,明明知道花已经凋谢了还是不舍得扔。如今的人生已是残损的,而我又陷在这残损中不能自拔。”

    青淼知她在缅怀她的夫君,心里亦有些难过。

    青淼饮了一口水,继续道:“我既不爱死亡和痛苦,也不爱光荣,更不想对任何人怀有仇恨。我只是在耿耿于怀旧日宁静的生活一去不回了。我从小便被教导君权神授,非武力所能征服,可如今这世道变得疯狂又残忍,我不知道以后会带来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像过去那样美丽和祥和的光景是一去不回了。”

    青淼只觉她的话说的越来越奇怪,直直盯着她看,见她眉宇间依旧是不变的笑意。

    “青淼,你想要的是什么呢?”青垚回过神来,问道

    “我只要自己自由自在地做人!”青淼笑着道,面上略略有点悲伤。"我最大的苦恼就是不能让自己自由自在地活着。”

    “自由人人都有,不过是或多或少罢了,你对自由可有什么期许?”青垚望着她问道

    “……我不知道。”青淼摇摇头,想了片刻又道:“就是那些我不喜欢的人不要过来折磨我,不要强迫我去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

    “这果真是一个异常奢侈的期许。”青垚掩袖笑出了声,可不知为何面色又突然变得有些悲哀,“自由这东西虚无缥缈,说它难能可贵吧,实则又一文不值。很多人看起来光耀过人,为所欲为,可是喜怒哀乐也不可由己。”

    青淼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这并非由于她不明白青垚话中的意思,而是她想起了宇文勰,他活得算是光耀到了极致罢!但他也必有他不得不做的事,和不得不去做的缘故,他也不见得过得能比自己自由、高兴多少。人无论贵贱,只有这颗被桎梏的心是一样的吧?

    如此一比较,青淼也就觉得自己如今处境也不算太惨,听从李昌珉的安排并非不可忍受。

    青淼摇了摇头,不愿再继续去想这些让人压抑的事情,该来的总会来的,等到事情堆到眼前再去结局吧,她懒懒的斜靠在了贵妃榻上,细细的眯起眼睛。

    楼台寂寞,和风熏然,花瓣因风而坠,铁马叮咚清响,生生显出一个锦绣世界来。

    “齐王近日纳了个歌姬为侍妾,这事你可知道吗?”青垚问道

    青淼眼神向下一睨,摇头表示不知道。

    “据说是那位歌姬在齐王被刺客追杀时立了奇功,才被纳入府内。”青垚徐徐道,

    青淼嘴角浅浅一挑,哼道:“如今这世道果真是变了,临安城的人一个个开始谄媚这群魏人了。”言罢,又察觉出她骂的其实是父亲和她自己,一时表情讪讪,遂转了话题,聊及父亲、母亲、兄弟及家中近况。

    “哥哥如今这么样?”青淼问道,

    “他很好,如今已经进了官,魏人正在重建金陵,他一直在那里督查进程。”

    青淼垂眸低下头来,她突然有些明白阿姊方才话语中的伤感。

    她不觉想起往日在金陵的美好,因她心中也苦苦渴望着能重新见到它。不过她也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美好都必须被深深藏起来,因为她要好好地活下去,便不能肩负这些痛苦的记忆向前走。

    青垚怜惜的搂搂她的肩膀,一叹道:“叔父没有女儿,又怜你幼时便离家,所以祖母,叔父他们一直对你百般呵护,不想你长大后,却活得比别人都辛苦。”

    “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青淼涩涩一笑,不过并没有看着青垚的眼睛。

    “我现在过得很好,像你说的那样,殿下待我也很好,我依旧妆金裹玉,食甘饮露。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吃苦挨饿,还有穿的破破烂烂,脸上憔悴无光。现在的一切都是闪着光彩的,以前的生活太黯淡了。”

    那些被细雨打湿的流光,那些浸润了风雨变得儒雅而沉静的花香!那些粉墙青瓦后响亮而亲切的笑声!清凉而温和的抚摸!生活中那种珍贵的温暖和对明天的令人欣慰的期待!所有这些,她怎么能忍心否认呢?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青淼道,只是声音有点微微颤抖。

    青垚眸光有了些微小变化,她并不怎么相信妹妹的话。转首看向别处,停了半响,道:“你生了一场病,倒是难得想通了,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了。”

    话锋一转,又道:“家中长嫂有了身孕,再过几个月,你我可就要做姑姑了。”

    这个消息让青淼方才有些哀伤的情绪一扫而光,“那我这两日就回府看看。”

    她要是生个女儿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给她做漂亮的花裙子。”她笑对青垚道。

    “这话回府可不能在爹娘面前说,他们可是盼着长嫂能生个儿子,谢家我们这一脉人丁本就不兴旺……”青垚拿起手中纨扇结结实实的拍在了青淼的肩膀上。

    “你们在说什么呢?”

