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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被刻意抹去的鸟人

    要说谁谁是鸟人,那等于是骂人。可是在我的想象当中,我却找不出比这更贴切的比喻,我一闭上眼睛去想象我曾经的青春岁月,脑海中倏然闪过的便是一群安静划过天空的飞鸟,画面中是没有声音的,天空很安静,也没有过于明艳的色调,一片淡灰的世界里我们悄无声息地飞过。

    我想我们都是其中平凡的一只。你觉得在你的往昔你活的特别的重要,你的故事有无与伦比的美丽,可多年过后再次回首,你说你还能听到昨天的笑语或是哭泣,那都是假的,都是你不愿面对它们归于平寂这个可怕的事实,这都是你刻意渲染后的想象——就像你给一个落满灰尘的花瓶插上了新的蔷薇,你向别人提起时,都会说它一直溢满了香气……

    不要再强迫自己逃避一些事情,它们早已安静了,梦也该醒了。

    我之前提到过我曾经的大学宿舍里住着四个人,我们一起逃课喝酒伶仃而归,一起在课上起哄盘问思政老师人为什么活着让他不知所答窘态百出,一起守在楼下拐角处瞅着上楼女生的裙子吹起口哨作鸟兽散……我说到了王改革,也说到了老罗,可是我没有提起一个人的名字,直至我在手机的黑名单上再次看到它。我知道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在手机上看到李光头这个名字,我想我只是假装思维短路刻意如此罢了。我已经忘记了此前有多少次我徘徊在是否对这个人进行回忆的边缘地带,到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作茧自缚,因为这昭示了一种对自我安全感的趋向性。我本想本着最原始的情结去叙述一个故事,不掺杂任何其它称作偏见或是某种对某人某事嫉妒愤慨甚至是嗤之以鼻的感情色彩,因为这样做会使感情在某一隅积聚的太过浓厚而使得记忆被刻意地切断,这无疑是对讲述故事这一行为的不忠。不过我还是背叛了自己,在故事的叙述之初便将此人生硬地抹去了。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多大的失误,虽然很难有人发现这个叫李光头在故事中的缺失,就像那群飞鸟从空中掠过时缺少了某一只并不妨碍整个的画面感,但此刻的我已无法对自己的回忆强词夺理。

    我和李光头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王改革和老罗怎么想,他们现在已不再在我的面前提起他。他来自南方某一个滨海的城市,浑身带着一股海水的清凉气息,他的爸爸却在北方——我们学校这个省会所在地的一个区里的派出所任职,这种奇怪的家庭构架又让他平添一丝或许有的在路上的经历感以及从干警家属那里得来的勇武气质。我不得不说,包括他那一年四季留着的光头在内,他的全身——拉丝金边眼镜,浓郁的眉毛,憨厚红润的嘴唇,壮硕的四肢,还有他不知为何比我们都大了三四岁却跟我们同时入学……这一切都是可圈可点的,他的俊秀宽裕与成熟的面孔是我们向女生们打出的一张硬牌,只要有了他跟在身边,就算我们高攀某个极度优秀的女生向其搭讪,也绝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我开始记起来了,老罗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羡慕,因为他多次将自己网购赠送的衣服扔给老罗,对于老罗来说那都有些奢侈了,王改革更不用说了,大学里他抽的烟四分之三都是从李光头那边搜刮来的,对于李光头这个聚宝盆的馈赠我也有份,他的那辆摩托车基本上就是我在校园里的交通工具,我坐后座的时间比他做前座的时间都长……但当时的我们都不觉得欠他什么,因为那时的我们心里都长着一棵共产主义的常青树。按李光头的说法就是,大河不干小河满。我们觉得这句话挺对,只要李光头的口袋干不了,我们就可以在每月的月初过皇帝的日子月末也不用担心沦落成乞丐。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四个人一直是在一起的,李光头并不显得多余,正相反,是必不可少的,我甚至于怀疑我之前所讲述的一些故事中把真正的主人公给篡改了,比方说那次醉酒后在甲子湖畔商量着下水醒酒,有他的在场,他或许才是真正的提议者,还有我跟随老罗去北川抗震救灾当志愿者,最初的发起人应该是李光头而不是老罗,只是我后来才参与进去,而李光头则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放弃了计划……

    也就是那次远行期间,李光头给我的青春回忆抹上了最黯淡的一笔。我和老罗当时穿着绵阳市红十字会发的白色马甲,胸前挂着志愿者的牌子兴致勃勃地入驻到一所板房区内,在那边做了卫生防疫员。我在穿上马甲的第一时间就用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还特意凸出那鲜红的十字,给夏珊发了过去,告诉她我们自己安排的很好。我也会告诉她我的任务是照看那些地震后变成孤儿的孩子们,还有站在一立方米的空间里数一分钟有多少只苍蝇经过身边,以及告诉她昨夜余震的惊险……当时的我开始沉浸于这种迢迢万里的短信讲述,我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千里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勇士,我寄希望于这种勇士的形象会通过电波和简短的文字最后幻化成一个坚韧无比有情有义的好男人走进夏珊的心里。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接近于一种梦游的状态,这一刻头顶是骄阳似火或是暴雨倾盆的四川灾区,下一刻便会在对夏珊的思念当中沉湎。其余知情的同学的短信问候甚至都显得多余,只要是接到夏珊的回复,我浑身便像是打了鸡血般的亢奋异常。我记得当时在灾区还得了一场重感冒,我特别享受那种被烧至混沌的感觉,那种不真实的视野里一切都变得朦胧有爱,脑海中的一切都被无限制地压缩,这让我失去了对时空界限的辨别能力,我在接近于昏迷的高烧中甚至能够看到夏珊满含微笑翩跹而至走到我的跟前……

