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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情终情始(四)

    到底被摆了一道,胤祯憋屈的紧。出了县才觉山清水秀,天高地广。胤祯和两名将领讨论,定了策略,直接对县内置之不理。一面追查苗人的来处,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面上折子请康熙定论,决策如何处置此事。

    等康熙批折子下来的日子里,胤祯除了驻守,便无所事事。

    远在京城的四阿哥胤禛拆开信,看弟弟诉说自己的沿途见闻;说可恨的傅、甘、赵三人;抱怨到湖南都快一个月了,连一个敌人都还没杀过;临到末了,有些腼腆的写道:

    额娘向我讲述完颜氏时,我并未留意,如今想知道了,却无处得知。祈盼四哥为弟弟稍作打听,完颜家小女究竟是何等模样性情。翘首以闻。

    读到最后,他眼前却浮现起年冬胤祯在廊下踩着雪,敲开他的窗子,向他道新年好的情景。那时的他穿一身靛蓝箭袖,披着狐皮大氅,笑眯眯的,衬着背后的雪景,比冬日朝阳更耀眼透明。

    他黑着脸按下信纸。窗外乌云涌起,天色蓦地阴沉。

    一直到八月底回京,胤祯都没收到回信。

    接到康熙口谕回京的时候,胤祯在整顿军备,打算一举击破苗寨。

    一个半月,几场小战小试牛刀下来,胤祯算得上是指挥灵活,用兵有度。少年人血气正旺,最爱生杀之权,又被两名将领另眼相看,颇有些食髓知味。

    箭在弦上硬被人叫停,他极为郁闷。而且那传旨之人是在全军之前宣的口谕,他想假装没收到旨先攻陷了苗寨再说都不行。

    那太监替康熙私下绶话,说凤凰县四周多土族群聚,不宜急攻,一攻则诸土族来救,不但十四阿哥等人会深陷其中,湖南也必大乱,因此需要徐徐抚之。十四阿哥出来已久,婚期将近,应迅速回京准备。

    这番话理由充分,可胤祯一个字也不信。偏偏这个时候让他回去,时机恰到好处的将他之前的功劳全部抹煞,必是八阿哥使的手段无疑。

    临别时,李丰那一群士子和百姓自发的相送。这次比迎接时要真心许多,面容却尽显愁苦。

    “十四爷,你这一去,我们这凤凰县,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了。”李丰叹道,“又是徐徐抚之,盼来盼去,依旧盼到个徐徐抚之。这徐徐二字,说来容易,仿佛是圣人的大智慧似地,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要面对的,却是不知多少年的担忧和恐惧。若您当时一举将其剿了……”他也知道不可能,摇头苦笑。

    胤祯拍拍他肩膀:“事已至此,丧气话别说了,希望你将来到京为官时,官场已经是另一片天地。如果不是,就要靠你我来改变了。”

    李丰躬身道:“十四爷年纪小,遭了挫折,却来安慰我,李某惭愧。”

    出了地界,山林间跳出来一拨人,却是常县令和几名亲随。常县令在胤祯马前直直下拜。来保跟在胤祯身边,不小心也受了阿玛一拜。饶是他再不着调也唬的一跳,匆忙从马背滚落扶他:“阿玛你这是做什么。”

    常县令不理他,道:“十四爷,奴才恳请跟您说句话。”

    曹顒止了队伍。

    进到车厢,常县令道:“十四爷,犬子冒犯了您,还能得您宽宥,奴才一直感激不尽。 ”来保插嘴:“阿玛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没冒犯爷啊。”

    常县令拍他脑袋让他闭嘴,恭敬的说:“爷将犬子收为长随,又放奴才出狱,让奴才戴罪立功,虽然爷没有明说,但奴才心里已经把自己当十四爷的人了。此次抚苗,只要奴才不死,必定为主子尽心尽力与那三名大臣周旋,不让主子的功劳被人白白占去。”

    胤祯听出他的意思,一来是投效;二来是求自己在京城保着他性命,心想这人不但知趣,而且也不蠢。于是笑道:“行,爷保你不死,你也别让爷失望。”

    常县令得了这句话,看向儿子,有些欣慰。虽说险之又险,可不但在钦差的手下逃生,还攀上了一棵大树,实在是因祸得福。

    他谦卑的告辞,临末了对曹顒道:“请这位小哥儿替我向爷传句话。就说,奴才不知道犬子当初是怎么冒犯了爷,不过犬子身边的那些人恰巧在追逐一伙强盗时牺牲了,奴才已经发放抚恤,爷勿要忧心。”

    这是说见到他儿子做过什么的人已经被灭口了。

    曹顒皱眉,对常保父子愈加不喜。他知道常保是为儿子免除后患,可偏只他儿子是儿子,那些被他灭口的人,就不是别人的儿子了么。

    回程的路上,京城之事渐渐传到耳中。索额图和明珠两人斗的愈发厉害。

    据说有一天中午两人在上书房当着康熙的面大吵了一顿,当晚明珠乘马车回府,被索额图派人在街巷堵了一个半时辰,顺天府尹是索额图的人,不但不救明珠,还派兵阻住救援。

    步兵统领衙门出兵才让他们骂骂咧咧的四散。

    带着满肚子不满和忧虑进京,紫禁城的气象隐隐与以往不同。

    宫檐交织,高墙错落,桥廊重重,官吏仆从往来如旧。一拥而围住的趋炎附势者更是不少,但御书房里康熙的态度,似是淡了许多。

    “儿臣见过皇阿玛。”

    康熙自顾自批着折子,半晌抬起头盯着他,手指在笔杆慢慢点了两下,道:“起来吧。”

    此次被急急召回,他仍气闷着。如今康熙不说话,他也不知说什么,低头从地面鸟兽纹式样的宝蓝色蒙古地毯看到御案,又看到康熙秋日里常穿的明黄底长马褂。

    康熙稍稍和缓了一下语气,道:“十四阿哥这回出宫,可有什么见闻?”

