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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夜欢歌

    晚上的宴会是极热闹的,举行庆典宴会专用的荣泰殿华灯流采,宫女有秩序的进出,将一道道精致菜肴送至席间,镶嵌着金银和细碎宝石的餐具以及玉石的酒杯,还有那只中更可称为奇珍的食材所制成的菜肴及美酒,真是无一处不奢靡,惹得那些官员们连连赞叹,却不知几个是真的没见过这般场景,又有几个是装出来的,一来趁机拍拍皇帝的马屁,二来显示一下自己的高风亮节两袖清风。

    酒席之上各位高官贵族仍不忘相互套套交情,这边说着但靠大人提拔,那边说着家有小女已到待嫁的年龄,让鹭翎想起在现代时看的那些小说里写的上流派对。这场面虽无聊,但鹭翎坐在尹倾鸿身边,是正处在这喧闹的中心的,一时半会没法抽身,只能垂着头尽量细嚼慢咽,希望自己吃完的时候宴会也能接近尾声,这样便能减少与其他人的不必要的接触了。

    尹倾鸿笑望着下面的一群人也不多说什么,偶尔吃到什么觉得味道不错,便叫身后伺候的宫女给皇后、鹭翎还有尹倾晗夹一些,而每次鹭翎吃着尹倾鸿命人夹给他的菜,便能感觉到下面有那么一些视线投了过来,鹭翎也不理,偶尔抬起头望向皇子和妃子坐的那几桌,便能看见尹苍远往他们这边望,视线一对上便又快速的转回去。

    鹭翎不禁暗暗叹气,这三弟黏得紧,之前缠着鹭翎说非跟他坐在一起不可,鹭翎知道这是万万不可的。

    先不说尹倾鸿那边肯不肯,单说他在宫里朝上树敌之多,若尹苍远跟他呆在一起被那么多人看见了,对尹苍远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若是尹苍远的母妃有大的后台倒还好说,只可惜他的母妃明贵妃的父亲虽是扶持尹倾鸿上位的功臣,却早早的死了,他们娘俩若安分的呆着到时没人会去招惹他们,一旦他们有什么动静,便一定是皇子们的争斗中最早的牺牲者。

    可是不管鹭翎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尹苍远却是不懂他的苦心的,直嚷嚷着说鹭翎讨厌他了,倒闹起了小孩子脾气来。

    想着过一段时间去好好哄哄他,鹭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总觉得最近什么都要想,实在是累得很。

    尹倾晗就坐在他旁边,一直悄悄地观察着他的举止和表情,不禁觉得尹倾鸿是疑神疑鬼了:这尹鹭翎根本没变,依然是少年老成得惊人,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是变得更像个小老头了,哪有半点像小孩子的地方。

    “二殿下因何叹息呢?”

    听到尹倾晗的声音鹭翎浑身一震,这才想起身边还坐着这么一位人物,不禁向与他相反的方向挪了挪,面上虽没什么变化,但戒备之意已是一目了然了。

    尹倾晗倒是不介意,依然面上带着笑,等着鹭翎回应他的问题。尹鹭翎犹豫了一下,又挪回了原地,道:“承蒙王叔关心,皇侄只不过是不适应喧闹的场所,所以有些疲惫,让王叔见笑了。”

    尹倾晗还没说话,倒是隔着尹倾晗的尹倾鸿听到了,对着鹭翎招招手,道:“翎儿累了?到朕这里来。”

    鹭翎顺从的走过去,尹倾鸿摸着他的头,笑着问:“朕的翎儿确实是不喜吵闹的,既然累了,可要回去歇息?”鹭翎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一步,两手抓住了尹倾鸿袖角,一副亲昵的样子。

    尹倾鸿快速的看了尹倾晗一眼,尹倾晗果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注意到尹倾鸿看他,又快速的恢复了常态。

    也难怪尹倾晗惊讶,上一刻刚想他更老成了,下一刻便见他做出这般撒娇似的举动来,且动作表情都极其自然,没有半点虚假在里面,倒像是只对尹倾鸿一人露出此态的样子。

    让尹倾晗惊讶的还不止这一点,他隐约的觉得,这两人在一起的感觉与一般的父子有着微妙的差异,虽然他们俩的父子关系一直很畸形,但上次见时,绝没有现在这般莫名的气氛。

    他偷偷的瞟了一眼坐在尹倾鸿右手边的皇后,只见她面无表情的垂着眼,好似身边再无他人一般,尹倾晗不禁暗想定是自己想多了,若真如自己所想,就算是向来冷漠的皇后,也定不会无动于衷。再说,说到底,尹鹭翎也不过是尹倾鸿为了达到目的而布下的一枚棋子,对棋子产生感情这种事,绝不是这位冷情的帝王会做的事。

