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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味(本章已更完

    八月二十九日,在忻都驻军完成换防后,沈斯晔乘专机返回燕京。

    在接近二十天的行程里,他扮演的角色涵盖了亲善大使、新闻发言人、盖章机器以及花瓶。因为必须要斡旋于势力之间加以调停,沈斯晔不得不与几位年轻女继承人共进晚宴。歌舞升平的宴会总是极尽奢华,但面对着烛光下含情脉脉地女伯爵、女侯爵们还要保持微笑,几顿饭下来,沈斯晔的胃几乎报废,只得随身携带消化药。

    花瓶也就罢了,他还不想舍身当牛郎。有几次在饭桌上他甚至荒谬的恍惚觉得,如果他和她们上床就能解决殖民地问题,内阁说不定会把他推出来当作利器。好在他的贞操保住了,总算没有对不起锦书。

    在燕京机场,他又不得不面对连成一片的闪光灯,虽然疲倦不已还是要微笑,回到长安宫时,已是下午三点钟。

    雨后的宫殿群闪耀着金光,地上犹有水痕,空气极其清新。接见大厅里有丝玫瑰花的香气。沈斯晔鞠躬行礼,皇帝疾步走到他面前,端详了他半日,声音里有些波澜:“好,好……总算安全回来了……”

    沈斯晔微微俯身:“儿臣幸不辱命。”

    肩膀上被用力拍了拍,皇帝握住他的胳膊,良久感慨难言。

    沈斯晔在事发当日早晨即主动请缨,并获内阁特准,随国防大臣一行乘专机飞抵榄城。临行前皇帝亲自到机场送行,他握着戎装的儿子的手,一时无言,只叮嘱一定要安全回来。这场意外的祸乱,倒成了修复他们父子关系的契机。然而代价却是如此惨重。

    毕竟淡了太多年,即便是此时有所缓和,皇帝也说不出什么太柔和的话,静了片刻才缓缓问:“在那边怎么样?”

    沈斯晔于是从身边文件夹里拿出一叠纸。“这是我的工作日志,大概分为政治、经济、军备、民情四方面,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把这些天的工作情况跟您汇报一下。”

    “朕没让你说这个。”皇帝皱起眉头,迅即又舒缓开,“生活怎样?还习惯吧?”

    沈斯晔点点头,从容一笑:“还好。”

    皇帝沉默片刻。“……你哥哥呢?”

    沈斯晔于座椅中欠一欠身,不疾不徐道:“大哥和家人的状况都很好,他请我代为转达对您的问候,也请您原谅他的不孝。”

    皇帝哼了一声,微有愠色:“他也知道?不告而娶,他怎么做的出来!”

    可他已经有后了。沈斯晔心想,不过面上并不露出。皇帝终究心疼长子,还是问起他的起居;沈斯晔便捡着能说的对皇帝说了些,重点描摹了他儿子如何可爱、祁令怡如何深明大义心向帝国,听的皇帝面有霁色,忽然想到长孙尚未命名,便道:“那孩子起名了没有?没有的话朕倒想了个名字。”话虽这么说,语气却是不容反对。他拿过手边一个本子写了两个字。

    沈斯晔倒有几分好奇,接过来看,却是“佑琨”二字。琨是美玉,“皓皓焉其与琨玉秋霜比质可也”,实在形意俱佳。他从善如流地吹捧了几句,果然皇帝满意的倚回沙发背,拿笔点了点面前的次子,笑道:“这一辈孩子是佑字辈从玉旁,等你有了孩子,朕再想个好名字给他。”

    沈斯晔的眼皮一跳,已经预料到皇帝下一句话是什么;果然皇帝接着说:“你也不算小了,是不是该考虑娶妻生子承继后世?佑琨再怎样在血统上也有亏,正统的继承人还要靠你。”他说到此,对长子不免又有些恼怒。“他要是娶了苏家姑娘,哪会落到如今这种境地?好好的嫡长孙,他娘连个身份都没有……”

    沈斯晔垂下目光,待皇帝止了咳嗽,方莞尔道:“父亲息怒,您不知道佑琨多讨人喜欢。那孩子一逗就笑,等到孩子大一点能坐飞机了再回来,岂不两全其美?”

    皇帝静了静,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和:“也罢。她们姐妹几个小时候都爱笑,小华,嘉嘉……都是一样。”心情大好,他呵呵笑道:“阿晔,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沈斯晔这才把目光收回来,沉吟一下方道:“我想,还是拿到博士学位之后。”

    皇帝捧杯饮茶的手一顿,抬头看过来:“你哪年毕业?”