    宇文勰自外归来,问了一句迎接的家奴谢娘子在做些什么,家奴答说陪谢家的大女公子在阁内说话,宇文勰当即想到了一件事,迈步穿过中庭,朝后苑走去。

    宇文勰进到青淼庭院时,她正侧倚在荼靡架旁的贵妃榻上,嘴角含笑,满面春风。

    青垚及侍候在周围的侍女忙向他行礼请安。

    倒是青淼依旧倚在贵妃榻上,见他来了也不动,“你今日怎么这么这般得闲?”

    “齐王如今受伤,军中都在喊着更换主帅,我若这时候与人来往的密切且不是有失君子德义,那孤王也就索性闭门不出了。” 宇文勰回道,把一封信函递给了青淼。

    随后颔首向青垚回礼,询问谢大人近况。

    “有劳殿下挂念,家父一切安好,”青垚莞尔道。

    青淼拆开函套,原是一张请函,元夫人请她两日后去府上饮宴。她在临安的府中刚刚开了大片牡丹,而她一向又是偏好聚宴之人,便邀了世家公子小姐前来赏景。

    这样的宴会一定少不了齐王。虽然她与宇文勰绝口不提上元那日发生的事,临安城中也无人知晓那件事。但她忘不了宇文郯撕她衣衫时那副脸孔和那双冷酷、阴险且残忍的眼睛。

    “我病还没好呢,太医说最好不要被风吹到。”青淼将信函丢到榻上,闭目道。

    宇文勰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握住她有些暖日里有些冰凉的手道:“你就是因为整日在阁内憋着才会一直不能痊愈。齐王后日回去东山访友,你只要好好跟着穆王妃就好。”

    “他不是遇刺受伤了吗?不在家好好养伤,跑去东山做什么?”青淼冷冷一哂。

    “不过是臂膀处的几寸刀伤而已。听说东山那里有一位高人,大概是为出征求神问卜吧。”宇文勰漫不经心道。

    言罢,做到了塌边,一双手顺势握在她的后颈处,道:“今日外面实在是太热了。”

    青淼将他两手忿忿向外一扔,嗔道:“要热就去找你的竹夫人,我便不怕热吗?”

    宇文勰一伸手,略有些轻佻的抬起青淼的下颌,眯起眼睛笑道:“竹夫人或青奴,孤王都不曾有,倒是有位名唤青淼的谢娘子。”

    青垚见他二人如此对话,面上已有些讪讪,立时寻了个借口请辞。

    青淼送她出了垂花门,青垚拉着她的手嘱咐了两句切记不要恃宠而骄,如今宇文勰妻妾已至,府中大小事宜都要留心,切不要被宵小之徒钻了空子,便低头款款地朝桥地向中庭走去,消失在和风轻摇的花影之间。

    “方才孤王过来时你们在聊些什么?我见你鼻子眼睛都笑成了一团……”宇文勰歪在贵妃榻上,头枕着双手,看到青淼走来,笑问道。

    “家中长嫂有了身孕,我很快就要做姑姑了。我还在想孩子诞生时,我这小姑姑要送的生色帕袱绣纹花样。”青淼神色甚喜悦,不待宇文勰问完,便抢先回道。

    “哎呀,可是我的绣工不够好,看来我要今日就开始准备了,不然到时候我肯定没脸把那帕袱送我侄女…不对不对,是侄儿……”

    宇文勰很少见她如此神采飞扬的谈论什么事,眉眼弯弯,眼波粼粼,明快的笑容像晓阳下沾着露珠的蔷薇,毫无阴霾的纯净,让人想捏在手里。

    “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宇文勰道,一把将她扯到在榻上,轻轻触了触她粉色的脸颊。

