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正文 弦歌之地

    ——沈斯晔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美人春睡的模样。

    这是正是午后时分,锦书在沙发里蜷成一团睡得正沉,好在他有她办公室的钥匙。沈斯晔一路蹑足而来,因锦书严令他不得随意在此地出现,他不得不小心。

    所幸医学院的楼里一片静悄悄。兼之他为了出门便利,只着牛仔裤和格纹恤衫;以他的脸来装作大学生,乍看之下问题也并不是很大。机会难得,沈斯晔先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这才堂而皇之坐在她桌前,把脚跷在椅子上,偷吃了藏在第二格抽屉里的蜂蜜梅干。

    锦书在梦里呢喃了两声,看上去一时半会不会醒。沈斯晔看的蠢蠢欲动,正要再去吃点豆腐,无意间碰到了鼠标,屏保便被取消了。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屏幕,顿时一怔。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可是其中意味却如一枚千斤重的苦橄榄。锦书在邮件里询问教务秘书,秋季学期是否还有去榄城的交流研究。

    这下他想不继续偷看下去都不成了。

    沈斯晔怔了许久,慢慢扭头去看沙发里的锦书。他知道她这几天都在赶工翻译论文,很是辛苦。女孩子睡得正是沉酣,蔷薇花瓣似的唇角微微翘着,睫毛却连一闪都不闪。看上去,她或许在做一个好梦。

    这样宁静可爱的睡颜,本该在深深的香闺里被收藏起来,不该受到一点点风雨的侵袭。锦书固然秉性纯良天然,可那股骨子里的自强是抹不掉的。悖论因此产生。他爱上的是独立聪慧的女人,但是现在他想让她乖乖躲在自己羽翼下了。

    下意识地把手插进裤兜,沈斯晔握住了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垂下眼睛。

    锦书从昼寝中醒来,刚一睁眼就看见了沈斯晔,不得不立刻环顾房间以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坐在桌边的男人无奈道:“别看了,我没把你带走。”

    锦书心想那还不是你有前科的原因。她浅浅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很不情愿地坐起身来,伸手梳理长发:“你怎么来了?没事了么?”

    “怎么会没有。我天天加班。不过能推则推。”她的情人懒洋洋地说着,还屈起食指关节,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敲出节奏。“加班费都没有一分。天气太热了,不耐烦办公。”

    锦书正在从饮水机接水洗脸,闻言一哼:“看啊,皇储殿下这种消极怠工的嘴脸——”

    他不怒反笑。“寤寐思服,还不是为了你。”一句话就把锦书的讽刺堵回去了。

    锦书嗔他一眼,径自走去涂抹防晒霜。她在狭小的房间入口处悬了一面玻璃镜子,方便整理仪容。锦书对镜梳头,留意到沈斯晔在看这边,也不理他。

    镜子里的女郎双颊粉润,带着一点午睡未醒的倦态和娇憨;她将乌黑长发梳理整齐,齐齐拨到穿着丝质衬衫的肩后去,愈发衬得一张小脸精精神神,黑白分明的清润眸子似能滴出水来。沈斯晔注视着她,微微一笑。

    锦书不知道他此刻正在心里意淫着闺房画眉之乐;她只是看见恋人眼底的温温笑意,便也觉得开心。意识到时间不早,锦书赶紧抓起本子,把高跟鞋踩上:“我要去听讲座了,你怎么说?下午一起吃饭么?这里的餐厅有几道不错的菜,我猜你会喜欢吃呢。”

    他不答,敛了笑意静静看她,片刻方慢慢说:“小锦,我似乎很久没见你这么有活力了。”

    锦书正对镜审视,闻言迷惑道:“啊?”她看看自己润泽的脸色,不解:“没有啊。”

    沈斯晔凝眸注视她一刻,目光里有些许复杂,而后微微自嘲地摇了摇头。不顾锦书莫名其妙的疑问,他把她搂进怀里。锦书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也就安静下来由他抱着。她将脸颊贴在他心口的地方,胳膊则是十分自觉地搂上了他的腰,搂得沈斯晔心花怒放。

    “妈妈非常喜欢你,问我什么时候再带你过去。”不意外地感觉到怀中人肩膀轻微的僵硬,他暗笑。“不是还给你菜谱了?我今天想喝那道汤。你要是不做,下午我们就去霖泉宫蹭饭。学校餐厅不就是排列组合那一套,有什么好吃?”

