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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几多情

    每年过了中秋后朝中事物便会开始减少,再加上这几年外不起战乱内不兴盗贼,没什么大事,尹倾鸿一下子便闲了起来。他上午便处理完了政事,想去看看鹭翎又觉得这时候去了也只会惹鹭翎嫌,在书房里转了两圈,终是没走出去。

    常公公在一边看得好笑,端了茶来给他,道:“万岁爷您这是有什么心事吧?来,先喝口茶顺顺气,说给老奴听听,说不定能给您拿个主意……”

    尹倾鸿接了茶回桌后坐了,隔了老长时间才问:“老常,你说说,朕从前对待翎儿如何?”

    这常公公一直侍奉着尹倾鸿,尹倾鸿那些个事他都看着,只从来不说,今日听尹倾鸿问起,略想了想才说:“二殿下最受万岁爷的宠爱,这一点天下人皆知。”

    尹倾鸿听他这样说便知自己的有些做法他是不认同的。其实岂止是常公公不认同,尹倾鸿自己昨天想了一晚上,也觉得若是别人这般对自己,定是要恨上一辈子的。可惜做过的事又收不回来,尹倾鸿现在要想的只是如何补救而已。他抿了口茶,突然道:“老常,朕怕是爱上翎儿了。”

    常公公面上不见多大变化,眼神都不变,像是早就知道似的点点头。尹倾鸿看他不惊讶,便又问:“你说,爱上自己亲子,朕是不是失道?”

    常公公答:“这道是个什么,老奴才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万岁爷对得起天下人,也没因二殿下而荒废了朝政,在老奴看来便是个好皇帝。至于违背伦常,老奴在宫里活了这许多年头,也不是头一遭见,若用平常心看,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而已,没了身份血统年纪性别的琐碎桎梏,天下人的情|爱便都是这一回事。”

    这话说得尹倾鸿心里舒服,面色便缓和了许多,端起茶碗刚要喝想了想觉得不对复又放下,说:“可翎儿说他恨我,这可怎么好?”

    对皇帝说恨可算是大不敬了,常公公有些惊讶的“哦哟”一声,却又笑了,道:“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以二殿下那孩子的脾性,确实是该恨您的。那孩子看着温顺恭谦得像个兔子,其实却是头硬脾气的野狼崽,野狼硬被当成狗一样养,哪能不怨恨人的?别说怨恨,等他哪天长大了,说不定还会扑过来咬你一口。”

    尹倾鸿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你可说到点子上了,别人都当翎儿是个好相与的,其实生下来就硬气得很,别的皇儿小时候见朕不是大哭就是吓得哭都不敢哭,就他一个,才那么大点儿就敢瞪着朕了,有趣得很。”笑完又说,“你看得出他本性,便说说怎么能让他不恨了呢?”

    常公公想了想,笑道:“一个方法,万岁爷您放了他出去,从此再不见他。”

    “……”尹倾鸿原本的期待落了个空,脸色一沉,冷笑道,“让朕放了他?哼,朕宁可让他恨一辈子,用强的也要把他绑在朕身边。”

    常公公看他脸色狠戾,连忙道:“万岁爷您消消气,强扭的瓜不甜,容老奴再给您说个办法。”

    尹倾鸿缓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常公公又道:“这方法不但能让二殿下不恨您,若行得好了,说不定他就真心从了您了。”看尹倾鸿眼神一亮,接着又道,“只不过得费些时间,也得万岁爷下些力气。”

    尹倾鸿道:“好说好说,朕在正经事上从来不缺耐心,你说吧。”

    常公公道:“二殿下虽倔,但依老奴看心肠还是软的,这样的孩子吃软不吃硬,万岁爷您顺毛撸着他,好好对待着,过久些时日他自然就记念你的好处。”

    “……这不是后宫新进的嫔妃们常听的训诫么?”尹倾鸿苦笑一声,“平日都是别人顺着朕,这次倒轮到朕了,当真一物降一物。”

    常公公笑着点了点头。“就是这么一个理儿。若是觉得苦了,便想想谁让您喜欢得紧、又偏偏得罪了人家呢?如今须当这样办,亡羊补牢,时未晚矣。”

    尹倾鸿听听,觉得确实如此,便点了点头,又问:“那老常你说,朕当下该做些什么?”

    常公公笑了两声,因衰老而松懈的面皮一颤一颤的,很是可爱,“我的万岁爷哟,老奴八岁进宫做了阉人,一辈子没干别的,光顾着伺候先帝和您了,你这是问一个公公该怎么求爱呢?”看尹倾鸿窒了一窒,又说,“不过老奴知道兵法讲究知己知彼,您要顺毛总要知道往哪下手。南星那丫头不是一直跟在二殿□边么?您可以问问她。”

    一提南星,尹倾鸿就咂舌,“那丫头,护犊子似的护着翎儿,这一阵子还好,前一阵子,见了朕就是俩眼刀,搞得翎儿跟她儿子似的。”

    常公公听这话咂吧咂吧嘴,觉得有股子酸味呛进嘴里来了。看尹倾鸿一副不自知的样子,笑着没说,只道:“南星那丫头是个人物,看着傻姐儿似的,其实精着呢,她跟她主子是多少分量自己清楚。再者也不见得就不许您动二殿下,您要是诚心,她说不定愿意帮您一把。”