    后来,学院里的大青脸也知道了我和老罗的事情,非但没有批评我,电话的语气里还有发来贺电的嘉奖意味,他说最好能拿到一些地震的材料回学校后办一个图片展,另外我也正向学院推荐你入党……我也是先于老罗将这个喜庆的消息告诉了夏珊,我说夏珊你在干嘛呢?她说我刚考完试,准备回家,你病了……赶紧回来吧……我内心一团火热,我说还不到时候,我得坚守到最后一刻,我得跟人民子弟兵一起看到灾区重建了再回去……她说,李航,其实我挺佩服你的……我本来想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可我觉得在这么表达下去都有些虚伪了,我最后说,夏珊……我想你……忙音了片刻,那边响起了细柔的声音,她说……嗯……你什么时间回来……先稍微打住,让我想想我当时哭了没有……我没有哭,准确点说我并没有流出现实中的眼泪,但那一刻我的心里早已泛滥滂沱了……我语气颤抖着迫不及待地回答,快了吧,应该是快了……我跟老罗身上带的钱快没有了……都给孩子买雪糕吃了……再往后我便记不起来了,那天之后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是我感觉我比身边这个因为营养缺乏面黄肌瘦的老罗在精神层面上更高一筹了,因为我觉得我拥有了一个不会阻止我去想她的女孩,而老罗那时还是个可怜的光棍,那天夜里我一夜未眠,也没有再给夏珊发短信,我觉得白天的那一句话说出后再说别的便是多余了。很长时间之后,再谈起此事,老罗说了一句虽然庸俗却让我刻骨铭心的话,他说,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情,跟别人无关。那时,我才明白,想念原来是我自己的事情,别人怎么会来阻止呢?

    我跟老罗在学校放暑假的前一天返回学校。虽然没有夹道欢迎的热闹场面,但去食堂里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路经的同学们的眼神个个都充满了崇拜之情,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感到欢欣鼓舞了。我没有立即去见夏珊,而是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地点是图书馆底下的那个咖啡馆,因为我得将自己重新打理一番,将从死城带来的悲惨形象遮挡一下,然后带着满腹的故事去与她赴约作为饭中的谈资。我还找了一只马克笔在那块从绵阳捡来的瓦砾上庄重地写下了:北川。2008年5月12日。我仔细打量着这块石头,觉得此时它已经变成了一块艺术品,像二战时期盟军攻克柏林后缴获的纳粹军旗一样,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是夜,灯火温馨,是我在灾区久违的那种气氛。夏珊的脸温润柔和,蓝色的连衣裙清凉明丽,面前的奶茶散发出诱人的气息。我将用A4纸包好的石头递给她,她拨开仔细地看着,说,我喜欢……转而她抬起头看着我说,李航,你瘦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团亮闪闪的黑色云朵,带着让我难于抗拒的磁力,我开始深陷其中。我说,我知道……夏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吗?她将石头放到一边,双手捧着奶茶朝我笑笑,你是一个正直的好人……我没有回答她,鼻头有一股酸楚涌来,我说,夏珊,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想念一个人……她眼睛盯着我等着我继续诉说。我说,在每一个深夜里我都难于入睡,我觉得离那个人太远了,我不该走那么远的……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她问,证明什么?我的眼睛朦胧起来,像自言自语,我说,我想证明……我喜欢上了你……

    说完后,我心里释然了,其实我本应该急切地盼望着夏珊的答应,可在那一刻,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再关乎夏珊的答案了,我甚至觉得能有此刻彼此平静的对白,在这安静如水的夏夜里流淌彼此的心声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夏珊面色平静,她双手握着奶茶的杯子在桌面上悄悄晃动,她说,我知道……虽然不奢求她认同的答案,但这样的回应对我来说并不能平复我的心情,我就像一个初谙世故的孩子一样一面央求着最华美的礼物另一面却告诉给予者不要太过破费一样进退维谷,我强装面前的一切都很平常,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说是源自于女生的直觉。最后天平向着执意的一侧倾斜了,我说,你觉得呢?我觉得什么?夏珊的回答紧接而来。我说,你觉得我喜欢你……我的话即刻打断了,因为我发现了她面带微笑朝我摇头,我本来就摇摇欲碎的心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剥裂。她仿似看出了我的心碎,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知道那时自己的面孔是带着怎样的一种消沉,一种能够将从灾区载誉而归的荣耀感顷刻湮灭的消沉……

