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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决战秋原

    “放你娘个屁!”黑虎胳膊上中了一箭,狠啐一口,吐出口鲜血来,连扯带拉地将箭拔了下来。这句“尚隐已死”,惊得白子安肝胆欲裂,他怒喝一声,长剑出鞘,剑舞游龙,杀得眼前数人血溅倒地。

    “放箭!”邢鉴一声令下,顷刻之间,箭如飞蝗,白子安身边又一排将士中箭倒下,可邢军仍如潮水般涌来。白子安心急如焚,见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心想:这下要糟!

    他狂喊一声:“随我来!”便带头如猛虎一般朝叛军直扑过去。他只希望快点拉开与邢军之间的距离,可依据地利,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

    山道狭窄险峻,两军战在一处,刀剑相交之声,划破长空。居高处的邢军又一阵羽箭如蝗,谁知这齐军竟似不要命一般,在白子安带领下闷头就往前冲,践踏撕杀,枪林弹雨之间喊杀声能搅动风雷。

    乐申挥剑格挡劲箭,已是满头大汗,瞧见四周秋木茂盛,突生一念,腾出一只手从军囊中取了火石,朝黑虎掷了过去:“黑虎哥,烧死他们!”黑虎双手接了,立刻捡木点火,将火把朝邢军扔去。火把落到草地处,立时熊熊燃烧起来。秋燥之时,火势势不可挡,邢军队伍被火一烧,顿时鬼哭狼嚎一片。

    齐军见此计奏效,便纷纷模仿,用弓箭带上点燃的火绒等物射向埋伏着邢军的高草树丛。一时之间峡谷内火光冲天,邢军措手不及,严密的包围圈竟被齐军撕开了一道口子。

    白子安趁此良机,指挥大队人马冲出包围,退到山丘之后。邢鉴见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居然逃脱,气得狠狠咒骂一声,指挥军马追杀过来。但此时的齐军已从开始的慌乱中清醒过来,一轮轮的强弓硬弩、盾牌钩镰枪,生生把邢鉴的人马挡了回去。

    邢鉴见敌人已经冲破包围圈,知道一举歼灭白子安的良机已失,己方士气受挫,而且兵员也伤亡不少,只得咬咬牙,稍稍退后,准备稍事休整后再与白子安决一死战。

    邢度舟临行前交代邢鉴的任务是一定要把白子安的精锐部队死死拖住,让他不能驰援尚隐,这样他们父子殚精竭虑精心设计的计策方能在江陵城下顺利实施,让尚隐成为瓮中之鳖。他只要牢牢牵制住白子安,使其不能分兵,就算头功。

    这厢,白子安也获得了一个稍稍喘息的机会,他检点了一下人马,伤四千多人,阵亡一千多。他匆匆安排了小部分重伤员撤走,便又下令部队继续前进。

    乐申急道:“白大哥,他们人比我们多!又是预先设下的埋伏,我们和他们硬拼,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白子安咬牙道:“淮西出事了,皇上危在旦夕,我们必须赶去救驾,再迟就来不及了!”

    黑虎道:“那我们退回到牟阳大道上去,别在这个鬼地方和这帮狗娘养的纠缠。”

    白子安摇头:“来不及了,我们本来就是抄的近路。而且邢鉴也不会让我们全身而退的,他必定在后面死死追赶,我们一样会死伤惨重。如今只有一条路,和他死磕!只许胜不许败!我们还要留着性命去救皇上。”

    大家皆沉默了,明白生死存亡都在此一举。如果输了,不仅自己没命,而且齐军在整个战局都会一败涂地。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拼了!

    邢军人数多,但齐军是前有敌军,后无退路,反而激发起了求生的本能和斗志。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场一日一夜的厮杀惨烈无比,豹子岭血流成河,玉女湖边尸横遍野。

    第二日午中时分,战场上一片混乱,所谓阵型所谓战术,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信念:杀死自己前面这个人,活下去!

    白子安夹杂在人群中只是机械地挥刀砍杀着,声音经过一日一夜的叫喊,已经嘶哑。身上的战袍染满了鲜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面前的敌人也一个个倒下。秋日的太阳仍然火热而耀眼,白子安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倒下来了。他忽然觉得,也许倒下也是好的。

    肩胛处突地传来锥心刺痛,低头一看,半边的衣袍被染成了红色。

    “黑虎哥!”但听乐申一声惊叫,白子安回头,只见邢鉴长箭又狠又准,透背而入,戳穿了黑虎的甲胄。黑虎身躯一晃,仍挥刀朝敌军猛劈,一把夺了盾牌,胡乱塞到乐申手中,红着眼吼道:“走!”

