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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郭芙嘴里说得嚣张,其实并不是十分自信,但她因认定朱子柳会输,这才宁愿自己上场。其实“渔樵耕读”四大弟子的武功虽然比不上郭靖,但放眼江湖,也算得上是一流好手了。她当年见武三通不敌李莫愁,所以以为武三通的武功不过尔尔,却是小看了李莫愁和武三通这二人。况且朱子柳的武功,着实是一灯大师四大弟子中最高的,按常理,由他出战霍都是稳赢的,书中之所以会输,不是他武功不及霍都,实是无耻不及霍都。

    霍都当着数千人被这小女孩如此挤兑,也有些下不来台,说道:“郭姑娘执意与小王比试,小王却之不恭,那么你是打算替你外公比呢,还是替你师祖比?”这话却是要限定她的用武范围了。郭芙心道:“果然好卑鄙!横竖他的功夫都是金轮法王一人所授,我却身兼众家之长,如此一限定,对我有弊无利。”

    她望了望霍都手中的折扇,眼珠一转,说道:“你方才言语对我师祖不敬,我便用他的一套拳法教训教训你,咱们舍了兵刃,比拳脚罢。”这话一出,众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不赞同,有人心中暗道:“小姑娘心性太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须知拳脚是近身相搏的外家功夫,双方的体力、体型差距对比试结果影响甚大,这样一来,郭芙明显是吃亏的。

    霍都一怔,心道:“小丫头知道我这扇子霸道,想要我空手下场。”他和郭芙空手拆过招,知道她擒拿招数着实不弱,却不清楚那套分筋错骨手并非北丐的武功。他又想:“我自来用惯这柄扇子,若是我就此应了她,等于是舍弃了自己最拿手的功法。瞧她样子似胸有成竹,难道她拳脚上的功夫竟比她那套鞭法更加厉害?先前她父亲说什么降龙十八掌,这功夫我也听说过,莫非她也会不成?……就算我空手赢了她,这样打赢,面上也太过难看。”主意打定,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小王先前说了什么对洪老帮主不敬的话,在这里向你赔礼啦。”弯腰行了个礼,又道,“左右老帮主已经不在人世,这盟主之位他是坐不了的。你年纪小,这些也不用计较,无论有什么招数,都可使出来。”蒙古那边的人见他们的王子如此有风度,大声叫起好来。霍都姿态做足,汉人这边虽然觉得他和郭芙比武就像大人欺负小孩,一时也有些无话可说,只拿眼瞧着郭黄二人。

    郭靖心疼女儿身中剧毒,又知她恨极了霍都,是以一开始见她出来胡闹并没忍心呵斥,这时却不得不拦了,沉声道:“芙儿,退下。”郭芙踌躇地回头望了一眼父母,见黄蓉微笑着冲她招手,走到黄蓉身边,低声唤道:“妈。”黄蓉一手揽住她,对霍都道:“你说向东邪北丐的传人挑战,可是咱们也并没有确定盟主人选,这里这么多英雄好汉,个个都有做盟主的资格。换句话说,你便就赢了,那又做得什么数了?最多迫使咱们桃花岛和丐帮退出盟主之争而已。”霍都正要说话,金轮法王忽然唤他过去,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又闭目不理了,姿态相当傲慢自负。霍都低应了句“是”,转身道:“咱们这边出三个人,我先下场,然后是我师兄,接着是我师父。你们那边也出三个人,不论是哪个帮派、什么身份,总之只要下场,就是代表了你们中原武林。哪方胜了两场,便算赢了。要是我们赢了,自然是我师父做盟主,要是你们赢了,我们这就离开,你们爱要谁做这盟主,咱们不管。”

    黄蓉一听,立马道:“就是这样。”低声对身后数人道:“咱们赢了。”朱子柳与她相视一笑,道:“田忌赛马。”郭靖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黄蓉道:“朱师兄的一阳指对上那蒙古王子,赢定无疑。靖哥哥你就比第二场……”郭芙插言道:“爹爹也赢定了那霍都的和尚师兄,咱们便不用比第三场了。”郭靖闻言,冲朱子柳抱拳道:“劳朱师兄出手。”朱子柳微微一笑还了个礼,对郭芙道:“芙丫头放心吧,你妈方才把你的事跟我说啦,朱伯伯定然帮你将解药讨来。”郭芙勉强一笑,提醒道:“朱伯伯,当心他那柄扇子,里头有毒针的。”朱子柳点点头,提步下场,从袖中摸出一只笔来,对霍都道:“敝人生平好吟诗作对,于武功上疏浅得紧,阁下多多指教。”霍都道:“前辈请了。”二人动起手来。

    郭芙见朱子柳手中执的,确是一支普普通通的毛笔,并非江湖上常见的钢铁判官笔,皱眉问:“妈,这位朱伯伯武功如何,确定能赢?”黄蓉紧紧盯着场中比斗,嘴里道:“你仔细看。”郭芙见母亲看得入神,也凝神注视,只见朱子柳摇头晃脑,身法潇洒闲适,笔锋在空中横划斜钩,便如书生写字一般,偏偏所指之处,无一不是人身重穴。奇的是他虽拿着一支竹管羊毫比比划划,霍都却丝毫不敢轻慢,一柄折扇开合之间守多攻少。郭芙心道:“虽说功夫高到一定境界,飞花摘叶亦可伤人,何况是竹笔,但朱伯伯的武功和霍都之间的差距也断不应该有无视武器的大。啊,我知道了,他这不是一般的功夫,他在用笔使一阳指!”

