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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出庆天

    过了十五,便有一辆马车驶离了京城。这马车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就是大了一点,两匹马拉着,前面坐着一个穿了一身黑的车夫,赶着马车不快不慢地前行。

    若硬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那便是这车还带着两匹马,一匹白毛青纹,鬃尾极长,长得极为神异,似乎是很高兴,总是超过马车跑出去老远,过了一会又自己跑回来;另一匹通体漆黑,只四蹄雪白,静静地跟在马车后面走着,看起来虽没有前面那匹让人惊叹,但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它四蹄踏地的声音有着独特的规律,丝毫不乱。

    虽然马车外面看起来朴素平常,但里面又是另一番天地。车厢内部用兽皮和棉花包裹严实了不说,还扑了其他民族上贡的艳丽又暖和的地毯,一个五足兽首黑铁小火盆被放在一个盛了水的铁盘里,正静静地散发着热量。

    鹭翎裹着王雪芙送他的披风躺在尹倾鸿怀里正打瞌睡,因为尹倾鸿一直用内力催着热度,他此时完全不觉得冷,一张小脸难得红扑扑的,配上睡得分外乖巧的样子,让尹倾鸿忍不住低头偷个吻去。

    以这个不紧不慢的速度,从京城到临丰得花近两个月的时间,尹倾鸿倒是不着急,以他的想法,那在南边捣乱的人倒不一定真的是要把他引到临丰去,肯定会在半路上给他添些麻烦,他也不怕,一方面多给尹淳德一点时间好让他尽情折腾,方便之后连根拔起,另一方面他自从当上皇帝后就鲜少出宫门,正好趁此机会看看他掌管的这片河山的真貌。

    而此时在宫里名义上坐镇东宫的尹淳德还在得意,却不知完全没被尹倾鸿放在眼里。

    “爷,有人跟上来了。”

    赶着马车的枭崇并没停下驱马的动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低低的说了一声。尹倾鸿其实也早已发觉,听枭崇说起,伸手捂住鹭翎耳朵,低声命令:“全都杀了吧。”

    外面的枭崇听得清楚,对着树林深处抬了下手,尹倾鸿便听林子深处有极微弱的异样声音夹着风声传来,不在意地笑了笑,等那本就不清楚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才松开了捂着鹭翎耳朵的手。

    昨日是元宵佳节,尹倾鸿照常带着鹭翎溜出宫去看灯,晚上回去后又折腾他许久,天快亮才让他睡了。鹭翎本来早上就比一般宫人起来得晚,被这么一闹腾,便怎么也醒不过来了。尹倾鸿也不在意,直接抱了人到车上,让他继续睡。

    本来尹倾鸿不想带着青鸢一起来,这家伙没规矩,又太显眼,总觉得带着会碍事。谁知道青鸢这马聪明得要命,看出尹倾鸿要撇下它带鹭翎出去玩,干脆在马厩里蹬腿嘶叫地闹腾起来。它的嘶声可不比普通马,如龙似凤,震得人耳朵疼,尹倾鸿看怀里的鹭翎闭着眼睛直皱眉,赶紧把这位大爷从马厩里请了出来,带着一起走了。

    他这次出宫满朝文武都知道,几个官员又知道南边起了乱事,其实算是直白告诉他们尹倾鸿的目的地了。但好歹说的是微服出巡,自然要装得像那么回事,如今青鸢死活跟着,想要低调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尹倾鸿忍不住叹气:他的翎儿身边,就没一个活物是让他省心的。

    赶路赶了大半天,老远的看到路边有两间矮屋,外面挑着帘子,枭崇向尹倾鸿问了,尹倾鸿看鹭翎似乎也睡得差不多了,便让他靠过去停下。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本就是一处人家,为了过路人歇脚连带着赚些小钱而开的一间小酒屋,那伙计自然也没见过多大世面,只知道和气为贵、笑脸迎人便是好的,看枭崇进来,便赶紧笑着凑上去,问:“客官几位?要吃点什么?要酒么?”