    锦书负隅顽抗了一会儿,终于在不给他做饭、就得去霖泉宫的淫威胁迫下屈服了:“那我回去学一学……你别抱太大期望。”

    她虽然对谢皇后很有孺慕之思,但目下状况,她总觉得多多去见谢皇后有些奇怪。她并不知道这种情绪早在一千年前就有人做过诗了,“妾身份未明,何以拜姑嫜?”现在就三天两头去拜访,反而显得她一心想要飞上枝头了。犹豫了一下,她仰面看他,带着点恳求地商量:“阿晔,下午我表弟要来找我……明天再给你做,好么?我也要看看菜谱啊。”

    “你表弟?你哪个表弟?”沈斯晔大皱眉头,忽而恍然。“是吴隽?”

    锦书在他怀里点头,轻声说:“他后天就要回榄城驻地了,说临走之前想来看看我。我让他下午六点直接到前海边那家杭菜餐厅去。”她微微叹了口气,想起那个英朗青年,目光就有些黯然。“外婆家乱七八糟的,他说他已经没有家,就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沈斯晔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露出感同身受表情,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不过这位表弟看来很得锦书心意,他不得不附和她,酸溜溜道:“应该的,你是他姐姐嘛。”

    锦书没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轻轻叹气:“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我想帮他都帮不上……”

    沈斯晔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少校津贴比你的工资可高多了。他年轻又是名校毕业,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你别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上凄惨命运行不行?”他对吴隽本来颇有好印象,这一下大打折扣了。锦书的同情心本来就容易泛滥,他得负责往回拦。

    怀着这样的心情,沈斯晔整个下午都在锦书的办公室里,满心不爽。锦书听讲座去了,临走时丢下一句“懒得理你”,然后果然就懒得理他了。他越想越是恼火,又不敢师出无名地向锦书抱怨,只好翻出手机,找人迁怒。

    未料这个电话竟无人接听,他耐着性子按了重拨,数到第十下:“苏慕容!”

    先灌进听筒的,竟是海潮声。他的朋友听起来很讶异:“斯晔?找我有事?”

    波涛声与欢笑声和在一起,听得沈斯晔骤然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妹妹怎么就喜欢这么个花花公子?那天在霖泉宫,嘉音最后还是眼圈红红地下来吃晚饭了,偏他还追问不得。只能看着小姑娘强颜欢笑的模样暗暗心疼——而始作俑者居然还在海边玩?!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问你,嘉嘉的事你知不知道?”

    “啊?哦。”苏慕容恍然,“她在那边买饮料呢,要我叫她过来?”

    沈斯晔缓缓倒吸一口凉气,用了好几秒钟和所有的涵养,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爆出有损皇室形象的粗口。这时候他早已将希望妹妹见识下世事的打算丢到脑后了,满心里都是粗暴的封建家长式念头。

    嘉音似乎回来了。他听见少女轻轻惊呼一声,无措地说了句话,苏慕容似乎在安慰她;随即嘉音接过了电话,有点心虚的说:“哥哥,是我……”

    胆大包天!是时候摆出长兄如父的派头了。沈斯晔刻意地冷冷问道:“你在哪里?”

    嘉音像是被他吓住了,小声说:“在琼州……我跟慕容哥哥出来旅游了,和妈妈说过的。”她不知道兄长此刻早已在心里将苏慕容杀了千百遍,鼓起勇气说:“我学会滑帆船了,这里的海鲜和椰子也很好吃,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沈斯晔差点把锦书心爱的一个玻璃杯捏碎了。压住心里的咆哮,他温声说:“既然出去了就好好玩,记得游泳之后点眼药水。哪天回来?别玩得连开学都忘了,你何姐姐可还等着见你,奶奶的生辰也快到了。”

    嘉音像是松了口气,连忙发誓说一定早去早回注意安全。他安抚下惴惴的妹妹,转而不动声色地问:“慕容是特意带你去的,还是出差顺便?”

    “我也不知道,”嘉音小心翼翼地说,“他教我学车时答应的……”

    沈斯晔几乎要扶头,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妹妹天真单纯,心心念念都是从小到大的大哥哥,苏慕容却是情场老手了,这么做,居心何在?“你记得注意安全。”他咬着后牙龈说,百忙之中还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你还小,可还没到法定婚龄。”

    嘉音安静了瞬间,嗤一声笑了:“他是带着女朋友来的啊,他说我是他妹妹,没事了啦~”

    沈斯晔怔了怔,忽然开始觉得迷糊了。这种毫不嫉妒的反应,嘉音到底是什么意思?女孩子的百转心思,他实在无力猜透。再三确认,嘉音都表示自己很好很开心,他只好暂且这么相信。

    临挂电话前,他仿佛听见了海潮里一声轻轻的叹息。

    出乎他的意料,母亲在他打去追问的电话里很平静。“是我答应的。”谢皇后静静说。“你也知道了?我看嘉嘉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就答应了。慕容我还是肯相信的。他既无心,你也不必做什么。”

    沈斯晔哑然了一下。“您是想……”他选择了措辞。“以毒攻毒?”