    “顺利的话是明年答辩。”沈斯晔一笑。“我已经提交了毕业论文中期报告的申请,但暂时还没获得导师的回信。大概开学回去,就能作报告了。”

    “这么快?真没觉得,连你都要博士毕业了……好在你从小念书就好,也不用别人费心。那就毕业之后,横竖也不急这半年。”

    又聊了几句他认为比较亲近家常的话,沈斯晔看见皇帝已经面带倦容,便起身告辞。

    “急什么?”皇帝摆手道,“陪朕去花园里走走如何?”

    沈斯晔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起身:“是。”

    长安宫有东西两苑,分别是风格一中一西的两处庭园;经过历年修葺,这里已然是帝都有名的景区,参观要提前半年预约,每个月逢三六九限定区域开放。今天恰好是二十九,皇帝父子二人便避开了开放区,在西苑里慢慢走着。皇帝不说话,沈斯晔便也保持着安静,跟在父亲身后半步慢慢而行。

    长廊顶上爬满翡翠珠似的葡萄,沈斯晔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目测一下高度,放弃。

    “在此坐一坐罢,朕有些乏了。”

    皇帝止住脚步。沈斯晔扶着父亲在栏边坐下,犹豫片刻还是恪守礼仪地侍立在侧。皇帝调匀呼吸,看他一眼道:“不用拘束,坐下吧。”

    这条长廊正对着曲折的人工湖,视野与景致俱是极佳。廊外就是湖水,几只天鹅在湖光天色里悠闲地游着,优雅而高傲。沈斯晔微微放松了脊背,倚在石柱上。他感觉得到父亲在打量自己,只得微垂目光。片刻后,皇帝看向了夕阳下的粼粼湖面。

    “这片园子当年在二战中被炸得粉碎。战后百废待兴,国库紧张,陆续用了三十年才恢复旧貌。”皇帝远远眺望着湖波,神色平淡如水。“我像你这般大时,湖边还是一片断井颓垣。”

    “你们小一辈没见识过战乱,于国家而言是无上之幸,对于你来说则不见得多好。”

    沈斯晔欠身道:“父亲请明示。”

    皇帝将目光重新移到儿子的脸上。“身为储君,你怎么能说出上次那种冲动的话?”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还是在中外记者招待会上!若是有心人抓住把柄发挥一番,你恐怕收场都难吧?年轻人有干劲是好的,可要时刻牢记你的身份才是!”

    在他开始训斥时,沈斯晔早已起身,闻言却抬起了头:“——父亲此言差矣。”

    皇帝瞪着他:“不是冲动?……你支持对忻都动用武力?”

    “儿臣没有这么说过。”沈斯晔淡淡回答。“养虎遗患。我只是不赞成以往过于怀柔的政策。若非前几届内阁手段软弱,暴乱也不会发展到今日地步。儿臣方回京不久,对那边的情形还是有些了解的。”

    皇帝微皱眉道:“朕不希望看到内战。”

    “我也不希望。可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沈斯晔颇为恳切地说:“父亲,只有您能对政局施加影响力,如果——”

    “朕知道。”

    皇帝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慢慢说道:“将来这江山是你的,到那时你再放手去做亦不迟。但到十几几十年后,君主制是否仍旧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沈斯晔只得沉默下去。这种敏感话题,他并不想接口。

    “……说起来,你还是少了一份从容。倘若是你大哥,绝不会当着几十名记者这么做。”沉默良久,皇帝眉宇间多了些沉沉疲惫,倦然说道:“朕也无意对你隐瞒。如果他没有主动求去,储君之位你是争不到的。”

    沈斯晔默然。皇帝站起身来,踩着落照慢慢向前踱步。“但不管是我还是你祖母,都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斯晔,你做的很好。”

    沈斯晔笑了笑:“在榄城时,大哥给了我不少指点。”

    皇帝似乎有些不以为意,一哂道:“你这孩子宅心温厚,你们两个又一直要好,也不用朕多心。将来你为君他为臣,也可辅佐左右。若是在几百年前,手无实权又为长,朕还真得为他图谋一番。”

    ——这要是在几百年前,君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就算是正牌继承人也一样,只怕早就得立刻跪地请罪。沈斯晔望着湖水耸了耸肩,心底有一丝不以为然,只做未听出皇帝借古喻今的弦外之音。就算不用皇帝嘱咐,他也一样敬爱兄长;话说的多了,反倒显出心虚来。何况他哥一向从容淡然,对名利哪还有半分执着?

