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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此情已无言(六)

    景熠几乎一整天都陪我待在坤仪宫,一些朝政事务能推则推,推不掉的,便叫人搬了过来看,仿佛受伤需要人照顾的不是他而是我。

    从早到晚,我没有提起我爹和倾城的事情,没有问他要如何处置宫怀鸣和顾绵绵,也没有说起水陌一早就告诉我的外面的传言。

    我不提,他也不提,两个人只是淡笑谈天,说一些旧时小事,天下奇闻,我掰着手指一个个细数着江湖门派的成名人物,说着哪些人个性古怪,哪些人徒有虚名,他则给我细细解释那些我始终搞不清楚的官制职能,说着有些迂腐礼数常常惹得他恼火万分,后来,我们甚至讨论起那一群后宫妃嫔,赞叹怜惜几个有才有貌却没有出头机会,揶揄讽刺他的寡意无情耽误了多少花样年华。

    这是我第一次与景熠说这么多话,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抛开彼此之间的层层障碍,件件死结,也不理会是掩耳盗铃还是自欺欺人,就只恣情贴心细语,爽朗开怀。

    一直到太后派人来叫了他去。

    站在门口,他低头,目光温和:“你好好的,我很快回来。”

    手在门框内侧抓的很紧,我仰起头给他一个明媚笑颜:“好。”

    停一停,他又道:“别怕,言言,我会和你在一起。”

    后来我常常遗憾,如果没有他这最后的一句话,这一日该是多么完美。

    我在原地站了一夜,景熠没有回来。

    夜里似乎是下了雨,这夜的坤仪宫格外静谧,我直直的盯向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天亮时分,朝阳晨露,清新气息,如每一个早上一般无二,我迎着那略略的湿腻,吸气,想到上一次这样彻夜静立,还是初进宫的那一天,景熠把自己埋在一堆奏折之中,我把自己藏在一派兀自坚强之后。

    “水陌,”我开口,“咱们——往太后那去一趟。”

    水陌陪了我一夜,有再多问题都没有问出口,此时也只是默默的点头。

    简单换了衣裳妆饰,我还没来得及出大门,就听到有报,说景棠来了。

    略微一怔,说起来,自从容成府被圈禁,景棠因着身份尊贵,是那座大宅里面唯一能自由进出的人,这么多日,她却始终不曾离开过,不知今天这一大早,她为何而来?

    见了景棠,我没有迎上去,而是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公主。”

    “言言,”景棠笑了笑,“你还好么?”

    我皱皱眉,没有答:“公主这时候进宫来,只是要问这个?”

    她垂眼一顿,随后道:“人前坐一会儿,然后你跟我的轿辇出宫去吧。”

    我不解,她见状又添了句:“你爹想要见你。”

    我看着她,沉默片刻,点头:“好。”

    说着我向她伸出手,她毫无防备的握住,才要说话,下一刻表情已然僵硬。

    托住她瘫软下去的身体,我把她安置在床上,低头:“不是爹叫你来的。”

    景棠的眸子闪了下,没有试图否认。

    “但我还是要去见他,只不过——”景棠只是个普通女子,被点了穴完全说不出话,我也不需要她说什么,“我要出宫,并不需要借助公主,你说过,如果有事,叫我保全他,现在,我就去保全他。”

    景棠面上骤然变色,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我却看都不看,转身离开。

    出宫容易,进重兵守卫的容成府反倒麻烦些,好在前些年我早已把爹和景棠住的地方摸了个遍,回想一下,捡了与角房相邻的院落绕进去,并未惊动任何人。

    爹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多意外,只是怔一怔,道:“你来了。”

    “是,我来了,来听你怎么说,”话真说出来的时候,我还算平静,“你大概是有话要说的吧?”

    他淡淡的:“是么?”

    “要这样子面对我的一天,你准备了有多久了?”我盯着他,压着心里的情绪,“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

    “十四年,”爹摇头,很用心的看着我,仿佛要从我身上看出些旁的什么,“是十四年。”

    见我一顿,他轻轻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从十四年前你们离开的那一天,我就再没什么话可说了。”

    我面色沉下来:“你在怨娘?”

    “我怎么会怨她……”提起娘,爹的眼神有些迷离,神色也温柔,“尽管她瞒了我许多,宁肯一个人孤独辞世,也不愿在我身边,我却从不会怪她,毕竟那些,本不是她的错。”

    我看着爹,愣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确定的开口:“难道就是倾城的错?”

    “当年,我是以为倾城可以救她性命,才放你们走,没想到,一年,竟是仅仅一年。”

    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那愤懑面容已经给了我答案,娘出自倾城,死在倾城,他恨。

    “你这样想未免偏激。”我摇头。

    “偏激?”爹哼笑两声,“言言,你不懂。”

    我听后眯了眼睛:“是,我的确不懂,到今天,我完全不懂你到底要什么。”

    清冷了声音,我道:“是要动辄生死的权势地位,要弥补你早已不能弥补的那一段遗憾,还是要打着怨恨过往的旗号毁掉一大片人的如今,还有我的未来。”

    “言言!从你留在那座城里,你的未来就注定不会在皇家,你却非要去招惹,”他有些激动的向前迈了一步,“你知道——”

    说着他又停下,摇了摇头,走到案边,从一个上了锁的小盒里面拿出一叠信件,递给我。

    我没有接:“是什么?”

    “先帝中毒后三位太医出具的脉案,后来全都被灭了口的,”他直看着我,停顿一下,“还有他身边内监的画押证词,就是受指使下毒的人。”

    见我当即变了色,爹笑笑:“不错,便是你祖父指使。”

    一时再没有话,爹此时递给我的,是一份可以置容成家抄家灭族的证据,并且,分明是有心人故意留下,留了十三年,今天轻飘飘的被托在爹手上,递到我面前。

    “你拿这个回去交给皇帝,他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我看着他,身子忽然就抖起来,咬牙:“不给我生路的从来也不是他!为什么你做下那些事之后又拿这个给我!我要的从来也不是这种生路!”

    “爹,”这许久工夫,我第一次叫这个称谓,却是仿佛报复一般,“你知道么,娘临死前交待了几句话,其中一条就是要我回到你身边,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爱上景熠,所以留在倾城,我要和他在一起。”

    “就是为了要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那个容成潇,也是我杀的!”我接过那东西,举起来,“这个家族于我,什么都不是!”

    看着他面色泛了白,我如没了血肉一般不为所动:“你要我交给他,我就会交给他,容成家想要什么天下皆知,下场早已注定,我只是想不到,到头来,要杀他的竟然是你,这对我来说,才是生生的死路。”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绝对不能,他不会真心对你的!”爹说的斩钉截铁,我侧过头并不理会。

    “你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对你的?一次一次,在他眼里,你算什么?你到头来还不是一颗棋子!你手里没有筹码,那份诏书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我扯动一边嘴角:“如果他要,我愿意给他。”

    “如果他要?”爹的唇有点颤抖,不住喘息。

    “言言,”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慢,“十三年前沈家插了手,佣兵护主,先帝亡后,先皇后并非一定要殉葬才能保住太子皇位。”

    “而劝谏先皇后最终如此的人,”见我一怔,爹犹豫一下,沉声,“是我。”

    “……”

    “言言,这一点,小皇帝是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精修加字,可重看。

    上周没完成任务,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编辑……

    这两天在改前面的稿送审,没好好更新,别着急,后面鱼还会坚持+保持更新D

    下一本想看什么类型的文,提前可以开始征集意见了,呵呵欢迎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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