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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春 夜

    31、春  夜

    三月的鄱阳湖,应该是一年当中最美的季节。广袤的湖滩上长着浅浅的新草,绿茸茸的一望无边。几场春雨过后,上面那几条河的水都在哗哗地流下来,但流进鄱阳湖之后,却是缓缓地流淌,显示出一种无声无息的温柔和大度。近水的芦苇已长出尺多高了,在风中轻轻地摇曳。那里是野鸭子、鹭鸶和各种水鸟栖息嬉戏的好地方。

    在那近水的湖滩上,浅浅的湖水中时而“劈啪”一声,跃起一只鄱湖鲤。湖水颤抖了一下,马上又归于平静。这种鄱湖鲤就是用这种方式在产籽,将自己的受精卵撒播在水中,辛勤地繁衍着自己的后代。

    到了夜晚,可以看到旷远的湖面上,有一弯冷月投下的倒影。湖水在无声地移动,月影破碎在这无声的水中,就像撒了一层碎碎的金子。船过之后,湖面又恢复得天衣无影,又有碎碎的“金子”在浮动。

    这时,远处往往有点点的渔火和夜航船的桅灯在浮动。在这和风恰畅的春宵,在这不眠的鄱湖之夜中,所有的生命都在生生不息地涌动,为自己,也为下一代。从远古至今天,从今天至永远,鄱阳湖都在律动着一种生命的永恒。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这样美好的春夜里,鄱阳湖不仅孕育着生命,涌动着生机;同时,也潜伏着血腥的死亡。

    三先生就是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夜晚,带着一个账房先生和两个茶庄的伙计,悄悄地出了长春客栈,到码头上了船,动身去婺源贩茶叶。当他们乘船离开吴城码头时,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一尾船,正尾随其后。

    这条船,就是胡子挑的那条快船,掌舵的还是张蛮子。

    直到驶进了鄱阳湖,快要进入昌江口时,那位掌舵的伙计才发现,在他目力所及的湖面上,有一条船正朝这里驶来。那位伙计开始并不以为然。在这水面空旷的湖上,来来去去的船只肯定不少。但是,后来他却发现这条船同自己的船走的不仅是同一条水道,而且速度也几乎相等,一直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跟着跟着,这位伙计就不由得多了个心眼,他便对三先生说:

    “老板,我想把船往岸边靠一会儿。”

    此时,三先生正在船舱里打盹。听到掌舵的伙计这么一说,便有点奇怪,就说:“这不是走得好好的嘛,为什么要靠岸呢?”

    那位账房先生和另一位伙计也觉得很奇怪。

    掌舵的伙计也不好多说,只是向船后望了望。

    三先生和另外两个人也警觉起来了,都钻出舱外朝后头看去,才发现了后头有一条船跟着。

    掌舵的伙计才说:“我看那条船好像有点名堂。它一直跟在我们后头,跟了有些时辰。”

    三先生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现在听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慌了。他连忙对那个掌舵的伙计说:“还是听你的,把船往岸边靠吧。”

    掌舵的伙计一听,连忙用力扳动舵杆,并趁势落下了蓬帆。这条船便徐徐地向岸边的芦苇丛中驶去。

    然而,就在三先生的船转舵掉头的当儿,后头的那条船已经赶了上来。胡子挑一边命令张蛮子把篷帆扯起来,一边叫老三和刘大河在船两边架上两支桨。于是,这条船就像箭一样走得滋滋地响。不一会儿工夫,就靠近了三先生的船。

    三先生的船已经靠岸了。这时,他们都站在船上,看看这条发了疯似的船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们想,如果这条船一直往前走,便没有他们的事;如果在他们身边停下来,那就说明正是冲着自己来的。三先生和他的伙计们,此时并不知道后面是谁的船。

    还没有一袋烟的工夫,这条船果然赶上来了,并且在三先生的船弦外擦肩而过,一直朝前冲过去。三先生和他的伙计们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条船不是冲自己来的,实在是虚惊一场。但是,当他们正要重新开船赶路时,突然听到那条船上有人大叫一声:“转舵!靠过去!”

    随着这叫声一落,刚过去的那条船果然在湖面上急速地转了一个大弯,然而便落帆收桨,笔直地朝三先生的船冲来。在朦胧的月光下,三先生看到船头上站着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片。

    三先生一看,知道大事不妙,便对伙计和船夫大叫一声:“跑!”