    朱子柳年轻时在大理中过状元,又任过宰相,后来投入一灯大师的门墙,在其四大弟子中居于最末。但他人甚聪敏,悟性最佳,一灯大师虽对四个弟子一般传授,无有偏颇,只他的进境却是最快的,几十年过去,武功已是仅稍稍弱于马钰和丘处机,强过诸如王处一等全真七子中大部分人。他是云南第一书法名家,几十年间练字不辍,居然给他自创了一套功法出来,将一阳指和书法糅合到了一起,文中有武,武中有文,不但银钩铁画、俊逸雄伟,而且凌厉中蕴有一股灵秀的书卷气。

    这门功夫奇特之极,若是霍都是个丝毫不通汉学的蒙古人,管教他立马落败。差幸他幼时拜过汉儒先生,读过两本经书诗词,这才堪堪懂得抵挡。朱子柳写完房玄龄碑,笔走龙蛇,如癫如狂,开始写起草书来。黄蓉一笑,端起一杯酒道:“朱师兄,且饮酒助兴。”中指在杯上一弹,酒杯平平送出,稳稳飞去。朱子柳接来喝下,摇头晃脑地赞道:“好香的酒,好俊的弹指神通。”黄蓉道:“第二杯来了。”又送了一杯过去,朱子柳一笔逼开霍都,接来喝下,果然意兴更甚,笔意酣畅淋漓。

    郭芙看朱子柳一路写来,认出是“草圣”张旭的《自言帖》,轻声吟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笑道,“还差了一杯酒,我来送。”去一旁倒了过来,中指运力一扣,将酒杯弹出。

    霍都见黄蓉阵前劝酒,浑似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已是满心恼怒,暗暗道:“事不过二,你若再来,必叫你颜面扫地。”凝神戒备。这次却是郭芙送了一杯过来。他蓄势已久,一扇挥出,本拟定将酒杯扫落,嘴里已经准备好了奚落的话儿。

    谁知郭芙送出的时间看似随意,实则正合了朱子柳的笔意,令他接得再轻松不过。霍都只不过粗通汉学,哪里知道这套《自言帖》的词句内容和书写的各种要诀,要想扫落酒杯,千难万难。只不过郭芙功力比黄蓉差了不少,被霍都扇风一带,那酒杯略略晃了一晃,荡了两滴酒出来。纵如此,以她小小年纪能御使这盛满酒的杯子飞入两位武林高手的争斗场中而不被翻倒在地,已是极大的难得。众人轰然叫起好来,纷纷赞扬道:“虎父无犬女!”

    朱子柳接来喝了,将杯子一摔,大声道:“多谢贤侄女美意。”正好写到了最后一句,那个“意”字刚刚出口,一笔点上霍都的衣衫,在群豪的大笑声中,霍都被一支毛笔逼得踉跄后退。

    黄蓉不及制止郭芙送酒,倒也不在意,见酒杯送到了朱子柳手中,嘴角露出一抹笑,心道:“我这女儿似我,不像靖哥哥般文学不懂,风雅不通。”看郭靖一眼,果然见自家夫君瞠目而视,半点名堂瞧不出来,只嘴里喃喃道:“好奇妙,好厉害……”略略失笑,不由想道:“靖哥哥若和朱师兄这路武功对上,要赢怕也得费好一番工夫。”

    正在这时,金轮法王忽然开口说了几句藏语,霍都的功夫陡然一变,口中连番叱咤,袍袖鼓风,如同狂风迅雷般强攻上去。朱子柳笔意也是一变,出手迟缓,似是每写一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这般以慢打快,竟似全然不落下风。庭中众人看得心驰神遥,但绝大多数也和郭靖一般,对朱子柳的功夫看不明白,少有一些人似懂非懂。郭芙张口结舌,道:“这是……这是……”是什么,一时却说不出来。黄蓉低声道:“是《褒斜道石刻》。”由衷敬佩道:“这位师兄当真是个奇才。”

    二人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霍都不断加力,朱子柳的力道也相应增强,二人口中呼喝如雷,手下劲力层层累加,庭中开始有人抵受不住他们带起的劲风,越来越多的人向外围退去。

    过得一会儿,朱子柳又占了上风,但每到这时,金轮法王口中就发出不知何意的呼喝,霍都便开始变招,将将把局面拉平。朱子柳心中虽然略略焦急,面上却丝毫不显,从容写完隶书,开始刻起大篆,一字一字,在霍都折扇上题出“尔乃蛮夷”,口中念了出来。群雄听朱子柳骂他蛮夷,哈哈大笑,俱为朱子柳捧场。朱子柳乘胜追击,一笔点在霍都膝盖,见他犹能挣扎,又补上一笔,霍都重重跪了下去,脸上血色尽失。

    群雄欢声雷动。郭芙激动地鼓掌,大声叫好。她笑过之后咬唇盯着场中,面上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朱子柳对众人抱拳示意,转身对霍都低声道:“我用一阳指点中你的穴道,旁人是解不开的。你把郭大小姐的解药交出来,我便为你解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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