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正文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三十一号早上,沈斯晔早早的起了床。窗外低沉欲雪,远远能看见笼罩在云层阴影里的太极宫。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上午皇帝发布新年贺词、到接见阳台会见民众,下午皇室举办招待晚宴,晚上九点乘车去国家音乐厅参加新年音乐会,一天的日程安排的极满。以前他只是皇室里无足轻重的孩子,年底总能抽出时间出城陪伴母亲,今年却显然没有了这个可能,好在还有嘉音代为承欢膝下,他的歉疚之情也能稍减一些。

    明年就是帝国建国六百五十周年,又是二战胜利六十周年,为此这次发布新年贺词格外隆重。沈斯晔早早去宣政殿安排好一切,恭迎父皇驾到之后,就安静的坐到角落里。表情认真的聆听,实则发呆神游。

    新年贺词是现场直播,皇帝的气色风度都很好。他已经是耳顺之年,却仍当得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赞美。沈斯晔远远看着父亲,心里忽然浮现出了已经多年没有想过的那个问题:

    ……不知道自己出生的时候,父母之间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感情。

    他被这个莫名奇妙浮现的念头郁闷到了,苦笑着揉揉额头,抛弃了无所谓的心思。悄悄翻出手机,沈斯晔反复地看着还没发出去的那条短信,越看越不满意,索性删了重写。

    “贺芳辰,岁岁年华似锦”——太酸,且有卖弄文采之嫌;

    “慕尼黑下雪了吗?燕京非常冷……”——关系还没那么熟;

    “你好,祝你新年快乐……”——活像是推销保险的。

    “……祝愿帝国在新的一年日新月异,祝愿我帝国人民新年快乐安康。”

    冠冕堂皇的新年贺词发布完毕。皇帝在原地站立片刻,等着导播示意结束,方才对工作人员们微笑示意,大家则纷纷起立还礼。气氛并不因此轻松,大家都知道皇帝因为储位之事,最近的心情并不如何愉快。沈斯晔虽然和父亲的关系清淡一如凉白开,却也并不愿意起矛盾,还是尽力扮演着孝子角色。他心里认命的叹了口气,收起手机迎了过去。

    回书房的路上,皇帝似乎一路都在沉思。沈斯晔跟在父亲身后半步的位置,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他们身后的一应助理秘书人等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一行人沉默的走回了太极宫二楼。

    到了书房门口,沈斯晔告退。皇帝面上无波的盯着他看了半天,他只能半低着头看着地板。仿佛有巨大的无形压力直迫过来。座钟秒针和着他的脉搏跳动的节奏,周围鸦雀无声。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皇帝才淡淡的开口:“退下吧,别忘了下午的晚宴。”

    一行人大气不敢出,沈斯晔神情恭谨平静的答应下,仿佛对奔涌的暗流并无察觉。这个新年下马威到底是做给谁看的,他既无兴趣也不关心;唯一能确定的是,父亲仍对寄以厚望的长子辞职这件事耿耿于怀。

    有人过来问:“殿下,要不要现在去把公主接回来?”

    沈斯晔看一眼机械腕表。十一点五十分。

    让妹妹再多陪一会母亲吧。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窗下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翻着报纸。迁到东宫得等到年后,他仍然住在自己原来的居处。翻到国内时政版,终于不再是连篇累牍的八卦花边消息。沈斯晔端了杯加了牛奶的锡兰红茶慢慢喝着,一目十行的浏览。正要翻页,角落里一篇不大的新闻忽然映入眼帘:

    我前任驻美大使顺利当选为国际法院法官;副标题:联大负责人称众望所归

    沈斯晔怔了怔,仔细读完这篇报道,跳起来快步走回书房,从书架底层找出本已经半旧的国际法学。翻开结语,作者用温文的语气感谢了师长友人。他的目光一目十行的跳过这些套话,把书从后往前翻到扉页,果然找到了再版序。

    “……感谢我的妻子对我研究工作的支持,还有我的孩子们,是你们给了我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沈斯晔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句话上,良久方珍重地把这本书收到了衬着丝绒的抽屉里,会心一笑。

    ※※※※※※※

    皇宫晚宴定在下午五点于含光殿宴会厅开始。四点四十,盛装的宾客们已经全部落座,嘉音却还没回来。沈斯晔看一眼休息室里面无表情的皇帝,心下叹了口气,出门去给嘉音打电话。小女孩的手机居然没开。等到沈斯晔辗转接通车载电话,嘉音在那边都快哭了:“我已经到门口了……路上有雪车开不快,你就等我一下好不好?我一定赶得回去……”