    但是,三先生的话刚一出口,这条船已到了跟前。船头上的那两个人便一个箭步,跃上了自己的船。船身一晃,刚爬到船头上的三先生一个趔趄,跌进了船舱。其余的几个人见跑不成,就顺手抄起一些家伙准备抵抗,结果被跳上船来的刘大河赶过来,一个箭步将其中的一个伙计踢倒,并随手一刀,把这位伙计斩成了两截。三先生他们一见,就连忙跪在那里磕头求饶,嘴里连连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三先生,把头抬起来!看看我是谁?”

    这时,胡子挑也跳过来了,站在三先生的船头上,威严地看着脚下已经吓瘫了的三先生。

    三先生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知道今天不是碰上了别的湖匪强盗。他的双腿在打哆嗦,全身在颤抖,他已经没有力气把头抬起来了。

    “叫你把头抬起来,听见吗?”胡子挑又大吼一声。

    这时,老三和刘大河已蹿到三先生跟前,一人站一边,架着三先生的两条胳臂,就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们提了起来。刘大河顺手一把攥住三先生的长辨子,用力往下一按,三先生的头才抬了起来。在朦胧的月光中,三先生终于看到了站在船头上的那条汉子,看到了那一部飘至胸前的大胡子。

    “金……金钩大王……饶……饶命吧……”

    “你也知道我是金钩大王?那好,话我就不多说了。张蛮子,去把那条长布袋拿过来!”

    什么?张蛮子?难道张蛮子真的是被胡子挑捉去了!

    此时,三先生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刚才还在纳闷,胡子挑怎么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要去婺源,又怎么能在吴城码头上认出自己来,原来张蛮子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事到如今,三先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想到这里,三先生的心里反而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他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他知道,再过去不远就是昌江口了。当年,自己装走那十二口皮箱时,就是在昌江口侥幸地躲过了那条追赶的兵船。但是今天夜里,却没能躲过胡子挑的这条船。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三先生终于看到了张蛮子。看到他正拿着一条长布袋,从那条船上走过来,跳到自己的船上。三先生很冷静地看着张蛮子。他似乎觉得张蛮子这些年来并没有老,还是那副老样子。

    张蛮子畏畏缩缩地来到了胡子挑面前。他也偷偷地看了三先生一眼,发现当年的老板正在睁大眼睛瞪着自己,他不由得气馁了,两条罗圈腿更弯了。刚才张蛮子还在想,要不要给三先生打声招呼,或者是叫他一声“刘老板”。但是,张蛮子现在已没有那种胆量了。他发现这位刘老板的眼光,从来都没有这么凶。

    张蛮子只是怯生生地对胡子挑说:“大王,布袋在这里……”

    “啪”的一声,张蛮子的话还没说完,胡子挑就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耳光,大声骂道:“狗东西,给我认真看看,这是不是长春客栈的刘老板三先生?如果是你的刘老板,你就把这条布袋给我过去套上,还跟我啰嗦什么东西!”

    张蛮子挨了这一记耳光之后,似乎变聪明了许多。他用手捂着刚才挨打的地方,拿着那条长布袋向三先生走去。他边走边说:“三先生,我们也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你一向可好?老板娘好吧?今天大王是要用这条长布袋请你上黑虎山的。你就乖乖地去吧。到了黑虎山,就向大王求个情,说不定他也会让你去烧火做饭哩。”

    三先生一听,竟破口大骂起来:“张蛮子,你不但是一条狗,你还是一头猪,一头蠢猪!快来套吧!”

    张蛮子说:“好好好,我是猪,是蠢猪。我可要套了,那你不要乱动啊,滚下这湖里去会淹死的。我知道你又不会划水。”

    张蛮子说着,就把水中的长布袋向三先生的头上罩过去。

    拎着三先生的刘大河和老三都松开了手,让他自己站着。这时,胡子挑也默默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张蛮子在做这一切。

    三先生当然知道,自己一旦被套上黑虎山,真不知道会吃什么苦头,还不如跳到湖里去淹死了自在。他便趁着刘大河和老三松开了手的机会,就一头往船舷外边扎下去。谁知刘大河眼精手快,还没等三先生跳下水去就一把抓住了他。他狠狠地踢了三先生两脚之后,就一把拎了起来,顺手塞进了张蛮子手中的布袋里,然后把袋口扎得结结实实的。

    这时,三先生真的像一头猪一样,在布袋里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儿子,再踢他几下!哈哈哈哈……”胡子挑看到刘大河在动手了,心里有一种说不来了的快感,便大笑起来。

    刘大河果然又狠狠地踢了几脚,踢得三先生嗷嗷地叫。

    胡子挑又连连地说:“踢得好,踢得好,儿子啊,再用点力气,让他叫个够!”

