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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金舆玉座帝子冢 羁绊(丰曦番外)

    羁绊(丰曦)

    许多年后,丰曦仍忘不了那大雪纷飞的夜。

    那是个极寒的冬夜,鹅毛般的雪片子,扯絮一般,下得很大。

    一乘翠幄锦帘马车里,丰曦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襟怀里圣旨,眼珠亮得好似璀璨的寒星。随行的一千名羽林卫,一道明黄刺眼的圣旨,一座沙漠中的城池……此后,这便是他藉以安身立命的全部。

    车轱辘在积雪上碾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出了帝都,道路便有些坑坑洼洼,木质轱辘硌在冻土上,更添颠簸。他的身子也随着摇摇晃晃。

    那时,六岁的他还没能从这几日的惊惧中清醒过来,寒意彻骨,手心、脚底都是潮湿冷汗。一幕接一幕的惨状,好像被刻刀刻在脑海中……当时的心境都已模糊,说不清是害怕、仇恨、还是哀痛,也许已经麻木了。但这都不重要。丰曦憎恶地看着身旁明晃晃的圣旨,一脚踢开。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忽听外头一声尖啸,飞箭带着破空之声射中马车!丰曦忽觉寒风飒飒,不禁打个哆嗦,裹紧大氅,将圣旨揣入襟怀。

    又是暗杀。不过两日,这已是第三批刺客了。一个落魄皇子,也值得他们大费干戈?他冷笑着掀帘走下马车,地上莹白的雪,将他孩子的笑颜映得愈发诡异。

    “保护殿下——”羽林卫们纷纷翻身上马,拔刀迎战上去。夜色中奔出无数铁甲蒙面刺客,刀光剑影击碎暗夜,马车四面八方杀声顿起,见人便砍,见马便刺,意在取丰曦性命。

    羽林卫们猝不及防,不少人中箭落马,刹时间乱成一团,渐渐难以应付。不多时,雪地上尸身狼藉,只剩一个孩子静静站在马车前。

    刺客们重重围上前,好似饥饿的豺狼。

    漫天落雪寂寂,丰曦裹紧怀中圣旨,眼尾余光蓦然向旁边一扫,倏然轻笑出声。那个男人终于现身了。

    一人,一马,一柄长刀,竟像自天而降,赫然出现在大路尽头。他冒着大雪直冲而来,一袭黑色大氅惊裂满地雪白。

    丰曦早就注意到这个黑衣人。这男人,单枪匹马一路从帝都尾随至此,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丰曦几次悄悄掀帘观望,即便风雪交加,男人挽僵纵马飞驰的姿势从未改变,真如钢铁浇铸成似的。

    刺客们一见黑衣人,竟自乱阵脚,男人一柄长刀舞得八面星芒飞溅,寒光碎裂。白的雪末,红的腥血,细细碎碎如幕如帐,竟让人看不清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刺客悉数倒地毙命。丰曦看的愣住,仰望男人英俊的面孔,敬慕之情自肺腑油然而生。他从不曾艳羡端坐金銮的父皇,这夜却在心中暗暗期望有朝一日也能像男人这般,横刀立马,令恶贼闻风丧胆。

    男人弯腰对他笑,粗糙的手掌摩挲他脸颊,朗声道:“殿下受惊了。”

    丰曦别开头,身子朝后一撤,“你跟了本王一路……你是父皇派来的?”

    男人微愣,随即大笑道:“西去迦兰城的官道仅此一条,本王与殿下只是顺路而已。”

    丰曦一惊:“你是平阳王。”颐朝唯一的异姓王,平阳王纳兰充,本朝第一名将,难怪刺客们见了他就个个惊惶。

    平阳王微微一笑,将丰曦抱上马,“此去迦兰,本王送你一程。”他挺拔而健美,丝毫不同于父皇的慵懒浮肿。

    刚要上马,平阳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在雪地里寻了半晌,捡起一个香囊,拍干净雪末儿,塞入襟怀。

    他笑着解释:“里头的花瓣是女儿亲手新采的,若是弄丢了,少不得又会惹她哭。”

    丰曦随口淡淡道:“令嫒定是聪明伶俐的。”

    “那丫头,刁钻古怪天下第一!不过,确实聪明、有灵气的。”竟语带骄傲。

    丰曦笑了笑,没有答话,却不禁按了按怀中**的圣旨。天下为人父母者,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聪明最美丽的吧?除去那个扭曲了人心的皇宫。

    男人和孩子共乘一骑快马,迎着风雪疾驰。

    雪片横冲直撞砸过,风刀子像要把皮肤割开,丰曦依然倔强地不肯低下头,平阳王用大氅盖住他,语带笑意,“好男儿就该在大风大雪里勇往直前……不过,现在的你还不是时候。”

