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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昨日之梦断

    虽然已经是将近中午,慕容烨靠在床上,仍不想起身。

    入宫之后他的确是懒散多了,从前他一向自律,断然不会睡到日上三竿,他从小就立志做国家之栋梁之臣,读百家之书,济天下之百姓。可是现在这些念头都断了,如今亡了国失了家再读书又有什么用。

    他想起那夜在地宫中和太子欢好的情形,虽然是做同样的事,那次给了他完全不同的感受,也许是身高体重都比较相似,一番云-雨竟然让他体会到从来没有过的欢愉。当太子埋在他的身体里,激荡之时他竟然眼前白光一闪,如同钢丝挑高到云团之中,如同烟火一般七色在脑中炸开。

    从少时相交,也许他一直心中也是爱慕太子的,只是偏执的人臣的感念让他不愿意相信。

    那一刻他觉得为了那人,断头也愿意。

    手中抚摸着一块玉如意,那是太子送予他的。这是太子从出生就带在身上的一刻翡翠玉。堪称是国之珍宝的美玉,玻璃底通透无瑕,厚而润,带着丝丝凉意。清水绿的颜色浸透心底一样。润泽得如同一滴就要滴下来的水滴,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抚摸它。

    正在这时候却听见有人进来,一听这脚步声他就知道是拓拔聿。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要印到石头里一样。

    “今天怎么这么早。”慕容烨连忙收起手中的玉如意。

    才刚刚中午的时候这男人就回来了。

    “今日朝中无事。”没有什么大事是其次,他给了慕容烨三日时间考虑,如今已是第三日。不论他是不是打定主意强娶,他还是想从他的口中听到愿意做他的皇后。

    “这玉,你喜欢?” 拓拔聿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他把玩着手中的如意,水滴一样冰透的玉被一根红绳子系着带在他的胸前,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分外养眼。

    “前些时候你送的,那日觉得通透可爱就带在身上了。”他心想拓拔聿送了那么多珍宝给他。摞起来都可以塞满一屋子了,这蛮子只知道将进贡来的好东西都送给自己,最后都送了些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兴许这样可以蒙混过去。

    “你喜欢就好,喜欢玉,我就叫人多送些来。”

    慕容烨心谈这蛮子果然什么都不懂,好东西只要一个就足够了,送再多又有什么用。

    “那日我问你的事,你想好了吗?” 拓拔聿装作不经意提起。

    慕容烨早知道他这么早回来就是记挂着那件事。他咬着下唇答:“就按你的意思办。”

    “太好了!” 拓拔聿听到这话还是高兴得搂着他的要将他抱起来,他还以为这个酸腐书呆子还在钻他的君臣仁义的牛角尖。“那就这么定了,我令人赶制婚服。”

    慕容烨别过脸,不愿去看那蛮子傻气的笑。

    “我为你建一座新的宫殿好吗?就在牡丹花会的紫烟湖之畔。” 拓拔聿接着讨好他:“虽然大婚之日没有那么快完成,我要将全国上下最好的工匠都召来将这宫殿建的美美的,才够衬你。”

    “不要!”慕容烨连忙阻止他说:“我不想要什么新宫殿,这素玉宫住得好好的。”

    要是真搬到新宫殿,他恐怕就没有办法和太子会面了。

    “这里哪里行?” 拓拔聿思量道:“不如搬到正殿玉泉宫吧。”

    “也好。”

    玉泉宫历来是他们南邵皇帝住的地方,连皇后都不能住在这里,这蛮子全不懂规矩,不过为了打消拓拔聿为他建新宫殿让他搬去的想法,他就应了。

    “好,我让人照你喜欢的样式收拾好。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初九。”

    ……

    近日皇宫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个个都知道皇上的大婚近了,却鲜有人知道这皇后到底是那家名门贵族的女儿。大臣们也私下里打听,却没有哪家官员的女儿被甄选为皇后的消息,也有些人琢磨着皇上莫非看上的是南邵女子,又或是平民之女。

    每日只见宫里的太监出来采办各样的物品,在婚礼之前却始终没有消息。

    也有人猜到大约是皇上养在宫里的人,据说那人颇得皇上宠爱,各州县进贡的珍宝尽数搬去了那儿。

    可是当大婚典礼之时,他们的皇帝拓拔聿从龙撵上走下来,携手而来的竟然是一个身着红色婚服头戴金冠容色绝美的少年,顿时一片哗然,不少大臣惊得倒吸一口气,更有一些老臣惊讶得要跌到地上。