    刘大河果然又连连几脚,踢得三先生在船板上滚来滚去。这时刘大河哪里知道,被他踢的这个三先生,正是自己的亲老子啊!

    张蛮子此时只有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刘大河在拼命地踢自己的老子。他险些叫了出来。但是,他到底没有叫出声。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地说,“天啊,这真是作孽啰……

    刘大河踢累了,便停了来对胡子挑说:“爹,干脆一刀砍了算了,还弄到山上去干什么?”

    胡子挑冷笑一声说:“儿子,看你说的,一刀砍了太便宜了他。把他丢到船舱里吧!我们赶路吧!”

    刘大河一听,便走上前去,拎着布袋口上的结,把三先生拖到船头上,又用力一把抓起来,丢到自己的船上,然后又一脚把他踢到船舱里去了,就像踢一袋萝卜或一袋红薯一样。

    三先生又大叫起来,在船舱里滚动着。

    这时,刘大河见那几个吓呆了的账房伙计还跪在那里,便对胡子挑说:“爹,干脆把这几个干掉算了,省得他们多事。”

    老三也说:“大哥,把他们杀了吧!丢到鄱阳湖里去,鬼都不晓得。”

    说完,老三和刘大河就举起手中的鬼头刀要动手了。吓得那几个伙计又在那里一边磕头一边说:“大王……饶命……饶命啊!我们……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一家人……”

    “嚎丧!”

    胡子挑大吼一声:“我要杀你们,还管你们什么妻儿老小!不过,我胡子挑从来明人不做暗事。我现在就放你们回去,让你们到长春客栈去告诉那个翠花婊子,就说三先生是我胡子挑捉走的,叫她拿钱到黑虎山去赎人!”

    那些伙计连忙说,“是是是,大王……我们一定说到……”

    “起来吧,把船上的东西搬过来。快!”胡子挑说。

    那几个伙计一听真的是要放他们走,便赶紧爬起来,把长春客栈那条船上的钱财和值钱的东西,全都乖乖地送到了胡子挑的船上。

    他们正要准备开船,胡子挑突然想想一件事,又说:“慢,把你们的桅杆砍断,就用桨把船划回去!”

    胡子挑担心自己还没有回到黑虎山,那几个伙计就到了吴城。他们要是报告了吴城衙门,那就有些麻烦了。

    那几个伙计一听,当然明白胡子挑在想什么。就果断地拿起斧子,把那根桅杆砍断了,把帆篷也丢到水里去了。

    胡子挑做着他们做完了这一切,才说:“现在滚吧!记住了我的话吗?叫那个翠花婊子三天之内到黑虎山来赎人!”

    “是是是,我……我们一定说到……”那几个伙计说。

    其中一个胆大一点的忙问:“大王,请开个价吧。我们回去好对老板娘说。”

    胡子挑说:“不用啰嗦!她自然心中有数。你家老板值几多钱,难道她不清楚吗?你们要我开个价,那我就告诉你们,就说是十二口皮箱!知道吗?”

    装在布袋里的三先生似乎听到了这句话,连忙大声说:“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叫老板娘去赎人……就说我是落水淹……淹死了……”

    刘大河一听,不等三先生说下去,就又是一脚踢了过去。踢得三先生在嗷嗷地直叫唤,嘴里还在不停地说:“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告诉……老板娘……你们不要……不要……”

    刘大河见三先生还在叫,就又在用脚踢他。这时老三也过来帮忙踢。

    胡子挑见了,才对那几个伙计大声吼道:“还在听什么听?不想回吴城是不是!还不赶快给我滚!看老子不宰了你们!”

