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奈何桥上等三年

正文 早殇

    胤禛归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初秋,已有片片落叶盘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宋氏怀孕业已五个月,肚子小小圆圆的,紫儿说应该是个小格格。我微笑,儿子或是女儿都好,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会得到他由衷的疼爱。我想他会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抱起孩子时宠溺的笑脸,一如曾经对我。

    回府之后,我们只匆匆见过数面,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应该已经有一米七了吧,看起来瘦弱的身体展开了些,肩膀宽了,却显得人更消瘦,但是那怀抱显然更加宽阔而舒适,却已经与我无关。

    他又开始习惯地微蹙着眉头,看向我的眼神平静而疏离,我仍然对他微笑,像曾经的每一天那样,他的目光从不在我身上驻留太久,我却笑的面孔发僵。

    答应十三十四的玩意还没有做好,我想画一个动画片给他们,很简单的东西,就是快速翻动让里边的人动起来那种。我画了足足三个月才完成,一百多个画面,却须臾就翻完。

    十四虽然十分新鲜,却显然有些不满意,只玩儿了半日就失去了兴趣。十三却懂事地问我:“四嫂画了很久吧?这样看岂不浪费,应该一张张慢慢欣赏。”我摇摇头对他说:“有些事,你做了很久,也只是得到片刻的欢娱,但那便够了。拆开来反而什么也得不到”十三似懂非懂地看我,只是小心地说:“四嫂以后别辛苦的画这些了,有了主意再找人画就好了。”我点头应着,看他小心地收好。

    《西游记》已经讲到真假美猴王,悟空被玄奘误会,回到了花果山。十四高兴地说:“他终于回去了,再别管那劳什子师傅。”我笑笑:“他不会不管的,因为那是他的师傅,他放不下牵挂。”十四撇嘴:“他还真是笨呢。”是啊,世上总会有悟空这样的笨人,但却笨的心甘情愿。

    过年的时候,宋氏身子不便,我和李氏陪胤禛一起入宫。德妃问了宋氏的情况,一再悄悄嘱咐我也加把劲。宫里的宴会一如去年般热闹,我却更加孤寂,但懒散的甚至不愿逃避,因为这寂寞是我该慢慢习惯的,我必须适应。

    出了正月,康熙又和去年一样带了几个儿子去畿甸,太子、三阿哥、胤禛随行。据说那时太子的侧福晋也已经将要临盆,我家宋氏也预产期在即,想来康熙真不是个体贴的父亲。太子已经是第二个孩子,可是我家胤禛还是第一次有孩子,难道要他错过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场景吗?

    三月来的时候,宋氏生产,还好生产前日胤禛刚好赶回,没有错过这重要的时刻。那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儿,哭声都有些有气无力。胤禛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满是宠爱和担心。我亲吻孩子嫩嫩的小脸,我由衷地微笑,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啊,有像他一样薄薄的嘴唇,只是紧闭着小眼,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有着深邃的黑眸。除了对新生女儿的交流,他仍然未和我说一句话,我们之间就因为一句诗词形成的坚冰,似乎已经无法打破。

    康熙三十三年了,我家胤禛已经十六岁,高出我半头的身高,宽肩长腿,声音变得低沉而动听,他已经更像是个男人而不是男孩儿。而这个男人已经整整三百七十二日没有进过我的房间。

    我仔细地照顾着宋氏和孩子,孩子仍是病恹恹的,太医来过几次,也只说先天身子骨弱,需好好调理,再无良方。我也从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跟着一起手足无措。我和宋氏、胤禛,常常看着小格格一筹莫展。4月来的时候,距离孩子满月还有几日的时间,小格格有一天终于睁开了眼,我们喜形于色,以为孩子从此便会健康起来。谁知那一晚刚要入睡,传来消息说小格格不好了。

    急忙起来奔去,走到门前却看到跪倒的一地的下人,小顺子留着泪说:“福晋,格格殇了。”我一阵眩晕,那个今天才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女孩儿,从此便离开了吗?她是否一眼便看穿了世上的艰辛和活着的苦,傻孩子啊,你贵为大清国的格格,你有阿玛、额娘和我的宠爱,我们一定会让无忧无虑,你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呢?如果老天想要收走一条命,就带我走吧。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无数可能的新生命,而不像我这般早已枯萎和了无生趣。

    我无声地任泪水在脸颊肆意,缓缓走进屋子里。宋氏已经哭的晕死过去,胤禛呆呆的站着面无表情,我去拉他,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忧伤。我此刻只想把他拥进怀里,好好安慰,可是想着他的疏离与冷淡,只能强自压下心里的情绪,示意李氏去劝劝他,我坐在床边,看着被宋氏饶是昏过去仍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青紫色的小脸上再无一丝生气。下人们终于把孩子从宋氏手里接过来,我抱起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她小小的仍有余温的身体里,心中一遍遍地喊着:“回来吧孩子,让我替你走。”

    管家在一旁喊我,我知道,此刻不是沉浸在伤心里的时候,还有很多事要我这个当福晋的做。交代管家帮忙安排小格格的后世,李氏拉走了胤禛。我守在宋氏的床前,她已经昏睡了两个时辰。我没有做过母亲,但我明白宋氏此时的痛,我若是她,我大约也是不愿醒来的,醒来就是面对天人永隔的事实,我宁愿睡死在梦中。

    如果得到的欣喜是需要失去的绝望来换取,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我宁愿平静如水的生活,也不要巨大欣喜之后再承担刻骨的心碎。又枯坐了半个时辰,宋氏仍没有苏醒的迹象,太医只说她忧伤过度,身子并没有大碍,嘱咐好下人,好生照料着,我便回了房间,却仍是反反复复睡不着。为什么活着就要承受这些的痛苦,如果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那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世上走一遭呢。正在胡思乱想着,门被重重地推开,胤禛有些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我急忙起身,来不及下床便接到到几乎是扑到我怀里的身体,我险些抱不住他,不待我说话他已痛哭失声。

    嘴里却只反复呢喃着:“颜儿,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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