    迦兰城内,因平阳王的引荐,丰曦得入玄冥教,并被冥尊收为徒弟。师父爱惜他资质难得,慷慨地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接着,他结识了一群少年。

    这些少年当中,有身份尊贵的皇子——孤独司昊,以质子身份被送入迦兰的西冷国九皇子,中原名为“裴然”。

    有出身中原名门的贵公子——炎渊,来自江南声名显赫的炎氏家族,人称炎少。炎家,是西域各国丝绸、茶叶的最大供应商,炎少因家族贸易而频繁出入迦兰。族中长辈逼婚,炎渊逃无可逃,一气之下入了玄冥教。

    绯墨是他买下的娈童。

    至于妖月,生来非男又非女,被人们视为“禁忌”般的存在,被师父捡回收为养子。妖月的隐晦身世一直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是丰曦此生的第一批追随者。

    在那座与世隔绝的沙漠之城,丰曦的人生才真正揭开序幕。再后来,他成了玄冥教最年轻的一任冥尊……

    多少年过去,记忆也开始斑驳。

    唯有初离帝都的那个冬夜,男人横刀立马,傲然矗立风雪的身影,却烙在丰曦脑海中,几乎成为一种象征。

    还是那条通往迦兰的路,他遇上了她。

    一开始只是几声微弱的呼救,随从们都听到了,谁都不愿意搭理。数年来,类似的苦肉计已经无数次上演。

    丰曦不想重蹈覆辙,本急于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勒住马,“她爬过来,就救她一命。”

    结果她真的爬到他脚下,丝毫不因卑微的姿态而感到窘迫,仰头盯着他:“求你,救我弟弟。”她口口声声说“求”,语气却像个尊贵无比的公主一样。

    一瞬间的恻隐之心,丰曦转过头看她,竟心跳漏了一拍。

    他定定望着她,透过那双焕发着咄咄光彩的凤眸,心扉一阵悸动。几乎在一瞬间,他就能确定:她与他一样,有着野性而华美的灵魂,有着不甘寂寞的本性,仿佛为追逐权力而降生。

    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

    茫茫红尘中,总有那么一个人,分明只是初次邂逅,只需一眼,你就能在灵魂深处坚信:这便是你此生最想要的那个人。

    在恰当的时间遇到恰当的人……那么,就算是背负着沉重命运的他,也能对今生稍稍有点期待了吧。

    正如丰曦预料的那样,血雨腥风,这女人昂首直面,一路与他并肩走来,仿佛从不知道“退却”二字。她负手注视沙场的姿态,竟让丰曦想起,当年黑衣人挽僵策马、迎着风雪疾驰的画面。静如幽兰,怒如雷电,艳若桃李,媚压牡丹,当是如此。

    他坐拥江山,侧揽如花美眷,夫复何求?

    想来,或许连上苍都会生出几分嫉妒之心,终是要将他所拥有的一一夺走。

    裴然说:“主公若安心静养,尚有寿命四五载,如蒙天幸,或可延长至十年。”

    丰曦笑叹,“五年,吞并四国,也已够了吧?”少年时候,他曾发下“一统天下”的宏愿,怎奈寿命短暂。出师未捷身先死,竟惹英雄泪。

    她无心之言,却一语中的:“丰曦,一旦你死了,我既不会为你守寡,更不会守节,我会尽快找一个比你好千百倍的男人……所以你最好活得久一点。”

    丰曦静静望着她,隐约含笑。再过十年,眼前这女子仍是韶华之龄。十年后的她,该是何等艳烈无疆?可惜他已无缘看到,胸中一阵闷窒。

    今时今日,他是只有她的。不能许诺白头到老,便只能答允“此生唯一”。可惜,以她之能,终是会未及新帝皇权……不可留。

    不知从何时起,丰曦开始心有不忍。纵然不舍,也好过叫她捱过半生孤寂,奉召殉葬。他宁愿就此放手,任她远走高飞。

    她却一路追来,面色憔悴,哭得梨花带雨,一字一句诉尽衷肠:“……人间黄泉,红颜白发,枯骨化灰……我都跟着你。”

    人间黄泉……枯骨化灰……从不敢奢望的,却自她口中说出。他一向克制,瞬间便失了控。

    情不可抑,情再难抑。壮志难酬的不甘不愿,在她缠绵柔情中,尽做烟消云散。

    一生一世该有多长,四载,还是十载?

    不管上苍能否容他放纵一次,有生之年,只宠她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的内容本来是放在旧大纲里的,现在没神马用了,当番外贴上来。

    会尽快码上后面内容贴上~~最近难过得没睡好,囧。果然不适合写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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