    沈斯晔只能答应帮她尽力拖延时间。嘉音果然是赶回来的,一回来就冲进盥洗室。换好白色锦缎礼服,嘉音边捋丝质的长手套对沈斯晔得意表功道:“我说我就能来得及吧~”

    沈斯晔靠着墙叹了口气,指指她的头:“没戴稳。”

    “人家不习惯么,顶了一头的珍珠钻石,沉死了。”嘉音梗着脖子喋喋抱怨,“长此以往,我非得颈椎病不可。幸好只有这种场合才要戴着,哎我好像记得哪个国家的王后就是被王冠压死的,大姐姐多聪明啊昨天就回去了……哎哟!”她猝不及防,险些踩到自己的裙角一跤栽倒。

    沈斯晔面无表情的拖着她的手腕往休息室走:“别废话了。”

    皇帝并未对女儿的迟到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太后看见嘉音,慈爱的招手让她过去。嘉音提着曳地的裙摆,小心地绕过茶几走到祖母身边,沈斯晔看见嘉音小声对太后说了些什么,神态亲密,太后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好一副慈孝图。

    沈斯晔挑挑眉,垂下目光无声一笑。

    皇室成员在简直可媲美圣子降临的音乐中出场,宾客们全体起立等待皇帝落座。晚宴在皇帝简短的致词后开始。他们一家坐在首席,皇帝和太后坐在正中,兄妹两个各据一侧,作为新生代获得了不少的注目。尤其是挺拔秀逸的沈斯晔,因为他的单身身份,被不少家里有年轻女孩的夫人们打量砧上猪肉似的从头看到脚。他无可奈何的含笑端坐,只觉得如坐针毡芒刺在背。

    嘉音亦笑容温婉的挺直腰坐着,心情却十分不温柔,反倒很想抽人。

    她早上给苏慕容打电话,那边半天没人接,过了好一会才有个慵懒的女声接了起来:“找Ted?他去冲澡了。”然后她听到苏慕容问:“打铃,是谁?”

    嘉音当时就摔了电话。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的可笑。她和苏慕容本来就没什么约定,他就是再流连花丛也与她无关,但她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好像幼年最喜欢的玩具被讨厌的小朋友抢走的心情。

    偏偏这心情又不好对别人讲,即使是至亲的母亲哥哥也不行。她关了手机,就是想冷静一下自己,免得对无辜之人迁怒,却没想到这口气一直留到了下午,险些误了事。

    国宴四菜一汤两甜点,简单而精致,菜是炭烧牛排、糟煨茭白、龙井虾仁、丝瓜核桃,汤是开水白菜。嘉音平常最喜欢这道精工制作的汤,心烦意乱之下却也觉得食之无味。好在平常礼仪训练严格,这时候她再没心情,也能把饭吃的优雅动人。别人只能看到承华公主笑意轻浅风姿楚楚,沈斯晔却看出了妹妹的强颜欢笑,不免担忧的看了她几眼。嘉音感觉到了哥哥的目光,抬头勉强回了个微笑。

    沈斯晔左手伸到桌下,过了一会,无声的说:“把手机打开。”

    嘉音轻轻摇摇头,还是从手袋里翻出手机,开了机。沈斯晔的短信在第一条:“怎么了?”

    嘉音微微蹙眉,回复道:“没什么。不方便回头再说。”

    沈斯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难掩关心之色。嘉音心里一暖,心情也好了些。

    在桌下翻了翻,手机里有十四个未接来电,九个是苏慕容打的。还有五条短信。

    “嘉嘉,怎么了?”“嘉嘉,别不开机”“我又惹你生气了?”“别不理我啊我错了还不行么”以及最后一条,无可奈何的“接你电话的是我女朋友,她说什么让你生气了?”

    不,她什么都没说。

    是我自己不好。

    嘉音看着歌舞升平的宴会厅,心里怅怅然的,理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索性不再去想。

    ※※※※※※※

    新年音乐会在国家音乐厅举行。这座金色大厅建于十九世纪,一楼坐席二楼包厢,半球形的拱券斗顶扩音设计极为巧妙,衬得乐音既清且亮。演奏新年音乐会的是燕京青年交响乐团,指挥手舞足蹈,远远看去只见台上琴弦翻飞。嘉音平常就喜欢音乐,左手一下下轻轻打着拍子,似乎已经完全把白日里的不快抛到了脑后。沈斯晔本来对古典音乐兴趣并不高,也觉得心情随之一畅。

    这时嘉音眼睛亮晶晶的转过头来:“真好听,是不是?”她回头看着乐队,眼里满是向往。在看到首席小提琴起身接受观众掌声时,嘉音脸上的羡慕之色,连沈斯晔都看不下去了:“你不也会拉琴么?”