    枭崇打量了一眼四周,看还算干净,也没什么人,便对那伙计点了点头,又出门去开了车门撩开帘子。那伙计凑过来看,便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子抱着一大团裹着白狐裘的东西跳下车来,动作利落轻巧,一看便知道是有功夫的,那人跳下车后先看了眼怀里的那一团,似乎是确认了什么,面上带了些笑意,这才抬眼来看了他一眼。

    那伙计没来由地就抖了一抖,其实那人也没瞪他,也不像是在生气,只是静静地看了他那么一眼,便让人腿肚子发软。伙计看这人虽也是一身黑衣,却比先进来的那个尊贵得多了,知道是个厉害人物,赶紧站到门边把人迎进来,又去倒了三碗热水放在桌上。

    尹倾鸿抱着被裹得头都没露出来的鹭翎进了小店,觉得屋里还算暖和,也觉得满意,在一张条凳上坐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狐裘撩开,轻声道:“翎儿,起来吃些东西。”

    鹭翎仍没睡够,被尹倾鸿这么一唤,便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怎么也不肯醒过来。

    尹倾鸿看着好笑,虽然把人搞到这般程度的是他,但毕竟鹭翎早饭就没吃,怕他饿着,只能狠心把他弄醒。这么想着,尹倾鸿便伸手捏着鹭翎的鼻尖轻轻扯扯,又唤了他一声。

    “翎儿,醒醒,吃完了再睡。”

    鹭翎被烦得没法,挣动了两下,终于睁开了眼。

    随着他这一动作,裹着他的狐裘向下滑落了些,露出了他的面孔来。那伙计偷眼看了,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娘了个乖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简直比画像上的神仙都好看。

    他正看着发呆,坐在另一边的枭崇突然用指尖敲了一下桌面,伙计回过神去看他,就觉得后脖梗嗖嗖的窜过一阵凉风,便低下头再也不敢去看鹭翎了。

    鹭翎此时还迷糊着,呆呆地盯着尹倾鸿看了一阵,又茫然地转头看了眼四周,梦呓似的问:“这是哪……?”

    尹倾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了,鹭翎是睡着时被带出来的,此时怕是还搞不清楚状况。

    “我们现在在外面。我说了今天要带你出门,还记得么?”尹倾鸿一边说着,一边将鹭翎放在他旁边让他坐好,鹭翎这才醒得差不多了,又看了看四周,冲尹倾鸿点了点头。

    尹倾鸿对他一笑,道:“现在先歇歇脚,你早上就没吃饭,现在饿了吧?”

    鹭翎被他一说,倒真觉得有些饿了。那伙计见了,赶紧笑着凑过来道:“我们家牛肉面和驴肉包子饺子可好吃了,客官要不要来点?”

    尹倾鸿点了点头:“三碗牛肉面,多放些热汤,再来盘饺子,切盘牛肉,做得干净点。再拿坛酒上来。”

    伙计道了声“好嘞”,冲着后厨喊:“媳妇儿,面三碗,一饺子,一牛肉!”

    鹭翎听了,忍不住笑着问:“一般不都是老板娘招呼客人,男人下厨的么?店家,你可不够疼老婆啊。”

    那伙计听鹭翎主动跟他说话倒是愣了愣,然后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若是我下厨,非把几位吃坏了肚子不可。我家媳妇手艺好,来吃过的都要夸上一夸的,几位等着吧,我去给你们取酒来。”说着撩帘子进里面去了。

    鹭翎看了一会他进去的方向,叹息似的笑了笑:“倒冤枉他了,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是能共白头的鸳鸯伴侣。”

    尹倾鸿侧头吻了吻他鬓角,“我们也会白头偕老的。”

    坐在靠门口一桌的枭崇默默地换了一边背对着父子两个人坐下了。

    过了一会,伙计和他媳妇端了吃食上来,只见大大的一碗,透明的汤水冒着热气,上面飘着一层金澄澄的牛油和几片香菜末,看着就筋道的面条沉在汤下,旁边摞着几大片牛肉。鹭翎看着就有食欲,用汤匙舀了一口汤喝,香浓但不肥腻,正合他口味。

    吃饭时终于过来和他们一起坐了的枭崇有些不赞同的瞟了他一眼,喝了口汤,吃了个饺子,吃了片牛肉,又倒了碗酒喝了一口,微顿了顿,道:“好吃。”

    尹倾鸿看没事,便笑着给鹭翎倒了小半碗酒,道:“外面天冷,喝一点祛祛寒。”

    鹭翎乖乖地喝了一口。宫廷宴飨用的酒都是淡香的,邀月楼的酒也是如此,揽翠楼的酒都是用花酿成的,比前两处的甜浓。鹭翎只喝过这三处的酒,寻常百姓喝的酒倒是第一次喝,入口就极呛辣,鹭翎皱着眉咽下去,就觉得似吞了一团火,顺着喉咙一直辣到心里去了。但等这劲过去了,就觉得一团热气在腹中化开,熨烫得五脏六腑都舒服,也觉得过瘾,就着牛肉面,把那小半碗酒全喝了下去,立刻觉得手脚都暖了起来,面颊上都浮现出红晕来。

    伙计的媳妇跟伙计差不多大小,长得一般,因为是在厨房里干活所以穿得少些,看起来挺能干,是会持家的女人。她是头一次看到尹倾鸿和鹭翎这般好看的男人,歪着头盯着他们看,也不避讳,她个女人家不在意,这三人更是不会在意了,自吃自的,由着她看去。

    尹倾鸿吃了个饺子,觉得味道真不错,便给鹭翎夹了一个放在小牒子里,闲聊似的问:“怎么没见小孩?”

