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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

    14.

    重阳节那天从早上起就是狂风夹着暴雨,到中午更是风紧雨骤,庭院里的树枝被折断,街上几乎不见人影。整个城市在暴雨里屏息,天地间只有水流倾斜。

    雨水如瀑布冲刷过栖凤居的整面玻璃幕墙,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池塘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几片干枯的荷叶被击打落水。

    何之山心思重重地推开栖凤居的门,对站在窗边的步微说,“今晚的预定被取消了。”

    “因为下雨了?”步微凝视着远方,“到晚上这雨也停不下来吗?”

    “昨天预报说有雨,没想到雨这么大,”何之山干涩地说,“按理说重阳节是大晴天啊……”

    “取消就取消吧,定金不退,”步微疲惫地吩咐道。步家预定宴席惯例先支付一半的菜金,老顾客们都知道规矩,几乎从来没有临时取消的事情发生。

    何之山支吾了一会,勉强提起声音,“没有收定金……”他低着头快速含混地解释,“是步先生您要请客,他们说下雨,来不了。”

    “我?”步微一怔,深深呼吸了几次,“啊,那我们自己吃吧,过节。”

    到晚上六点的时候,雨势渐渐变小,天边出现了薄红色的夕阳,下班的人涌向地铁和公车,被雨水冲洗地发光的街道上车辆如长龙,次第点燃的路灯倒映在路面的积水里,晕染开流动的光彩。

    步朗尼急匆匆地冲进厨房,跑到慢条斯理磨着菜刀的何之山跟前,喘着气问道,“雨停了,客人会来吗?”

    何之山平静地回答,“没有接到要来的电话。”

    步朗尼气呼呼地叫嚷,“我给他们打电话!以前捧着步家,现在请都请不来吗?”

    “你既然知道请不来,又何必自取其辱呢?”封一帆慢悠悠地开口,“朗尼,淡定点,你总不能命令人家捧场啊!”

    “没那么严重吧,”陶星明左右望望打着圆场,“老板总是会有办法的嘛……”

    以往总是热火朝天香气四溢的大厨房从未像现在这么冰冷淡漠,似乎失去了一部分灵魂,步朗尼焦躁地跺着脚,直到小腿被一只手按住。

    他低下头,黎向荣半蹲在地板上,右手拿着大块的海绵,“朗尼,你先去换鞋。”

    湿漉漉的水印在深灰色的水磨石地板上并不明显,但黎向荣推着他的小腿向门外,围绕着他一路擦过去,身体始终没有抬起来。

    “吕大师傅呢?”步朗尼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他和老板一起出去了,”一直默默整理橱柜的安东扬声回答,“刚刚开车走的。”

    “他们一定是亲自请人去了!”步朗尼眼睛一亮,在玄关处给自己带了鞋套,重新走回厨房中间,大声宣布,“各位,赶紧忙起来吧,今晚预定的菜肴一定会上桌的!”

    封一帆懒洋洋地笑道,“朗尼,你要不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再说?”

    何之山回过头来看他,封一帆毫不示弱地看回去,用向来玩世不恭的语调说,“现在什么都挺贵的,别煮好了又浪费啊。”

    步朗尼瞪着他,慢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聚集过来,步朗尼数着铃声响了一遍、两遍、三遍。

    短短的数秒时间步朗尼觉得深陷重围,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都各怀心思、每一道目光都包含着试探和挑衅,他们全部受到过诱惑和收买,步家的危机显而易见,大厦将倾。

    这不是树倒猢狲散,而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步朗尼半阖着眼睛,手机通了,父亲的声音在电波的另一边,“喂。”

    “爸爸,几点开宴?”他镇定地问道。

    “一个小时之后,现在开始准备吧。”父亲简短地交待完就挂断。

    步朗尼抿着嘴唇笑了笑,摊开手掌道,“现在好了,有客人了,快开始吧。”

    “要是客人不足的话,没必要做太多的菜吧,”何之山翻了翻日志中打印好的菜单,“可以删减几道。”

    步朗尼拿过菜单看了看,捡起铅笔大手大脚划了几道,将菜单塞回何之山的手中,“就这样做吧。”

    何之山仔细审视一番,苦笑着开始吩咐各人的行动。

    雨已经完全停止了,湿润的空气逗得人鼻子发痒,许先生跟着步微左后侧缓步走进庭院,夜色朦胧草木清香。

    “步先生,这里真是美极了,每次看到都让我感叹不已,你是在撩拨我的觊觎之心啊,”许先生悠闲地说道。

    “是啊,”步微停止了脚步,满怀感情地望着自己的家,“这一草一木都蕴含着我的心血,你怎么能说拿就拿呢?”

