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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41

    Chapter41

    戚七的眼睛很漂亮,像一汪清泉。

    可是没有底。

    每当你以为看到最深处时,它总能带着你到更深,更深。

    李爽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不敢看它太久了,那是一个警察对未知危险的直觉躲避。

    夜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月亮静静的挂在天上。李爽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晕眩,仿佛在坐过山车,天与地都高速的转动起来,可他忍住了站着没动。

    终于,那感觉慢慢散去。

    月色依旧。

    握着小孩儿的那只手传来细微颤抖,不是他的。他顺着手臂往上,看见小孩儿的脸。

    “哥?”小孩儿怯生生的叫他,像犯了大错却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的孩子。

    “你这招儿真方便。想上就上,想撤就撤。”李爽这话可没半点讽刺,绝对的真心实意。

    戚七有些迷惑,他从李爽的脸上看不出确切的情绪,以至于他开始怀疑那解除催眠的举动没有奏效。

    “不想说点儿什么吗?”李爽拎起小孩儿的胳膊,放下,再拎起,再放下,摆弄提线木偶似的。

    戚七任由他折腾着,脑子里乱哄哄都是一个问题:“你,想起来了吗?”

    李爽停下娱乐活动,弯下腰跟小孩儿对视,他们离得很近,鼻尖几乎蹭到。他反问:“依你看呢?”

    小孩儿眼里的光慢慢暗了下去,勉强扯出个微笑,有点儿可怜:“对不起,哥,我这是第一次给人解催眠,我……”说到最后,小孩儿连声音带脑袋一起低了下去。

    李爽不急,他有的是耐心,故而微笑:“嗯?”

    戚七咬破了嘴唇,愣是没有勇气再抬头。他怕去看李爽的眼睛,他怕再在里面发现铺天盖地陌生的东西。他其实,其实比谁都期待催眠解除,期待被对方重新记起。好听点说这叫矛盾,说白了,就是贱。戚七在心里毫不留情的给自己下了评语。人家好好的时候你非要催眠,现在后悔了,想解了,呵,谁理你呢。

    李爽难得一次的耐心异常珍贵,却并不持久,尤其是死孩子居然真就不抬头了!

    以前咋没发现他这犟脾气呢?

    李爽在心里纳闷儿,手上却一使劲儿,把人拉过来了:“得,你是爷。”他想掐掐小孩儿的脸,咱气势上没比过,那行动上就不能吃亏了对吧。可他没想到摸了一手的水。

    温的,却烫手。

    “你哭个什么劲儿啊,”李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他把小孩儿的脸死死压在自己胸前,钳制多时的手终于松开,敲上了小破孩儿的脑袋,“不许抢戏,那是哥的戏份。”

    “我以为你想不起来了,我以为你真想不起来了……”

    戚七趴在李爽胸前,哭了个昏天黑地,眼泪鼻涕都铺洒在爽哥的体恤衫上,好在,那玩意儿不贵。

    直到侍应生尴尬的过来提醒,李爽才发现他快成餐厅迎宾了。所有前来烛光夜宵的顾客都要先看看他俩,然后越过,然后于进门前再回首留下最后一眸。

    三分钟后,爽哥带着刚刚回归的弟弟狼狈逃窜至一夜深人静的小巷。

    戚七哭得差不多,再往下只能干嚎了,遂抽搭着,云收雨住。

    李爽瞧他不哭了,心说不错不错,终于可以下得去手开批斗会了。

    “站那儿,对,就墙角,”李爽在地上给犯错者画了个圈儿,“我问,你答,敢逃跑,我揍你。”

    戚七很机灵的点头:“我懂,就是不许出圈儿呗。”

    李爽发现自己又想掐他了。

    “知道自己错没?”批斗会开始。

    “嗯。”牛鬼蛇神耷拉着脑袋,很配合。

    “错哪儿了?”

    “不应该没经你同意就把你催眠了。”

    “合着你还觉得我有同意的可能?”

    “没没,”戚七连忙摇头,拨浪鼓似的,“就知道你不能同意嘛,这搁谁也不同意啊,所以我们都是单方面行动的。”

    李爽告诉自己,不能跟小孩儿一般见识。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大哥,他都七十了好不?李爽和这种声音进行了纠结的拉锯战,最终爽哥以微弱优势胜出。

    “当初干嘛找上我?”自恢复记忆,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李爽心里。

    戚七咕哝:“明明是你找上我的,你砸了我的摊儿……”

    李爽黑线,没好气的揉乱了小破孩儿的头发:“别东拉西扯,你知道我问的啥。”

    戚七嘿嘿一笑:“哥,你相信缘分不?我那时候正愁没地方过冬,你就从天而降,真的,我当时就觉得你特别帅,像天使,还有个温暖的窝。”

    戚七的笑带出八颗白牙,李爽却只注意到了两个酒窝。小孩儿和记忆中一样却又不一样,相同的是样子,不同的……却说不上是哪里。他还记得小孩儿一整天趴在地板上取暖的样子,软软的,懒懒的,就像个棉花公仔。他还记得小孩儿每次喝完农夫果园的样子,嘴唇上边儿留下半圈鲜红印渍,就像个名副其实的小吸血鬼。他记得的有很多……

    五月夜还有些凉,尤其是空荡荡的巷子,总不时有风灌进来。

    戚七打了个喷嚏,还要打第二个,就听李爽说:“别跟刘汀往一起混了,学得油腔滑调的。”于是那个喷嚏就生生憋了回去。

    “他说这叫社交技巧,女人可喜欢了。”

    “屁,他找的女人都能给你当妈!”