    那伙计有些羞赧地挠了挠脸颊,道:“去年年初刚娶回来的,忙了一年,还没工夫想这些呢。”

    “怎么,日子不好过?”

    “那倒不是的。”伙计摆了摆手,笑着说,“开这小店虽然利小,但是我还有几亩地,手头还是有些小钱的。”

    “那挺好。”尹倾鸿点头笑了笑,“家里有点小钱,官兵不找茬,等闲下来的时候生个孩子,也就圆满了。”

    那伙计笑着附和:“地方好啊,这里离京城近,官兵都不敢找百姓麻烦的。我合计着等再攒点钱就到京城边上去开个小酒馆,那里人多,能多赚一点。”

    “嗯,这想法好。”尹倾鸿转头看那女人,笑道,“老板娘好手艺,搬到京郊去就能让更多的人尝到了,是好事。”

    谁都喜欢别人夸自己,那老板娘也不例外,立刻就热络起来。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老板娘问:“这位客官看着也是有些能耐的吧?这大冷天的要去哪啊?”

    尹倾鸿摸了摸正在咬枭崇夹给他的酱牛肉的鹭翎的头,笑道:“我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想着带他到南面去串亲戚,顺带见见世面。出了皇城我就没什么本事了,两位有什么可指点的么?”

    “哦,那就要看您是要去哪了。”伙计说。

    “我们去临丰。”

    “临丰啊……那可远。离京近些的地方能太平些,再远的话恐怕就要乱了,不过等到临丰周边的时候就能好很多,那里是小庆天嘛,朝廷管得严,治安能好些,且有一大帮子武林人士护着,土匪强盗也少。”

    伙计正说着,他媳妇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道:“当家的,昨天从南面来的那几个商人说临丰最近乱了。好像是那帮子武人闹起来了。”

    “咦?”那伙计似乎也是刚听说,问,“怎么突然乱了?要开那个什么武林大会么?”

    “不知道,我在里面听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死了人,似乎闹得挺大的。”

    “那就一定是武林大会了。小时候我爹给我讲过,他年轻时候看临丰开武林大会,全是人,老热闹了。一大堆人上台子打打杀杀的,血哗啦哗啦的……”

    三个人也没往下听,都低头吃饭,一边思考着什么。

    三个人吃好了饭,枭崇付了银子,又要店家准备了一壶酒、一包驴肉包子和一包酱牛肉好备在路上吃。鹭翎穿戴上了披风,先过去开了门,结果同时就有一张大马脸探了进来,打着响鼻地伸过来用唇部蹭他。

    鹭翎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青鸢。尹倾鸿走过来把青鸢的大脑袋推开,笑骂道:“终于知道回来了?刚才跑没影了,还以为你要就此隐居山林了不回来了呢。”

    青鸢似乎对尹倾鸿的说法有些不满,不过它向来都有些怕尹倾鸿,被他说了也只是讨好的用鼻子蹭了蹭尹倾鸿的掌心,然后溜溜达达的跑到紫府旁边去了。

    鹭翎盯着它跑远,回头问尹倾鸿:“不是要微服出巡么?怎么把它带来了?”

    尹倾鸿摇头叹气:“我倒是想把它圈在宫里了。”

    鹭翎刚想问,就被尹倾鸿突然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到车边去放进车里,鹭翎探出头来看,就见那夫妻俩看着虽有些惊讶,不过似乎是觉得这父亲太宠孩子了些,倒没往歪了想,便松了口气,缩回车子里去做到火炉旁。

    尹倾鸿一纵身也进了车里,关了车门,帮鹭翎整理好披风,伸手抱住。

    鹭翎也任他抱着,觉得他身上暖和,还往他怀里蹭了蹭。等坐好后,鹭翎叹了口气,道:“其实应该带着远儿一起来的,若是看到你刚刚套话的本事,他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尹倾鸿听了,笑着低头去咬他的耳廓,边含糊着说:“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不急这一时。现在我们两人独处,别想旁的人,我会吃醋。”

    鹭翎被他啃咬得痒了,又躲不开,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忍不住又笑了,小小声的嘟哝了一句,“醋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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