    “……那不一样。”

    一曲终止,沈斯晔跟着观众鼓掌,随口说:“你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参加乐团啊。”

    嘉音的眼睛果然一亮,此后的后半场音乐会,她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音乐会一直进行到深夜十一点半,当拉德斯基进行曲前奏鼓点敲响时,音乐大厅的气氛达到了□。指挥按照惯例请观众们打拍子,整齐的掌声也盖不住明快脆爽的音乐。那一小段熟悉的旋律被反复演奏,直到指挥手落,音乐声止。

    乐团全体起立接受观众雷鸣般的掌声,指挥一遍遍鞠躬谢幕,新年的欢乐气氛在这一刻奔涌到了顶峰。

    嘉音使劲拍手,脸颊兴奋的红扑扑的。

    坐在回程的车上,街边依旧白雪皑皑,澄净流光。时代广场在燃放焰火,星河华彩盛放在天幕下,恰如东风夜放花千树。远处CBD耸入云天的摩天楼明如白昼,隔着几个街区都看得见,那是人们在纵情狂欢。

    窗外烟花如钻石璀璨。沈斯晔隔着车窗看着流光溢彩的新年夜,忽然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了。

    ※※※※※※※

    何锦书的新年假期过的非常愉快。

    联大投票之后,她爸顺利进入国际法院,也算圆了半辈子的梦想;好几年没见的堂兄带着妻儿从澳洲来探望叔父一家,他家五岁的双胞胎正是好玩的年纪,锦书带着他们四处游逛,很享受了一番作为大人被崇拜的感觉;她哥哥明年春天结婚,未婚妻是本地一位华裔商人的女儿,最近刚进入西门子公司工作。会见了未来亲家,双方都极为满意。何家人这个新年过的,可谓锦上添花。

    新年前夕慕尼黑下了场不小的雪。公园湖上结了厚厚的冰,锦书每天无事就带着裹成圆球的小侄子们去滑冰玩雪,乐不可支,自己也仿佛返老还童。

    只是有时候也比较烦。

    “姑姑我们比赛谁滑的快好不好?”“不行!姑姑明明答应了带我们堆一头熊猫的!”“你比不过我才这样说的吧!”“谁说我比不过你!”“……”“……”

    锦书裹着厚厚的大衣,耳朵嗡嗡作响,被两个小家伙吵得无可奈何。

    两个孩子都是在澳大利亚出生长大,中文说的并不很顺。吵架吵得急了,就会换用英语吵。锦书出于某些私心,把自己很得意的速滑技术倾囊相授给两个孩子,然后就经常能抱着杯热可可,坐在湖边看他们玩,再偶尔去劝劝架。

    比如这时候就要劝架了。

    锦书费了点口舌,先把扭打起来的两个小家伙拽开,再许诺一会带他们去湖边麦当劳喝热奶昔,然后答应老二何诺到家里的后院堆一只熊猫,最后安抚大十五分钟的何熙,许愿明天再带他出来速滑。结果何诺不服气,扯了一把何熙的衣服,三个人一起摔倒在冰上。

    ……带孩子真是件辛苦差事啊。

    回到家里,她堂嫂看着狼狈的一大两小三只,既歉意又好笑,拉着锦书直说:“真是辛苦你了,平常我都管不了他们的。”锦书脱了大衣,被热气一烤才觉得左脚脚踝肿痛。堂嫂自己也是医生,连忙查看锦书的伤势,又去给她找毛巾做冷敷。

    “姑姑!姑姑姑姑!”这时候言归于好的小哥俩咚咚跑上楼来,一边一个拉着锦书的手就往外拖,“我们去堆雪人吧!”

    锦书猝不及防,疼的抽了口冷气。

    “别闹!”他们的妈咪赶紧把锦书救出来,在儿子们头顶上各拍了一巴掌,“因为你们太淘气,害的姑姑都受伤了。假如你们再这么捣蛋,姑姑以后就不带着你们玩了,知道不知道?”

    两个小家伙愣住了,睁着小鹿斑比一样的圆眼睛看过来,不知所措的站着没动。过了一小会,何熙怯生生的走过来,小声问:“姑姑,还疼么?”