    再看回父子二人,尹倾鸿刚才似乎让鹭翎回去休息了,鹭翎对着他们行了一礼,便顺着墙向殿外走去。尹倾晗立刻起身向尹倾鸿行了一礼,也要求离席。

    尹倾鸿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要干什么去,笑着挥了挥手,说:“王弟一路辛苦,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尹倾晗笑着谢恩,转身时不经意间看到皇后抬头正看着他,与尹鹭翎相似的墨色双眸闪过一道寒光,但再仔细去看,皇后却哪是看着他,依然是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的吃着东西。想是自己看错了,尹倾晗也没太在意,顺着尹鹭翎走的方向寻了过去。

    尹倾晗出去的时候,却见鹭翎正站在殿外的围栏边抬头看着月色,注意到尹倾晗走过来,也不在意,倒像是早知道他会跟来而特意在此等他一样。

    尹倾晗走到他身边,静静的看着他。

    鹭翎穿着一件月色的袍服,头发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扎成角状,而是披散下来的,只在及肩处松松的系了根暗青色的丝绦,小小的少年迎着月光站着,如仙童降临般,自有股飘逸脱尘的味道。

    这样看着,觉得鹭翎果然是更像皇后一些的,不论是淡漠疏远的表情,还是如画的精致眉目,又或者偶尔露出的像是厌倦了尘世一般的空洞神态,都不是他和尹倾鸿会有的。

    尹倾鸿是天生就该当皇帝的人,他缺少感情,理智实际,又有充足的干劲,即使站在这月光下也只会像一尊霸王像,绝不会有这般羽化登仙般的清远意境。

    鹭翎等了半天也不见尹倾晗说话,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自己开头的好,他侧过身来与上半身倚在围栏上正笑望着他的尹倾晗对视,然后问道:“王叔在席上还未看够么?可是皇侄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让王叔如此在意?”

    尹倾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答道:“哪里,二殿下向来规矩得很,哪会有什么错处。只不过……”他故意顿了顿,一边注意着鹭翎的表情一边接着说了下去,“只不过正因此本王更加想不明白,规矩的二殿下为何在皇上身边会那般失态呢?还望殿下为本王解惑。”

    “失态?”鹭翎轻声重复着尹倾晗所说之词,像是觉得有趣一样笑了起来,“依王叔来看,身为子女与父亲亲近,原来是失态的事么?皇侄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真是领教了。”

    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哪有半点刚才跟尹倾鸿撒娇时的可爱影子,尹倾晗愣了愣,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说不过他,于是决定开门见山。他收了脸上的笑容,冷冷的看着鹭翎,问:“你明知自己的处境却突然与皇兄亲近起来,定不会毫无缘由,是有什么目的?”

    看尹倾晗突然变了脸,鹭翎也不怕,面上依然带着笑,说:“王叔真是冤枉皇侄了,亲近父皇,也只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尹倾晗定定望着眼前这小少年,鹭翎仍只是笑,淡淡的,带着些厌倦之后放弃了抵抗的淡漠。尹倾晗突然想起这孩子在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时的样子,那时候的鹭翎虽然也早熟,也被他的父皇狠狠地欺负过,但依然会在尹倾鸿每次显露出温柔时开心地笑,也会像一只好战的猫一样睁大眼睛瞪着他。

    而如今那个孩子终于连那不多的真实表情也失去了,只能像被大雨透支了精力的蝴蝶一样,跌落在泥水里,连翅膀也再不挥动。

    鹭翎继续说:“王叔放心,我知道自己逃不了,也会乖乖听话,只求能好好活着,虽不觉得能撑过那一关,却也想被父皇好好疼爱着,也算不白活了这么一遭。”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你会怎样跟父皇说……不过我真的是想好好地跟他相处的,不想再反抗了,我没有你们的精力,我累了。”

    鹭翎说完这些话,便告退离开了,徒留下尹倾晗一人。尹倾晗站在原地良久,抬头看了眼那月色,叹了口气,转身回住处去了。

    鹭翎的话说得他心里有些苦,他果然是不如他的皇兄无情,竟可怜起棋子来。他慢悠悠地走着,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忘了这事,却不知鹭翎此时所想。

    拐过墙角,看着前面那几点宫灯,鹭翎才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又回头看看,身后自然是没人的,想想觉得自己刚才没露出什么破绽来,鹭翎这才觉得轻松了些。

    倒不指望他帮着自己,只要别给自己下绊子就成……鹭翎这么想着,快步的华庆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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