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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武林世家

    骑马赶了两个白天的路,我们终于进了传说中的开封府。入城之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押着一批被稻草覆盖的东西匆匆而出。下马给他们让道时,我问怀江岳,这些兵押着这些东西是去做什么。怀江岳说,那稻草下压的应该是新铸好的武器装备——周世宗正携亲军大将赵匡胤在南唐作战呢,粮饷应该可以就地解决,但这后方的武器供给却万万断不得。

    我不解地问道:“啊?这武器不像粮食,吃完就没有了、还得生产新的。难道周世宗柴荣手下的兵都吃武器不成,还得一个劲儿铸造运输什么的?”

    怀江岳却道:“瑾瑜,怎么你脑袋一烧坏,说话感觉都像西域阿三似的了?”

    “我以前不这么说话?”话一说出口,我就反应过来了——从前的我根本不生活在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具身子。

    “其实我倒喜欢你这么说话,”怀江岳说道,“过去的你说话之乎者也的,老让我感觉你是在故意嘲笑我这个没念过书、不识几个字的大哥。”

    也不知哪根筋犯抽,我竟张口就问:“大哥,你不觉得现在的瑾瑜已不是过去的瑾瑜了么?”

    怀江岳大摇其头,“怎么可能,明明还是那么傻!”

    “我很傻?”

    “可不是么——你居然连刚才那种问题都问得出来!”怀江岳说道,“我家傻老二,你以为杀人很容易吗?纵使士兵们的剑是铁铸的,杀上那么四五个人,也就卷得没法用了。”

    “啧啧啧……”听他这么讲,我不由得咂了咂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来,一边端详一边感叹:“原来武侠小说里讲的都是骗人的,这么霸气的东西,竟是这么脆弱!”

    “笨蛋,士兵们的剑都是用模具批量铸的,但你这把佩剑至少来回淬过三十遍。这能相提并论么!……嗯,武侠小说是什么?”

    “没什么……”我收回剑挠了挠脑袋,尴尬地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的瑜弟弟啊,你可别吓唬大哥!瞧你刚才握剑的姿势,难不成你连武功也忘干净了?!”

    “这个,怕是真忘了!”

    “老天爷!请赐我天灵盖一道响雷吧!我不活了!”

    “大哥,你——你冷静!”

    “冷静个屁!”

    他瞬间伸过手来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两根修长的手指扣住我的脉门那么轻轻一按,突然一副心里石头落了地的表情:“谢天谢地,内力还在。我的瑜弟弟啊,你身为武林五大世家怀家基业的继承人,要是没了功夫,咱们全家人的脸可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往后的日子你就用点功吧,赶紧把我怀家剑法记起来。”

    怀家是武林大家之一,这我之前听陆凡说过,倒不觉得稀奇。可是——等等!为什么我是怀家基业的继承人?他怀江岳不才是兄弟里的老大么?难不成中国传承数千年的嫡长子继承制在江湖草根这里都成了浮云?还有,若过去的怀瑾瑜知书达理,那同为怀家男儿的怀江岳绝对没理由是文盲呀!

    我正想逮住怀江岳问个清楚,怀江岳却已牵起缰绳小跑在了前方的青砖大道上,还一边在马背上颠一边哼着音调奇怪的小曲儿,以表示他现在心情恢复了正常。

    “大哥,等等!”我大喊一声,策马追去。

    ……

    开封城内,喧嚣的早市沿河铺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铸币这东西虽然早就有了,但以物易物依旧很流行,沿街排开的小铺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品,大都是他们以家庭为单位自己手工生产的,这样的东西价值的确很难度量。

    酒肆商铺都开张了,各种各样的气味都飘进了我的鼻子里。骑马踏过一座石拱桥的时候,我更是看到不少人挑着担子吆喝自己的货,从我身边徐徐而过。虽然还不及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的那般喧嚣繁华,但上承大唐、下启北宋,五代时期的商业和生活方式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发展。但是呢,城市方面,古代的城市规模远不及现代——什么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会啦,CBD、商业区、居民区、工业区、郊区一圈一圈地套,周围还无数卫星城。而此刻,我跟着怀江岳进了巷子饶了几个弯,路过了一片碧瓦飞甍的大户豪宅,感觉还没走几步路呢,就先到家了。

    虽然不太过瘾,但这一路,我也算充分见识到了古代都会质朴的繁华。浓重的古典气息浸润了我这在水泥森林中待了二十多年的身体,让我的心灵仿佛也经历了一次非比寻常的洗礼。假使一个人从古代穿越到现代,其适应过程必定相当漫长——他需要在心中筑起足够厚的心理防线来应对那个纷繁复杂又充满危险的社会,通过漫长的实践来渐渐学会生存的技能,但若是像我一样从现在穿回古代,事情就容易得多了。我感到我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深呼吸,把肩上背负的沉重有选择性地卸下,然后长舒一口,返璞归真。

    站在怀家大门前,我感觉自己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成为这个社会、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了!