    尹倾鸿一想,觉得也对,便安心地吃了午饭后叫人去找了南星来。

    南星来了向尹倾鸿请了安,虽不笑,但果然是没呲牙,尹倾鸿便安心了些,想了想,不让人跟着,自己领着南星往后面花园里去了。常公公目送了两人走,抿了抿瘪瘪的嘴,笑了。

    他一生侍奉君王,这尹倾鸿更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尹倾鸿的那股冷厉之气以及感情上的欠缺他也一直看在眼里。但毕竟这皇宫不比外面,这是个吃人的地方,而尹倾鸿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也正是能在这皇宫斗争中好好地保护他的东西,所以他也便一直不担心。但如今看一向精明的尹倾鸿有些笨拙地去问该如何爱人,常公公突然觉得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轻松舒畅得很。

    “看来以后有的忙了,可怜了我的这把老骨头哟……”常公公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捶了捶腰,一边的小太监看了立刻走过来给他捶背,常公公指使着小太监捶这捶那,顺着窗户看花园中的尹倾鸿和南星,忍不住笑起来,一张老脸上的褶皱都挤了出来,像朵盛开的小雏菊一般可爱。

    另一边南星跟了尹倾鸿走到御书房后的花园便一直在观察他神色,看尹倾鸿一直不开口,只好先开口道:“陛下找奴婢来所为何事?”

    尹倾鸿听她说话,想起以前的事,突然笑起来,道:“记得以前见了朕还总是‘我’呀‘我’的,朕不知道跟翎儿提了多少回也不见他教训你,这会子终于是知道规矩了。”

    南星被尹倾鸿这么一说,面上红了一红,干脆改了口:“陛下找我来有什么事?”

    尹倾鸿对着一朵半开的金菊沉默了好久,眼神专注得像是爱上了那朵花一样,半晌才开了口:“朕喜欢上了翎儿的事,你知道么?”

    南星也不顾及,坦率地点头承认了:“知道,今早殿下告诉我了。”

    “嗯。”尹倾鸿不羞不恼,只示意他听到了的点点头,半天转过头来看南星,道:“可翎儿恨朕,你且说如何能让他不恨了?”

    其实南星来时便猜尹倾鸿叫她来是为了他喜欢鹭翎的事,答案也想好了,现在答得也快:“若不想殿下记恨,那便放了他出去吧。”

    尹倾鸿一听她说要鹭翎离开便不耐烦地皱起了眉,道:“这个你就别想了,朕是铁了心要留他一辈子的。朕叫你来是为了要问你如何做才能得了翎儿的心的,不是找气受的。”

    南星不惧怕也不生气,突然笑了起来,看尹倾鸿疑惑地望着自己,笑着说:“我家殿下的心,怕是没那么容易得到。”

    尹倾鸿皱了皱眉:“朕知他恨我,所以……”

    “不,我并非是说陛下伤了我家殿下这事。”南星摇摇头,突然说,“陛下可能不知道,属于那孩子的活物,他都会亲自取名。比如红豆,比如我,比如……”南星说到这里顿了顿,笑着不再往下说。

    尹倾鸿也并未注意南星的停顿,只是皱了皱眉,问:“为何跟朕说这些?”

    南星看出尹倾鸿不懂她说这话的用意,便道:“殿下在自己身边画了个圈,圈里的是他的所有物,因为少,所以要一一取了名字,像是标了标记一样,我们都是他的人,他定会好好护着,圈里的人少了一个他都活不了,所以原来的红豆死了,他会再找一个红豆,我死了,他也会再找一个南星;圈上站着一些人,像是阙池三王子还有杨太傅,这些人牵扯太广,不能成为他自己的,但他允许这些人走进他的圈子,也允许他们离开,因为他信这些人走得再远也不会撇下他不管;再来就是圈外的,譬如说陛下你,他不让你走进去,你便是把他困在原地,又占了他的身体,也只会让他的心离你越来越远。”

    尹倾鸿隐隐地觉得这说法透出了某种让人心寒的意味,但他猜得到人心险恶,却猜不到人的感情,左思右想也不懂南星所说代表着什么,越想越是疑惑,眉头便越皱越紧。南星看着,突然有了些报复尹倾鸿似的快意,便笑着说得更直白:“也便是说,殿下不信任人,不敢交出心,甚至本身就不会爱人。而把他推到了不可企及之处的人的,正是陛下你的所作所为啊。”

    南星这笑容与平时的清亮明媚不同,带着混乱的恶意与快意,显得阴骘且不祥,尹倾鸿不知为何突然将那面容与鹭翎的面容相混淆,不由得心中一颤。南星的笑只持续了一小会便慢慢的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看尹倾鸿面色煞白的瞪着自己也觉得冒犯了,便低着头不再说话。

    尹倾鸿呆呆地站了许久身形才缓了缓,叹了口气,道:“朕知你们定会恨的……曾经也不曾理会过,只想着恨便恨了,与朕又有何干,如今看来,是遭了报应了……”说完沉默了良久,直等得南星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却突然又开了口,“朕向来有恩必报,所以对之前种种作为并不后悔。但朕还是想做些什么,因为朕是真心喜欢翎儿,怕是以后再不可能这般想要得到谁了。你懂么?”

    尹倾鸿说得真挚,南星抬头看他,便见他一双总是闪烁着寒光的眼中此时少了冷酷与邪魅,倒显得五官都透出些多情的意味来。南星知他是动了真心,竟暗觉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家的殿下真是造孽,到底夺了多少人的心啊……”说完抬头对尹倾鸿笑了笑,一双杏眼如星子般清亮,看得尹倾鸿都不由得赞叹,“陛下既然诚心,我自会帮你。只是若再伤他,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带了他走。”

    尹倾鸿听她说这话,紧绷的身子便放松下来,笑着点点头,道:“不用你说,如今往后若再伤他,朕自己怕都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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