    乐申摇头,死拽着黑虎不放,又被黑虎推开:“走啊!”跟着又补上一脚。

    乐申敌不过黑虎大力,被他又推又踢,像滚轱辘一般,滚到草丛里,被几个将士救了回来,避到山丘之后。

    黑虎孤身一人,似发了疯一般,挥刀砍削,冲入敌阵。

    “黑虎!”白子安见部下惨死甚多,心头悲愤至极,怒吼一声,想要杀过去,却被左右亲卫死死拽住。

    “狗娘养的……”黑虎骂声未尽,已被长戟挑起,几十把利箭透胸而入,顿时气绝。

    白子安动弹不得,却看得真切,顿时虎目含泪,哑着嗓子大喊:“黑虎!”

    “大水淹城,江陵城破!”不知是何方的斥候,飞马来报,马蹄声哒哒,由远至今,口中不断喊道:“大水淹城,江陵城破!”

    邢鉴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白子安的部众竟悍勇至此,他支撑到现在也是死伤惨重。本欲利用自己人数上的优势,彻底歼灭白氏精兵,断了尚隐的左膀右臂。忽然听闻此消息,不禁如晴天霹雳!想起身在江陵城中的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哪里还有心思与白子安再战,怒喝道:“回师江陵!”

    洪德五年,秋,己午,齐军引高坝之水回流,江陵城破。

    ※ ※ ※

    尚安柔是三日前到的仓陵,到的那日邢度舟连话都未说一句,便坠下马,力竭身死。她亲眼瞧见邢鉴抱着他父亲的尸首,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发出声音,却哀恸到了极处。

    出城那日,江陵城中皆是滔滔之水,水淹没了墙根,不断的漫涨上来,城中的百姓哭喊着拼死要出城,到处都是尸体和塌倒的房屋。邢夫人死了,邢端也死了,她却被邢度舟等人拖上了马……一路上,不知躲过了多少追杀,才活着走到了仓陵。

    穿胸而入的利箭、四肢残断的尸首,浓稠的鲜血,还有被水泡胀一张张死人的脸,砸死在大石上的孩子尸体,被侮辱后疯癫的女子……

    这些她连想都未想过景象,惨绝人寰。这便是战争!

    “皇位权力,不容私情。任你是谁,一旦成为他的绊脚石,他都会将你扫开,亲妹妹也是一样!”这是邢端临死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她肯定是不信的。就算所有的皇帝都会如此,她的皇兄尚隐也是绝计不会的。

    退守安来途中,不时见溪河蜿蜒,兼之红枫如血,夕阳搅碎在水中,波光如水银般流淌,清景无限,却无人有心欣赏。安柔半寐半醒,挨着一棵老槐。

    邢鉴在不远处擦剑,棉布沾着松脂油,一下一下的,发出“嚓嚓”之声。安柔被这种声音搅得心头烦乱,便朝他看了一眼。玄衣萧索,永远的面无表情。

    “大将军次子,风度仪表、文韬武略都是最好的……。”乐歌说过的话,始终想在她耳际想起,她突然很想问他一句:若人生能够反悔,你还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吗?”但这话她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并没有,也不想问出来。

    ※ ※ ※

    “这天底下所有精悍凌厉之人,皆怕死缠软磨,邢鉴也不例外!”皇帝站在谷口之巅,遥望远处一抹残阳,嘴角微露一丝笑意。几月来的兵戎生活,使他白皙的脸面看起来黑了不少。楼望瞧了他一眼,便道:“若无意外,今夜,邢鉴即可入瓮。”

    为了这场大战,楼望可谓是处心积虑。先放出五万青壮,佯作精锐与邢鉴大军缠斗,然后佯败逃窜,引邢鉴来追。依照邢鉴此人的秉性,自是全力追击,以求一举击溃。却不料他倒是极能忍耐,竟放弃追击,打胜之后便退得无影无踪。接下来斥候传来的消息更让人摸不着头脑,邢鉴的军队竟然出现在齐军的后方。过了几天,距离大江边二十里安阳渡口附近又发现了邢军的踪迹,待邵林勇率追兵赶到,却又不见了邢鉴的踪影。邢鉴的诡秘行踪让皇帝实在琢磨不透,他看着楼望,目光中充满了探询之意。

    楼望拈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拧,踱到舆图前沉思良久,终于决定在淮北平原设下埋伏。

    出了谷口就是淮北平原,属秦州郡,山不高峻,水不壮美,他们眼前的这块平原,平凡得连一丝特色都说不出来。可楼望偏偏看中了它,秘密增调了十万大军,堵死了南北两面的出口,只待邢鉴大军到来。

    对于这点,邵林勇自是不赞同的,想邢鉴这样的沙场宿将,岂会放着易于隐蔽的山野不走,反而走一望无际,无可凭借的平原。楼望却是笑笑:“兵不厌诈!就是因为邢鉴久经战事,凡事都会想的很深。山地虽易于隐蔽,但他带着大批人马,只要陷入埋伏,就难于脱身。所以他故布疑阵,就是想让我们摸不清他真实的意图。穿过淮西往北,就进入秦州境内。秦州面朝淮北平原,背靠燕国,以前一直处于齐燕交界。两国纷争不断,以致民不聊生。其实此地一片沃野,地处要害:进可南下威胁淮中,退可投靠燕国。邢家当年在北军经营多年,秦州的情况再熟悉不过。我想,他退守的真正目标应是秦州!”