    怀家虽然只是“草根”大家,但这宅子却也有着七分的官方气派。高墙大门阔院豪宅,俨然还有着昔日盛唐之遗风。我将马匹拴在院内的拴马桩上,伴着一个候门的童仆走进内廷。

    虽然之前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但此刻心却又渐渐有些紧张起来。照怀江岳的说法,“我”的父母如今都还健在,除去已经嫁为人妇的妹妹怀绯绡,还有个只十来岁的弟弟怀仁德。叔叔和堂兄弟们像怀江岳一样,长年在江湖上行走,家中很难见人,但特殊日子却必定会回来聚上一聚。

    我竟陡然间有了这么多亲人,这真是不可思议!

    以令我万分羞耻、万分不甘的方式了结的前生里,我是个孤儿。我从小与一个跟我毫无血缘的“奶奶”相依为命,直到大学通知书寄到家中的那一天,为我操劳晚年的奶奶安详地躺在床上,与我含笑永诀……

    大学四年,我一边拼命地打工一边废寝忘食地钻研我的学业。挣够生存钱的同时,我还收养了一个刚升高中的妹妹。一个和我有着无比相同经历、让我感受到亲人般关怀的妹妹。

    那时的我还没有想到,我的人生将怎样因她而改变,并最终为她而坠入深渊……

    往事不堪回首!呜呼哀哉!

    当我被突然涌现在脑海中的沉重过往蚕食之时,怀江岳却已经引着我进了内堂。一声充满了母性的呼唤把我一下子从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瑾瑜!我儿呀!”

    怀夫人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在她脸上的皱纹里,我仿佛读到了我那已故奶奶的母性关怀。就这样,我心中那一份没有着落的情感顺利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听说你病重,娘快担心死了!”

    我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给了她颗蜜枣吃,然后又敲了她一棒子,继续我的谎言:“我失忆了,忘记了一切。”

    怀夫人扭头看她大儿,却见她大儿也耷拉着一张苦瓜脸,便低头不语,一边氤氲眼泪,一边拉我去内堂拜见父亲了。

    “我”父亲怀云翔是个长相很一本正经的老头,留着很长的花白胡子,穿着一身道袍,看样子是有一些这方面的信仰。与怀夫人的情难自已相比,“得道”的怀云翔怀老爷子在知道我失忆之后,表现得却格外淡定。一来二去的对话中我才知道,他先前就曾有个朋友高烧烧坏了脑子,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不仅失了忆,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在他看来,我今日口齿干净利索、神志清醒地站在他面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看到他们都接受了这样一个我,我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安稳了下来。往后的几天我窝在家中休养身心,厨子天天给我送补汤,然后怀夫人就会看着我把它都喝下去。这传说中的武林世家里的人比我想象中要好相处多了,几天以来,我也习惯了对老两口喊爹喊妈——有亲人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三天后,平静中突然就来了点激越的插曲。

    那天早上,我正在自己房中抱着怀江岳给我的一本剑谱钻研,忽听得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放下册子推开门,刚迈出一步,我就一头撞在了怀江岳背上,听他一说,才知是小妹归宁。

    果然,随后一个和我们兄弟俩有点肖似的女子很快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不过人家却比我们这俩爷们美多了。她挽着妇道人家的发髻,却穿着少女一般的青罗裙。她小腹微微隆起,走起路来却有种大老爷们似的潇洒。不见她“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却见她背后貌似保姆的妇女拎了一堆物品,还牵着两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娃,走几步就一个趔趄。

    未进厅堂,她先笑盈盈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开口就问:“我家傻老二,听说你这次真变傻了,可还记得我是谁?”

    我看了一眼她怀孕大概两三个月的肚子,笑道:“绯绡。”

    她呵呵一笑,向我抛了个飞吻,便去拜见父亲母亲了。

    一见到绯绡,我就想起了“倾国毋嫁”,一想起“倾国毋嫁”,我就想起了“轩逸”和苏云墨服毒自尽未遂的事情来了。这事大哥难过不愿说,我又不能去问爹妈,现在绯绡在这里,我也正好问个清楚。于是那天中午头,我在房间里沏了两杯茶和绯绡聊了起来。

    “绯绡,人称倾国毋嫁的苏云墨这人,你可不该不认识吧?”

    果不其然,绯绡一听这名字,笑盈盈的脸就突然一沉,半开玩笑道:“我能‘顾左右而言他’么?”

    我呵呵一笑,“别介,我只是想向你打听点事情而已。我听人说苏云墨曾服毒自杀未遂,现在身体不太好,你能给我说说,他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服毒自杀么?啊,还有,有个叫‘轩逸’的男人,据说是已经死了,他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绯绡说:“二哥,这事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但说无妨。”

    绯绡说:“苏云墨是个可怜人,他如此年轻便经历很多不幸,而这一半还因我而起。我不求你能帮助他,但不管你知道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许像江湖上的其他人一样笑话他、羞辱他,行么?你要是答应了我这点,我就给你讲。”

    我微微一笑道:“包容人的个性乃是人性光明之所在,只要没做伤天害理之事,我就绝不会用别样的目光看待他。咱家大哥那德性我都认了,还有什么包容不了的吗?”

    绯绡“扑哧”笑了一声,又拿起白瓷小杯呷了口茶,对我说:“这苏云墨,他其实是个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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