    那几个伙计也不敢再说什么,便赶快安上船桨,把船缓缓地摇动了。这时,胡子挑也命令张蛮子开船回黑虎山。张蛮子这才又走到船后艄去,用手抓住了舵杆。老三也用一根竹篙在水里撑着。只有刘大河还在把手里的鬼头刀晃来晃去,他真想一刀把船舱里的那条长布袋斩成两截。

    站在船头上的胡子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大声地对刘大河说:“儿子,进舱歇去吧!到了山上把他交给你,你就是把他剁成肉酱都行。”

    听到胡子挑这么一说,刘大河才恨恨地回到船舱里去了。

    但是胡子挑的这句话,却把蜷缩在船舱里的三先生吓得魂飞魄散了。他心里在想,胡子挑什么时候生了这么一个恶狼一样的儿子呢?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这土匪强盗的崽,生来就是杀人的坯子。别看他这个儿子生得高高大大的一表人才,怎么却长就了这么一副虎狼心肠呢?

    这时,三先生又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大海在红船局,不但跟那杨铁汉学技艺,还在学做人,无论如何,将来也不会是这种样子。还有那个小儿子刘大河,至今也不知道在哪里。三先生想,如果他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沦为乞丐叫花子,也不会像这样胡子挑的儿子一样。

    死到临头的三先生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长就了一副虎狼心肠的后生伢子,正是自己的小儿子刘大河。

    午夜的鄱阳湖依然是月白风清,一碧千里。胡子挑的那条船,像箭一样的滑过水面,径直向黑虎山驶去。闪光的湖面上出现了一条扇形的波痕。这条波痕在快速地向前延伸,后面的消失了,前面的又在船后面出现,变幻成一种常人难以见到的景致。

    胡子挑此时没有站在船头上,也没有在舱里睡觉,而是站在船后艄,站在掌舵的张蛮子身边,默默的盯着湖面,看着船后的这种景致。看上去,此时的他是那样的平静,但他的内心却别有一种滋味。十多年过去了,他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天。他的心,已经被仇恨的苦水浸泡得像湖岸边的岩石一样。无情的岁月,风化了许多铁一样的岩石。但是,却不能风化了他那颗坚硬的心。在见到三先生的一瞬间,胡子挑突然发现自己老了许多,老得连杀三先生的勇气都没有了。

    但是,当他第一次看清了三先生那张保养得白白胖胖的脸时,他那颗复仇的心又在剧烈的跳动。就是这个当年不名一文的烟行里的小朝奉,凭什么能过着人上人的日子?而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担惊受怕,过着这种非人非鬼的生活?如今,自己已年过半百了,虽说在黑虎山的地窑里,在九江、汉口和南京的那些大商号里,也聚敛了万贯家财,但那永远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自己尽管同三先生一样的富有,但任何时候,都没有三先生的那种荣耀、地位和体面;任何时候,都不能像他一样,能在吴城街上招摇过市,能在长春客栈呼风唤雨,能在世人面前人五人六的招摇显摆,风光一时。

    想到这一切,在胡子挑内心爆发的不仅仅是一种仇恨,而且还多了一种嫉恨,一种无法消除的嫉恨。事到如今,报仇对自己来说似乎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但是这种嫉恨,却再一次让胡子挑心里怒火中烧。

    船到了黑虎山前,刘大河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通往湖边的小道上马上走下一伙喽罗。他们一见是大王来了,立即变得那么乖巧,忙上船来搬东西。看到船舱里有个长布袋,他们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小头目便问:

    “大王,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呀?”

    还没等胡子挑答话,刘大河就抢先笑着说:“装的是一头猪,一头又白又胖的大肥猪。大家抬上山去做红烧肉吃吧!”

    几个喽啰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当然知道,这里头不是猪。一个喽罗就故意说:“真是猪么?二老板。怎么没听到叫呢?我来看看这猪叫不叫。”

    说着,他就用手中的刀背,在长布袋上狠狠地砍了一下,痛得三先生在里面大叫起来,引得这些小喽啰们一阵狂笑。

    胡子挑吩咐小喽啰将三先生抬到那个山洞里,并对老三和刘大河说:“你们俩个过去看着,不要真的让他们把刘老板剁成了红烧肉。”

    刘大河爽快地答应一声,就吩咐喽啰们抬起长布袋向山上走去。老三紧紧跟在后头。

    张蛮子也正准备同他们一同去,胡子挑却把他叫住了。对他说:“张蛮子,你跟我同去喝杯茶,我有话对你说。”

    张蛮子只好乖乖地跟胡子挑走了。他真不知道那个凶残狠毒的刘大河,会把自己的父亲折腾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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