    这个人不单是南邵人,最出奇的是,竟然还是个男子。

    有见识多的大臣认出来,这就是南邵第一美男子慕容烨。

    认出他的人里面就包括了曾经与他一起被称为南都四少的温庭。温庭的父亲温禄曾是前南邵朝廷的丞相,在北耀大军攻下南都之后,很识局势地向北耀投诚,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三品官,温庭也跟着在礼部讨了个六品官的书吏。

    温庭看到自己的少时即为相交的人这时候与北耀皇帝携手步入大殿自然也是大大一惊。

    慕容烨身着婚服长长的衣裙一直拖在地上,朱红如血的锦缎上绣着展翅飞翔的金紫色凤凰,七彩珍宝镶嵌其上璀璨生辉。红色婚服的映衬下更加显得他肌肤莹白如冰雪,一双大大眼眸盈盈如秋水横波,低垂的眼睫长如蝶翼,蔷薇色的菱唇轻抿色彩动人如浸着水珠娇艳欲滴的花瓣。

    然而他在这样的场合神态却是淡然,仿佛置身事外与他全无关系一样。

    这是他所认识的高洁出尘的美玉公子慕容烨吗?

    不知为何,温庭看到好友竟然是北耀皇帝今日要立的皇后的时候,心里竟涌出莫名的闷气。

    虽然他自己也是被人当做是贰臣,可是他始终觉得心中皎如天上明月的慕容烨不该是做出这样事的人。

    不但投了北耀国主,还出卖自己美妙的身体不惧世人唾骂地做了北耀国主的皇后,他所认识的慕容烨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但孤高好洁,而且颇爱惜自己的羽毛。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慕容烨也看到温庭投来的审视的目光,群臣之中也有几个是南邵的降臣,感受到那些卖国求荣的奸臣们看向自己的眼光竟然是那样地不屑,他竟然比自己之前料想到的平静。背负骂名也不过如此,他受了也就受了。也许是早已经痛得麻木了,他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痛。

    九九的高台白玉雕砌,曾经他们先朝的皇帝在这里举行大典祭天,历代皇帝立后的婚典亦是在此处举行。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登上这只有皇家才能到的地方。从此以后他就是皇后了,母仪天下,可是他一个男子,又如何母仪天下?

    婚典过后,当他穿着长长的红色婚衣走下高台的时候,碰到了自己少时的朋友温庭。他一向不耻温家卖国求荣。这时候竟然被这个贰臣鄙视了。

    “恭贺皇后千岁。”温庭的语气阴阳怪气:“从不知道你是如此善用自己的姿容。”

    “那又如何?温侍郎和温书吏在北朝不也是混得风声水起。”

    “哪有皇后千岁如此得势,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书吏,你却已经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慕容烨看他那嘴脸实在是碍眼,正欲离开之时,脚下被长裙所绊,差点跌倒,那块冰透的玉如意从胸前滑出来。

    温庭立刻眼尖得认出了那块玉如意,那是前朝太子的随身之物,太子自幼即带着那块玉,从未离身,如今这块却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了慕容烨的身上。他们南都人人都知道慕容烨是太子的人,南都城破之后,太子不知所踪,而且以慕容烨那种自命清高的性格,遭受如此大辱,恐怕早已经挥刀自裁。哪会如此站在北耀的朝廷上,承受南邵的遗民唾骂。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如今高高在上皇后之尊的慕容烨是太子的眼线,太子将自己的人送予了北耀国主,自然有所图谋。温庭心思百转却丝毫不显露。

    夜里拓拔聿走进玉泉宫的时候,慕容烨身还穿着那身大红色的婚服,却已经靠在床边睡着了,烛火映照下,血色婚服裹着雪白的身体,秀丽如画的脸庞,水嫩柔滑的肌肤,让他想要疼到心坎里。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梦想这样的时刻,这一刻终于得偿所愿。对他的痴迷几乎是一种疯狂,他只想将这个人捧在手心,将世上的珍宝都送到他的面前。

    拓拔聿俯身去吻他的脸颊,伸手解开那袭艳红的婚服,热烈的亲吻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慕容烨睁开眼便见男人近在咫尺的脸,闪着光芒的莹蓝色眼眸如同点燃的火苗想要将他点着一样。