    戚七抓抓头,心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他怎么觉得两个人没搭在一个调频上?

    “小白眼儿狼。”李爽忽然叫。

    “啊?”戚七下意识就回应了,然后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万遍。

    李爽没看他,反而转过去,亮出结实的后背。然后戚七听见他说:“上来。”

    戚七不明所以,愣头愣脑地站着没动。

    李爽叹口气,转过身弯腰跟他平视:“其实你可以催眠我第二次的。”

    戚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狂摇头,就像根风中摇曳的可怜的豆芽菜。

    李爽很平静的继续说:“但我发誓,再有一次,当然,我是指被我发现,我就真再也不认你了。”说完李爽也不等小孩儿回答,重新转过去,微微俯身,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戚七想也不想就窜了上去,伏在李爽后背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

    李爽捞起小孩儿两条腿,问:“你知道这条巷子的尽头是哪儿吗?”

    戚七摇头。

    李爽笑,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看得到似的,而下一秒,他忽然背着戚七狂奔起来,那是更甚于百米冲刺的速度!

    戚七那年逾古稀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咬着李爽的耳朵喊:“哥,你疯啦!”

    李爽清亮的声音在巷子里格外动听。

    “不是疯,是风中追风,搂紧了,掉下我可不捡——”

    戚七那上扬的嘴角再收不住。他听着风从耳边凌厉刮过,快极了,他想振翅高飞,又怕一扑棱翅膀,怀里的人就不见了。他飞快在李爽后颈啄了一下,比蜻蜓点水还要轻快,快到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得逞了。

    受害人依旧狂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戚七满足地叹口气,低下头把脸死死埋进李爽的颈窝,努力让自己沸腾的心情在三十七摄氏度里降温,这样他才能克制住对全世界呐喊的冲动。

    看见没,这是我哥!

    这是戚七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喜欢的人!

    那一晚,两个人都有些疯。明明没喝酒,可当积蓄多时的情感终于爆发,却比陈酿还要醉人。之于戚七,自是重又被人接纳的欢喜,之于李爽,则是重又寻回记忆外加一个弟弟的哈皮。

    一同寻回的,还有那时的心情。

    在李爽略显简单的大脑看来,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明明人还是同一个,可当记忆潮水汹涌回归之后,他莫名的就想对小孩儿好,宠着他,护着他,与一年半前毫无二致。不,应该说更甚,那是种很难精准描述的情感,发生且只发生在特定的时间环境人物事件里,一旦错过,再不会有,一旦赶上,也再不会忘。于是十五个月的空白尽数缩略,十五个月前的心情恣意延续。

    再有一次,我就不认你了。

    他不知道这对小孩儿有多大的威慑,可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态度了。

    那一晚刘汀入睡极早,却先被帕塔的电话吵醒香艳梦,再被李爽的凿门中断回笼觉。开开门,春风扑面,笑靥醉人,欢声笑语里夹着气喘吁吁,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两个病人。李爽坚持要回家,拒绝了刘汀留宿的邀请,刘汀也没盛情挽留,挥一挥睡衣袖,祝福对方一路好走。关上门,戚七兴奋地说他认我了!刘汀波澜不惊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对方的红扑扑的脸蛋儿,说哦,我还以为他爱上你了。

    戚七高昂的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自顾自HIGH了三天,失眠三宿,终才落回地上。期间他给李爽打了好几个电话,多是晚上,赶对方不工作的时候,李爽很受用,每每聊起来没完,也不用说什么有营养的,反正就双双眉飞色舞哇哈哈。

    作为一个打酱油的,刘汀都险些被带成精神病。

    六月末,夏雨突然而至。常常是艳阳高照种毫无预警一记闷雷,那雨就下来了。反反复复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这段时间帕塔就一直蹭在刘汀家,吃喝住一条龙——薄荷又出国考察了。

    “刘,你家真舒服。”某日大雨正酣,帕塔趴在沙发里,闻着空气中的泥土香,忽然感慨万分。

    刘汀立刻借坡下驴:“那你就搬过来呗。”

    戚七刚把随身听耳机摘下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他想,迟早有一天刘汀得和薄荷干一架。当然调过来说也成,反正都师出有名。前者破坏人家庭和谐,后者欺负人痴心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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