    锦书捏了捏他的鼻头,笑眯眯的说:“疼,所以你们要记住,以后在冰上不能打架。”

    “我给姑姑吹一吹吧,吹吹就不会疼了。”何诺也凑过来,伸出小胖手就想去摸锦书裹成粽子一样的脚。他妈咪赶紧把他拽开。好说歹说才把两个淘气包赶下楼去,又叫上自己丈夫去陪儿子玩,姑嫂两个对视,都是无可奈何的笑。

    “真是头都大了……”堂嫂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青筋直跳,“也多亏你有耐心,还能给他们讲道理;我有时候被他俩吵得头疼,恨不得塞回去重新生一遍。”

    锦书吃吃直笑:“这话让大哥听见该多伤心啊。”

    年轻的母亲叹着气,去换了条毛巾过来:“他也被烦的不轻。”她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没办法,养儿方知父母恩,生了这两只我才知道我小时候多讨厌。这么想想,也就消气了。”

    锦书只是笑,自己换了条毛巾。房间里采用地热供暖,温度足有二十度,她光脚踩在地板上,秀洁的脚丫在深色地砖上莹润如玉。堂嫂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抿嘴一笑:“我说小锦,你的皮肤真好。”

    锦书诚实的说:“最近变差了。”

    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堂嫂只好叹气:“你再这么说,把我们置于何地呢……”

    锦书的脚一会就消了肿,不过还走不快。她穿着拖鞋在家里四处转了转,跟父亲聊了几句,又溜达到厨房去看在包水饺的母亲,对正在烤的蛋糕表达了诚挚的期待之情。她哥哥正忙着重装中毒的电脑,锦书对他表示了不太诚挚的同情,结果险些被追打。

    站在客厅窗前看着皑皑白雪,锦书想了想,拿自己的相机拍了下来。正蹲在地上团雪球的何熙抬头看见了锦书,大叫:“姑姑——下来玩——”声音太大,震得身边松树枝上积雪扑簌簌往下掉。何熙尖叫一声,捂着脸咯咯大笑。

    锦书看的忍俊不禁,推开窗子大声问:“弟弟呢?”

    “他和爹地在后院。”何熙仰着脸骄傲的说,“爹地在堆熊猫!”

    锦书转到后院那边的窗子,果然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戴着风雪帽的忙碌身影。熊猫的素坯已经成型,何诺高兴的拍手大喊大叫。他爹地在他的腮帮亲了一口:“乖儿子,去找点墨水,我们给熊猫画眼睛。”

    何诺蹦蹦跳跳的往门口冲,没走几步摔了个仰面朝天。小家伙比刚来的时候镇定的多,就地打个滚就爬了起来,一溜烟跑了。

    锦书哑然失笑。堂哥拍拍身上的雪,把帽子摘下来,对锦书露齿一笑:“小锦脚好了?”

    “差不多,”锦书点头,“多亏嫂子给处理的及时。”

    “你这是缺乏锻炼。”她堂哥毫不客气的说,“你平常都参加什么健身?跑步?游泳?瑜伽?”

    锦书灰溜溜的走了。

    何家的新年大餐暨锦书的生日宴定在下午六点开始,这时时间还早,锦书窝在自己的卧室里用笔记本看电影,手机忽然滴滴响起来。她从昨天就开始陆续收到祝贺新年的短信,有好几条还是半夜里收到的,大概这帮家伙没考虑到时差的区别。

    比较熟悉的人则祝她生日快乐。

    杰瑞发来的是彩信,红发少年举着一条鳟鱼,站在阳光灿烂的南欧海边咧嘴傻笑;玛丽在公寓里烤了个蛋糕,把照片传到了Facebook上,雪白的奶油上用樱桃酱写着happy 24 birthday;教授则言之凿凿的许诺,回去就送她一套妻子亲手制作的拼布抱枕。

    锦书心里暖暖的,捞过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淡蓝的汉字:

    短信来自沈斯晔

    她抿了抿嘴,有点惊讶。

    她之前看到了沈斯晔宣誓就职的重播,猜测他会很忙,加上她自己事情也不少,一直没顾的上网,也就没能向他祝贺一句。锦书手指按在“选项”键上,迟疑片刻,还是按了下去。

    “生日快乐。燕京马上要到24点了,虽然慕尼黑还不到,但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天天开心。另,请代我祝贺令尊。”

    锦书顿了顿,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墙上的电子时区表。

    燕京 东八区 23:53 2004/12/31

    “砰”的一声,何熙在她窗下放了一个儿童烟花。锦书握着手机,微笑着抬起头,看着蓝天下绽放开的淡淡光焰,缕缕白烟飘散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师母艾伦说过新年前的许愿,上帝都会听见。

    “也祝你新年快乐。”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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