    青淼半撑着从那软榻上坐起来,连连点头。

    “干吗不自己生一个,”宇文勰凑近青淼耳边,轻飘飘道,

    这话令她顷刻变了色,她面色一沉,躺在榻上闭眼不去不再去看宇文勰。

    这事你没办法自己决定,宇文勰看着她冷漠的表情,心想。目光扫过她平坦的小腹时,也微微有些诧异,他们已相处半年多,但她却一直未有身孕,也许是她身体不好或者年龄还小。

    “你先把身体养好了,你现在太瘦了,整日病怏怏的。生孩子也是件危险的活儿,我可不想你英年早逝。”

    青淼懒懒的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额上已热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便道:“今日姐姐教我做蜜沙冰,我做来给你吃吧!”

    言罢便吩咐侍婢将煮好的赤红豆和冰拿来,将冰打成碎块,然后浇上蜂蜜、乳酪和果子搅拌在一起,放入金盘内。

    宇文勰想她素日里手脚冰凉,这些寒凉之物吃多了恐会伤胃,并不让她吃。

    青淼眼睛一转盯着他问道:“好吃吗?”

    冰冰凉凉的,宇文勰并不喜欢太冷的东西,何况现在才四月。蜂蜜放的太多,碎冰打的又太大粒,红豆还有些生,他规矩多得紧,对饮食也挑剔。

    “你做的果然好吃,碎冰沉浮,蜂蜜稠淌,果子甜香冷幽,凉郁沁人。”宇文勰一壁称赞,一壁捏着银匙挑了一块冰入口,依旧面不改色。

    青淼流眸一笑,露出皓齿如玉:“你吃了我的东西,可要好好帮我惩戒你书房前的那些侍卫,昨日我去那里找你,被他们好生斥责了一通。”

    宇文勰将碗拿开,随手交给侍女,道:“他们是军营调来的人,做事自然不像府上的人一样。”

    青淼斜睨了他一眼,忽然伸出一双温软的双臂已经揽住他的脖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以前殿下的书房也不见有这些冷冰冰的侍卫,如今我们要见殿下可还得层层批准?”

    宇文勰似问非问的接了一句,“你何时对书房上了心?”

    青淼心中一紧,抬头触了触他的唇,又嫣然一笑,道:“妾身是怕殿下藏了什么美人在书房中红袖添香。”言罢便拿了旁边的团扇轻轻替宇文勰扇风……

    这样的下午,空气中带着些暮春初夏时的热度,和风吹落百花,水流卷动乱红,庭院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喧嚣都没有,光阴仿佛凝滞在檐角,迟迟不肯向前流去。

    那些花瓣轻飘极了,无声无息的坠落,在空中慢慢划着曲线,一朵海棠花与花枝疏影一起飘落在青淼的肩上,宇文勰以指捻起那脆弱单薄的粉色花朵,目光突然有些飘忽,“两日后元夫人的牡丹花宴,别忘了叫上你的阿姊。”

    青淼直直盯了宇文勰,将手中纨扇掷在塌上,道:“我阿姊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宴会。”

    宇文勰叹了一口气,把她拉过来一点,靠在自己身上,道:“不过一次而已,你写封帖子邀她同去,她也一定是乐意的。”

    青淼把脸埋在他肩上不动,停了片刻,才慢悠悠道:“我知道了。”心中却在抱怨,她们谢家,父亲、兄长和她自己都在昧着良心替魏人做事,难道还要再让她唯一的姐姐也去花宴上谄媚这群魏人。

    宇文勰双手扶着她肩膀,低头吩咐道:“你一会儿就去阁内给她写个帖子。”

    青淼阖上眼睛,颤着睫毛说:“我好睏哦,果然是春天。”

    暮春四月,地上落红堆积,天上流云轻散,果真是清净得紧。青淼靠在宇文勰怀里,懒洋洋想到……

    不过这样的好光景只持续了两日,元夫人的赏花宴上,正当青淼喜洋洋的捧着她诗作赢得的那株牡丹时,前院的侍者传了信,

    她的阿姊,谢家的大女公子,当成乱党被魏兵抓走了……

    那株价值千金的千叶紫牡丹就这样被她失手摔碎后踩在了脚底,这一年的春天也就到了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童鞋们,我这一周正在期末考试,更新不能及时了,这周五考完一定补上,

    竹夫人、青奴都是古人消暑用的。

    有木有人之前猜到青垚是叛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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