    ……

    自从他说了一句喜欢玉石,那男人让各州县和四围的小国进献极品的玉石入宫。

    和田玉,羊脂玉,岫玉,南阳玉,蓝田玉,翡翠玉,他尤其喜欢的是通透如水的上等翡翠玉。一开始送来的都是成品的玉饰品玩件,后面有人送了一刻翡翠毛料,他自己雕刻之后挺喜欢的,就时常拿着把玩,自那之后更多的官员送的都是翡翠原石。如今这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他们皇帝的心尖是哪个,谁不是争相讨好。

    三年时间让他从一个孤高少年变成如今的气度,退去了青涩,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贵气,一颦一笑间都是倾醉天下的动人。

    三年后的秋日,玉泉宫里金桂已经盛开,慕容烨一袭紫色九凤纹的华服立在白玉阶上,手中把玩着昨日他新雕的冰绿翡翠玉禅。

    “无人新高洁,谁能表予心?”

    世人看到的都是他荣光的外表,谁人知道他心中的隐忍。也许是秋日的风让他觉得有些烦躁。离七月十五在地宫见到赵颐一面,已经快要一个月他都没有再见到他挂心的人。

    他知道南邵的遗部在拥护着赵颐正在与北耀的大军奋战,这时候正是关键时刻,而这时候那人说不定正身处险境。虽然他们复国的心坚定,但是北耀大军凶猛之极。自从八月初一他在地宫中没有等到该来的人,他日日寝食难安。在这皇宫里他每日里期盼的就是在地宫的会面,见到赵颐,听他讲述他们复国大计的进展,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也许正是心系此处,他也觉得自己对赵颐的爱深入心扉。初一那人在地宫中对他百般疼爱,许他只要再等待数月就会拨云今日。可是他等了近一个月,却没有等到那人的身影。这让他坐立不安。

    ……

    拓拔聿走入玉泉宫,看见慕容烨正站在玉阶上眼神迷离得望着远方,他那样望穿秋水却不是为了自己。

    他对他还不够好吗?他将心都掏出了给他,换来的却是他如此绝情的背叛。

    也许九五之尊的帝王就不应该有爱。

    想到那人对自己的顺从都是为了给那个那个男人的叛军换来更多的情报,他就觉得无比心痛。

    他一日日去套取他的军防分布,从他口中问到的任何一句话都事无巨细地报给那个前朝太子,最让他心痛的是他竟然利用自己的美色-诱杀了自己麾下第一猛将郝连玉树。

    对于这样的异心的情人他最该做的就是一刀砍了他,但是他却做不到,砍在那人身上就如同砍在自己身上一样痛。

    拓拔聿杀了与他私会的赵颐,更是将他的叛军诛杀殆尽。

    他砍了赵颐的首级带回宫中,他想给他看了就会断了他的想念,让他知道他这一生一世只能是自己的人,再无其他的选择。

    慕容烨回头看到拓拔聿走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暗红色的木匣。

    “送予你的礼物。” 拓拔聿将那木匣交给他说:“打开看看,这定然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

    有一种预感如同是乌云袭来。慕容烨打开了那匣子,看到的竟然是他所思念的人的头颅。他双手颤抖地将那鲜血淋漓的头颅捧在手上,看到那熟悉的容颜已经冰冷顿时泪下涟涟。

    “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期,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从说了这句话,他再不出一言,一直不住流泪。三日后是那年的八月十五,三日来他滴水未尽,粒米未沾,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停流泪,泪干了泣血。

    太医们一个个从玉泉宫走出了都是束手无策。

    “到底是什么病?” 拓拔聿看到那人已经是夕阳薄暮之态心焦如焚。

    “似是中毒,却查不出是何种毒药。”

    慕容烨的病因始终查不出来。责罚这些太医又有什么用。

    拓拔聿走入玉泉宫,坐在床边,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

    “你究竟吃了什么?赵颐的头颅又被你藏匿到哪里了?”

    那双眼睛睁开了,却没了往日秋水横波的盈盈光泽,只是空洞如一口深井。

    “以你的性情,我死后定然不会同意将我与太子埋在一处,我将他的头颅烧成灰,吞了。这样你再无法将我们分开。”

    “你竟然!”拓拔聿气极:“你便是死了,也要在皇陵之中与我合葬。”

    慕容烨不言,是夜,悲泣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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