    皇帝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一前一后走到谐趣亭,沈斯晔正在打量开满枝桠的蔷薇花,皇帝已走进铜制亭中。从覆满碧草的山坡俯瞰下去,远远可以看得见石头砌成的曲水流觞,惜其未曾通水。沈斯晔立在父亲身侧,一时竟而有些出神,皇帝连叫了他几声才听到。

    大概是儿子很少在自己面前不设防,皇帝淡淡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或许是感觉到了空气张力的松弛平缓,沈斯晔犹豫了一下,笑笑:“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和姐姐在曲水流觞那里放过纸船。将近二十年了,也不知道姐姐忘了没有。”

    皇帝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朕记得。你姐姐一直都很护着你,也肯带着你玩。”

    沈斯晔报以微笑。这大概是多年来皇帝和他的二儿子第一次非公事的交谈。时过境迁,让沈斯晔有点感慨,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皇帝眯眼看着夕阳,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沈斯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在皇帝身边一尺远坐下,没有刻意维持只坐四分之一的端正坐姿。亭子是铜铸材质,又被烈日照了一天,皇帝有轻微的风湿症,坐在这里倒是胜似闲庭信步;然而沈斯晔觉得自己宛如坐在炭盆子上。

    ……他没有七成熟至少也是Rare状态了。笞杖徒流墨劓腓宫,哪个也没有炮烙吧?

    还在他默默地找寻站起来的借口时,眺望了半天暮云的皇帝慢慢地说:“这么说来,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倒是一直都能互相爱护,倒也不容易。”

    “我蒙兄长和姐姐照料良多。”沈斯晔终于找到能起身的机会,不由暗自舒了口气。“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皇帝沉默了一下。沈斯晔也不主动说话,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渐渐西坠的夕阳上。

    在地球的另一面,此刻应该正是清晨。他所思念的人大概仍在沉睡。见过了恬静的睡颜,得到了等待已久的应诺,品尝过唇舌间的柔情,足以让他对无常命运怀有感恩之心。心情不坏之下,连皇帝的话中话都不介意了。

    “……你一向不是个党同伐异的孩子。”皇帝终于接着说。“上次宝如出口不敬,已经被我训斥了一顿,你不用记挂在心里。”

    从回忆里醒来,沈斯晔茫然了一秒才想起皇帝所指为何,心底不由叹气。“国事为重,我并没有记仇,父亲多心了。”

    皇帝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眼底依旧一片清澈安详,只得怅然道:“当年是朕对不起你母亲,但有你这么个出色的孩子,她大概也能安心。”

    母亲是够安心的,安心等着加封皇太后,沈斯晔心底微哂一声。

    “宝如那孩子心直口快,对你虽然有冲撞之处,其实内心是仰慕兄长的。”犹豫了一刻,皇帝探询的看向沉静的儿子。“她想向你学国际象棋,问我能不能代为传达——阿晔你意下呢?”

    “下棋可以,但只有一上午时间。”出乎皇帝意料,沈斯晔颇为从容的答应了。“一来我并非是专业棋手,二来时间也不多,只能教她些基础。”

    “那就好。”皇帝微微舒了口气,面部表情松弛了很多。“她虽与你不熟,但了解了你就会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丫头。怎么说,那也是你妹妹不是。长辈的恩怨牵扯不到孩子身上,你对嘉音十分照顾关心,分出一分给宝如,那孩子就能知足了。”他很愕然地看见次子颇为不敬地挑了挑英挺入鬓的眉毛。“怎么?”

    “父亲,我只答应了教她下棋。”沈斯晔淡淡地说。“至于别的,恕儿臣难以从命。”

    “你——”皇帝像是要发火,又咽了回去,放缓声音说道:“我不强求你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关爱,只想看见你们能和睦相处!为人君当胸襟开阔,连这个都不能应承给朕?”

    沈斯晔敛下了过于锋锐的目光,唇边隐隐带了一丝嘲讽。“儿臣亦为人子,母亲现在还住在霖泉宫。”

    皇帝一噎。

    “倘若您放心不下女儿,儿臣可向您立誓。”沈斯晔向父亲看去,目光静如深湖,下有湍急暗流汹涌。“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只要与我的立场无涉,我保她一世安乐。但视若手足之类,请您原谅我难以做到。”

    只要不出幺蛾子,姚氏母女完全不在他的关注之内。然而皇帝今日忽然提及这个问题,不由让他有些深思。皇帝紧紧皱着眉头,良久终于叹道:“也罢,终是各人缘分。能保她平安一世也好。我知道你对她们还心存芥蒂,这个朕也没办法。倘若你哥哥在,或许……”

    听到这里,沈斯晔深深吸了口气,心底忽然涌现出了近乎恶意的负面情绪。但他总算能及时冷静,没有把那句“懿慈皇后已经去了,母亲至少还活着”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在我决定两天更一章的时候

    泪流满面的从编编处得知,本周上了都市频道八仙红字榜(更正,是都市频道佳作图推

    于是7天要更2w字

    5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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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日剩下的半章已更于本章~不想为这2k加一章了嗯嗯。

    Rare:即肉排三成熟,汁水较多;

    ps,这父子间的互动不知为毛让我有种“虐的快感”(你在说神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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