    月上柳梢,除了有飞鸟扑棱棱飞过来的声响,一点声息也无。突听到有战马嘶吼之声响起,接着马蹄声如暴雨一般排山倒海地压来,皇帝便知邢鉴大军以至。邵林勇极为诧异,不得不朝楼望竖起拇指,暗赞一声:“这老儿,果然料事如神。”

    大军穿过山谷后,邢鉴终于舒了一口气,便下令点亮火把,勒马慢行。他听说燕国内乱已平,便打算退守秦州,保存实力打持久战。他行事向来小心,带着大军在山野平原之间绕道穿行,又不时派出小股士兵扰乱齐军的视线,终于骗过了楼望这个老狐狸的眼睛。大军过半,马上就要穿过平原,进入秦州境内。忽听战鼓声隆隆响起,草地丘陵之中伏兵突起,手拿索钩,见马腿就套。一时间马嘶蹄飞,骑兵纷纷栽倒下来,又被情绪失控的马一阵践踏,场面混乱不堪。

    邢鉴遭遇突袭,依然头脑清晰,毫不慌乱,立刻下令:兵分两路,从山谷两侧突围,但必须避开南北两边!

    齐军伏兵弩箭强弓,外加刀戟木槌,疯狂砍杀。邢军施展不开,只能似挨宰之羊,被轮番刺杀,手中除了不停用刀剑格挡,再无闲暇发箭掷戟。秋草原野被人与马堵得满满当当,杀成一片。

    邢鉴杀得提枪之手已经麻木,眼见山间起了夜雾,便扔高了火把。光亮骤然一闪,划破长空,依稀照得谷口之上,有帅旗竖立。他纵身扑上坐骑,矮身取得长弓硬箭,弦拉满月,三箭并发,根据先前认准的方向,箭离弦飞出。

    齐军帅旗,当即就被刺穿,轰然倒下,滚落谷底。邢鉴麾下之兵,纵然死伤惨重,到了此时,逆光仰望,只觉他威风赫赫,恍若天神,为之气夺,竟齐声大叫一声“好!”声动震天。

    邵林勇就在帅旗旁立着,顿时惊得连连退后三步,连楼望也变了脸色,惟皇帝纹丝不动,赞道:“邢鉴果真神勇!可惜了……”

    帅旗一落,齐军进攻更为强劲,南北两侧的伏兵,皆涌入谷内,刀剑过处,邢军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尸体成堆成垛。厮杀一夜,天色已经发白。邢鉴眼见身边亲卫人数越来越少,所踏之地血流成河,心下突起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慌乱。

    “邢鉴!你已插翅难飞,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只须你速速投降,便可免遭杀戮!”楼望气压丹田,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得在场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

    邢鉴像是没有听到,挥刀又砍杀两人。他一眼就瞧见了尚安柔,倒在尸体堆里,已吓得面无人色,披头散发如鬼魅一般,她是大军之中唯一的女人,齐军自然知道她就是安德公主,皇帝的亲妹妹。刀剑都像长了眼睛一般,不敢往她身上招呼。邢鉴一把扯起尚安柔的头发,将她丢给身旁的查敏。查敏将安柔反架在胸前,自然就避过了数柄刀刃。

    “公子爷,我掩护你出去……”查敏喘着粗气,大声道:“公子爷!”许是因为情急,他的手劲渐渐加重,可怜尚安柔弱质,手腕似已被他捏碎,顿时疼得痛哭出声。邢鉴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一边持刀狂砍猛削,一边怒声拒绝:“靠个女人才能突出重围,我宁可死在战场!”

    生死之间,查敏只求邢鉴能够活命。他拉扯着尚安柔背靠着邢鉴奔走,齐军一见这场面,刀枪箭都不敢往他们这边招呼了,邢鉴趁机在自己周围把冲散的队伍又集合起了一部分。查敏把安柔推在队伍前面。

    山谷骤然安静下来,齐军面面相觑,不知该杀还是该放。

    查敏手中的长剑,就搁在尚安柔颈边,刀刃抵着她的喉咙,深有半寸,血不断滴落,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她是最怕流血的,也已经吓傻了,身躯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实在忍不住,一滴一滴流下来。口中喃喃地,无意识地叫唤:“九哥……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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