    “无论如何,你肯请我我很高兴,没有其他人,就我们好好聊聊天,真好,又是过节。”许先生笑得一派祥和亲切,“老兄你有儿子承欢膝下,我的孩子却在大洋彼岸,很羡慕你啊。”

    “谁让你不肯回家,老惦记着别人的家呢?”步微推开大门,栖凤居里灯火通明,餐具完备,步朗尼快步迎接上来,客气地行了礼。

    许先生摸不准这场宴请的深意,他半藏半露地接触了步家的每一位员工,理应受不到如此礼遇。

    步微按着他的肩膀坐下,“粗茶淡饭而已,将就用用吧。”转头对步朗尼道,“吕大师傅也回来了,你去请一下,还有何之山他们也叫来,一起吃。”

    许先生诧异道,“您的主厨都过来了,厨房里谁做菜啊?”

    步朗尼冷淡地答道,“我们家的小厨子,手艺也是顶好的。”

    一时间众人坐定,步家的厨师果然除了黎向荣都团团坐好,厨房里只剩下黎向荣和封一帆两个人忙活。

    凉菜上了凉拌黄花菜、太极双耳、八宝莲藕、子姜山参、香甜紫芋、卤汁素鸡,热菜则是松仁豆腐煲、口蘑烩豌豆、紫菜冬瓜卷、青椒魔芋丝、脆皮茄子、铁板腐竹、菊花豆皮结、金针竹荪汤,竟然全是素菜,没有一点荤腥。

    许先生尝了几口菜赞道,“世人只知步家鱼翅燕窝之美,没想到这素席更是别致,用料寻常、口味不凡,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步微悠然地咬着一片木耳,“世人只求食材越贵越珍稀的好,却不知真味是淡,寻常菜肴反而入了不他们的眼。”

    “可是步家知名的三百多种佳肴,可没有今天这些啊。”许先生呵呵一笑,“我吃的恐怕不是真正的步家菜吧,起码不是被大家公认的步家官府菜。”

    “只要是我步家厨师出手,又怎么不是步家菜呢?”步微轻松地反击道,目光慈爱地环视在座的家人。

    “何之山主做红案、陶星明主做冷荤,安东还是学徒,各方面都在学,面点是我夫人负责,她今天外出没有露面,我想许先生对我家已经很了解,对他们也都不陌生,”步微沉稳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就我这个老家伙油盐不如?”

    “哪里哪里,”许先生赶紧摆手道,“绝对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

    安东突然站起身来,仰头喝干一杯白酒,对步微亮出杯底,双眼发红地哽咽道,“老板,我带步家这几年,您待我真没说的,何时何地我都不会背离步家!”说完就直挺挺地站着,眼泪不停地滚下来。

    陶星明拉了他好几把他也不动,就那么怒视着许先生,双手握成拳头越捏越紧。

    何之山给他斟满酒杯,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干,却没有说话。

    陶星明左右看看,为难地看着面前的白酒,他一向没有酒量,真的不太擅长拼酒。

    吕永大师傅拿过他的酒杯,略碰碰唇道,“小陶没说的,安东你坐下来吧,吃菜吃菜。”

    这边厨房里,把所有菜都送出去的黎向荣和封一帆端着米饭,用剩余的材料随便煮了个什锦汤,边吃边聊天。

    封一帆道,“你看人家都上桌吃呢,就我俩躲在灶台跟前,我是外人也就不提了,你可是少爷亲手栽培的嫡系啊,怎么就混这么惨呢?”

    黎向荣舀了一大勺蘑菇浇在米饭上,“我倒觉得搞得跟鸿门宴似地,今天预定请的不是那位吧。”

    封一帆吸溜了几口青菜道,“嗯,原本请的有官面上的几个人物,可是今不如昔了吗,如今在位的人换了,关系自然要重新打造,以前的人也算是过时了,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今天我看是攘外必先安内啊,”封一帆兴致勃勃地在碗底捞着金针菇,“你说我们谁没私下被勾搭过啊,这回儿还指不定那几个怎么表忠心呢,你看,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也许是老板真的在做交接呢?”黎向荣随口应道,“我是不懂经营,现在的状况可能真的不太好吧,那么多大企业都会破产倒闭,步家又凭什么能屹立不倒呢?”

    封一帆放下碗,给黎向荣竖起大拇指道,“兄弟,你果然是个明白人!说你笨的人才是笨蛋!有这种危机意识很好,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所在的企业经历过一次兼并,在被收购之前几乎是没有任何动向的,突然短短的时间里我们被告知法人已经更换,人事浮动啦、劳资纠纷啦等等等,其实对于最底层的员工来说无非是“走”还是“留”的问题,走又能走到哪里去?除非你有更好的选择,很多人不得不留下来忍受更残酷的生存环境,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在一个地方呆了好几年的人很难轻易因为自己不爽而放弃一份工作,人们最关心的无非是自己本月的工资,对于上层的变换未必感兴趣。

    步家的几个厨师,也各有各的考虑和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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