    谢皇后没有回答。

    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沈斯晔不知不觉把锦书所有藏起来的零食都愤恨的吃了。上次各种厄运还历历在目,他也不敢再四处打听应当如何处理妹妹的感情问题。虽然他大舅子何江天大约也有过类似的情感体验;但这毕竟发生在锦书的二十五岁,而不是刚刚成年、还不通世事的年纪。

    他倒没想,七八年前,他若见到了十八岁还迷迷糊糊的何锦书,估计也是擦肩而过、视而不见——事实是那个时候他才离开军营,锦书这种乖巧的女孩子对他没有半点吸引力。

    嘉音倒是不迷糊,可她太有自己的主意了。仿佛只是一转身的时间,那个寸步不离粘着他的小女孩已经长大,而他早就看不懂妹妹的心思。

    比起妹妹,锦书就简单容易的多:至少他一般不用费心猜测锦书在想什么,相反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是知趣的赶紧走开,还是吻、爱抚或是拥抱,还是——

    他正思维跳跃发散的开心,锦书却在这时推门回来了。

    沈斯晔不得不立即收拾起各式各样的绮念,装作正在凝神看书。门打开的瞬间,走廊里的人声也灌了进来,听上去是一场讲座散场了。锦书的脸上带着一点被讲座折磨后的疲倦之色,见他仍然在,她的眼睛亮了亮:“你还在?”

    沈斯晔莞尔,起身过去接下她的手袋,瞬间定了主意。“我一下午连半句话都没等来,还以为我被抛弃了,哪敢乱走。”他顺手把纤腰搂住,故意在她耳边吹气。

    “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才是?嗯?”

    “别闹……”锦书挣扎起来,在耳朵被咬住的时候微微一颤。“顾老师说——”

    吻落了下来。锦书轻轻唔了一声,勉强把他推开:“顾老师可能一会要过来……”

    他置之不理,索性把她抱起来放到办公桌上,俯身下去,重新强硬地占有了柔软双唇。房间门虚掩着,走廊里不时有人经过,这种近似偷情的举动是在这里的第一次,够疯狂也够刺激。锦书被迫攀着他的脖颈,双颊滚烫,在吻的间隙挣扎着微微喘息:“别……”

    他于是离开了一点,灼烫嘴唇仍然若即若离地触着细腻肌肤,低低应了一声:“嗯?”

    别在这里……锦书心想,可是嗓子仿佛被堵住了,一个词都吐不出。沈斯晔松开箍着她的胳膊,转而捧住了她的下颌,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狼狈不安的自己,近乎无所遁形。

    落日的余晖从西边建筑的玻璃上又反射回来,将窗前方寸映的明亮。沈斯晔低下头来,与她前额相触,清冽气息在锦书脸上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听见他低低叹息似的吐字:“别怕。我要是克制不住自己,何必等到现在——早就要了你了。”

    他觉得抓在自己手臂上的纤细手指隐隐一僵,不由得想叹气。“我愿意把你一直珍藏到新婚夜……虽然我没有什么洞房情结。”沈斯晔忽然觉得想笑,半是期待半是自嘲。“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都不害怕?——行了我知道你懂解剖。别动,我有东西送你。”

    那个深红色盒子放在她掌心时,锦书怔住了。而身边男人专注的目光好似使之变得有千斤重,她几乎要托不住它,但她还是强迫着自己,慢慢地打开了盒盖。

    许久的安静。

    爱情,友情,忠贞。锦书并不热衷于奢侈品,但她恍惚想起了并不遥远的过去,玛丽曾经拿着冰激凌发誓,如果有人送她这戒指,她就嫁给他;那时候她们笑成一团,年轻女孩子的眼里总是有更新奇的未来,她很快把这三种颜色的小东西忘了。

    而如今,这个看上去并不闪亮的戒指正静静放在她手上。

    只需要点头。古往今来的新娘莫不如此,群体并不需要她们的声音。锦书想点头,但是艰难到无法也无力动弹。这时候不该满心欢喜甜蜜才对么?心情仿佛是甜的,却不是正宗的单糖或者低聚糖的甜。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其实完全可以用婚前恐惧症来套用。

    去霖泉宫的那天晚上,在她的坚持下,他们终究回城了,绮园算是她最后的避风港。尽管看谢皇后的意思,是她大可以留宿在皇宫;但锦书觉得那样做似乎太轻佻。她希望尽可能的让自己在他的亲人面前完美一些。说到底,还是不自信。越是爱、越是负责的为未来思考,她就越是担心……

    “这个……”锦书沉默了片刻,故作镇静地问。“是什么意思?”