    我们肩并肩行走在包裹着丁香花香的校园小路上,旁边匆匆忙忙经过着一些赶晚班列车回家的学生。有几次我的肩膀与夏珊的肩膀碰在一起,我也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想打翻了五味瓶不只是什么滋味。我们谈了很多话题,包括以后的打算还有学生组织的事情,虽然这都不是我关心的,但我还是将心底里的感受拿来与她分享。既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我也在心里给自己封了一个位置,我说,夏珊,也不急,就让我慢慢追你吧,你看我的表现……她抬起头看着我,伸手从旁边的丁香花树上折下一簇花穗捏在手中,她说,李航我给你讲个道理吧……我说什么道理?她开始平静地诉说着,言辞里满含理性,她说若是同一个空间当中存在着两颗不能安定的粒子,它们在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轨道上飞速运转,它们相遇的可能性有多大?我摇摇头,说这个不好说,我不知道。她接着说,若是有一颗粒子安定下来了,那它们相遇的可能性是不是大一些?我点点头,应该是吧。片刻后我都在琢磨她的这句话,还是不得要领,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这里面有积极的意味,我问她,你的意思是我还是有希望的吧?她朝我笑笑,IT’S UP TO YOU,是不是?我也跟着她明亮的笑声笑起来说,IT’S UP TO YOU。

    我们彼此在意味深长的对白中想象着一些事情,但我却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仿似有一堵我逾越不了的屏障横亘在我与她的中间。期间她接了一个电话,她用方言说着我似懂非懂的话,我从她手中将她的提包拿过来,说我给你拿着吧,她将胳膊松开将包给了我,我心情轻松起来,抬头看见毛月亮像在朝我投来近人微笑。她用手捂着手机侧身朝我做了一个鬼脸,悄声说,是我妈。我赶紧低头跟她说给我向阿姨带个好。她就侧脸笑着继续讲电话。我隐约可以听出来,她先问了一些她爸爸的事情,我听得云山雾罩,然后她说妈妈,最近有好多男生追我哦,她咯咯地笑起来。我在一边拎着包想象着是在牵着她的手,我也跟着她笑起来,有种荣幸感席卷全身,然后却突然胸口一阵堵得慌,好多男生在追她是什么意思啊?等她挂了电话,我强装微笑,问她,还有别的男生追你吗?她显得很惊讶说,你能听懂我的方言?我说,吴侬软语嘛,能听个差不多。她说是哦,你是其中一个。我说,那好办,你给我列列,我明天全把他们的念头打消,保证绝无一个漏网之鱼。她说你想怎么办?我说没有好办法,只有暴力了。她表情有些不屑,她说你还真够呛。她的回答让我感到有些失落,我说你转告他们吧,我李航今天正式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来了,知趣的现在撤还来得及!她看着我摇了摇头,继续走路。我回味我刚才的话,是不是显得有些粗俗了?我开始忐忑起来,并发现自己开始毫无缘由地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将夏珊送回宿舍我才回去,校园的深夜已经行人寥寥。我想了一些又随即忘却的事情,百无聊赖地回到公寓。公寓门已经上锁了,我喊了楼管大爷,他不情愿地在里面嘟囔着,带拉开窗户看到是我,就满嘴酒气地说,是你这小子啊!别人我就不给开门了。经过楼管办公室的时候我给大爷扔了一盒烟。推门进到宿舍,才看见那三个人已经喝上了,一个个醉意朦胧,老罗甚至还流着哈喇子。王改革说,航哥你不够意思啊,回来先去见女的,然后摆着手口齿不清地说,不仗义,忒不仗义了!我说,来来来,心情不好,给我个杯子!李光头给我递了一个空杯。老罗坐在下铺一副狐媚眼神,上嘴唇咬着下嘴唇半天组织了一句话,满脸嘲笑问我怎么样了?我说别提了。王改革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笑个什么劲!然后倒上一杯青照酒一举杯下去一半。王改革将一条胳膊搭在我肩上说,航哥啊,就知道你没戏了,李光头早就把你位子给顶了!说完后伸出大舌头伴着鬼脸。我心里猛地一震,立马盯着旁边正开始收拾饭桌的李光头。我说,我还没喝完你收拾什么……王改子说的是真的?他眼神不定,放下手中的活计,说你听他胡说八道!我想起夏珊说的话,悲从中来,一举杯将酒干了,我将杯子一扔,说不带开玩笑的!李光头瞅着醉成一滩泥的王改革,转脸说,没有那回事儿。王改革伏在桌子上,拿筷子敲着桌子,说你胡说八道啊……李光头……我就是看见你给夏珊送了苹果……夏珊还扭捏的跟个孩子似的……

    李光头顿时摸起一个空杯子朝王改革扔过去,草!你能不能闭上你那臭嘴!摔去的杯子从王改革的头顶蹦到老罗的面门上。我一下冲上去攥住李光头的衣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改子错在哪儿?!

    白天上班,晚上就写点。

    觉得好就拍拍手,觉得写的操蛋就骂。

    我这里兼容并包。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就是想讲个故事。不靠此谋生。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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