    胤祯如实道:“回皇阿玛,倒没什么新奇的见闻。惟独一个,儿臣以往自视甚高,如今发现这治官原来比治民要难得多。儿臣简直恨不得自己去做官,必定能将百姓治理好。”

    触到康熙心绪,他莞尔道:“孩子话。你堂堂皇子,去做个小官,治理几千几万名百姓,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不过你说的对,这官吏,才最是难管。朕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跟朕斗的不是天灾,不是百姓,不是外敌,而是庙堂之上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

    他敲着桌案,仿佛一个个指出那些让他头疼的桀骜臣子。

    胤祯疑惑道:“皇阿玛也要和大臣斗?”

    “怎么不用,朝堂那些大臣,有哪一个能让朕省心的,”康熙摇摇头,见十四阿哥一袭朝服跪在那儿,衣服显得宽了些,也更称了,容貌仍是清清朗朗的,不由心软。招手让他过来,摸摸脸颊:“这肉比出宫前少了,稚气也去了些,看来确实吃了点苦头。”

    胤祯感觉康熙对他不那么生疏了,跟他贴近些,略微不好意思:“幸好有皇阿玛为儿子收拾的那些衣食玩物,这一路才不那么难走。”

    康熙笑了笑,握着他的手细细问了些路上的事,然后拾起刚才的话题:“你觉得朕夸大其词了,朕贵为皇帝,手掌生杀大权,谁都得听朕的,是不是?”

    胤祯想点头,没敢点。

    “你经历的少,还不懂。这人呐,你管得了他的命,却管不了他的心。有些人看着比谁都恭顺,可背地里干的尽是龌龊事。有些人跟朕出生入死几十年,可临到老了,变了,变得朕都认不出来了。”康熙的目光略微暗沉,接着缓缓道,“还有些人,朕从小亲手养大,却不知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他嗤笑着自嘲:“朕作为一个父亲,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又有什么办法让各个臣子都听话。”

    亲手养大?胤祯觉得康熙意有所指。康熙拍拍他的肩:“朕怎么跟你说起这个。你才多大点,又这么个性子,朕何必气到你头上。行了,去换洗一番,跟你母妃报个平安。”

    被德妃抱着唏嘘了一场,下午又去见太子。

    问及自己为何被突然召回,为索额图忙得焦头烂额太子这才想起当时培养胤祯的初衷,有些懊悔,出口解释道:“我那时被老八逼的连名下田产都卖了,求人奔走,哪里顾得着你。”

    胤祯难免闷闷不乐。自己还是太过年轻,没钱没人,无权无势,因此在权衡利弊时,被当成可以丢掉的卒子。

    曹顒道:“爷怪皇家人情薄,兄弟情排在权势之后,其实寻常百姓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们所争的利益小,爷注意不到罢了。”

    红墙夹道里,宫女太监往来穿梭。夕阳在石路上拖出长长的树影。天色微暗。

    胤祯摆摆手走回永安宫,曹顒在他背后坚定的说:“爷时间才是爷最大的优势。爷现在多吃些苦头,等您胸有丘壑,风华正茂时,他们已经垂垂老矣。您现在输在年轻,将来也必赢在年轻。”

    胤祯瞧了一眼那一向老成的少年,虽闷着,仍忍俊不禁:“你说的有理,那爷就为你多努力一把,看能不能笑到最后。”

    还没见四阿哥,但他今天已经很累了。想着先休息一会,晚膳罢了再去禛贝勒府,他辟清众人,在房里懒懒的躺下。

    将暗未暗的光从窗子透入,照的室内微尘沉浮,暧昧不明。

    屋外匆匆而又略重的脚步声让胤祯有些烦躁。刚要叫曹顒去呵斥,外面的气氛忽而变了。廊中有人噗通下跪,而来保刚说了半个字,便被人撂倒,接着狠踏了几脚。

    到底怎么了,造反了这是?不满蹭蹭的往上冒。没等他掀开被子弄出声响,大门倒被对方带着隐忍的怒意推开。

    他绕过屏风,见四阿哥端正的穿戴朝服朝珠,领一名小太监抬步进来。胤禛平时就清清泠泠,今日脸上更挂了层霜。

    门外四阿哥的几个侍卫在外边守着,胤祯的一名戈什哈正惨兮兮的从地上爬起来。这情况实在不能不让人孤疑。

    “四哥,你……”几个月不见,刚一见面,怎么来这一出。

    胤禛沉着脸尚未开口,门外的来保终于找到机会哭爹喊娘:“主子,救救奴才啊,您再不出来奴才就给人打死啦……”话没说完,揍到他身上的拳脚愈发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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