    有一瞬间,锦书怕极了他会说“请嫁给我”。那样她不知道该如何婉转地请求推迟。她的心理准备还没有巩固完毕,那些防御工事还零落地散落在心里。仿佛对她的心情有所感应,沈斯晔半低下头,轻轻握住了锦书的左手。

    然后他得意洋洋地说:“为了显示你已经名花有主了。我要宣誓我的主权。”

    锦书的一口气险些没续上。还真是该死的大男子主义!她是他的领地么?!她正要反唇相讥,转眼看见沈斯晔在睫毛下专注的目光,话到嘴边,又慢慢咽了回去。

    见她没有异议,沈斯晔赶忙将戒指拿起来,套上了锦书左手的中指。锦书没有反抗,乖巧地由他动作。三色的戒指闪烁在她手指上之后,沈斯晔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满心欣慰。

    “亲爱的,现在需要你来帮助我了。”

    他说。属于他的那一枚戒指在他的另一面口袋里,他期待这一刻已经有许久。锦书沉默地拿起戒指,忽然微微一怔。

    她看见自己名字的字母缩写刻在戒指内侧。

    眼睛里瞬间涌上一股酸涩,锦书低下头,沉默着依样为恋人戴上戒指。沈斯晔的手指白皙而修长,并不像曾经握枪、现在握着笔、又即将接过国玺的手。锦书安静了许久,终于俯身吻了吻他的手背;她甚至不清楚是什么感情促使她这样做。但她的腰在这时被他挽住了。沈斯晔低下头,深深亲吻她的柔软双唇。

    “我们是一对了。”他抱着她低声说,目光里满是柔情,“等到冬天——”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刻意的咳嗽和重重的敲门声。沈斯晔不快地扭头去看,顿时一呆。

    堵在门口,双眼圆瞪怒气冲冲的不速之客……是他舅公。

    顾院士一手撑着门把手,一手撑着门框,胖墩墩的身子把身后走廊都挡住了。老头痛心疾首捶胸顿足道:“注意影响!不像话,真是不像话!这里是我们医学院,不是你们家!”

    他重重挥舞一下手里的纸卷,看着窘到满脸通红的女孩子,重重叹气道:“你也算要为人师表了,至少别带头违反校规!在这里亲热成何体统?”

    锦书的脸颊红到像是要滴出血来,连眼都没敢抬。沈斯晔抗议道:“你们有禁止谈情说爱的校规?这都什么年代了?!”

    顾院士冷冷说:“校规禁止坐桌子。你不是燕大出身,大概不清楚。”

    锦书赶紧想从桌子上滑下来,却被沈斯晔按住了。“别动。”他低声说,随即转过身,神色早已恢复从容平静:“舅公有什么事?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还要继续。”

    锦书满脸通红地狠掐了他一把,头都快埋到衣服里了。顾院士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想叹气又无奈,只得哼了一声道:“我来也不是为了你这死小子。”他咳嗽一声,正色道:“锦书,许清如的父母来了燕京,想见一见你。我让他们等在三楼会客室了。”

    锦书猛然一震。

    沈斯晔怔了一下,立即就想起了这是谁。榄城之变里有不少医护人员伤亡,前些日子,他还代表皇室去英烈祠主持了一周年祭。

    到此刻为止,他还没能意识到那场变乱是帝国历史的一个岔路口。那时离这一刻不过一年之久,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用于沉淀思考。许多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的人与事,在日后看来,都令人感叹历史的偶然性是何等神奇;但这时,连主角之一的何锦书亦名不见经传。

    榄城之变在锦书心里留下的伤痕,要比他严重得多。他至少不需要心理疏导,也能接受冷酷的利益交换和血肉横飞;但锦书并非站在他的高度上,她也有自己的观察和选择性记忆。沈斯晔心底微叹一声,正想倾身去安慰她,锦书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从桌子上跳下来。

    迎上顾院士的目光,她向前走了几步,轻声说:“老师,我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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